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紅

37歲的周玉陽原在深圳做房產(chǎn)經(jīng)紀，是一群純真的孩子，吸引他走進大山，扎根貴州支教。在他的感召下，妻子來了，兒子也被接來了。然而，兩年后，他教的孩子就要小學畢業(yè)了，等待他們的卻是“畢業(yè)即失學”，男孩子從此要出去打工，女孩子嫁人、生孩子。望著這些神情尚稚嫩的孩子，周玉陽那個心痛?。∷推拮右闳粵Q定，帶著他們回江西老家讀初中。15位家長和他們簽訂了托管協(xié)議：自愿將孩子交給周玉陽劉晚鳳夫婦代為照顧，所有支出由周玉陽夫婦承擔，為期6年。就這樣，他們帶著15個孩子回到了江西九江市江州鎮(zhèn)，在這里，夫妻倆為孩子們搭籃球架、做乒乓球桌……

他流淚了：山里的孩子想念書

2009年11月22日，周玉陽正在網(wǎng)上瀏覽新聞，屏幕下方一條滾動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香港慈福慈善機構招募志愿者，為貴州省赫章縣石板村捐助圖書及文具用品。周玉陽心里一動，他一直想做些有意義的事情，這是個機會。

11月25日，周玉陽請好假，帶著新買的文具來到了貴州省赫章縣石板村。站在村子口，一眼望去的第一感覺就是窮。周玉陽寄住在村民陳勇家，陳勇的大女兒陳榮玲14歲，讀完小學四年級后就輟學在家；小兒子陳榮濤12歲，在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學里念書。

周玉陽由陳榮玲帶著去看村里的小學：一座破舊不堪的灰瓦房，二十幾張破舊得看不出顏色的桌椅，透過沒有玻璃的窗戶，見十幾個孩子正趴在桌子上寫字，黑板是一塊被漆成黑色的三合板。

“今天上的是四年級的數(shù)學課，這是一組的學生，等他們上完了，再換二組的學生上課?！标悩s玲向周玉陽解釋道，“因為教室太小，坐不下所有的學生，得輪著來?！?/p>

通過與代課老師交談，周玉陽了解到，這所小學是四年前赫章縣公安局捐建的。由于石板村位置偏僻，村子又窮，根本沒人愿意來這里代課，所以老師都是本村在縣里讀過初中的村民，簡單地教孩子認字和算術，小學只有一到四年級，讀完四年級之后，這些孩子就面臨輟學的困境。

晚上，周玉陽失眠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出去了，下午才回來。他來回走了6小時的山路，從縣城買回許多圖書和字典，分給了孩子們，孩子們高興不已，圍著他叔叔長，叔叔短地叫著。見孩子們那么喜歡他，代課的村民索性讓周玉陽客串了一天代課老師。

面對盯著自己的幾十雙純真的眼睛，從來沒有當過老師的周玉陽站在講臺上，心中升起一種責任感。

第三天，周玉陽要走了，代課老師塞給他一個用訂書機訂起來的小本子，說是孩子們送給他的。

飛機上，周玉陽打開小本子，只見第一頁紙上工工整整地寫著：“周老師：您送給我們的書我們會好好看，等我們畢業(yè)了，就留給其他同學看……”周玉陽的心顫抖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這一刻，他很想流淚，回家的腳步變得重似千斤。

舉家遷來：放不下的是孩子們的未來

2010年大年初一，翻看著那個用訂書機訂起來的本子，看著孩子們的留言，周玉陽心疼了。幾乎沒有猶豫，他打定了一個主意……

2010年8月10日，周玉陽向公司遞交了辭呈，然后跟妻子攤牌：“老婆，我要去石板村支教?！?/p>

“什么？”妻子劉晚鳳瞪大了眼睛，“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我現(xiàn)在做的事可能會改變幾十個孩子的未來，至少，我要讓他們讀完小學！”

“你去支教，我怎么辦？孩子怎么辦？”

“你不同意也沒辦法，我工作都辭了?！敝苡耜柺钩觥皻⑹诛怠?。劉晚鳳氣得轉身進了房間，“砰”的一聲把門摔得震天響。那一晚，劉晚鳳一夜未眠，從生氣到平和，再到冷靜。第二天一早，劉晚鳳妥協(xié)了：“你想去就去吧，家里我會照顧好的?！?/p>

2010年8月20日，周玉陽帶著新買的課本和書籍回到了石板村。孩子們沸騰了，紛紛圍著他又跳又叫。

周玉陽要在這里開辦五年級和六年級，讓孩子們可以念完小學。他白天給孩子們上課，晚上就在教室里備課和批改作業(yè)，常常要忙到深夜。剛開始的時候，班里只有17名同學，漸漸地人多了起來。

一個人帶幾十個學生，還要身兼數(shù)職，周玉陽分身乏術，怎么辦呢？他想到了遠在深圳的妻子。

2010年12月的一天，周玉陽在電話里力邀妻子到石板村探望自己。分別好幾個月了，劉晚鳳也很想他，第二天，劉晚鳳就坐飛機到了貴陽，出了機場，劉晚鳳一眼就望見了在人群中等待自己的周玉陽，三個多月沒見，他瘦了也黑了，但是精神很好。聽說周老師的妻子來了，村民們紛紛拉著他們?nèi)ゼ依锍燥垺?/p>

第二天一早，劉晚鳳到小學觀看丈夫給孩子們上課。課間，一個抱著孩子的女孩給一個女學生送板凳，那女孩看樣子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一張小臉蠟黃蠟黃的，一雙手上都是老繭。

“這是前兩年嫁到鄰村的小云，今年才17歲，孩子都一歲了?！倍詡鱽碚煞蚩酀脑捳Z。

什么？劉晚鳳心里猛然一震，17歲是一個女孩子最美好的年華，可……

小云跑過來跟周玉陽打招呼：“周老師，你要讓我妹妹好好念書，不要像我一樣……”說著說著，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懷里的孩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小云急忙抱著孩子一路小跑走了，看著小云離去的背影，劉晚鳳久久無語。

晚上，劉晚鳳看丈夫批改作業(yè)實在辛苦，便幫著一起看?！叭绻@所小學沒有五六年級，今天來上課的這些孩子們不是出門打工就是嫁人了?！睙艋鹣?，周玉陽沉沉地吐出一句話：“這些孩子還那么小，正是最美好的年齡，卻要面對那樣的命運。只因為這里條件惡劣，他們就失去了公平受教育的機會，太可惜了?！薄笆前?，才十幾歲的孩子，就要離開家鄉(xiāng)去面對嚴酷的成人世界，就因為沒學上?！毕氲竭@里，劉晚鳳一陣心痛，孩子們正處于花一般的年紀，卻要早早凋謝， “干脆我留下來幫你吧！我們一起來幫助這些孩子！”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劉晚鳳不等丈夫回答，就說出了計劃：“我明天就回去辭職，然后過來和你一起支教！”

第二天，劉晚鳳就回深圳辭了職，并為兒子辦了轉學手續(xù)，一家人舉家遷往貴州。有了妻子的幫助，周玉陽更是一心撲在了教學上，轉眼兩年過去了，周玉陽的第一批學生即將畢業(yè)，可以去鄉(xiāng)里念初中了，而周玉陽的支教生涯也可以圓滿結束了。就在這時，發(fā)生的一件事，讓周玉陽改變了計劃。

2012年6月5日晚上，周玉陽和劉晚鳳正在批改作業(yè)，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劉晚鳳剛打開門，來人一下子撲進了她的懷里哭了起來：“劉老師，周老師，我不想嫁人……”周玉陽定睛一看，原來是學生趙小惠?！袄蠋?，我爸媽給我說了一門親事，讓我畢業(yè)以后就嫁過去，可是我不想嫁人，我想去鄉(xiāng)里讀初中?！壁w小惠抽噎地說道：“他們說我去鄉(xiāng)里念書肯定考不上，還費錢，上完小學已經(jīng)夠了?！薄霸趺磿@樣？”以為讓孩子們念完小學，他們就可以去鄉(xiāng)里念中學，命運就會改變?？粗矍翱奁膶W生，面對無力改變的現(xiàn)狀，劉晚鳳心如刀絞。

一個星期之后，趙小惠出嫁了，那天，聽著村里喜慶的爆竹聲，劉晚鳳忍不住黯然淚下，周玉陽靜靜地握住了她的手，夫妻兩相顧無言。

為孩子的人生點一盞明燈

眼看著自己帶的學生又要踏上失學的老路，夫婦倆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是就此放棄，回歸都市生活，還是想辦法幫助學生繼續(xù)讀書？經(jīng)過幾天幾夜的思考，夫妻倆做出一個重大決定：把學生帶出大山，到自己的老家去讀書。

可孩子們愿意嗎？家長能接受嗎？周玉陽決定先試探一下家長的反應。他起草了一份托管協(xié)議，寫明家長自愿將孩子交給他們代為照顧，所有支出由周玉陽夫婦承擔，為期6年。

第二天放學后，周玉陽給班里的孩子每人發(fā)了一張協(xié)議，讓孩子們帶回家和家長商量。當晚，周玉陽就收到了8份協(xié)議，第二天、第三天，陸續(xù)有協(xié)議交上來，到最后，周玉陽總共收到了15份協(xié)議書。

確定人數(shù)之后，周玉陽聯(lián)系了自己的初中班主任王先國，王先國在江西省江州鎮(zhèn)創(chuàng)辦了一所民辦初中，名叫團洲中學，他表示愿意接收這15名來自貴州的孩子。

2012年8月22日，周玉陽夫婦帶著11個女孩和4個男孩離開了石板村，陳榮玲和陳榮濤姐弟也在其中。那天，家長陪著他們走了3個小時的山路。一路走一路叮囑。

坐上車，當父母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時，陳榮玲拉著劉晚鳳的手說：“老師，等我上完學，我要回來，在村里當老師，讓其他孩子也有學上！”

2012年9月1日，團洲中學開學了，陳榮玲等15名同學被分在了初一（3）班，為了方便照顧，周玉陽將兒子也轉到團洲中學，他在學校教英文，平時吃住都在學校。

剛剛轉學的那段日子，孩子們因為水土不服，經(jīng)常生病。劉晚鳳就一趟一趟地往學校跑，給孩子們煲湯，做許多好吃的，為他們調(diào)理身體。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孩子們很害羞，遇到困難也不說，劉晚鳳和周玉陽一到雙休日，就帶著孩子回江州鎮(zhèn)的老房子里過周末。為了給孩子們營造一個家的氛圍，他們給每個孩子買了一輛自行車，經(jīng)常帶著他們?nèi)ソ加?，家前面空地上還搭起了籃球架、羽毛球場和乒乓球桌。家里買了兩臺電腦，每周讓孩子們看看電影上上網(wǎng)。

籃球架剛剛建起的時候，孩子們不怎么會玩。周玉陽便組隊進行籃球賽。幾個回合下來，孩子們漸漸熟悉了規(guī)則，玩起來得心應手了，反倒是周玉陽累得氣喘吁吁。

“周老師，你太差了，干脆換人吧！”一個男生 “埋怨”起來，等在一旁的孩子早就耐不住性子，摩拳擦掌準備上場?？粗约阂皇謳С鰜淼摹瓣犛选本尤幌訔壸约?，周玉陽開心地笑了。男孩子們在球場上揮汗如雨，劉晚鳳帶著幾個女孩子坐在一邊擇菜，屋里屋外都充滿了歡聲笑語。

為保證孩子們的開銷，周玉陽和妻子生活很簡樸，劉晚鳳為自己和丈夫準備的伙食很簡單，幾個素菜，一碗湯就算是豐盛的了。周玉陽卻樂觀地說，比起在石板村的生活，這樣的伙食已經(jīng)是豪華版了。

為了給孩子們改善生活，劉晚鳳告別了曾經(jīng)的白領生活。以前，她喜歡逛商場買衣服，現(xiàn)在她更多的是帶著孩子們逛書店和文具店。

得知兒子兒媳帶著一幫孩子回到了江州鎮(zhèn)，周玉陽的父母放棄了清凈的退休生活，翻修了鄉(xiāng)下的老房子，搬了回來。每到周末，老兩口一大清早就往兒子家跑，還帶著許多蔬菜肉食，一大家人坐在一起吃頓好的，是老兩口最大的心愿。

而每到這時，一桌的紅燒排骨、紅燒魚總是無人問津。老兩口急了：“孩子們，你們正在長身體，多吃點啊?！?/p>

“我們平時在學校吃得很好，還是留給周老師和劉老師吃吧?！焙⒆觽冋f完，繼續(xù)埋頭吃飯。

這是怎么了？學校的伙食很一般，好不容易回家改善一下伙食，他們怎么都不吃呢？細心的劉晚鳳發(fā)現(xiàn)，年齡最小的小濤悄悄瞄了一眼香噴噴的排骨，咽了咽口水。她立馬夾起一塊排骨送到了小濤的碗里：“快吃吧。”小濤的小臉漲得通紅：“哥哥姐姐都說老師照顧我們太辛苦了，有好吃的要留給老師吃！”

周玉陽愣了，一股暖流涌上心頭。

周玉陽的父母既欣慰又心疼：“不就是一盤排骨，我以后每周都做！”

轉眼一學期過去了，2013年2月25日，新的學期又開始了。周玉陽在學校教書，一個月收入只有1000多元，而15個孩子每個月的伙食費就要3000元，這些錢，周玉陽都用家里的積蓄支付，已經(jīng)花去了幾萬元。夫婦倆打算，等到孩子們學成以后，他們就和孩子們一起回石板村辦一座像樣的學校，讓更多的孩子可以讀書。（未經(jīng)作者，本文禁止轉載，上網(wǎng)）

圖片說明：

圖1：周玉陽、劉晚鳳夫婦和學生們合影

圖2：周玉陽借村委辦公室給孩子們上課

圖3：接受各地的捐贈書籍

圖4：劉晚鳳給孩子們帶的新書包

圖5：石板村的村屋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