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輝
(西北民族大學文學院,甘肅蘭州730030)
在回顧和梳理中國現(xiàn)代民間文學發(fā)展史時,我們發(fā)現(xiàn):中國現(xiàn)代民間文學除了有其自身的發(fā)展規(guī)律外,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西方理論學說的影響。辛亥革命失敗后,先進的知識分子意識到,革命失敗是由于民眾缺乏民主共和的意識,必須從思想文化上沖破封建思想和封建意識的禁錮,通過普及共和思想來實現(xiàn)真正的共和政體。于是,以陳獨秀、蔡元培、魯迅、李大釗等人為核心,以“民主”和“科學”為旗幟,提出“四個提倡、四個反對”,從而在中國大地上掀起了一場長達六年(1915年至1921年)的文化革新運動——新文化運動。新文化運動是20世紀早期中國文化界的盛事,是一場史無前例的解放思想和啟迪民智的革新運動。在新文化運動的沖擊下,許多受過西方教育的知識分子紛紛投入到文化革新的浪潮中。他們通過主辦刊物、翻譯和出版書籍,將西方各種理論學說引進中國,以新的視角重新審視中國傳統(tǒng)文化,去其糟粕,留其精華,彌補其不足。作為人文社會學科之一,中國民間文藝學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西方理論學說的影響。
20世紀上半葉是中國民間文學的發(fā)軔,也是中國民間文學研究的第一個高潮。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禮失求諸野”的傳統(tǒng)。在新文化運動、尤其是“文學”運動的感召下,一些提倡白話文的學者從“一是學術的,一是文藝的”[1]兩個目的為著眼點,將研究的目光投向民間,開始著手于對民間流傳的歌謠、神話、傳說、民間故事等的研究。他們一方面對民間流傳的口頭文學進行搜集、整理工作;一方面引進西方的理論學說,對歌謠、神話傳說等口頭文學進行理論方面的探討和研究,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仡櫄v史,筆者認為,有三種西方理論學說對20世紀上半葉中國民間文學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的、廣泛的影響。它們分別是:進化論人類學派神話學說、社會人類學功能理論學說、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學說。這些理論學說進入中國,主要表現(xiàn)為:一是翻譯其著作,二是介紹其理論學說,三是運用其理論和研究方法對中國的神話、傳說、歌謠、民間故事等進行研究。
人類學是從生物和文化兩個角度對人類進行全面研究的學科,分為體質(zhì)人類學和文化人類學。文化人類學以“達爾文進化論和當時正在茁壯成長的社會人類學派”為哲學和方法論基礎,其基本觀點是:“人類的精神活動及其產(chǎn)品,如神話、傳說、故事、詩歌等也就有著某種共同性”“未開化民族的神話與文明人祖先的神話,也存在著深刻的同一性”“通過研究未開化民族的神話,并一之與文明人祖先的神話相比較,便有可能追尋人類文化和思維方式的進化軌跡”。[2]19世紀后半葉在歐洲達到鼎盛時期,出現(xiàn)了摩爾根、E·泰勒、弗雷澤、安德魯·朗、馬林諾夫斯基等一大批杰出的人類學家和《古代社會》、《原始文化》、《金枝》、《神話、儀式與宗教》、《西太平洋的航海者》等人類學著作。20世紀初,人類學派神話學說隨著“神話學”“比較神話學”等一些新名詞進入中國,有人開始“向國人介紹歐洲(古希臘羅馬、北歐)的神話,并試圖用西方的人文理論來解釋和評述神話”。[3]至此,中國民間文藝學研究進入了以人類學派神話學說為理論指導的時期。
人類學派神話學說傳入中國后,給中國民間文藝學研究注入了新鮮“血液”,影響了一大批中國學者。他們或翻譯有關著作,或介紹其理論學說,或直接運用到中國民間文藝學的研究中,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推動了中國民間文藝學的發(fā)展。在著作翻譯方面,周作人開人類學派神話學說的第一人,先后翻譯了英國哈葛德《希臘神話引言》和安德魯·朗合著的神怪冒險小說《紅星軼史》并第一次對安德魯·朗作了簡介。趙景深作了大量的翻譯工作,先后翻譯了哈德蘭德《神話與民間故事的混合》和《神話與民間故事》、麥茍勞克《民間故事的探討》、《季子系的童話》、《友誼的獸的童話》、《獸婚故事與圖騰》、《民間故事之民俗學解釋》等。楊成志翻譯了英國該萊《關于相同神話解釋的學說》、英國班恩《民俗學概論》的附錄部分《民俗學問題格》。除此之外,鄭振鐸曾譯英國柯克士的《民俗學淺說》,蘇秉琦曾譯弗雷澤《舊約中的民俗》的第4章《洪水故事的起源》,秋子曾譯弗雷澤《迷信與社會諸制度》和《外魂——見于民間故事的》等。在人類學派的理論介紹方面,王樹相的《希臘春秋》、孫修的《歐美小說叢談》、謝六逸的《西洋小說發(fā)達史》等介紹了西洋神話和人類學派學說,并對中外神話進行了比較。黃石的《神話研究》、林惠祥的《民俗學》和《神話學ABC》等幾部著作都是采用人類學派觀點所寫的普及性神話理論專著。除此之外,一些學者也在自己的研究著作中介紹了人類學派神話學的理論和方法,如趙景深曾說“民間故事近來漸漸有人注意了,他的價值是從故事中探討古代的風俗禮儀和宗教,這是大家早已知道的”。[4]相比著作翻譯和理論介紹,魯迅、周作人、茅盾、鐘敬文、趙景深、鄭德坤、鄭振鐸等學者更多地是將人類學派神話理論和方法直接運用到中國神話的研究中,在研究的過程中探討中國神話研究的發(fā)展道路以及中國神話學的理論基礎和學科范疇。
周氏兄弟在神話學研究起到很大的作用,尤其是將人類學派神話理論運用到中國神話研究方面。魯迅在《破惡聲論》、《人之歷史》、《神話與傳說》、《從神話到神仙化》等著作中所闡釋的關于神話的解決(如神話的產(chǎn)生、神話與傳說的關系、神話與巫的關系等),明顯地帶有人類學神話學觀的色彩;而且他在《漢文學史綱》中所提的“試察今之蠻民”“證以今日之野人,揆之人間之心理”的方法,也是人類學的研究方法。周作人的神話研究主要是受西方人類學派神話理論影響。在《神話與傳說》、《神話的辯護》、《神話的趣味》、《習俗與神話》等著作中他運用人類學派神話理論,尤其是安德魯·朗的神話學說,對中國上古神話中的各種奇異現(xiàn)象進行論述。
茅盾是我國神話學的奠基人之一,對我國神話研究及其神話學的理論體系的構建做出了重大的貢獻。他在早期的神話研究中也受到人類學派神話理論的影響,“我對神話發(fā)生興趣,在1918年。最初,閱讀了有關希臘、羅馬、印度、古埃及乃至19世紀尚處于半開化狀態(tài)的民族的神話和傳說的外文書籍。其次,又閱讀了若干研究神話的書籍,這些書籍大都是19世紀后期歐洲的‘神話學’者的著作。這些著作以‘人類學’的觀點來探討各民族神話產(chǎn)生的時代(人類歷史發(fā)展的某一階段)及其產(chǎn)生的原因,并比較研究各民族神話之何以異中有同,同中有異,其原因何在?這一派神話學者被稱為人類學派的神話學者,在當時頗為流行,而且被公認為神話學的權威。當1925年我開始研究中國神話時,使用的觀點就是這種觀點。直到1928年我編寫這本《中國神話研究初探》(即《中國神話研究ABC》)時仍用這個觀點”。[5]《中國神話研究》、《楚辭與中國神話》、《神話雜論》、《北歐神話 ABC》、《中國神話ABC》等早期著作,都是他運用人類學派神話理論研究神話的成果。
除此之外,其他一些學者也接受了人類學派的理論和研究方法。如鐘敬文的《楚辭中的神話和傳說》、《中國神話之文化史價值》、《老獺稚型傳說底發(fā)生地》等文章,既有自己的神話觀點,也帶有歐洲人類學派學說的影子。在《山海經(jīng)及其神話》一文中,鄭德坤運用人類學派神話學說的萬物有靈論、心理共同說探討《山海經(jīng)》及其神怪鳥獸,取得很大成就。趙景深在《童話論集》、《童話學ABC》、《童話評論》等著作中就運用人類學派觀點研究神話和童話。鄭振鐸早期的《中山狼故事之變異》、《螺殼中之女郎》、《民間故事的巧合與轉變》、《湯禱篇》等文章,滲透著人類學派學術思想和理念的因素。
從研究方法的角度看,西方人類學派在發(fā)展過程中經(jīng)歷了兩個階段。早期的人類學家如E·泰勒、安德魯·朗、弗雷澤等人側重于文獻研究:把文獻材料作為研究對象來探討人類學的有關理論。這種現(xiàn)象直到馬林諾夫斯基《西太平洋的航海者》的問世才被打破,以側重于實地調(diào)查的的方法——田野作用成為人類學的基本方法。我國學者接受了人類學派神話學說的萬物有靈論、心理共同說、圖騰崇拜說、遺留物說等理論,并將其運到中國神話的研究中。在研究方法上,他們側重于對文獻記載材料的神話學分析,而忽略了人類學的田野作用方法;隨后而來的社會人類學研究方法彌補了這一缺陷。
“如果說二三十年代人類學派在中國民間文學界的影響占上風的話,三十年代后半期和四十年代,歐洲的社會學派和功能學派、美國的博厄斯學派的影響,就越來越大了”。[6]嚴格意義上看,20世紀三十年代后半期和四十年代中國民間文學研究更多地是受英國社會人類學的影響。英國社會人類學(又稱為功能學派)是在人類學的基礎上結合社會學的理論基礎和研究方法而形成的,以1922年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和拉德克利夫·布朗分別發(fā)表實地調(diào)查??段魈窖蟮暮胶U摺泛汀栋策_曼島人》為標志。在研究方法上,他們重視實地考察,確立了現(xiàn)代田野工作規(guī)范的依據(jù)。在理論觀點上,他們認為“任何一種文化現(xiàn)象,不論是抽象的社會現(xiàn)象,如社會制度、思想意識、風俗習慣等,還是具體的物質(zhì)現(xiàn)象,如手杖、工具、器皿等,都有滿足人類實際生活需要的作用,即都有一定的功能。它們中的每一個與其他現(xiàn)象都互相關聯(lián)、互相作用,都是整體中不可分的一部分”。[7]但他們又有所不同,馬林諾夫斯基側重于對人類生物需求的研究,而拉德克利夫·布朗側重“社會結構”的研究。
20世紀30年代中期,中國燕京大學社會學系的一些學者,翻譯和介紹了功能學派的一些主要著作。如費孝通翻譯的馬林諾夫斯基的《文化論》,吳文藻依據(jù)馬林諾夫斯基的觀點發(fā)表了《功能派社會人類學的由來與現(xiàn)狀》、《文化表格說明》等文章。他們還先后派李安宅、林耀華、費孝通、黃迪、瞿同祖等人出國學習社會學理論,尤其是社會人類學的功能論,如費孝通就直接受教于馬林諾夫斯基,撰寫了影響廣泛的《江村經(jīng)濟》。
在早期中國民間文學研究中,我國學者首先吸收社會人類學注重實地考察的實證主義思想,來深入地調(diào)查各民族的神話、傳說、故事、歌謠等口頭文學,取得了可喜的成績。凌純聲在《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調(diào)查中以“有聞必錄”的調(diào)查宗旨和“忠實記錄”的方法搜集了19篇故事(“伊瑪堪”),并將這些故事分為英雄故事、宗教故事、狐仙故事和普通故事四大類。凌純聲、芮逸夫在《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記錄了在湘西調(diào)查采集的故事,并將其分為神話、傳說、寓言、趣事四大類。馬學良在云南彝族地區(qū)進行彝語和彝族民族調(diào)查時,搜集了大量的彝族神話、傳說和故事,如《洪水》、《八卦》、《山神》等。吳澤霖在主持大夏大學遷往貴陽的社會研究部時調(diào)查記錄了貴州花苗的兄妹婚神話、大花苗的古歌《洪水滔天歌》、八寨黑苗的洪水移民神話和短裙黑苗的洪水神話。光末然記錄了彝族支系阿細人的民間長篇敘事詩《阿細的先雞》,其中包括阿細人的創(chuàng)世神話和阿細人的情歌。《貴州苗夷歌謠》是陳國鈞在貴州苗族地區(qū)收集的歌謠集成,涵蓋了黑苗、花苗、紅苗、白苗、生苗、仲家、水家、侗族等。
一些學者還將馬琳諾夫斯基和拉德克利夫·布朗的理論運用到中國民間文學實際研究中,來探討神話、故事、歌謠等背后的社會關系和社會功能。芮逸夫在《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苗族的洪水故事與伏羲女媧的傳說》等中闡釋苗族神話時,就受到馬林諾夫斯基“功能說”的影響,“承認歷史與自然環(huán)境必然要在一切文化成就上留下深刻的痕跡,所以也在神話上留下深刻的痕跡”,[8]“存在野蠻社會里的神話,以原始的活的形式而出現(xiàn)的神話,不只是說一說的故事,乃是要活下去的實體……乃是認為在荒古的時候發(fā)生的事實,而在那以后便影響世界影響人類命運的”。[9]在馬學良的《云南土民的神話》、《云南羅族(白夷)之神話》等文章中體現(xiàn)了馬林諾夫斯基學說,“反對平面地搜集,主張立體地搜集研究,所以他搜集口頭文學又同時搜集研究彝族的宗教、信仰、民俗結合起來”。[10]聞一多有關《詩經(jīng)》的文章中,如《匡齋尺牘》、《詩經(jīng)通義》等文章,明顯受到社會人類學結構功能說的影響,尤其是法國涂爾干的結構理論。
除了上述社會人類學的功能學說外,西方社會學派人類學的圖騰學說也被運用到中國神話的研究中。法國倍松的《圖騰主義》人類學說、迪爾凱姆關于澳大利亞土著的圖騰學說這時也在中國民間文藝學研究中找到土壤。在孫作云《中國古代圖騰研究》、《說羽人——羽人圖羽人神話及其飛仙思想之圖騰主義的考察》、《饕餮形象與饕餮傳說的綜合研究》等文章中,既有他個人關于圖騰及圖騰主義的看法,也受到西方圖騰學說的影響。吳澤霖曾留學美國,師從洛斯、派克和米勒等美國社會學家,深受博厄斯學派的影響,特別重視神話傳說的社會文化功能的考察。通過對八寨苗族神話的考察研究,他提出“那些神話傳說并非開天辟地之后的第一代始祖的故事,而是人類遇災后‘民族復興的神話’;根據(jù)神話中關于火的起源,提出了苗族關于撞擊生火的說法,打破了美國人類學家關于摩擦生火的單一見解”,[10]體現(xiàn)了博厄斯的歷史特殊論和文化相對論的觀點。
20世紀30年代后期和40年代的中國民間文學研究表現(xiàn)出人類學、社會學、民族學等多學科“綜合研究”的趨勢。在學者身份和研究對象上,大多數(shù)學者是擁有留學背景的社會學家和民族學家。他們利用地理條件的便利,對大西南的許多民族進行了考察。在抗戰(zhàn)熱情和民族精神的感召下,他們直接運用以社會人類學為主的社會文化功能主義理論分析神話、傳說、故事、歌謠等各民族的考察材料,揭示其內(nèi)部的社會關系、文化構成、婚姻家庭狀況等。可以說,以實證主義為核心的功能主義下的英國社會人類學、法國社會學派、美國博厄斯學派,拓展了當時中國民間文藝學研究的范圍和學術范式,在整個中國民間文學發(fā)展史上具有重大的作用。
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是特殊的文藝理論,既是指導性的文藝理念又是帶有民族革命性的意識形態(tài)。它是隨著馬克思主義于20世紀初傳入中國,不久就成為中國共產(chǎn)主義信仰者的文藝工作指導的主導思想。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并非只是馬克思、恩格斯的文藝思想,還包括受其影響的一些前蘇聯(lián)文藝家的關于文學、藝術的觀點,如列寧、高爾基、普列漢諾夫等。他們的著作通過留日、留蘇的知識分子傳播到中國,對中國的文藝研究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是關于文藝的本質(zhì)、特征、規(guī)律及其社會作用的基本方法和原則。在民間文藝學的研究上,它主要體現(xiàn)出文藝的階級性、革命性、民族性、現(xiàn)實針對性等,對中國民間文學的收集與創(chuàng)作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中國知識分子在對其原著的翻譯或介紹其理論觀點,甚至是對其理論的運用,都是著眼于當時社會現(xiàn)實的需要,為社會生活服務。他們在關于馬克思主義文藝的形式、服務對象、來源等問題上做了深刻的研究;還將其運用的現(xiàn)實生活中去,在蘇區(qū)、延安及其解放區(qū)出現(xiàn)了許多膾灸人口的民歌、民謠等民間文學作品。
1927—1934年的中央蘇區(qū)時期,中國共產(chǎn)黨以瑞金為中心,建立了蘇維埃政權。瞿秋白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的第一人。作為中央蘇區(qū)文化運動的領導者與組織者,他以“左聯(lián)”所確立的目標和理念推進了蘇區(qū)文藝大眾化運動,對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及其運用做出了重大的貢獻。他不僅翻譯了《唯物史觀的藝術論》、《“現(xiàn)實”——馬克思主義文藝論文集》、《托爾斯泰和他的時代》、《高爾基理論選集》等等著作,而且還將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作為蘇區(qū)文化建設的指導思想,使其與當?shù)氐目图椅幕嘟Y合,從而誕生了具有鮮明革命性、階級性的歌謠。如反映社會結構變化的《千家萬戶要活命》,反映民意變化的、《告白軍士兵歌》,反映社會變化歷史進程的《勸妹歌》、《開大會》,反映工農(nóng)支持擴紅的《送哥哥上前方》、《十送紅軍》,反映春耕勞作的《彈棉花》、《蘇維埃農(nóng)民耕田歌》、反映蘇區(qū)婦女精神面貌的《婚姻自由歌》,反映蘇區(qū)工人生活與地位的《蘇區(qū)工人快樂歌》等等。盡管在中央蘇區(qū)沒有出現(xiàn)以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為指導對上述這些民歌的專門研究的論著或文章,但我們不能否認中央蘇區(qū)的這些民歌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大傳統(tǒng)”與客家文化“小傳統(tǒng)”結合的產(chǎn)物,它們處處帶有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影子。
1937—1949年的延安時期,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及其后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影響下,以延安為中心包括其他解放區(qū)在內(nèi)的整個解放區(qū),活躍著一批收集和研究民間文學的隊伍。這支以何其芳、呂驥、周文、林山等為代表民間文學研究者在文藝為人民服務、為革命服務的總方針下對解放區(qū)的民歌、民間故事等進行了研究,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在解放區(qū)民歌研究方面,何其芳做出了重大貢獻。他“既繼承了20世紀初《歌謠》的傳統(tǒng)、又遠遠超過了《歌謠》的水平,把學界關于民歌的認識提高到了學理的水平”;“以陜北民歌為個案,對民歌的詩體、語言、結構、韻律作了詩學的闡述,并在編篡魯藝等邊區(qū)文藝工作者所搜集的《陜北民歌選》時,對包括民歌生存、發(fā)展、變異的民俗生活背景,作了學術性的注釋和解讀”。[11]他寫了《從搜集到寫定》、《談民間文學》、《論民歌》等文章,從理論層面上闡述了對民歌研究的一些觀點,如“民歌具有很高的思想認識和社會價值”、“情歌在民歌中占絕大多數(shù)”、“民歌,不僅是文學,而且是音樂”、“采錄和整理民間文學作品,是絕對不容許根據(jù)主觀臆測來妄加修改的,要尊重人民大眾創(chuàng)作和流傳的作品的原貌”。[11]他還和張松年主持編篡了《陜北民歌選》,這書成為中國現(xiàn)代民間文學學術史的成功范例。
作為《大眾習作》和《文藝突擊》兩個刊物的主持者,周文在民間故事研究卓有成效。他不僅搜集民間故事,而且還運用比較研究方法研究民間故事。他寫了《談搜集民間故事》和《再談搜集民間故事》,對流傳于四川的張官甫故事群進行了剖析和比較研究。這是中國民間文學界最早關于機智人物故事的研究,拓寬了民間故事研究的領域。以提倡街頭詩運動而聞名的林山到達解放區(qū)后,從事說書研究。他不僅幫助盲人韓起祥編書,而且還整理了《劉巧團圓》?!陡脑煺f書》一文,既是他以韓起祥舊書編新書為例的經(jīng)營總結,也是當時解放區(qū)民間文藝工作的經(jīng)驗總結。文藝工作者在其他解放區(qū)如山東解放區(qū)、東北三省、華北解放區(qū)(張家口、邯鄲)等地也展開了大規(guī)模的民歌搜集工作,取得豐碩成果。但與上述不同是,他們只是停留對民歌的革命戰(zhàn)斗作用的闡發(fā)上,而沒有從學理上對民歌進行深入的研究。
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自20世紀初進入中國后,就艱難的前進道路上不停地探索。很多情況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被看作馬克思主義學說的孿生兄弟,扣上了政治理論的“帽子”。盡管如此,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還是發(fā)揮了作為文藝理論的作用,對中央蘇區(qū)、延安及其解放區(qū)的民間文學研究產(chǎn)生了影響,而且這種影響一直延續(xù)至今。
20世紀上半葉是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最混亂的五十年,也是中國民間文學研究的開端和第一個春天。在西方列強的入侵下,中國的有識之士把目光投向西方,去學習他們的社會理論學說、治國之道。中國現(xiàn)代民間文學研究正是受到這股西學東漸之風的沖擊,在研究理論和研究方法上受到進化論人類學神話學說、社會人類學的功能學說、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學說的影響。但在當時的情況,并非就這三種學說傳入中國,聞一多有關《詩經(jīng)》的文章中,如《匡齋尺牘》、《詩經(jīng)通義》等文章,除了明顯受到社會人類學結構功能說的影響外,還有早期人類學神話學說和弗洛伊德心理學派中性文化觀點的影響。因此,在今后的中國現(xiàn)代民間文學研究中,我們應該對西方理論學說做進一步的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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