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沫
摘 要:遼代玉蹀躞帶是遼代重要的禮儀器,是契丹民族與其他民族進(jìn)行文化交流和互動的重要見證物。本文通過對遼代玉蹀躞帶進(jìn)行系統(tǒng)地考察和分析,發(fā)現(xiàn)它們在形式上可分為單帶扣·單鉈尾型和雙帶扣·雙鉈尾型兩類。前者以蹀躞銙上具有“山”字形古眼、蹀躞上墜飾倒懸葫蘆形帶飾或曲柄形飾以及帶銙可能存在偏角團(tuán)形銙或倒“凸”字形銙為特征,在文化淵源上主要受到突厥文化、回鶻文化的影響。后者以具有前后兩組玉帶為特征,其主要受到中原漢族帶飾文化的影響。本文中關(guān)于遼代玉蹀躞帶中存在懸墜曲柄形飾、飾倒“凸”字形銙以及還具有雙帶扣·雙鉈尾型式的特征分析在過去的研究中少為述及,可作為新的依據(jù),幫助我們更全面地把握遼代玉蹀躞帶的特征和更深刻地理解遼代社會契丹文化的特色及其多元文化的內(nèi)涵。
關(guān)鍵詞:遼代;玉蹀躞帶;特征;多元文化;探源
中圖分類號:K874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3)07-0013-06
一、引言
玉帶是遼代重要的禮儀器,在遼代玉器中是尤其重要的一類。它們深刻地反映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至關(guān)重要的禮儀之制在契丹文化中產(chǎn)生的深遠(yuǎn)影響,同時也見證了契丹文化與其他民族文化間的相互交融,為我們理解契丹文化的多元文化內(nèi)涵提供了十分有益的幫助。
遼代由于在政治上“官分南北,以國制治契丹,以漢制待漢人”[1],官員所用腰帶也因官之南北不同,而有明顯區(qū)別,大體可以根據(jù)有無蹀躞分為蹀躞(腰)帶和無蹀躞(腰)帶。蹀躞是指腰帶上垂下來的帶子,古代游牧民族常用這種帶子把物品系在腰帶之上。沈括在《夢溪筆談》中明確指出蹀躞是胡服的特征之一:“中國衣冠,自北齊以來,乃全用胡服。窄袖緋綠,短衣,長靿靴,有蹀躞帶,皆胡服也……帶衣所垂蹀躞,蓋欲以佩帶弓劍、帉帨、算囊、刀礪之類?!盵2]垂有蹀躞的腰帶即為蹀躞帶。過往研究已有述及,重要的研究包括:李逸友在《遼代帶式考實:從遼陳國公主駙馬合葬墓出土的腰帶談起》著重論述了遼代各種腰帶的形制,認(rèn)為遼代帶式可分為有蹀躞的契丹服腰帶和無蹀躞的漢服腰帶[3]。孫機在《近年內(nèi)蒙古出土的突厥與突厥式金銀器》中指出內(nèi)蒙古出土的遼代金銀蹀躞帶銙明顯受到突厥帶具的影響[4]。馮恩學(xué)在《蹀躞帶:契丹文化中的突厥因素》一文中對遼代蹀躞帶和突厥蹀躞帶的形式進(jìn)行了對比分析,認(rèn)為遼代蹀躞帶的帶銙形式可以在突厥文化中找到源頭,其在結(jié)構(gòu)上繼承了突厥帶的形式,但在紋飾上卻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fēng)格[5]。滕亞秋在《契丹帶飾研究:以蹀躞帶為中心》的碩士論文中指出,蹀躞帶作為契丹帶飾當(dāng)中獨具特色的物質(zhì)載體,不但具有實用功能,更兼具有象征性意義,通過研究其帶飾制度,有助于我們了解契丹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喪葬制度、風(fēng)俗習(xí)慣及其多元的文化內(nèi)涵[6]。另外,針對遼代的玉帶,許曉東在《遼代玉器研究》一書中根據(jù)遼代玉帶是否存在古眼以及玉銙的形制進(jìn)行了型、式歸納和分析[7];于寶東在《遼金元玉器研究》一書中對遼代玉帶引入“標(biāo)準(zhǔn)器”概念,指出陳國公主墓出土的玉銙絲鞓蹀躞帶屬于遼代玉蹀躞帶中的標(biāo)準(zhǔn)器[8]。
可以說,遼代的玉蹀躞帶正是游牧民族文化和中原漢族的玉文化有機結(jié)合的產(chǎn)物。本文嘗試在已有研究的基礎(chǔ)上,對遼代出土的玉蹀躞帶進(jìn)行更為系統(tǒng)和全面的考察,包括關(guān)注個別少有述及的玉帶類型,分析遼代玉帶的形制特點,更加側(cè)重探討遼代玉帶所顯示的契丹文化淵源和內(nèi)涵,以揭示漢文化和其他民族文化對契丹文化的推動作用。
二、遼代遺址中出土的玉蹀躞帶
遼代自太祖耶律阿保機于公元907年建國起,至天祚帝耶律延禧于公元1125年亡遼止,共歷9帝,達(dá)210余年。根據(jù)遼代考古學(xué)發(fā)現(xiàn)和墓葬形制與隨葬品特點及組合變化,可將遼代分為早、中、晚三期:(1)早期,太祖至景宗時期(公元907~983年);中期,圣宗、興宗時期(公元983-1055年);晚期,道宗、天祚帝時期(1055~1125)[9]。從考古出土情況看,由遼代遺址出土的玉蹀躞帶共見8處墓葬、2處窖藏遺址,共計10例(圖1),早、中、晚時期都有;出土地點主要集中在內(nèi)蒙古東部和遼寧西部的地區(qū),亦即以遼代上京道臨潢府和東京道遼陽府為中心的大片區(qū)域。
1.耶律羽之墓,位于內(nèi)蒙古阿魯科爾沁旗,遼代早期墓葬(遼太宗年間,公元942年),出土白玉質(zhì)團(tuán)形銙2件,帶銙上有長方形古眼,無紋飾[10]。
2.海力板遼墓,位于遼寧阜新,遼代早期墓葬,出土乳白色瑪瑙質(zhì)長方形銙2件、偏角團(tuán)形銙2件、團(tuán)形銙1件、圭形鉈尾1件,帶銙上無紋飾,有山字形古眼,墓中還出土了鎏金銅質(zhì)的帶扣1件、帶箍1件和倒懸葫蘆形帶飾2件[11]。
3.陳國公主墓,位于內(nèi)蒙古哲里木盟奈曼旗,遼代中期墓葬(圣宗年間,公元1008年),出土玉蹀躞帶1副,包括:長方形銙11件、桃形銙2件、圭形鉈尾1件,帶銙無紋飾,長方形銙上有長方形古眼,蹀躞小帶計11條,上附玉質(zhì)桃形銙16件、圭形鉈尾8件;另還出土了配套的鑲玉鎏金銅帶扣1件、鎏金小銅帶扣4件、鎏金倒懸葫蘆形帶飾2件、包絲面皮囊1件、大銅帶箍1件、小銅帶箍11件[12]。
4.清河門4號遼墓,位于遼寧義縣,遼代中期,出土灰白色瑪瑙質(zhì)帶飾5件,包括:偏角團(tuán)形銙3件、團(tuán)形銙1件、圭形鉈尾1件,帶銙無紋飾,有山字形古眼[13]。
5.解放營子遼墓,位于內(nèi)蒙古翁牛特旗,遼代中期偏晚墓葬,出土白玉質(zhì)長方形銙10件、冠形銙1件、圭形鉈尾1件,帶銙上有山字形古眼,無紋飾[14]。
6.小努日木遼墓,位于內(nèi)蒙古哲里木盟科左中旗,遼代中晚期墓葬,出土青白玉質(zhì)玉蹀躞帶1組。其中,主帶上包括:團(tuán)形銙12件、桃形銙3件、圭形鉈尾1件,帶銙無紋飾,團(tuán)形銙帶古眼;蹀躞小帶上有桃形銙37件、半圓銙10件、偏角狀圭形鉈尾11件[15]。
7.白音漢窖藏,位于內(nèi)蒙古巴林右旗,遼代晚期窖藏,出土白玉質(zhì)長方形銙2件、圭形鉈尾2件,帶銙上有長方形古眼,無紋飾[16]
8.大西溝1號遼墓,位于遼寧建平沙海鄉(xiāng),遼代中期墓葬,出土石轡飾33件,形制多樣,有橢圓形、圓形、扇形、圭形、山形等,墓中還出土了銅帶扣、銅帶箍[17]。
9.炮手營1號遼墓,位于遼寧建平北十二家子鎮(zhèn),遼代中晚期墓葬,出土瑪瑙轡飾6件,包括圓角方形、心形和圭形[18]。
10.罕蘇木前后嘎查窖藏,位于內(nèi)蒙古赤峰市阿魯科爾沁旗,遺址情況不詳,出土玉帶1組,包括圭形鉈尾2件、長方形玉銙8件、長方形帶山字形古眼玉銙2件、桃形有孔玉銙6件和銅帶扣1件[19]。
三、遼代玉蹀躞帶的型式分類
出土的遼代玉蹀躞帶相對完整的共有5副,分別來自海力板遼墓、陳國公主墓、解放營子遼墓、小努日木遼墓和罕蘇木前后嘎查窖藏。單從帶扣、鉈尾的組合來看,這些玉帶可分為兩種類型,前4副玉蹀躞帶均屬于單帶扣·單鉈尾型的蹀躞帶,而來自罕蘇木前后嘎查窖藏的玉蹀躞帶則屬于單帶扣·雙鉈尾型的蹀躞帶。
單帶扣·單鉈尾型是遼代蹀躞帶中最常見的組合形式,遼代多數(shù)金屬質(zhì)地的蹀躞帶都屬于這一類型。遼代玉蹀躞帶實際是對金屬蹀躞帶的模仿。因此可以推測,遼代的玉蹀躞帶也多屬于單帶扣·單鉈尾型。根據(jù)帶銙和蹀躞墜飾物的組合,這一型的玉蹀躞帶至少可分出三式:I式:墜飾倒懸葫蘆形帶飾,帶銙數(shù)量較多,組合形式較豐富,帶銙可見長方形、團(tuán)形、偏角團(tuán)形、桃形等;II式:墜飾曲柄型飾,帶銙數(shù)量較少,帶銙可見近圓形銙、抹角方形銙;III式:具有倒凸字形帶銙,帶飾組合情況暫不明晰。此三式的典型特征將在下文論述,它們都和游牧民族的帶飾文化密切相關(guān)。
關(guān)于單帶扣·雙鉈尾型玉蹀躞帶,目前只見于罕蘇木前后嘎查窖藏出土的一副(圖1,10),其資料尚未公開,僅能從《內(nèi)蒙古珍寶(玉石器卷)》一書中看到該窖藏出土的玉蹀躞帶的圖片及簡單介紹,知道其為一副相對完整的玉蹀躞帶,包括:10件長方形銙(其中有2件具有山字形古眼,其他的無古眼)、6件桃形有孔銙和2件圭形鉈尾,另還有1件銅帶扣。其中長方形帶銙和鉈尾的表面均呈現(xiàn)出唐代玉帶板特有的特征——池面狀(即表面四周由外向內(nèi)緩緩凹入,如一個上大下小的長方形池子)。唐代的確存在單帶扣和雙鉈尾組合的玉帶,但其中真正作為鉈尾的僅有1件,而另一件鉈尾形的玉帶飾則被作為帶銙置于玉帶的帶扣之后。西安何家村唐代窖藏就出土了8副如此組合的玉帶[20],但是這些玉帶上均無桃形銙。相比較,罕蘇木前后嘎查窖藏出土的玉蹀躞帶和遼寧凌源小喇嘛溝遼墓中出土的一副雙帶扣·雙鉈尾型的銀質(zhì)蹀躞帶在形式和帶飾組合上更為相近。二者都具有2件圭形鉈尾、10件長方形(方形)帶銙和6件桃形有孔銙,古眼形式均為山字形,表面均向內(nèi)凹呈池面。不同的是,后者具有2件帶扣、10方形帶銙上均有古眼,方形帶銙和鉈尾表面還飾有淺浮雕的獨角獸紋。目前尚未見到遼代遺址中有金屬質(zhì)的單帶扣·雙鉈尾型蹀躞帶,因此筆者更傾向于認(rèn)為罕蘇木前后嘎查窖藏出土的玉蹀躞帶原本屬于雙帶扣·雙鉈尾型,但其中一件帶扣已遺失。此型帶具另見于通林二林場遼墓[21]、建平西窯村遼墓[22]、錦州張扛村2號遼墓[23]、張扛村3號遼墓[24]和扎魯特旗[25]等遼代遺址中,尤其是通林二林場遼墓和張扛村2、3號遼墓的(長)方形帶銙和圭形鉈尾上均鑄有仙鶴等中國傳統(tǒng)道家文化的慣圖案,顯示此型帶具主要是受到中原漢文化帶飾的影響。這一型帶具的樣式同時還頻頻出現(xiàn)在遼代河北宣化漢人墓室壁畫的人物像上。參考遼代宣化地區(qū)韓師訓(xùn)墓和張匡正墓中人物畫像(圖2,1、2),可推測當(dāng)時的漢族官僚習(xí)慣腰束雙帶扣·雙鉈尾型腰帶。這種腰帶分前后兩條,系于腰前部的革帶兩端各系1件帶扣,兩端之間的左右部分各飾3件桃形有孔銙,兩組桃形銙的尖端分別各指向近帶端的一頭;系于腰后部的革帶上飾一組并排的方形帶銙,革帶兩端則飾圭形鉈尾。罕蘇木前后嘎查窖藏出土的玉蹀躞帶在具體組合上很可能類似這一型式,但不同的是其還存有2件可穿系蹀躞的有孔帶銙,顯示這一玉蹀躞帶尚處于趨向漢化又尚未完全漢化的階段。另外,由此可推測,白音漢窖藏出土的雙鉈尾玉蹀躞帶很可能也屬于雙帶扣·雙鉈尾型。
四、遼代玉蹀躞帶的特征分析和文化探源
通觀遼代玉蹀躞帶,其區(qū)別主要在于帶銙、古眼、蹀躞墜飾物的形制以及帶銙與墜飾物的組合。這些玉帶的不同特點實際反映了遼代契丹民族與其他民族在長期的文化交流互動過程中所受到的復(fù)雜影響,對于我們追溯契丹民族文化的多元因素有著重要的指示作用,同時對于我們把握了遼代玉器乃至其他遼代工藝品的普遍特點也具有重要的指導(dǎo)意義。由于目前無論在漢文化圈中,還是在其他游牧文化圈中發(fā)現(xiàn)的帶具都可見到方形、長方形、團(tuán)形(如一個長橢圓形被切去了五、六分之一的部分)、桃形和圭形的帶飾,故本文對這些常見形制的帶飾不再贅述,而主要針對遼代玉蹀躞帶中的特殊形制進(jìn)行探討。
(一)古眼
遼代玉蹀躞帶的明顯特征就是帶銙上有用來穿系蹀躞的穿孔,這種穿孔又名“古眼”?!恩媸贰ざY儀》載:“胯且留一眼,號曰‘古眼,古環(huán)象也?!蹦壳?,遼代玉帶上可見長方形、長條形和“山”字形3種形式的古眼[26]。長方形、長條形古眼在唐代玉銙上已多有見到,但“山”字形古眼較為特殊。這種古眼是在長條形古眼上方中部突出一個小的尖突,整體如“山”字形。雖然,帶有山字形古眼的玉帶銙在唐代也有見到,如西安市關(guān)廟小學(xué)基地出土的唐代玉銙,但總的說來,在隋唐至宋代遺址中并不多見,而在突厥人墓葬中卻常有見到。突厥墓中的吐埃特科塔4號墓(圖2,1)、科比內(nèi)2號墓、施羅特斯基第1地點2號墓、庫拉伊第4地點1號墓等都出土了具有山字形古眼的金屬帶銙[27]。可以說,山字形古眼是突厥式帶銙中常見的形式元素。遼墓中,海力板遼墓、清河門4號遼墓、解放營子遼墓和罕蘇木前后嘎查窖藏中都出土了帶山字形古眼的玉帶銙(圖1,2、4、5)。此外,河北豐寧五道溝門遼墓[28]、大橫溝1號遼墓[29]、敖漢旗李家營子遼墓[30]、巴林右旗查干勿蘇遼墓[31]和凌源小喇叭溝遼墓等還出土了帶山字形古眼的金屬帶銙,顯示山字形古眼也是遼代蹀躞帶中常用的形式元素。
(二)倒懸葫蘆形帶飾
陳國公主墓中公主腰間系有一副玉銙絲鞓蹀躞帶(圖1,3)。這副玉蹀躞帶的絲質(zhì)帶鞓已經(jīng)腐朽,但其帶銙的形制和組合與墓中駙馬腰部所戴的保存完整的金銙銀鞓蹀躞帶基本相同,因此據(jù)以復(fù)原。這條玉帶的主帶上以帶古眼的方銙為主,另有少量桃形銙和1件圭形鉈尾,蹀躞帶上主要綴飾小的桃形銙和圭形帶頭,是典型的玉蹀躞帶。它較為特殊的是其中有2條蹀躞的尾端各置有1件“倒懸葫蘆形”的鎏金銅帶飾。這種金屬帶飾上部平直,下部圓弧,具有2處亞腰和1個心形透孔,整體像一個倒懸的葫蘆形,故常被稱為“倒懸葫蘆形帶飾”。孫機稱這種帶飾為“葫蘆形吊扣”,并指出“此種吊扣在唐代的出土文物和圖像材料中均未發(fā)現(xiàn),但在契丹墓和遼墓中卻屢見不鮮”[32]。類似上述形式的蹀躞帶在公元6-10世紀(jì)的突厥墓中??梢姷?,其上也常置有類似的“倒懸葫蘆形”帶飾[33]。例如,俄羅斯阿爾泰地區(qū)吐埃特科塔4號突厥墓和庫拉伊(也稱“庫賴”)第四地點1號突厥墓中出土的較為完整的蹀躞帶上,分別懸墜1件和2件類似倒懸葫蘆形的帶飾(圖3)。馮恩學(xué)認(rèn)為這種帶飾可能是源于突厥的“七弦豎琴形”帶頭[34],其中的大孔可用于佩物,帶飾前端部分則可用于纏繞所佩物品的帶子[35],是突厥文化中具有代表性的器物。陳國公主墓中的這副玉蹀躞帶明顯具有較多的突厥文化元素。另外,遼代的大橫溝遼墓、二八地1號遼墓、五道溝門遼墓、敖漢旗李家營子遼墓、海力板遼墓以及余糧堡遼墓[36]等都出土了類似的金屬質(zhì)倒懸葫蘆形帶飾,顯示突厥文化對契丹文化產(chǎn)生了明顯的影響。契丹人與突厥人同屬游牧民族。前者在建遼之前的大賀氏部落聯(lián)盟時期,曾多次依附突厥,并與唐朝對抗?!缎绿茣て醯鳌酚涊d:“契丹……其君長為大賀氏,有精兵四萬,分為八部,臣事突厥……風(fēng)俗與突厥大體相同”[37]??梢娖醯と嗽谂c突厥人長期的錯居雜處的過程中,在風(fēng)俗習(xí)慣上受到突厥文化的強烈影響。這應(yīng)是遼代契丹人所用蹀躞帶具有較多突厥文化因素的淵源。值得一提的是,陳國公主墓中的玉銙絲鞓蹀躞帶在形式上雖仍沿用突厥式蹀躞帶的樣式,但在材質(zhì)上卻采用了漢文化中受到珍視的軟玉,顯示契丹上層社會在保留游牧民族文化的同時,明顯受到漢文化的影響,因此使用的器物兼具游牧文化和漢文化的特征。
另見小努日木遼墓中出土了76件玉帶飾和2件倒懸葫蘆形的銅帶飾(圖1,6;原簡報稱之為“銅亞腰形轡飾”)。參考上文所述突厥墓葬和陳國公主墓中出土的附倒懸葫蘆形帶飾的蹀躞帶樣式,可以較為肯定地認(rèn)為,小努日木遼墓中的倒懸葫蘆形的銅帶飾應(yīng)是和玉帶飾同屬一副蹀躞帶的組件,其在組合形式上與陳國公主墓中的玉銙絲鞓蹀躞帶相似。這也提示我們,遼代的玉器常常是和金屬器共同組合成一整套,因此研究遼代的玉器,就很有必要將同墓中出土的金屬器聯(lián)系起來作全面的考察,而不能僅就玉器本身來討論玉器。
(三)偏角團(tuán)形銙
遼代的海力板遼墓和清河門4號遼墓中出土了一種形制獨特的玉帶銙——偏角團(tuán)形玉銙,其形制是在團(tuán)形一側(cè)伸出一偏角。有學(xué)者稱這一形式的帶銙為“燕尾形”帶銙[38]。另有學(xué)者稱之為“直角—流線形”帶銙(圖1,2)[39]這種形制的帶銙未見于中國其他時代的遺址中,但卻見于突厥人的墓中。參考阿爾泰吐埃特科塔4號突厥墓中的出土情況,可以發(fā)現(xiàn)這種形制的帶銙在使用時是將一至數(shù)件(長)方形銙夾置于2件呈鏡像對稱形式的偏角團(tuán)形銙之間,共同組合成一個抹角梯形(圖3,1),推測遼代這類玉帶也采用了類似形制的帶銙組合。遼代出現(xiàn)這種形式的帶銙,尤其是海力板遼墓中還出現(xiàn)了倒懸葫蘆形的鎏金銅飾件,再次說明契丹人在蹀躞帶的使用方面明顯受到突厥文化的影響。
(四)曲柄形飾
遼代墓葬中還出土了一種形制較為特殊的曲柄形飾,其形制呈略向上拱起的曲柄狀。由于具有這種曲柄形飾的玉蹀躞帶尚未有完整成套的出土,所以在以往很少受到重視,甚至少有人提及。從陳國公主墓中共出土的1副銀、銅銙銀鞓蹀躞帶(圖4,1)可以得到啟示。這副帶具由于帶鞓是用薄銀片制成,所以得以完整保存,其特殊之處在于它的帶銙和蹀躞帶飾的數(shù)量較少,蹀躞帶末端還綴飾2件曲柄形飾。這副帶具出土?xí)r,腰帶前部的第一條小帶穿于一件木弓囊上的帶扣內(nèi),推測這類腰帶很可能是作佩掛弓箭之用[40]。另可借鑒的是河北豐寧五道溝遼墓中出土的一副銅鎏金蹀躞帶(圖4,2)[41],其也屬于典型的單帶扣·單鉈尾·墜飾曲柄形飾的蹀躞帶,主帶上僅有3件橢圓形帶古眼帶銙和3件桃形銙,3件帶古眼的橢圓形帶銙下方分別綴飾3件曲柄形飾,同樣具有主帶上帶銙數(shù)量不多、蹀躞上墜飾曲柄形飾的特點。張漢英認(rèn)為這種曲柄形飾應(yīng)是用來系掛小物品的橫梁[42]。孫機稱這種曲柄形飾為“豆莢形橫栓”,“在庫爾德格突厥墓地中常見”,但在“唐宋帶具中絕不經(jīng)見”,是“契丹帶具從突厥文化中接受過來的一個部件”[43]。目前可見遼寧建平炮手營1號遼墓出土1件瑪瑙曲柄形飾(圖1,9),遼寧建平的唐家杖子遼墓和大西溝1號遼墓各出土1件石質(zhì)的曲柄形飾(圖1,8),同墓雖有少量帶飾出土,但由于未有完整蹀躞帶帶具出土,所以其用途一直未被明確。參考陳國公主墓中的銀鞓蹀躞帶,推測這些玉、石質(zhì)的曲柄形飾應(yīng)是蹀躞帶中的組件,同樣是從突厥文化中繼承而來。
(五)倒凸字形玉帶銙
“倒凸字形“帶銙由于所見極少,幾乎未有人提及,其主體呈橢圓形,下部向外突起,如倒“凸”字形,突起處還有穿孔。遼寧建平大西溝1號遼墓中出土了1件(圖1,8),原文稱之為“石轡飾”。由于一些岫玉、軟玉質(zhì)的玉石在一定酸堿度和濕度的埋葬環(huán)境中可能風(fēng)化成類似石或高嶺土狀的外觀而被誤以為是石質(zhì),但實際原為玉質(zhì),故本文對于部分出土報告中稱之為石制品的器物也加以關(guān)注。這種形制的帶飾未曾見于中原漢文化圈中,但卻在新疆北庭回鶻佛寺遺址中發(fā)現(xiàn)類似形制的玉帶飾。北庭回鶻佛寺是高昌回鶻人在其陪都北庭修建的皇家寺院,遺址位于新疆吉木薩爾縣北庭故城西部。根據(jù)遺跡分析和C14測年數(shù)據(jù),判斷這座佛寺建造的時代大致在10世紀(jì)中期至13世紀(jì)中期左右,即相當(dāng)于宋初至元代初期前后。10世紀(jì)中期約在遼代太宗至穆宗時期之間。該遺址中出土了24件玉器,全部出于S113號庫房中[45]。其中有2件玉器在原報告中被稱為“凸字形飾”(圖5),從其尺寸和背面的穿孔及牛鼻穿看,推測這兩件玉飾件應(yīng)為腰帶上的帶銙[46]。它們和大西溝1號遼墓中出土的“石轡飾”具有類似的特點,其中1件主體為橢圓形,一側(cè)出弧形突起,突起部分帶半月形穿,橢圓形主體的背面還有豎條形穿孔可供革帶從中穿過;另一件主體為長方形,一側(cè)出弧形突起,突起中帶長條形穿,背面有6對牛鼻穿,可供固定于革帶之上。從橢圓形凸形玉帶飾的背面有可供革帶穿過的條形穿孔看,這種帶銙應(yīng)是飾于革帶之上,使用時其突起部分較可能位于下部,作用類似蹀躞帶銙中的古眼,可供垂系物品。
關(guān)于回鶻人在契丹人建國以及在遼代社會生活中所發(fā)生的關(guān)系和作用,已有多位學(xué)者作過較為系統(tǒng)的研究。耶律阿保機的降生神話、“青牛白馬”的始祖神話以及一些與契丹人祖先有關(guān)的重要傳說和習(xí)俗,都被認(rèn)為能從回鶻人早期信仰的摩尼教的教義和神話中找到原型和依據(jù)[47]??芍佞X人和契丹人之間也保持有較為密切的聯(lián)系。還有學(xué)者指出《遼史》中所記的阿薩蘭回鶻即是指的高昌回鶻。該國在遼時是遼的朝貢屬國,與遼保持了較為密切的關(guān)系,在遼與西方的貿(mào)易往來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48]。這種倒凸字形帶銙是否是高昌回鶻文化中特有的一種帶銙,還需要更多的出土文物作為證據(jù),但這種相對少見的帶飾同時出現(xiàn)在遼代和高昌回鶻文化的遺址中,也可視作契丹文化同回鶻文化存在交流的證據(jù)。
五、結(jié)語
對遼代的玉蹀躞帶進(jìn)行系統(tǒng)的考察,可以發(fā)現(xiàn),遼代玉蹀躞帶既有結(jié)構(gòu)十分類似突厥式蹀躞帶者,也有帶銙和回鶻文化中特殊型蹀躞帶飾相近者,同時還有和漢文化圈中的雙帶扣雙鉈尾型帶具相類者。由于遼代的玉蹀躞帶吸收了來自不同文化的帶飾特點,因此它們的形式是多樣化的。但是,它們均以玉為主要材質(zhì),顯示出契丹人作為中華民族的重要成員,同樣對在中華大地上盛行數(shù)千年的玉器表現(xiàn)出鐘愛之情,并能巧妙地將西方游牧民族(如突厥人、回鶻人)和中原漢族的帶飾文化結(jié)合起來,制作出別具一格的玉蹀躞帶。遼代玉蹀躞帶這種形式多樣和對東西文化兼收并蓄的特點,也正是遼代社會契丹民族文化的顯著特色。對遼代玉蹀躞帶的特征把握和文化探源有助于我們更深刻地理解遼代社會契丹文化的特色和多元文化的內(nèi)涵。正是由于契丹人在文化上能將自身的草原游牧文化和以儒家思想為代表的中原漢文化、中西亞及歐洲諸民族的文化以及薩滿、佛教、道教等宗教文化等融合一體,因而創(chuàng)造出燦爛而獨具特色的契丹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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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張海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