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佳
(山東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250358)
黑格爾在《法哲學原理》導言中說:“密拉發(fā)的貓頭鷹只在黃昏的時刻才會起飛。在這陽光燦爛的正午時刻,只有云雀在高唱,這是多么美好的時刻啊。”知識分子就是那暗夜的貓頭鷹,只在黑夜里展翅飛翔,孤獨地在夜空中俯瞰這寧靜的天地,也只有在這一時刻他才會發(fā)現(xiàn)黑夜里的殘忍和無情,才會正視早已存在的黑暗和無恥。知識分子不可能像云雀般在明媚的太陽下一起停在枝頭高唱美妙的贊歌。他們的聲音是要讓人不安的,必須時刻警醒著大地,而不是讓大地在曼妙的歌聲中沉醉。
而如今知識分子是否真正在做那只暗夜里驚鳴的貓頭鷹?知識分子是否依舊向強權高昂著頭顱?我想答案并不是肯定的。在這樣一個離開“文革”如此遙遠的日子里,在言論可以如此自由的歲月里,我們看到的知識分子仍然無法走出自己,不敢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新的文學作品出現(xiàn),緊接著就會有跟風一般非捧即罵的評論。在這種沒有個人立場的批評中,作家也失去了研讀的興致,好作家不看文學批評,文學批評家瞧不起作家沒有理論知識,卻時時跟著作家身后跑,在這樣一個怪論中,文學批評家作為知識分子的地位被輕視以至最后被自己摧毀。知識分子為何得不到肯定?這絕不僅僅是與文化失落、消費興起有關,更多的該是知識分子自己放棄了批評的勇氣和立場!“中性化成為90年代知識分子的明顯趨勢。他們拒絕大問題,然后按部就班地經營一些小問題,逐步淪為大學體制內的配件,成為固定的齒輪和螺絲釘,為了消費而自動地生產更多的‘知識’,并且通過‘品牌’去占有一定的市場份額和社會地位。與作為思想守護者的知識分子相反,學者是知識的看守,他們所憂慮的是找不到研究的韻腳?!保?]
知識分子該如何重新拾起失落的勇氣和立場?這是放在現(xiàn)今眾多文學批評者面前的課題。這個課題不難攻破,需要的只是一種敢言的勇氣!而張麗軍的新作《諤諤之聲——關于新世紀文學的理性思考》(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 正表現(xiàn)出了這樣一種勇氣和智慧。
《諤諤之聲》中對消費主義時代的文學批評走向做了一個總結,在質疑文學批評亂象的同時提出了“文學批評走向何方”的疑問。余華沉寂10年之后的力作《兄弟》出版后,馬上引來批評界的一陣喧鬧之聲,“眾多批評家對于《兄弟》的巨大認知歧義以及褒貶兩重天的截然相反評價,不能不引起我們的反思與疑問?!保?]29其中“上海復旦大學聲音”以肯定和贊揚成為了一種權威式的力量推著《兄弟》向文學最高殿堂進發(fā)。在閱讀復旦青年學者郜元寶《我歡迎余華的“重復”——評〈兄弟〉上》時,張麗軍認為他是“戴著對余華的‘愛’的有色眼鏡來評價《兄弟》這部新作的”,這樣的批評邏輯讓人哭笑不得,知識分子的批評最應有的理性思考和智性判斷在這里顯得缺失。陳思和先生在分析《兄弟》的粗鄙修辭與中國民間傳統(tǒng)審美形態(tài)的淵源關系時為余華的“屁股”描寫做了辯解和維護。在《兄弟》中余華不遺余力地描寫“下半身”,這是否已經超越了現(xiàn)代人對于民間精鄙的容忍度?這種將精鄙寫是否真的能達到以惡向善的目的?在《諤諤之聲》中張麗軍提出了這樣的質疑。這種批評是帶有強烈的個人色彩的,表現(xiàn)出對于權威質疑的勇氣與膽量。這與以炒作為目的而與名人叫板的小人完全不同,張麗軍的質疑完全有著堅實的理論依據(jù)和詳實的資料基礎。
知識分子應該形成一個有力的群體,用群體的力量發(fā)聲,力量更大更強也更持久,而這種形成群體的知識分子又很容易落入維護團體而犧牲獨立精神的情境。團體需要領袖而知識分子又如何能夠只遵從一位領袖而不去發(fā)出個人的聲音?“忠于團體的生存之戰(zhàn)并不能因而使得知識分子失去其批判意識或減低批判意識的必要性,因這些都該超越生存的問題,而達到政治解放的層次,批判領導階級,提供另類選擇?!保?]39
只有質疑是不夠的,正如真正的哲學家要把哲學哲學化一樣,真正的批評者應該把批評理論化。張麗軍就余華《兄弟》批評的亂象總結出了當代文學批評的三種癥候:“一是非捧即罵的意氣性、二元對立思維批評癥候。二是創(chuàng)作引導批評、批評家跟著作家跑的‘順勢思維’的批評癥候。三是祛除批判理性精神的、唯市場論批評癥候。”[2]37這些總結幾乎都戳中了當代批評界的要害。在消費時代,批評似乎成了誰都可以染指的工具,作家可以借批評家的痛罵或大贊以出名,作品大賣;批評家可以借著作品大賣以加強自己的威信,只要站好了隊,就不會一無所得。批評成了市場的一種需要而非自我的一種言說。
在《諤諤之聲》中,張麗軍在不斷質疑著時下的權威批評。知識分子能不能為底層人民代言,這個多年來一直是現(xiàn)當代文學的一個重大問題。底層群眾無法言說自己,只能讓知識分子做自己的代言,而這個代言是否真的是底層群眾所期望的代言,一直困擾著眾多知識分子們?!吨@諤之聲》在第一章中就明確提出“知識分子能不能為底層代言?我認為,知識分子是能夠為底層代言,而且是可以成功代言的?!保?]8知識分子從來就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個群體,知識分子來自社會的底層或是深切感受到了底層人民的痛苦和歡樂(少數(shù)假知識分子除外) ,他們?yōu)楹尾荒艽缘讓尤罕?不能因為從底層群眾變成了寫文字的知識分子就不能寫底層群眾而只能寫知識分子的故事了。
面對新世紀青春文學,《諤諤之聲》給予了極大的重視。張麗軍認為青春文學在各個時期的審美方式是不同的,“五四”時的青春文學是激情萬丈啟民心智的文學,時代需要這群年輕人去燃起革命的烈火,焚燒掉一切阻擋青春前行的力量;而新世紀的青春失去了“五四”時的美麗光環(huán),他們不得不在平庸的人生經歷中尋找自身的價值、批評社會的不公以展現(xiàn)自我個性。不能將不同時代的事物放到同一時代作比較,每一時代有每一時代的特色,每一時代有每一時代的局限。我們可以懷念過去,卻不要忘記現(xiàn)在。知識分子的職責就是“挖掘出遺忘的事情,連接起被切斷的事件”[3]25。在挖掘了被遺忘的事情之后,也要連接起被切斷的事件。批評有時是偏執(zhí)的,但這種偏執(zhí)不該是主觀的沒有依據(jù)的偏執(zhí),而是在強大堅實的資料之上,反復考察思考之后做出的無法動搖的偏執(zhí)。
知識分子該做什么?知識分子又能做什么?這個自古以來就不是問題的問題,在如今的消費時代卻成了一個大問題。知識分子就該堅定自己的觀念和看法,這觀念和看法并非一時得來的靈感,也非人云亦云的附和。那該是知識分子在暗夜中不斷咀嚼著思想的痛苦和質疑的艱辛之后,收獲的心靈碩果。知識分子所堅定的信念不會放棄,這就是知識分子的偏執(zhí)與堅持。用理性去思考,這是張麗軍新著《諤諤之聲——關于新世紀文學的理性思考》帶來的震聾發(fā)聵的信念和理想。
[1]曠新年. 現(xiàn)代文學的現(xiàn)代性[M]. 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8:7.
[2]張麗軍.諤諤之聲——關于新世紀文學的理性思考[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
[3]愛德華·W·薩義德.知識分子論[M].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