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拖鞋的無比熱愛是我迷戀校園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我的一雙一點也不嬌嫩的腳暴露在北京惡劣而骯臟的環(huán)境之中。我喜歡穿著拖鞋進入教室,踏入食堂,游弋在未名湖邊。我喜歡那種厚底的拖鞋,它讓我的腳跟很舒服,同時由于重量的原因,它可以與地板發(fā)生更強烈的撞擊。這種聲響比起單薄的毛巾來,顯得雄渾有力,余華肯定會自嘆弗如。
于是,我長年累月地以這種姿態(tài)在校園內(nèi)行走著,樂此不疲地傾聽著這種聲音。我的腳趾自由自在地舒展著自己。對于拖鞋的普遍鐘情是大學內(nèi)的一種情結。在夏日的中午,食堂剛剛開門的時候,在通往每一個食堂的路上,各種花色與尺寸的拖鞋混雜在一起,它們以各自不同的節(jié)奏發(fā)出不同質(zhì)地的聲響,不悅耳動聽,但是卻親切得要命。置身其中,我總能夠深切地感受到我屬于這里。而每當我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備感疲倦時,一旦跨入校園,最讓我感到親切的就是這拖鞋的聲音。
對于這點,在各所大學校園內(nèi)都有著我的同好。我清晰地記憶著,在一個夏天,我漫無目的地在廣州街頭游蕩,炎熱與喧鬧讓我疲倦不堪。很偶然,我撞入暨南大學的校園。這是一座一點也不美麗的學校,正在施工的工地給校園帶來飛揚的塵土。但是,迎面走來兩個拿著破爛飯盒的學生,肥大的T恤上面甚至沾染了油漬,兩雙色彩黯淡的拖鞋在水泥路面上有節(jié)奏地蹭著。這一刻讓我激動無比,我就像一個久在旅途的流浪者猛然回到家鄉(xiāng)。
我無法考證拖鞋的歷史,但我本能地意識到,拖鞋所蘊涵的氣質(zhì)與大學本身的精神有某種相通之處。拖鞋只適合兩個場所——浴室與校園。浴室是人類可以最本質(zhì)地暴露自己的場所,在這里你無需掩飾,赤條條地面對世界,它也讓你感受到一種沒有束縛的放松。那么大學校園呢?這里最需要的是精神上的無限自由,而這種精神上的自由當然帶來了肉體上的放松。熱愛自由的希臘學者的裝束是肥大的長袍,而這種裝束在最初的巴黎大學、牛津大學同樣盛行。
這種混亂的方式當然無法被我們接受,但是我們至少明確一點,大學需要更廣闊的自由空間。既然西裝與皮鞋已經(jīng)與嚴密的行政體制聯(lián)系起來,那么拖鞋有理由與自由的空氣聯(lián)系起來。一個習慣穿著拖鞋,在安靜的校園內(nèi)行走的人,是無法不思考的,而且思考的會是那些缺乏功利色彩的稀奇古怪的問題。蘇格拉底不就是在希臘的街頭閑逛時思考哲學問題的嗎?
如果有一天,我們看到偌大的校園同樣是著裝一絲不茍,看不到各種顏色的拖鞋在以各自不同的節(jié)奏拍打地板,那才是一種悲哀。
(轉載自《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