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基宇
古代的王者商湯是第一個用革命的形式誅暴君以建立新朝代的,但改朝換代之后,接踵而來的是七年連續(xù)的旱災,為了向天祈雨,湯用自己作為祭品,沐浴后放在柴火堆上燒,祭火點燃之后,大雨終于自天降下。
上海的7.25大火燒毀了據(jù)說價值上億元的藝術作品,然后8G藝術家們緊跟著在拍賣會上就拍出了天價,這還真有點像祭祀;在今天,無論是發(fā)達國家還是發(fā)展中國家,用一億買條人命或許都不太難。很多人怨恨大賣的新明星們,用最壞的可能去揣測,這絕不是因為嫉妒,而是因為藝術家獻祭的不是自己的身體,他們錢多到不會為那點材料費而感到痛;如果這價值一個億的作品是故意燒毀,那么下次他們?yōu)榱嗽倥某鎏靸r而花一個億燒死個把人也沒什么了不起。行為藝術家燒自己還可以想象,一群做裝置的,燒的自然是他人,都是現(xiàn)成品嘛;活人看到上海的火光,仔細想想都能感到恐懼至極,事情已經(jīng)變成了你死我活的問題。
任何非親歷者都無法用知識去證明燒作品與拍天價毫無關系,當事人每一個舉動都如此可疑。一個搞私募基金的美術館館長,會有多少手段?看看商戰(zhàn)小說、郎咸平講座、官商勾結奇案,細思恐極(仔細想想,恐怖至極)!一個把喜馬拉雅山頂鋸下來、現(xiàn)在又大張旗鼓把資本主義正當化的藝術家,瘋狂起來會干出什么?細思恐極!一個給他材料費就能買到真坦克與馬某某的骨灰、還要平反民族罪人的藝術家,拿了天價材料費會干出什么?細思恐極!一個以恐怖襲擊式行為被歐洲警方抓捕的藝術家,為了博得眼球會搞出什么?細思恐極!一個與極左分子侃侃而談、之后又利用資本主義賣高價作品的藝術家,內心人格有多么分裂?細思恐極!一個利用希特勒最愛的瓦格納的理念搞藝術的哲學愛好者,為了其神秘莫測的哲思會搞出些什么?細思恐極!
而到目前為止,當事人給出的回應也非常分裂。在沈其斌館長就此事發(fā)布的短文中,展現(xiàn)了對西方美術館現(xiàn)狀的徹底羨慕與對中國從公德到民意的全盤否定,仿佛學習公知以偏概全地誣蔑一下中國,自己就能置身事外獲得解脫(還真有一群小清新在其微博下面安慰他?。?。而徐震與原弓則上傳了聽到著火消息后一臉笑容的照片,表現(xiàn)出“說什么都沒用”、“就是這么設計的”之類的信息,顯露出與館長悲情文完全不同的玩世不恭。
“這也就是這個國度到了深重危機的時候:一切誠信系統(tǒng)的毀壞、價值觀的極度扭曲、道德譜系的徹底淪喪顛覆、我們吃的食品讓人不放心、呼吸的空氣也渾濁不干凈、連地下水都嚴重污染……”(《浴火重生》沈其斌)
如果這一連串的無關堆砌對于一個試圖澄清問題的責任人已經(jīng)夠莫名其妙,那么更莫名其妙的是這句“道德譜系的徹底淪喪顛覆”—尼采寫《道德譜系》正是為了反道德,??吕^承了這一工作方法而對啟蒙運動以來的西方主流價值做出了徹底的顛覆,譜系學視角下道德是不可能的,只有統(tǒng)治權謀是歷史不變的主題。道德淪喪就道德淪喪,加個哲學口音的“譜系”就更炫酷了嗎?這個修辭是暗示這次大火本身就是另一個價值虛無中的統(tǒng)治權謀嗎?
我這么說,肯定會得罪沈館長,對于8G也不是什么利好消息,所以下一個被燒的很可能就是我。但是我還是相信我在“道德譜系的徹底淪喪顛覆”的中國死不了,因為我?guī)啄昵霸谖靼惨娺^沈館長,那時我所在的小組還沒什么成熟的作品,只是做了些周邊衍生品,沈館長來參觀時買了我們的印有作品方案和小組LOGO的T恤,并說他回去以后會常穿。我記得很清楚,雖然掌控著對我們來說是天文數(shù)字的資金與體量巨大的美術館,但沈館長對我們幾個本科生的語氣和神情顯出懇切和平等,看我們的眼神就像看著傳說中的希望一樣。
沈館長的悲情文章在事實辯論不清的情況下,把希望寄托于自己無怨勞動可能帶來的改變,但換來的除了小清新網(wǎng)友溫暖人心的安慰,還有更小清新的網(wǎng)友勸受盡傷害的館長移民國外。今天時代已經(jīng)不同了,普通民眾出國的機會越來越多,而將國外浪漫化、國內地獄化的描述肯定市場越來越小,我認識數(shù)百個在西方時間超過沈館長的人,他們從不會把西方捧上天、把中國踩在地;沈館長的文章不站在自己土地上的人民一邊,不體察大火為藝術關注者造成困擾的事實,潛意識里還是一套西方中心論,在此事中的整套語言都與已經(jīng)自作自受而淪為貶義的“公知”們看齊,卻仍在有足夠錢的情況下待在“令人窒息”的地獄埋頭做無用功而不移民,這會讓小清新網(wǎng)友們困擾的!
“8G”的人為策劃顯得與上個時代的藝術市場明星“F4”針鋒相對,盡管沒有任何就藝術思想上的策劃與提煉,但還是有兩點與F4不同,一是以裝置代替油畫,二是以國內金融資本代替國際藝術買家。這兩個新動向足以讓幼稚、簡單、年輕的人們對下個時代展開幻想:中國更多實驗性的、難以收藏的創(chuàng)作能夠得到資金支持;比畫大頭畫更復雜、更有意思的藝術家可能成為新的文化明星;中國藝術被西方資本與價值觀操縱選擇的地位將改變;中國自己創(chuàng)造的藝術價值將在民族資本的支持下更整全地發(fā)育與傳播。
但很多藝術策劃者自然流露的潛意識卻令這些幻想變得飄渺,新時代的藝術權力領袖是對自己土地陷入無根據(jù)絕望的人,是仍然以西方藝術系統(tǒng)為最高范本的朝圣者,是掌握著巨資卻有著強烈移民傾向的人。上個時代的中國當代藝術依賴外資,戳一個策展人脊梁骨就說是“買辦”就行了,但今天既然已經(jīng)有條件逐漸不做洋行買辦了,為什么頭腦里還是不能站直了思考?
相比之下,徐震和原弓的笑或許才是更好的危機公關,這壞笑證明他們仍然是這塊土地上的喜劇明星。都是自己人,根本不用解釋什么,放沒放火都是一肚子壞水;他們最重要的觀眾始終是這片土地上的我們,而不是古根海姆門口的長隊。
如果這時提議讓陷入陰謀論與絕望論的人民與文化領袖共同回憶一下古代自我犧牲的王者,或許會讓大家感到意外;但如果這世上沒有意外,我們所有人則肯定是要被8G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