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躍
“這個時代就是多變,光怪陸離,世道紛繁,那么多的豪華別墅排在郊外,那么多的豪華轎車奔馳在公路上,那么多的豪華派對在上演,那么多的女子化了濃妝裝扮了名牌在誘惑……人的意志沒有那么堅強,再純的金屬經(jīng)過煅造也會混進雜質(zhì)。”
“廚子夢碎”
到勞務(wù)市場上一瞧,都是巴望的臉,見有這么多人打工,去爭那么一點活路,大毛(他的學(xué)名叫做牛大嶺)心里就噗噗亂跳。鄉(xiāng)下人潮水般涌進城來,加入打工仔的大軍,但飯碗并不多,有相當(dāng)多的飯碗又是給女流準(zhǔn)備的,諸如當(dāng)保姆之類,大毛就有些泄氣。
大毛走到公告欄前去看了看,上面寫著要5個廚子和21個保姆,還要50個泥水工,10個保安之類,大毛的心都揪緊了。大毛在家里也會做菜,用黃泥巴將雞連毛裹了在火里烤,等黃泥巴烤干后掰開,毛都粘附在泥上,雞肉很香,蘸了花椒面和辣椒面吃簡直就是美味。大毛流著口水將這道菜講給招聘廚子的那個大胖子聽,聽得胖子一愣一愣的,大毛以為有戲,大胖子把他盯了半天才發(fā)作,驚抓抓地大罵:
“你娃是來臊皮的!”
大毛露出無辜的表情,他們那地方就是這么吃雞的,大毛講的都是實話,他并沒有臊皮,那道菜還有個名字“叫花子雞”。要吃到這道菜必須等養(yǎng)雞場的網(wǎng)破了,有雞從里面跑出來,趁人不備便逃跑到野地里,雞場的人也無心去攆,大毛等人,都是些不喜歡讀書的娃娃就一窩風(fēng)地按上去將雞逮了,把血管割開放血,又用黃泥巴裹了烤熟,他們吃這種叫花子雞吃上了癮,所以天天盼望養(yǎng)雞場的圍網(wǎng)又破,甚至把生了病的雞扔出來。但現(xiàn)在的養(yǎng)雞場動不動就給雞打針,還在飼料里拌藥,雞很少得病,弄得大毛烤叫花子雞的手藝都在回潮。
大胖子根本不聽大毛這套,這個鄉(xiāng)巴佬憨癡癡的,嘴巴卻很嚼,他點著大毛的鼻子說你以為我的館子做的就是你這種爛菜,我們做的都是鮑魚龍蝦,你趕緊把位置給我讓開,不要耽誤了我招人。
大毛當(dāng)廚子的美夢就這樣破滅。
勞務(wù)市場城里有,城外也有,只不過來這里的民工們嫌叫起來拗口,就叫它“人市”。來人市招工的有騎自行車來的,也有坐三輪車來的,還有騎“電摩”來的,更有開汽車來的。打工仔們眼尖,從車的檔次就能判斷出老板的經(jīng)濟實力。另一個判斷的標(biāo)準(zhǔn)就是看哪個的肚子大,肚子大的都是大老板,腦滿腸肥嘛。肚子癟的肯定是小老板,自己的油水都不多,跟著他哪里會有安逸的日子過。
“勞務(wù)市場上的眾生百態(tài)”
過來一個開寶馬的老板,把車剎得吱吱叫,停在大毛面前。老板從車窗里探出一個長滿橫肉的腦袋,把人市搜索了一陣,看看都有些什么貨色,這才打開車門,從車?yán)锫柍鲆欢逊嗜狻7嗜馀老萝嚺赖煤芷D難,早已有無數(shù)雙眼睛去攙扶他。開這種車來招工本來就是很大的排場,老板又長這么多肉,說明老板肥得流油。民工們有民工的樸素辯證法,喜歡以貌取人。他們認(rèn)為能夠去這種老板的公司或工廠打工才有搞頭。像那種瘦猴吹得天花亂墜也沒有人信他,連自己都吃不飽餓成那樣哪有多余的錢財來養(yǎng)工人。男女小工們紛紛猜測:
“是開海鮮店的?!?/p>
“可能是夜總會老板,至少開的是桑拿會所。”
“不能吧,連丘兒都沒有帶兩個?!?/p>
老板憤怒地把眼皮一聳,小工們就閉了嘴。大毛把老板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半天,這老板確實長得很典型:臉龐像個洗腳盆,皮膚被肉撐得漲鼓鼓的,像要崩開,在陽光下泛著豬油的光澤,臉上沒有皺褶,也沒有脖子,腦袋像是直接放在肩膀上的。
“誰去我那里,管吃管住,每月兩千元,另外還有加班費,節(jié)假日雙倍工資。帶老婆的有夫妻房,沒有老婆的幫你娶媳婦?!?/p>
這哪里是在招工,簡直就是請人去福利院享福,報名的呼啦一下就把老板圍住了。有些擠不上去的還在后面抓扯,有人在喊叫,“我去我去”聲四處響起,只有大毛不吱聲。他比別人有文化,好歹是個高中生,不似這里的男男女女,不是高小文化,就是初中肄業(yè),所以跟餓癆鬼投胎似的容易上當(dāng),一聽見有錢掙就你爭我奪,彼此抬杠,活生生將兩千的價壓到1千5,最后連1千3也有人干,沒有爭取上的就惡作劇,號稱1千就成交,僧多粥少。老板本來開的是2千,最后1千元就可以搞定。
“這貨我要了!”
勞務(wù)市場管委會的女主任走過來維持秩序,這女人臉露兇光,有殺氣,所以總能鎮(zhèn)住堂子。在這種地方越是面善的越吃不開,打工仔大多會看臉,專揀軟柿子捏。只有女主任惡聲惡氣站出來才能控制局面,讓這些民工們?nèi)w噤聲。她把腰一叉說你們鬧騰個啥,誰再鬧就把他攆出去,讓他一個月找不到工作。果然,變得鴉雀無聲。女主任說還沒有開始登記你們就吵起來,李老板招的是保鏢,又不是招小工、伙計,你們瞎吼亂叫什么?
女主任官不大,前幾年還只是個街道治保主任,街道偷盜成風(fēng)。小偷小摸一來居民就喊這個治保主任出馬,她嚇得躡手躡腳。造化弄人,這幾年混到了勞務(wù)市場,這可是個鍛煉人的地方,經(jīng)過摸爬滾打成了這個市場的一霸,鄉(xiāng)下人想進城來打工必須經(jīng)過她這一關(guān),否則就是非法,可以讓雇主開除你。小工們得在她的名下辦理手續(xù),所以小工們見了她都得下矮樁,討好她,對她諂媚,給她提些鄉(xiāng)下的土特產(chǎn),被她甩出來,扔的一地都是。還叉著腰說少來這一套,姆姆我不吃這些。女主任雖然嚴(yán)厲但還清廉,根本不屑于收禮,更不拿人錢財。
女主任的脾氣養(yǎng)大了,不僅能夠獨當(dāng)一面,連老板見了她也要低頭哈腰,不然她不會把好工派給你。特別是當(dāng)她聽說哪個老板虐待工人,她就要站出來打抱不平,她只要把眼皮一翻就是一副兇相,叉著腰指點著江山,誰敢不從。果然,女主任吼了一嗓子就把堂子鎮(zhèn)住了。
肥老板對其他人根本不屑一顧,這個市場上有沒有貨他只要用他的慧眼一掃就知道個大概。他徑直朝大毛走來,把他從頭到腳相牛相馬般掃描幾遍,只差沒有掰開嘴巴看牙口。大毛很有些不滿,這里是人市,又不是馬市豬市,這個肥老板真是不把人當(dāng)人看。
“有沒有乙肝?得過梅毒?患過禽流感?!”
大毛嚇了一跳,并沒有弄清楚老板說的具體內(nèi)容,這些名詞他聞所未聞,只知道禽流感就是雞瘟,那是雞患的病,難道人也會害?聽見圍觀的人哄笑,連女主任嚴(yán)肅得可以擰出水的臉也樂開了,他就趕緊聲明:
“干凈的,人家是干凈的?!?/p>
肥老板很有些不信,他有他識人的邏輯,一個人長得跟趙云似的,又這么窮,出來打工掙錢,就算自己愛干凈,也難免被人拖下水。肥老板見大毛人很老實,而且不像是裝出來的,估計這種天然的老實起碼可以維持一個療程。這個時代就是多變,光怪陸離,世道紛繁,那么多的豪華別墅排在郊外,那么多的豪華轎車奔馳在公路上,那么多的豪華派對在上演,那么多的女子化了濃妝裝扮了名牌在誘惑……人的意志沒有那么堅強,再純的金屬經(jīng)過煅造也會混進雜質(zhì)。
肥老板老謀深算,拍一拍大毛的肩,樁子還穩(wěn)。這鄉(xiāng)下仔也就20來歲,憨癡癡的,人長得英俊,卻是那種土美,未加雕飾,連頭發(fā)都沒有染。一個月給他開一千兩千工錢就服服帖帖,關(guān)鍵是人長得結(jié)實,這種人經(jīng)打,肥老板在外面結(jié)的仇多,動不動就要遭人暗算,所以要找一個能挨打的替身。
肥老板捏一捏大毛厚實的手,滿意地對女主任說:
“這貨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