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前期對待異族及其文化的開放心態(tài)一直為后世所贊揚。然而以安史叛亂的爆發(fā)為界，華夷之辨被重提并逐漸加強。中唐復古之風興起，要求恢復儒家綱常和傳統(tǒng)文化即是強調(diào)華夷之辨的例證。作為古文運動旗手之一的柳宗元一方面長期受儒家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不可避免的擁有“華夷之分”的觀念，另一方面由于他貶黜西南的經(jīng)歷，使得他在看待異族及其文化的時候心態(tài)又相對平和，主張華夷兩安。

關鍵詞：柳宗元；華夷之辨；華夷兩安

中圖分類號：G0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3）09-0168-02

我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各個民族都對中華民族的形成與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由于各個民族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不同，其文明的發(fā)展有先后之分，而華夏族的發(fā)展程度一直遠遠高于周邊少數(shù)民族。華夷觀就是基于華夏文化優(yōu)越而產(chǎn)生的一種華尊夷卑的思想體系，是在與“四夷”的沖突中，由華夏族的主觀意見構(gòu)成的，表現(xiàn)為對華夷兩大群體的想象、解釋和表述，并逐漸構(gòu)成了華夏族社會性的意識、規(guī)范和禮儀制度，最終確立自身的文化認同，代表了華夏族的利益，同時給“四夷”群體文化定位。這一思想可以說是幾千年來歷代王朝處理文化問題和民族問題的根本原則，在漫長的封建時代具有深遠的影響。

唐代華夷觀的內(nèi)涵不僅豐富，其思想的深刻性和先進性遠超其他朝代。唐朝對待異族及其文化的開放心態(tài)一直為后世所贊揚。唐初，中央王朝的統(tǒng)治者雖以華夏統(tǒng)治者自居，但其實“唐源流出于夷狄”（p3245），因此，唐初統(tǒng)治者對少數(shù)民族尚可做到一視同仁，正如唐太宗所說：“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保╬6247）同時，由于初唐統(tǒng)治者尊崇產(chǎn)生于本土的道家，佛教的地位尚不足以威脅正統(tǒng)文化。再加上盛世之下的人們擁有相對開放的觀念，對異族及其文化采取了。

但是隨著安史叛亂引致的胡人對抗朝廷，深深刺激了唐王朝統(tǒng)治集團。唐王朝中央開始對胡人軍事集團采取防范態(tài)度，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當時的社會觀念。再加上藩鎮(zhèn)割據(jù)導致各區(qū)域之間彼此分離，唐王朝的中央權力進一步衰落，自足自信的心態(tài)受到挫傷，唐前期的開放觀念逐漸走向閉塞。安史之亂的平定并未結(jié)束混亂的局面，促使士人們開始尋找致亂的根源，他們很自然地將叛亂歸結(jié)為儒家禮法的破壞。恢復儒家綱常和秩序成為大家追求的首要目標，復古之風由是而起。以韓愈、柳宗元為領導者、顯示儒學正統(tǒng)觀念的古文運動興起，它要求以中原為旨歸的華夏文明，剔除外來的所謂蠻狄的成分，中原之正統(tǒng)與外族之蠻荒，成為唐后期支配人們思想的觀念。陳寅恪先生在《論韓愈》中說：“唐代古文運動一事，實由安史之亂及藩鎮(zhèn)割據(jù)之局所引起，安、史為西胡雜種，藩鎮(zhèn)又是胡族或胡化之漢人，故當時特出之文士自覺或不自覺，其意識中無不具有遠則周之四夷交侵，近則晉之五胡亂華之印象?！鹜跞烈乃詾楣盼倪\動中心之思想也?！鄙钤谶@種大背景下的柳宗元受儒家學說夷狄思想的影響，同時又是古文運動的倡導者之一，他到底有什么樣的華夷心態(tài)，以下將分別從對待少數(shù)民族和佛教的態(tài)度來進行解讀。

（一）

通過對《柳宗元文集》的研讀，可以感受到柳宗元在看待少數(shù)民族方面擁有華夷之分的觀念。這首先表現(xiàn)在他看不起少數(shù)民族的落后性，不屑與之為伍。柳宗元的文集里充斥著大量的“蠻”、“夷”等字眼。如“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鄉(xiāng)”（《寄許京兆孟客書》）、“失于蠻夷中”（《與李翰林建書》）、“惟蜀都重險多貨，混同戎蠻人，人尨俗剽，嗜為寇亂”（《劍門銘》）等。在《蕭翰林俛書》中寫到“然居理平之世，終身為頑人之類，猶有少恥，未能盡忘”，明顯表現(xiàn)出看不起少數(shù)民族的心態(tài)。

這種華夷之分心態(tài)的另一面是渲染大唐王朝的風采和推崇儒家文化的先進性。然而安史之亂后唐王朝勢力急劇衰落，于是柳宗元只能熱烈頌揚唐王朝的往昔風采。柳宗元《唐饒歌鼓吹曲十二篇》中回憶了唐王朝初期的征戰(zhàn)少數(shù)民族的歷史，對唐王朝的功績用華麗的詞賦進行贊頌，同時貶低少數(shù)民族的形象。如《右奔鯨沛十八句》中寫到“傒縲降王，定厥功，澶漫萬國，宣唐風，蠻夷九譯，咸來從，凱旋九奏，像形容”。《右河右平十八句》“百蠻破膽，邊氓蘇，威武憚耀，明鬼區(qū)，利澤彌萬祀，功不可喻，官臣拜手，惟帝之謨”。《右鐵山碎二十二句》“群頑既夷，庶績成正，皇謨載大，惟人之慶”?！敦懛芬黄脖憩F(xiàn)了鮮明的天朝大邦的姿態(tài)，“念終泯沒蠻夷，不聞于時，獨不為也，茍一明大道，施于人世，死無所憾，用是自決”，“四夷稽服，不作兵革，不竭貨力，丕揚于后嗣，用垂于帝武，十圣濟厥治，孝仁平寬，惟祖之則，澤久而逾深，仁增而益高，人人戴唐，永永無窮”。天朝大邦、不可一世、輕視蠻夷的心態(tài)一覽無余。

此外，柳宗元十分尊崇堯、舜、孔子等人。柳宗元申明：“唯以中正信義為志，以興堯、舞、孔子之道，利安元元為務?！?/p>

柳宗元對雖輕視蠻夷，但是主張并且謳歌用華夏正統(tǒng)文明改造少數(shù)民族落后狀況。《唐故中散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兼安南都護御史中丞充安南本管經(jīng)略招討處置等使上柱國武城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張公墓志銘》“去之則夷獠稱亂，復至而寇攘順化，及受命專征，得陳嘉謨，誓拔禍本，納于夷軌”，“烏蠻首帥，頁險蔑德，公于是外申皇威，旁達明信，一勸而悉朝其長，取州二十，以被于華風，易皮弁以冠帶，化奸為誠敬，皆用周禮，率由漢儀”?！短乒淑吖芙?jīng)略招討等使朝散大夫持節(jié)都督邕州諸軍事守邕州刺史兼御史中丞賜金魚袋李公墓志銘》“烏猢猖狂，盜海剽山，帝命于南，逖彼群蠻，虎龍煌煌，英蕩是將，舟之金玉，以為公服，公既蒞止，告以文理，推義赴仁，弢弓服矢，蠻人涕懷，投刃以俟”。

及至柳宗元遭貶謫到永、柳二地，并在那里生活長達十四年之久。永州和柳州是當時少數(shù)民族的居住區(qū)，在與少數(shù)民族的朝夕相處中，柳宗元也深刻地體會到蠻夷與華夏漢人都是天子的臣民，一樣受到朝廷的恩澤。如《謝除柳州刺史表》寫到“皇風不異于遐邇，圣澤無間于華夷”。在《送賈山人南游序中》借友人之口表達了“視其意，夷夏若均，莫取其是非”的想法和態(tài)度。正是基于這種態(tài)度，柳宗元與少數(shù)民族真誠交往，記錄了民族風情，如《柳州峒氓》“郡城南下接通津，異服殊音不可親。青箬裹鹽歸峒客，綠荷包飯趁虛人。鵝毛御臘縫山罽，雞骨占年拜水神”。柳宗元作為朝廷大員以及受儒家思想影響的士大夫，可以對當?shù)氐拿褡辶曀缀臀幕硎境鰬械淖鹬兀M管與當?shù)氐纳贁?shù)民族難以言語溝通，但他卻“欲投章甫作文身”，難能可貴。在《宥蝮蛇文》這篇寓言里，他借寬宥蝮蛇，提出與蝮蛇“異途，不相與爭”，從而互不襲擾，和睦相處，各自保持安定的生活，退而廣之，人與人如此，民族與民族之間也是如此。因此，他強烈反對民族間的騷擾、掠奪和戰(zhàn)爭。他在《與楊誨之第二書》中批評漢朝終軍沒有阻止?jié)h武帝的窮兵黷武，反而慫恿對外用兵，諷刺他最終死于出兵南越的戰(zhàn)亂中。

柳宗元在任上時，還曾為在爭斗中刺死別人的莫誠請命，在《柳州上本府狀》中他認為莫誠應寬大處理，“以慰遠黎，闔境荷慈育之恩，豈惟一夫受生成之賜”，對少數(shù)民族應注意“寬慰”的問題，以避免激化當?shù)厣贁?shù)民族與漢族官員的矛盾。

（二）

柳宗元所處的唐元和時期，佛教勢力空前膨脹，已直接威脅到立國之本的儒家思想。因此，以韓愈為代表的一批士人極力反對佛教。而柳宗元卻表現(xiàn)出種種崇佛的舉動，為人詬病。但是仔細解讀柳宗元文章以及考察他的行為就會發(fā)現(xiàn)，他雖習佛并有尊佛的舉動，但志不在佞佛崇佛。他是從一個儒者的身份來認識看待佛教，秉持對佛教所持有的“世用”的立場，是要援佛入儒，統(tǒng)合儒釋，讓佛教起到“佐世”的作用。因此當他的族人郁師不習儒卻遁而入釋時，不但不加贊許，反而“誠怪而譏焉”。同時，柳宗元對于佛教危害國計民生、違背本土倫理的部分也持批判否定的態(tài)度。他在《送僧浩初序》中表示對佛家“曰髡曰緇，無夫婦父子，不為耕農(nóng)、蠶桑而活乎人”，“不事生產(chǎn)、敗壞倫?！钡男袨橐彩恰安粯贰钡?。柳宗元始終秉持儒家的道德標準來看待佛教，歸根結(jié)底是華夷之分的心態(tài)在起作用。

對待外來的佛教，柳宗元既不是一味地抵制，也不是不加剔除的全盤接收，而是秉持經(jīng)世致用的思想，將其加以利用，更好服務于本土。柳宗元在《送僧浩初序》中表達了“統(tǒng)合儒釋”的觀點。他認為“浮屠誠有不可斥者，往往與《易》、《論語》和。誠樂之，其于性情奭然，不與孔子異道”，可以和儒道調(diào)和起來，為儒所用。

綜上，通過解讀柳宗元的文集，還是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柳宗元擁有華夷之分的心態(tài)，這種心態(tài)是固步自封的農(nóng)耕民族排外性的延續(xù)，及至中唐又因盛世不再，一時無法接受衰落的事實，故作自大的表現(xiàn)，是時代和階級的局限性。但華夷之辯終究只是歷史進程中的小插曲，并不能阻止民族融合和吸收外來文化的大趨勢。柳宗元的華夷心態(tài)即是證明。一方面不可避免地持有華夷之分的心態(tài)，但是在與少數(shù)民族的交往中并沒有去壓迫少數(shù)民族，反而與之真誠交往，尊重少數(shù)民族的風俗文化。對待外來文化秉持經(jīng)世致用的態(tài)度加以利用，以更好地服務于本土，這些都是難能可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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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康舒（1987-），女，山東菏澤人，煙臺大學人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2010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