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炳南
堪稱雜家、通才的導游周逸華(阿華)先生,熱情爽朗,妙語連珠,雅而不澀,俗而不媚,環(huán)島數(shù)日從不吝惜口水,為我們“安徽貴賓”評介自然風光和人文背景。第六天,參觀北回歸線、石梯坪之后,車離臺灣東海岸進入中央山脈,不知為什么,阿華銷聲匿跡,大巴平穩(wěn)前行,發(fā)出節(jié)律均衡且微弱的吱吱聲,無異于搖籃曲,伴我美美地打了一個盹。未幾,車停人現(xiàn),阿華突然發(fā)放安全帽,宣告“燕子口到了”,由此進入世界上最大規(guī)模大理石峽谷——太魯閣公園。下車第一眼,便是觸目驚心的警示牌,“有落石危險,請快速通行”。我們已置身于頭頂峋嶙怪石、腳臨萬丈深淵的山腰隧道中,至此才領悟阿華用意,稍前的短暫沉默乃是故設懸念,給大家一份驚喜。
豈止是驚喜?舉目環(huán)顧,一種寓奇于險的視覺震撼,有誤入神魔世界之疑,有拍攝科幻影片之惑。
公路穿山鑿洞而建,滿眼奇巖怪石,迎面尖峰絕壁,道路如九曲蟠龍在堅硬巖壁中逶迤前行,是人力開鑿與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奇妙結合。有的路段,靠山一側支砌水泥混凝土的擋墻,沿溪一側豎起排排立柱,有的洞穴外設副洞,主洞通車,副洞走人,主洞與副洞連接,隧道和步道并行,以致形成洞內有洞,道外有道,處處山洞,步步斷崖,二公里步行棧道,幾乎是一步一景。仰望壁立千仞峭石,俯瞰如腸之回溪水,遠眺層巒疊翠,似畫非畫,近觀九曲十八彎山洞隧道,亦真亦幻。其中有一場景,雙壁對壘,凸巖相吻,與前方傾斜山勢相組合,顯現(xiàn)一塊形同番薯、酷似臺灣地圖的藍天空間,不禁驚呼“凌空臺灣”。情到癡處,佇立良久不忍離去。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竟置“快速通行”警語于不顧矣!
山川多姿,人文豐碩,沿途所見靳珩銅像、靳珩橋、殉難員工紀念碑及長春祠等景點,無不銘刻著東起花蓮太魯閣,西至臺中縣東勢鎮(zhèn)橫貫東西的創(chuàng)路史,記載著感天動地泣鬼神的往事。臺灣當局先邀美國專家來此勘測路徑,稱不可思議,后請日本科學家實地考察評估,說需時七年或可建成。蔣經國先生會同臺灣公路局各路科技人員多次進山勘察,測繪定線,反復論證,定下“開此奇局”鑿出臺灣第一條中橫公路的大計。投資43億新臺幣,技術工作者、山地原住民、輕刑犯人,以及假期學生悉數(shù)投入,大陸赴臺一萬多名榮軍(臺灣稱榮民),則是筑路先鋒、實戰(zhàn)主力,每天上工5000至6000人。從海平面上升3000余米盤山道,處于地質活躍帶,臺風、地震、塌方、滾石,險象環(huán)生,防不勝防。老軍人說,過去打仗,目標可以找到,山岳目標雖然靜止不動,不知什么時候偷襲。公路全程200多公里,殉難212人(一說226人)約平均每公里死亡一人,傷者無數(shù),斧、錘、鋼釬、吊繩折斷幾多?長春祠立碑記載:“禍機潛伏,塵劫難回,或躓垤長埋,或墜崖莫救,覆車瓦解,隕石星飛,肝腦糜于岡巒,肢體填于溝壑,山川變色,猿鳥驚心,痛壯士之不還,悼良工之長往。”
1956年7月開工,1960年5月通車,歷時三年九個月十八天,這條被島內司機視為生死險途,已成為四海游客赴島爭睹的極致景觀。蔣經國為之樹像立碑的靳珩工程師,河北無極縣人,畢業(yè)于北洋大學土木工程系,時任合流工務段段長,1957年10月20日花蓮五級地震,正巡邏在深山工地,被紛亂滾石砸中,當場斃命。錢穆先生為其撰書碑文:“鑿山川之奇險,開天地之清靈;極工程之艱巨,成人文之偉績?!弊x之唏噓不已。公路竣工,重建白龍橋,為紀念這位英年早逝的優(yōu)秀工程師,遂改名為靳珩橋。
長春祠,金頂白墻紅柱,唐式古風,嵌入山壁間,立于斷崖下,祠內供奉地藏菩薩和212位施工殉難者的牌位和名單,供人緬懷。祠旁橫跨拱橋,一股清泉從橋下飛瀉而出,久旱不涸,終年不息,間有巨巖相隔,形成兩道飛瀑,異常醒目,阿華介紹那是“老兵兩行淚”,另有臺灣客人稱其為“經國淚”。前臺灣省公路局局長林則彬,每到大年初一,不管刮風或下雨,必到祠內頂禮祭拜。聞聽此言,怦然心動,思緒萬千。遂在腹內涌起七言四句。不計轍紊韻亂,聊表一腔虔誠:
諸公榮列長春祠,
開路先鋒昭青史。
耄耋老叟飛東岸,
休怪祭拜姍姍遲。
責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