賴慶沅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父親還在世,他送給我三件寶貝。至今我已經(jīng)保存了32年,現(xiàn)在,它們靜靜地躺在銀行的保險箱里。
32年前的一個凌晨,我在一座破舊的木樓上,看見父親一瘸一拐地推著一輛破舊自行車,走進了月光下鋪滿石板的小街。我一直在焦急地等待著他,因為天亮我就要離開這里,返回東北,我的探親假到期了。他說過要來送我。他一臉痛苦的表情使我大吃一驚:“摔得很厲害嗎?哪兒?痛嗎?”他說:“沒有什么,就是從車子上滾了下來。哪兒也不痛,心痛?!蔽医o他檢查了一下,只是腿部和胳臂有一些擦傷,確實不嚴(yán)重。
他一層層打開一塊藍色土布卷成的包裹,拿出了三件古玩:一件陶瓷筆筒,一件圓環(huán)形的玉壁和一個花瓶。我疑惑地問他:“你拿這些來干什么?”他說:“這是拿來送給你的。我們家的經(jīng)濟條件不好,你也不可能年年都回來。說不定,這就是我們今生最后一次見面。這幾件文物交給你,作為我們?nèi)松募o(jì)念。希望你好好保存,千萬不可毀損,千萬不可送給他人,古語說:黃金有價,玉無價。希望你能夠理解我的意思?!?/p>
那個綠色的陶瓷筆筒,產(chǎn)自景德鎮(zhèn),上面浮雕著一棵松樹和兩只仙鶴,它們高高凸起于筆筒表面,松針像是魚的鱗片一樣,閃耀著明亮的光彩。筆筒的底面刻著四個字:“王炳榮印”。父親說,王炳榮是清朝道光年間最著名的陶瓷雕刻家之一,他的作品很多。但是,這件作品非常特殊,因為這種深浮雕的燒結(jié)技術(shù)已經(jīng)失傳了。博物館里類似的作品只有殘片。而在那件中間有個孔的玉壁上環(huán)臥著一只怪獸,上面有一些土沁的痕跡,顯然,年代久遠,具有較高的藝術(shù)價值。父親對它也做了詳細介紹。第三件是一個清代普通陶瓷琺瑯彩花瓶,花瓶瓶底無款,尺寸小,藝術(shù)價值不高。父親也就沒有多說。這三件東西放在一起,我覺得有點奇怪的感覺。第三件跟前兩件差得太多,宛如不相稱的婚姻一樣。
又過了若干年,我才知道:那天,他從一個老鄉(xiāng)那里借了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在崎嶇艱險的山路上騎了整整一夜,才從90華里以外的鄉(xiāng)下趕到縣城。他所在的公社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窮鄉(xiāng)僻壤,封閉在大山里面,平均海拔3500米,沒有鐵路,沒有公路。山路不好走,天又黑,車子也不好。他摔倒一次,并翻進了山溝里,釀成了一場令他追悔莫及的事情。
那天,實際上他帶了四件東西,第四件是一個蓮花瓣形的朱紅盤子。只是它被徹底打碎了。盤子的中央部分,有豎著寫的一行行金色漢字,在圓形的盤子中央構(gòu)成了一個方塊。最左邊的最后一行字是乾隆御筆。父親說,當(dāng)時乾隆寫字的盤子一共只有9個,這是其一。原來,那個花瓶本是父親搭配給我的,就像我們現(xiàn)在上飯館,老板贈送的廉價果盤一樣,而真正的“主菜”是那只失落在山溝溝的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