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西區(qū)李子

網(wǎng)絡(luò)言論通常不會讓我大驚小怪。然而當(dāng)吐槽焦點對準(zhǔn)游客手里的照相機的時候，那種不幸躺槍的挫敗感實在難過。在某些人眼中，照相機對一次旅行來說，不吝于砸掉維納斯雙臂的錘子，走馬觀花匆忙拍照早就是一種旅行中的“原罪”，罪名是褻瀆了時光洗滌后的美景。再聯(lián)想到幾年前，上海世博會各個場館的紀(jì)念章曾經(jīng)被規(guī)?；爸S，看來唯一被接受的旅行留念可能只有“心靈的印記”了。

但照相機也是無辜的，要知道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或許浪漫，一場不帶照相機的旅行卻難以想象，套用一句歌詞來講，你有99樣?xùn)|西不想在旅行時攜帶，但照相機絕對不是其中之一。況且一些浪漫的想法比如“瞬間成為永恒”、“此刻永留”，可行性方案除了拍照留念外，也再找不到其它。

老文青蘇珊·桑塔格在《論攝影》一書中稱攝影為“收集世界的殘片”，大概旅行中的照片便是在收集一些殘片，并且在某些上面留下自己的影子和時間。我想很多人都會有這樣一個愿望，用一個姿勢在世界上每個自己喜歡的角落留下一張照片，那些照片會組成整個世界，而那個世界只有一個主角。

我爸爸年輕的時候?qū)儆诮址焕锉容^典型的不安分分子，自學(xué)素描，給報紙投稿，算是那一代人里面不務(wù)正業(yè)的代表。我爸有一臺萊卡長焦膠片機，用他的話說，是“結(jié)婚時最值錢的大件兒”。他喜歡拍海，他會在海灘上調(diào)好相機讓人幫他拍照，總是一個姿勢，雙手插兜，頭稍稍往右邊歪一點，年輕的時候還會戴一副墨鏡。幾張照片放在一起，就像我爸一直在一個海灘邊站到一點一點老了。不過我爸不服老，他說變老的是海。

向別人展示照片的人都有同一種表情，即使臉上不露聲色，聲音、肢體語言也一定會出賣自己，就像我那些同學(xué)和同事在介紹女朋友或者介紹房子時的表情。這大概是一種占有欲吧，有些人會在旅行時留下一瓶沙，有些人摘下一片樹葉，相比之下拍照更容易操作，保存也方便，而且比到處刻“某某到此一游”格調(diào)更高一些。于是照片就成了占有權(quán)證明，去過就等同于擁有，這樣也就可以理解為什么那些成功攀登珠穆朗瑪峰的人會說他們“征服”了世界最高峰。

有占有欲強的人就有占有欲強的店鋪。某些餐廳入口的墻上會掛著很多三四線明星大快朵頤的照片，抱大腿抱得明目張膽。相比之下泰國旅行時偶然間走入的一間酒吧就浪漫多了，一面墻上滿滿是各國旅行者的留念，讓人顧不得照片背后有多少癡男怨女的故事，只沉醉在夾雜著美酒和嘔吐物的紙醉金迷當(dāng)中。

我其實挺想做一個攝影師，像荒木經(jīng)惟那樣和妻子旅行結(jié)婚，順便拍一套《感傷的旅程》那樣的經(jīng)典作品，名利雙收又抱得美人歸。旅行攝影的魅力應(yīng)該不僅僅是風(fēng)景，人的情緒可以篡改一張照片的色調(diào)。我喜歡被鏡頭捕捉下來的情緒，情緒的碎片和世界的殘片交雜在一起，或許重合在一起成為喜怒哀樂的山崩地裂，不然就糾結(jié)如摻了威士忌的咖啡，永遠(yuǎn)都不知道喝下去會讓你清醒還是迷醉。

我沒有那根攝影的神經(jīng)，拍不出細(xì)膩的情感和時空變換，擺弄我爸的相機反倒經(jīng)常因為欠曝拍出廢像，面對幾張一片漆黑的照片，忍不住思考存在與虛無的偉大命題，相機購買工程也就遲遲不能上馬。前幾天去了一趟承德邊上一個草原。霧蒙蒙的湖和草原，有人就站在那看得發(fā)呆，有人拿著單反找光找畫面，看起來都挺樂呵。我安靜的看了會風(fēng)景，最后百無聊賴只能拿出手機拍照，好一場沒有照相機的旅行，快門響起來的那一剎那腦子里沖出來一句話，手機在這一刻被照相機靈魂附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