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尚明
山村夏天的黃昏,經(jīng)??吹揭豢|縷的煙霧,從農(nóng)家小院里冉冉升起,在那如嵐的煙霧里,摻和著一種濃濃的香味,這就是蚊香草的氣息。悶熱的天氣里,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還是免不了揮汗如雨。屋里是待不住了,索性跑到院外的平壩上,扯一塊麥草苫,覆一層涼席,與姐姐并排躺下,面向中天的月亮,輕搖手中的薄扇。便有一種身材嬌小的昆蟲珊珊飛至,在你睡意正濃的時候悄悄叮咬一口。
穿著漿洗得薄而透亮的汗衫的外祖父,一手托著旱煙桿兒,一手牽著汗衫的衣角,望著我們渾身的小紅豆點,若有所思。第二早上,外祖父失蹤了。年屆七旬的外祖父,腰有些彎了,胡須已經(jīng)花白,長長的飄在胸前。失蹤了的他讓母親在早飯時間里遍找不著,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家里那把鐮刀不見了。顯然,它是和外祖父一起失蹤了。母親恍然,外祖父是上山了。家住的地方是山區(qū),村子后面就是一座高山,在這個叫作舊寨的地方,這座山算是最高的了。夏季的青山,一片深綠,芨芨、茅草遍山瘋長,田壟里莊稼茂盛,風(fēng)吹草低現(xiàn)牛羊。
果然,晌午過后,外祖父回來了,瘦薄的背上搭了滿滿一筐青草,走近來,我聞到它們散發(fā)出的奇怪的香。那是什么草呀?我好奇地問外祖父。外祖父說它的名字叫蚊香草。外祖父趁它們新鮮柔軟,將它們編結(jié)成幾尺長的繩索模樣,再蛇一樣盤成一盤掛在墻上,直到曬干。夜晚來臨,外祖父喜歡帶著點燃的蚊香草到大街上去,放在腳頭,自己則兀自蹲在地上抽煙。隨著夜幕降臨,漸漸地,巷子的幾位老人也湊過來,和外祖父拉著話兒,說一說去年的收成和今年的年景。
我對蚊香草的喜歡,不只是因為它能夠驅(qū)除蚊子,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一聞它的香氣我就想昏沉睡去,仿佛它能給人催眠。我小時候是特精神的,晚上一般睡得很晚,還老做夢睡得不踏實。每當(dāng)我調(diào)皮不睡的時候,母親就會點一根蚊香草,讓那裊裊的香氣氤氳滿床,這樣我就能夠漸漸睡熟了。當(dāng)年,最離不開蚊香草的是我母親,她上課的那所小學(xué)校沒安裝電燈,白天上課,晚上就得拿著學(xué)生的作業(yè)回家批改,難免有蚊蟲叮咬,外祖父便取一根蚊香草點燃放在她的身旁,這樣,母親就不會輕易讓蚊子咬了。所以,一直以來母親也很喜歡它,因為蚊香草曾經(jīng)陪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蚊蟲橫飛的夏夜!
多少年后的今天,我在離故鄉(xiāng)很遠(yuǎn)的另一個城市里居住,再也見不到新鮮的蚊香草了,就連編成的干透的草繩也不可能見到。這個城市里沒有蚊香草,有的只是耀眼的霓虹和喧囂的鬧市,有的只是人工制作的各種各樣的殺蚊或止癢的香水。面對這些,我常常想,故鄉(xiāng)的蚊香草,是否還如童年時候一樣茂盛,且繼續(xù)為故鄉(xiāng)的人們防蚊蟲,并帶來整整一個夏季的清香呢?于是經(jīng)常做夢,夢見早已故去的外祖父,一邊搓著蚊香草的繩索,一邊與人們聊著年景;而夢境里的母親,手中則執(zhí)一把小巧的蒲扇,不知疲倦地為我們搖扇驅(qū)蚊。睡夢里,母親的扇子只那么輕輕地一搖,便搖落了一地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