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薰
Part.A你不知道的開始
“五一”假期結(jié)束后,班上進行了這個學期的第四次座位調(diào)整。
姜倚軒看了看自己抽中的紙條,黑色的大號數(shù)字清晰可見:32。再抬頭看黑板,對應數(shù)字的位置是
“嘿,你的座位在哪里?”一個爽朗的聲音先干擾了他的注意力,探頭過來的是隔著走道的好友涼聞杰“32?跟我換!”
姜倚軒也看到他揚起的紙條上相同的數(shù)字,只不過順序顛倒。他沒有理睬涼聞杰玩笑般的話語,在黑板上找到屬于32和23的座位,前者是第四組第五排的左邊——是個靠窗發(fā)呆的好位置,后者是第三組第三排——是個認真學習的好位置。
“我有什么好處?”姜倚軒無所謂地問。
涼聞杰聞言笑得賊兮兮的,湊近了他的耳朵,“和班花同桌!”
班花?誰??!
涼聞杰顯然看懂了姜倚軒眼底的疑問,投給他一記鄙視的眼神,嘴巴無聲地張合告知答案。
喻倩?姜倚軒順勢看向了所謂的班花,確實長得不錯,只是他不感興趣。而且他記得這個女生似乎向涼聞杰告白被拒絕過。
看到姜倚軒嘴角浮起的那抹幸災樂禍的笑,涼聞杰就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盤落空,必須和班花同桌了。
“恭喜,你的新同桌是顏桃?!苯心阈覟臉返?!涼聞杰絲毫沒有自己也在做同樣事情的覺悟,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那個顏桃喲!”
可惜遲鈍星人姜倚軒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出在哪里,只嗯”了一聲,就開始準備換座位了。
涼聞杰無趣地縮回身子,真是的,居然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磥磉@家伙果然不知道呢,不知道那些關于顏桃的謠言。
“不好意思,你能讀大點兒聲嗎?我聽不清。”姜倚軒已經(jīng)是第三次重復這句話了,對方卻始終低著頭,用仿若自言自語的聲音吐出模糊的音節(jié)。
現(xiàn)在是英語課的對話練習時間,他正式和顏桃成為同桌的第一天,也是他第一次和她說話。
溝通失敗,姜倚軒只能無奈地放棄,在顏桃聲音停止的時候照著課本的內(nèi)容接著讀,這種獨角戲般的對話練習讓較真兒的姜倚軒無法適應,最后他干脆自己一口氣把課文讀下來,有些任性地不去顧及顏桃的感受。
顏桃并不在意,她只是閉上了嘴,聽著男生快速而準確的朗讀,眼神莫名黯淡了。
這一天兩人都沒有再交談過。
放學了,姜倚軒收拾好書包準備離開,顏桃因為整理書包慢,起身讓姜倚軒出去,誰知后桌那兩個男生卻在打鬧間推動桌子撞上了顏桃,顏桃一個沒站穩(wěn),身子朝外歪去,幸好姜倚軒拉了她一把,她的身體順著力道就栽入了姜倚軒的懷里——不,不是懷里。一手拿著沉重書包的姜倚軒是側(cè)著身子拉住顏桃的,所以顏桃砸在了他的手臂上。
顏桃下意識地拉緊了姜倚軒的手臂,姜倚軒轉(zhuǎn)頭看向她,耳際擦著女生的唇掠過,兩人都僵了一下。
柔軟得似風的觸感。
顏桃張嘴說了句什么,可惜姜倚軒依然沒聽清,只是看著女生那雙漆黑清澈的眸子,被里面一閃而過的光吸引。他忽然覺得有種奇怪的感覺從心底冒出,被觸碰過的耳朵癢癢的。
“阿軒?!敝钡?jīng)雎劷艿慕新暟阉麊拘眩熊幉呕剡^神來。
怪異感也隨即消失。
姜倚軒走出教室的時候,忍不住又回頭望了望依然坐在座位上的顏桃。
Part.B你看不見的軌跡
第二天早上,一睜開雙眼,姜倚軒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可到底是哪里不對勁,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
臨出門前,他看了一眼墻邊的日歷:五月五日,立夏。
春天真是短暫呢,姜倚軒拉正被書包帶起的衣角,一邊感嘆著,漫長的夏天開始了。
外面的氣溫也很配合節(jié)氣似的上升了幾度,還沒染上熱氣的風適時地送上涼意。天氣好得讓人想瞇起眼,偷得浮生半日閑。
然而剛剛走上大街的姜倚軒臉色卻難看得仿佛天馬上就要塌下來一樣。這也不能怪他,任誰和他一樣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失聰了,臉色都不會好看到哪里去。
是的,他終于發(fā)現(xiàn)是哪里不對勁了,他的右耳!他的右耳聽不到聲音了!
生怕自己弄錯了,姜倚軒先是捂住左耳,又捂住右耳,末了摸出手機和耳機,抖著手把耳塞塞進右耳。
什么都聽不到。開到最大音量的歌聲都傳不到右耳。
這是怎么回事?
姜倚軒使勁地對著耳朵又揉又掏,還用手拍了拍。當然還是沒用,聲音根本無法傳入右耳。在最初的擔憂害怕等情緒過后,冷靜下來的姜倚軒果斷決定去醫(yī)院。
現(xiàn)在就去!
他先打了個電話向班主任請假,又打了個電話給涼聞杰,結(jié)果還在公交車站等他的涼聞杰聞訊,說要陪他一起去醫(yī)院。
兩人到醫(yī)院后,馬上掛了個急診號。
上了一夜班的醫(yī)生打著哈欠,一臉疲憊相。他對著姜倚軒的耳朵檢查了半天,最后說癥狀應該是暫時性的,要注意用耳健康。
回學校的路上,涼聞杰饒有興致地湊到姜倚軒的右耳邊,一臉看熱鬧的笑意,表情無比欠揍,“聽說這是戀愛精靈住到耳朵里了,是桃花運喲!”
“你去死吧!”無從發(fā)泄郁悶心情的姜倚軒狠狠地瞪了涼聞杰一眼。
他們是伴隨第二堂課的上課鈴聲到達教室的。
姜倚軒還沉浸在自己右耳失聰這場突如其來的悲劇中,根本無心聽講,所以當英語老師照例讓同桌練習對話時,他意外地聽到一個銀鈴般悅耳的聲音。
明明背景音是一片嘈雜不堪的朗讀聲,明明受右耳影響所有的聲音都變得不真實,然而這個聲音卻仿佛是在他的耳畔響起一樣,輕細卻清晰,帶著跳躍的節(jié)奏。
他倏地睜大了眼,在發(fā)現(xiàn)右耳能捕捉到這個聲音之時,他甚至失態(tài)地發(fā)出“啊”的一聲,然后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臉上寫滿了詫異。
是顏桃!
他能看到女生小巧的嘴唇張張合合,卻不像昨天那樣只能聽到含糊不清的音節(jié),而是柔軟卻清脆的動聽聲音。
這個聲音是他失聰?shù)挠叶ㄒ荒苈犚姷穆曇?。那種奇妙的感覺無法形容,以至于姜倚軒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異常。
而顏桃當然無從感知姜倚軒的心情,她徑自低著頭,用雨滴般輕快的聲音把整篇課文都讀了一遍,絲毫不在意姜倚軒的沉默和不配合,就像昨天的姜倚軒一樣。
姜倚軒樂觀地想,沒準兒他的耳朵正在恢復中、
等課間他把這個想法和涼聞杰分享時,后者卻是一副吃驚的表情,用極其夸張的語調(diào)說?你聽到顏桃說話了!?”
姜倚軒顯然領悟錯了重點,還在強調(diào):“而且是右耳聽見的,”然而這句話一說出口,他立刻發(fā)現(xiàn)之前被他忽略的一個盲點,“我只有右耳能聽見她說話?!?/p>
“從來沒有人聽過顏桃說話,”涼聞杰的表情忽然正經(jīng)了起來:甚至有人懷疑她是啞巴。每個當面嘲笑過她這點的人全部被她揍過,偏偏她連一個記過都沒有。謠傳她的后臺甚硬,她可是姓顏啊——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那個顏家啊,本市的豪門之一啊!”
對方一點兒都沒被他這段信息量略大的話震撼到,淡定地問道:“嗯,這些和我的右耳有什么關系?”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這樣的性格該叫遲鈍還是冷漠,”涼聞杰做了個撫額的動作?你自己說說,只有失聰?shù)挠叶苈牭降穆曇?,這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我該幫助她?”
“我說過了,是桃花運喲!前提是,你沒有被她痛揍一頓?!?/p>
Part.C你聽不到的聲音
雖然姜倚軒沒有把涼聞杰的話放在心中,但多少對這個新的同桌多了一絲注意。盡管這絲注意隨后變成了被動,因為他發(fā)現(xiàn)只要顏桃開口說話,無論聲音多么小,他都能一字不漏地聽到。
而顏桃顯然對此一無所察,否則她絕對不會肆無忌憚地對著眼前的一切吐槽。比如,她會對每一科老師的衣著發(fā)表看法,有時還會以幾乎同步的速度模仿他們講課,然后在老師停頓的時候給予尖刻的評語。課間時分,她則拿本書看似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實際卻給經(jīng)過她身邊的每個同學配上OS(內(nèi)心獨自)。
有那么幾次姜倚軒差點忍不住想要笑出來,他心里感嘆著,沒想到這個個子小小的女生竟然是個話癆。
但,或許正是因為沒有人能聽見自己的聲音,才更想時時刻刻發(fā)出聲音。
想到這里,姜倚軒遲疑了,他應該告訴她嗎?
直到下午的音樂課,他才得出了答案。
姜倚軒是個樂盲,所以可想而知,他對音樂課的興趣為零。不過這會兒,他卻來了興致,因為音樂老師今天穿了一套桃紅色的連衣裙,他正等著顏桃發(fā)表評論呢,卻沒料到自走入音樂教室后,顏桃的嘴閉得死死的,她把頭側(cè)枕在手臂上,空著的那只手指節(jié)在桌上輕輕地敲打著。
姜倚軒看不到顏桃的表情,只莫名覺得縮成一團的女生身體隱隱散發(fā)著頹廢的氣息,就連那卷曲的馬尾都無精打采地躺在桌上。
“喂,你不舒服嗎?”姜倚軒不由自主地問出了心中的擔憂,卻沒等來回答。他的聲音淹沒在周圍同學的合唱中,顏桃并不像他一樣能第一時間捕捉到對方的聲音。
離下課還有五分鐘的時候,音樂老師宣布可以返回教室了,姜倚軒拿著課本正要離座,卻見顏桃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只是臉朝他的方向轉(zhuǎn)來。
女生小巧的五官在窗外流瀉而進的陽光照射下,直直映入他的眼簾。沒有了劉海兒的遮掩,精致得仿若娃娃的長相讓姜倚軒愣了愣,之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她長得這么可愛?
然后就在下一個瞬間,有聲音響起——確切地說,是歌聲。
他看得出來,她是在放聲高歌,然而敲擊著他右耳鼓膜的聲音卻依舊很小,同時又如此清晰,連她的吸氣聲都絲毫不漏。
她的嗓音空靈又澄澈,唱著陌生的曲調(diào)和奇怪的歌詞,令姜倚軒聽入了迷,居然沒有發(fā)現(xiàn)整個音樂教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歌聲停止的那一秒,下課鈴聲緊接著響起。
“真好聽?!边@是姜倚軒下意識的贊嘆。
顏桃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居然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
而這一刻,姜倚軒做出了決定,他一手指著顏桃的嘴唇,一手指著自己的右耳,用響徹教室的聲音說?我的右耳能聽到你的聲音!”
顏桃給出的反應有趣極了,她的眼睛先是微微縮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睜大,直到快要像漫畫里畫的那樣占據(jù)半張臉。呆了好幾秒,她才驚叫著彈起來,這次輪到嘴巴越張越大,整個人似乎不知道該怎么反應,傻傻地和姜倚軒對視著,面孔開始一點點地泛起淡淡的粉色。
姜倚軒看出了她的不敢置信,也猜出了她臉紅的原因,嘴角不禁翹起,眼底開始帶著促狹的笑意:“今天你說的話我全部聽見了?!?/p>
“啊啊啊啊啊——”這是心情復雜的女生在幾秒后發(fā)出的驚天叫喊。
可惜落入姜倚軒耳中的,照舊是輕聲細語。
“再唱一首吧,我想聽《M EESFLOWER》?!?/p>
姜倚軒忽然就覺得心情很好,尤其是對比某個分明是大吼出聲卻只能輕風化雨的女生?!拔也皇屈c播臺??!”惱羞成怒的女生丟下這句話后,逃出了教室。
Part. D 你未察覺的悸動
結(jié)果證明一時沖動是笨蛋的行為。
剛跑出教室,顏桃就后悔了,轉(zhuǎn)身回來把姜倚軒堵在門口,對上對方噙笑的眸,自認為氣勢洶洶地問道?為什么?你昨天明明聽不見!”
姜倚軒聳肩,“被你傳染了。今天早上我的右耳失聰了,只能聽到你的聲音?!?/p>
“那左耳?”
“左耳正常,所以聽不到你的聲音?!?/p>
“怎么會這樣?”顏桃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怎么傳染的?昨天碰到的嗎?可是和我更親近的人很多,沒有人被傳染呀!”
“喂,我開玩笑的,你真的相信啊?”姜倚軒失笑,“看了醫(yī)生,說過陣子就會好的?!?/p>
“是不是查不出任何問題?”顏桃卻一臉的認真,“我也是這樣,已經(jīng)一年了。當初醫(yī)生也說很快就會恢復的,可是……”
姜倚軒等了一會兒,見她不愿意往下說,接過了話?我們的癥狀不一樣,沒有可比性吧?”
“我不知道,”顏桃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希望你比我運氣好?!?/p>
姜倚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你唱的歌很好聽?!?/p>
“那當然。”顏桃這次的聲音是真的很輕,輕得快要消失,“我可是會成為歌手的人?!?/p>
是啊,想成為歌手的自己卻失去最引以為豪的嗓音。
“一定會好的?!?/p>
剩下的時間里,顏桃都很安靜。
直到放學的時候,她才對姜倚軒說?我想到一個辦法證明你是不是被我傳染了。只要和我有血緣關系的人都能聽到我的聲音,如果你的右耳能聽到你父母的聲音,那么八成就是了?!?/p>
姜倚軒不解地問?證明這個有什么意義?”
“轉(zhuǎn)……”
“就算是你傳染的又如何?”男生的話大大出乎顏桃的預料,“我不介意,所以你也不要介意。會好起來的。別擺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我不想再看到有女生在自己眼前哭泣,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p>
“如果好不起來,怎么辦?”顏桃顫抖的聲音令人心疼。
“那就由我來當你的傳話筒,好嗎?”一定不止是同情心在作祟,右耳傳來的酥麻感讓姜倚軒忍不住揉了揉,涼聞杰的某句話像是魔咒般此刻從腦際飄過,他默默地在心底念道:惡靈退散。
顏桃的眼再次睜得大大的,然后突然彎成漂亮的形狀,“如果你能把我唱的歌也唱出來,我會更感謝你的。”顏桃瞳孔里閃閃發(fā)亮的光芒令人眩暈,姜倚軒被這束光芒打個正著,連女生調(diào)侃的話都做不出反擊。看著姜倚軒傻傻的表情,顏桃關得更開懷了,輕柔的聲音像水晶般透明清澈,“謝謝你,姜倚軒,我很開心,是自從失去聲音以來最開心的一天?!?/p>
姜倚軒想,他會一直記住這個笑容的,含著淚的真誠做關,帶來令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悸感。
不過這種感覺持續(xù)到回家見到父母后就被驅(qū)散了。
不同于顏桃的聲音在右耳響起的方式,父母的聲音就如平日一樣,沒有絲毫異常。
姜倚軒奇怪自己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向顏桃隱瞞這一點。
他知道這樣做無濟于事,但他不希望那個女生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包含愧疚和歉意。
回到自己的房間后,姜倚軒給涼聞杰打了電話,把確認的結(jié)果告訴給已知曉了下午對話的好友。
話筒那邊的聲音帶著些許猶豫:“我認識一個人,她或許有辦法冶好你的耳朵。你要試試嗎?”
Part.E你觸不到的彼端
頗具行動力的涼聞杰在當晚就把姜倚軒揪了出來,將他帶到了一家書店。
夜晚的書店燈光輝煌,不似想象中冷清,兩人等在結(jié)算的柜臺前,直到忙碌的少女松了口氣,涼聞杰才拉了拉她的長辮?嗨,初雪,橘老板在嗎?”
“咦,阿杰,你什么時候來的?”初雪微微笑了,指指樓上:橘老板一個人在最上面。”
最上面也就是三樓,是個有著透明玻璃頂?shù)拈喿x室。
姜倚軒跟在熟門熟路的涼聞杰身后,一到三樓,就見到一個坐在圓桌前的女子。閱讀室沒有開燈,只有路燈和月光的做光,但那名女子卻似乎正在翻閱著手中的一堆紙張,直到兩人走到她跟前,她才抬頭。
女子的長相稱得上好看,然而卻毫無特色,唯有那雙即使在昏暗中也隱隱生輝的眸子叫人印象深刻。
“阿杰?怎么這個時候來了?”橘的目光掃過姜倚軒,停留在涼聞杰的臉上,然后搖了搖手中的紙。
“我?guī)笥褋碚夷銕兔?!”涼聞杰連忙扯過姜倚軒,“報酬你直接找他要!”
橘放下了那堆紙,這次她多看了姜倚軒幾眼,“說吧,什么情況?”
聽完姜倚軒的話,橘的表情從開始的不以為然轉(zhuǎn)換成了饒有興致,她用不知從哪里摸出的一根細長的金屬絲檢查了姜倚軒的右耳,語帶興奮地說:“竟然真的是噬蟲!小夢一定會很高興的。”
“什么?”
“就是一種能吞噬五感和聲音的蟲子?!遍倏磧扇艘廊徊唤?,就攤手道?我對這種蟲子也一知半解。我只知道它們以五感和聲音為食,每一年吞噬一感,壽命為六年。一旦它們死去,被寄生的人就會徹底失去五感和聲音。只要在一年之內(nèi),把它們從身體里取出就可以恢復失去的感覺。”
“顏桃有一年了!”姜倚軒立即想到了那個嬌小的女生,她的聲音真的要消失了嗎?‘她就是去年的今天失去聲音的,現(xiàn)在來得及嗎,如果現(xiàn)在把噬蟲取出來!”
“就算你現(xiàn)在把她叫來,我也無能為力。”橘的話像一桶冰水,讓姜倚軒從頭冷到腳,“你以為噬蟲是那么好取出來的?小夢兩個星期以后才會回來,除非你們能找到其他能取的人,否則只有等她回來再說?!?/p>
“……怎么會這樣?”想成為歌手的女生最先失去的就是她的聲音,他要如何把這個消息告訴給那個滿懷期待等待奇跡出現(xiàn)的女生?
“只失去聲音比五感全失要幸運得多?!遍俚脑捓碇怯謿埧??要知道,曾經(jīng)就有人因為受不了失去五感的痛苦而選擇了自殺?!?/p>
姜倚軒沒再說話,任由涼聞杰向橘告別后,又把自己拖回了家。
這一晚,姜倚軒輾轉(zhuǎn)難寐。
第二天早上,姜倚軒見到顏桃的時候,看見她詢問自己的目光,瞬間竟有種難過的情緒從心底涌起。阿杰昨晚說將一切如實告訴她,與其兩個星期后直面慘淡的真相,不如提前做好準備,這是為了她好??墒墙熊幷J為殘忍的真相越晚知道越好,虛假的希望也比沒有好。
但他沒權利剝奪她的知情權。
他無法直視女生的臉,垂眼只見她放在膝上的雙手隨著自己的話愈握愈緊,細小的青筋微微突起,有水滴打在上面,滑下。
他詫異地抬頭,女生的臉已經(jīng)皺成一團了,大顆大顆的淚珠爭先恐后地蹦了出來,她死死咬住唇,姜倚軒連一個喘息都沒聽到。
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只能用紙巾輕柔地拭去她頰邊的淚,另一只手緩緩地撫著她的頭頂,等待她從悲傷中緩過神來。
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見到有女生哭得如此傷心,和上次一樣的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地陪著對方。
Part.F唱歌的夢想
止不住流淚的女生最后請假去了醫(yī)務室,姜倚軒陪了她一堂課才離開。
男生頎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那個瞬間,顏桃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了。
自己想要成為歌手的夢想,自從六歲以來就追求的夢想,付出了那么多才讓家人妥協(xié)的夢想……
還以為去年的五月五日是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其實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吧,她就要永遠失去聲音了。
如果這是夢,該有多好!
她不想放棄。
男生殘留在發(fā)間的觸感溫暖得叫她安心,卻也更難過。
她還沒對他說謝謝。
顏桃猶記得她第一次踏上的舞臺是個簡陋得搖搖欲墜的臨時臺子。她只是偶爾經(jīng)過那個游樂園,被舞臺上舉辦的兒童演唱會所吸引,偷偷從車子上溜下去,用零花錢在小鋪里買了頂金色鬈發(fā),就興沖沖地報名,迫不及待地跳上了高臺。
那時候的顏桃已經(jīng)就當歌手”這個夢想在與父母的拉鋸戰(zhàn)中獲得了階段性的勝利,父母秉持著既不反對也不支持的態(tài)度用一堆條件束縛了顏桃,在被補習班壓得滿滿的日子里,顏桃為學歌掙扎得很辛苦,甚至快要萌生了放棄的念頭。
此刻她站在那個小小的舞臺上,又興奮又緊張。畢竟是平生首次在人前歌唱,顏桃的表現(xiàn)談不上優(yōu)秀。她恍恍惚惚走下臺階,迎面撞上了一個男孩。還沒有從激動中清醒過來的顏桃只能愣愣地盯著對方,連對方把一朵漂亮的桃花插在自己的發(fā)際也無從知曉,直到男孩笑著說?你唱得真好聽,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歌。我喜歡你的聲音。”
這是除了家人和老師以外的第一個夸獎,讓顏桃露出了開心的笑顏,也因為這樣被喜歡的愉悅,支持著她繼續(xù)練習唱歌,準備向歌手的方向發(fā)展。
然而在十五歲那年的立夏之日,當顏桃壯志凌云地去參加本市最大的唱片公司舉辦的唱歌比賽最終決賽的那個早上,卻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了聲音。
打擊來得太突然,顏桃沒有告訴家人,獨自去了醫(yī)院檢查,拿到檢查結(jié)果的同時也得知比賽結(jié)束,她無法形容自己一瞬全身冰涼的感受,她走了很久很久,直到累了,才坐在公園的角落里情緒崩潰,哭個不停。
Part.G你不承想的告白
兩個星期后,吉祥書屋,橘的會客廳。
姜倚軒和顏桃一走進房間,就被一個可愛的蘿莉抓?。磕銈兘K于來了!快點喝水!”
兩人和涼聞杰一臉茫然地看向另一邊的橘,橘指了指桌上的水杯:“噬蟲只有在寄主失去意識時才能取出,這個是讓你們陷入昏睡的藥水。放心,環(huán)保無害,沒有副作用?!?/p>
“快點快點,你倆誰先?”
撲閃著亮晶晶大眼的蘿莉興奮得有些聒噪,令三人分外沒有安全感,眼底同時流露出交給她沒問題嗎”的疑問。
“你先幫她看看吧,她有一年了,她的聲音是不是不能恢復了?”姜倚軒這時才意識到,如果自己被取出了噬蟲,那豈不是意味著他再也聽不到顏桃的聲音了?
小夢遺憾地搖搖頭?我手頭關于噬蟲的資料太少,我也不清楚被徹底吞噬掉的聲音或者五感能否恢復,這個只有等我把它取出來了才有答案。”
趁他們講話之時,顏桃?guī)е沓鋈チ说挠X悟一口氣喝完了杯子里的水。藥效發(fā)揮得很快,顏桃?guī)缀跏橇⒖痰瓜铝?,橘接過她放在了躺椅上。
小夢打開她的專業(yè)工具,撬開顏桃的嘴巴,開始了工作。
約摸一刻鐘,小夢用鑷子夾出了一條透明的蟲子,而橘立刻把一瓶熏香放在了顏桃的鼻子下。
“噬蟲!”小夢邊把它放進玻璃器皿里邊滿臉得意地笑著,“這個我收下了,就當作是幫助你們的報酬。”
顏桃隨后醒了過來,有點茫然的樣子:“我的聲音……”
除了姜倚軒,三人都搖頭。
看到顏桃蒼白著臉咬住唇的模樣,姜倚軒說出了心中的某個未成形的想法:“如果等我的右耳聽力完全消失再取出噬蟲,是不是就能一直聽到顏桃的聲音?”
“是的?!毙魮P眉,“你該不會……”
“阿軒!”涼聞杰氣急敗壞的聲音。
“為什么?”顏桃驚訝的聲音。
“因為我答應過要當你的傳話筒??!”
顏桃的眼泛起了水霧:“笨蛋笨蛋!”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我不允許你這樣冒險。
這次有默契的是顏桃和涼聞杰,前者端起水杯望姜倚軒的口里送,后者鎖住姜倚軒的手臂讓他動彈不得。
猝不及防的姜倚軒嗆了一口水,幾秒后便歪倒在涼聞杰的身上。
“你不后悔嗎?”小夢這次沒有立即動手,她看了看器皿中的噬蟲,笑著問。
“如果他的右耳真的徹底失聰了,我才會后悔?!?/p>
“噢?!彼男τ行┮馕渡铋L,“我們或許會有個意外之喜。”
顏桃拿著橘給她的熏香,彎下身子凝視著男生。
小夢說,在他剛清醒時的幾秒內(nèi),會因為之前噬蟲寄生的影響,有一定的概率能聽到她的聲音。
她似乎知道自己有話想跟他講,而自己此時只能反復練習這句話,爭取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到他的右耳中。
這是唯一的機會。
你能聽到嗎?
“謝謝你,還有我喜歡你,姜倚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