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輝成
(上海師范大學哲學學院, 上海 200234)
據(jù)《新唐書·藝文志》載:“道士成玄英注《老子道德經(jīng)》二卷,又《開題序訣義疏》七卷。注《莊子》三十卷,《疏》十二卷?!辈⒆⒔庠唬骸靶ⅲ肿訉?,陜西人,隱居東海,貞觀五年,召至京師。永徽中流郁州。書成,道王元慶遣文學賈鼎就授大義,嵩高山人李利涉為序,惟《老子注》《莊子疏》著錄?!贝颂幱涊d,雖過粗略,但我們由此可知其大概生平,作過《老子注》《莊子疏》。經(jīng)現(xiàn)代研究者的努力,有關(guān)成玄英的資料已很豐富,在此不予贅述。
在門閥風氣仍然很盛的唐初,統(tǒng)治者為了抬高自己的出身,使自己的統(tǒng)治順理成章,把老子奉為自己的遠祖。老子是道教的開山鼻祖,這樣無形中就抬高了道教的地位。唐統(tǒng)治者又組織佛道辯論,其結(jié)論是道大佛小,為道家、道教的發(fā)展提供了有利的條件。成玄英正處于這樣一個時代,他把握了這個有利的時機,集三十年之心血而成《莊子疏》,為后人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
郭象依據(jù)司馬彪本,刪去十九個篇目,余下三十三篇,分為內(nèi)外雜篇,并認為內(nèi)篇為莊子本人所作,外雜篇為其門人和后學所作。郭象對內(nèi)篇注解較為詳細,而對外雜篇注解較為粗略。而成玄英卻認為內(nèi)外雜篇是一個有機的整體,不能將之簡單分割?!皟?nèi)篇明于理本,外篇語其事跡,雜篇明于理事。內(nèi)篇雖明理本,不無事跡;外篇雖明事跡,甚有妙理。但立教分篇,據(jù)多論耳?!?《莊子疏序》)
老子是道家哲學的開創(chuàng)者,莊子繼承而發(fā)展之,促成道家哲學的第一次飛躍發(fā)展。其門人及后學以莊子思想為根本,進一步闡發(fā)莊學思想,使莊學思想更豐富、材料更全面。《老子注》和《莊子疏》是成玄英哲學思想的集中反應,而《莊子疏》則是其重玄學思想完成的標志。郭象認定《內(nèi)篇》為莊子親作,成玄英對此予以肯定。傳統(tǒng)認為《內(nèi)篇》是莊學的核心和精華,理解了它也就掌握了莊學的基本思想,本文主要就成玄英《莊子·內(nèi)篇疏》談一些自己的感想。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道德經(jīng)》)老子的這句話被認為是重玄學之名的出處。這是歷來對重玄學名稱出處的基本認識,但作為一種哲學思想,其產(chǎn)生遠非這么簡單?!爸匦睂W者對“玄之又玄”的理解,據(jù)說借助了佛學。據(jù)文獻記載,最早使用“重玄”一詞的是東晉時的著名佛教學者支道林。作為一名佛教學者,支道林對道家學說特別是《莊子》有很深入的研究?!胺虿ㄈ舨_密者,眾妙之淵府,群智之玄家,神王之所由,如來之照功。其為經(jīng)也,至為空豁,廓然無物者也。無物之物,故能齊于物;無智于智,故能運于智。是故夷之脫于重玄,齊萬物于空同,明諸佛之始有,盡群圣之本無登十位之妙階,趨天生之徑路。何者?賴其至無,故能為用?!?《大小品對比要鈔序》)在這里支道林把老子的“玄之又玄”和莊子的“至無”、“無非無”等思想引入了般若性空學說,并第一次提出了“重玄”概念。
當然,支道林提出“重玄”一詞決非為開創(chuàng)“重玄學”,也未對此作進一步的解釋。但是,其對后來者卻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導致了“重玄學”的產(chǎn)生,其中受其影響最大的是東晉的孫盛和孫登。孫盛在《老子疑問反訓》中涉及了“重玄”思想,但其闡述缺乏自覺性,也沒有使用“重玄”一詞。歷來認為,在“重玄學”形成過程中,孫盛的重侄孫登起得作用更大。杜光庭把孫登當作早期“重玄”思想的倡導者和代表人物,并認為他是“重玄學”的創(chuàng)始人。而將其發(fā)展并完成的,當屬于成玄英?!靶呱钸h之義,亦是不滯之名。有無二心,徼妙兩觀,源乎一道,同出異名。異名一道,謂之深遠,深遠之玄,理歸無滯。既不滯有,亦不滯無,二俱不滯,故謂之玄也。”(《老子注》),在這里成玄英給“玄”下了定義,即“既不滯有,亦不滯無”,處于“有無”之間或之外的就是“玄”。那么什么是“重玄”呢?“有欲之人,唯滯于有,無欲之士又滯于無,故說一玄,以遣雙執(zhí)。又恐學者,滯于此玄,今說又玄,更祛后病。既而非但不滯于滯,亦乃不滯于不滯,此則遣之又遣,故曰玄之又玄?!?《老子注》)在這里“遣之又遣”是“玄之又玄”的現(xiàn)實表達,成玄英用“雙遣”來解釋“重玄”。
在《莊子疏》中,成玄英對“重玄”概念作了進一步的闡述。“榮子知內(nèi)既非我,外亦非物,內(nèi)外雙遣,物我兩忘,故于內(nèi)外之分定而不忒也?!?《逍遙游疏》)通過“雙遣”、“兩忘”,即可“重玄”?!邦愓?,輩徒相似之類也。但群生愚迷,滯是滯非。今論乃欲反彼世情,破茲迷執(zhí),故假且無事無非,則用為真道。是故復言相與為類,此則遣于無事無非也。既而遣之又遣,方至重玄也?!?《齊物論疏》)遣去的是“是非”,即為“無事無非”,便可“重玄”?!半m復三絕,未窮奇妙,而三絕之外,道之根本,所謂重玄之域,眾妙之門,意亦難得而羞言之也?!?《大宗師疏》)所謂“三絕”,成玄英認為是:“一者絕有,二者絕無,三者非有非無,故謂之三絕也?!笨梢?,“三絕”不僅是對“有無”的否定,也是對“非有非無”的否定。通過“三絕”就可以超越“玄冥”的道的境界,而通向“重玄之域”。
成玄英作為一名道教理論家,其作《莊子疏》既有個人的喜好,但更多的是為道教學說創(chuàng)造一個比較完整的宇宙生成論和神學理論體系,使道家在理論上超越佛教,真正居于其上。他的重玄理論特點是將“自然”與“重玄”結(jié)合起來,使“重玄”達到了本體的高度?!胺蛭锬蛔允?,故是亦一無窮;莫不相非,故非亦一無窮。唯彼我兩忘,是非雙遣,而得環(huán)中之道者,故能大順蒼生,乘之游也。”(《齊物論疏》)此疏前一句講的是物性自然,后一句講的是主客體相統(tǒng)一,遣去“是非”,從而“無事無非”,而達到“重玄”之境,這樣就使“自然”與“重玄”統(tǒng)一起來。
在魏晉玄學家中,何晏、王弼貴無,以無為本;裴頠崇有,郭象又提出了“獨化于玄冥之境”;佛教三論宗的中道規(guī)則以“非有非無”來解讀《老子》,對道家也產(chǎn)生了一些影響。成玄英認為上述各家,雖各有其理,但距離“重玄之域”尚遠。應當“唯當順萬物之性,游變化之途,而能無所不乘者,方進逍遙之妙者也?!?《逍遙游疏》)、“物我雙遣,形德兩忘,故放任乎變化之場,遨游于至虛之域也?!?《德充符疏》),這樣就能“無事無非”、“物我兩忘”,達到與“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就能進入自然而然的玄妙之境。
對《莊子》的解讀歷代層出不窮,其研究成果可謂汗牛充棟。然成玄英《莊子疏》何以能在蕓蕓之中脫穎而出,流傳至今?這說明成玄英在解讀方法上自有其獨到之處。
傳統(tǒng)認識以為《莊子·內(nèi)篇》為莊子親作,成玄英肯定了這一認識的歷史合理性。但最為可貴的是他指出他們彼此之間具有嚴格的邏輯內(nèi)涵,并予以嚴密論證。“所以《逍遙》建初者,言達道之士,智德明敏,所造皆適,遇物逍遙,故以《逍遙》命物。夫無待圣人,照機若鏡,既明權(quán)實之二智,故能大齊于萬境,故以《齊物》次之。既指馬天地,混同庶物,心靈凝澹,可以攝衛(wèi)養(yǎng)生,故以《養(yǎng)生主》次之。既善惡兩忘,境智俱妙,隨變?nèi)位梢蕴幧嫒碎g,故以《人世間》次之。內(nèi)德圓滿,故能支離其德,外以接物,既而隨物升降,內(nèi)外冥契,故以《德充符》次之。止水流鑒,接物無心,忘徳忘形,契外會內(nèi)之極,可以匠成庶品,故以《大宗師》次之。古之真圣,知天知人,與造化同功,即寂即應,既而驅(qū)馭群品,故以《應帝王》次之。”(《莊子疏序》)通過這種內(nèi)在邏輯結(jié)構(gòu),成玄英為我們展示了“內(nèi)圣外王”之全貌。
《逍遙游》描繪了一種自足本性,無待逍遙的精神境界,也就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岸蠛:榇ǎ蛟旎?,非人所作,故曰天池也?!薄捌埰浯笮〉靡?,則物皆逍遙。”“夫物受氣不同,稟分各異。智則有明有暗,年則或短或長。故舉朝菌冥靈宰官榮子,皆如年智,豈企尚之所及哉!故知物性不同,不可強相希效也?!?《逍遙游疏》)這即是“自足本性,無待逍遙”,達到了“自然”,即可達到“重玄之境”。“榮子舍有證無,溺在偏滯,故于無待之心未立,逍遙之趣尚虧也?!?同上)只有“無滯”、“無待”,才能“逍遙”。
“齊物”即“物齊”,以平等的眼光去看待萬物,即可洞察宇宙人生的一切奧秘,達到圣人的境界?!笆澜砸运麨榉?,用己為是。今欲翻非作是,翻是作非者,無過還用彼我反覆相明。反覆相明,則所非者非非則無非,所是者非是則無是。無是則無非,故知是非皆虛妄耳?”(《齊物論疏》)世間的弊端是人以“己是他非”,解決的辦法是“反覆相明”,則可達到“無事無非”?!盁o事無非”即可“雙遣”,亦可“重玄”。
“緣督以為經(jīng)”,順守自然,即可養(yǎng)生,故為《養(yǎng)生主》?!胺蛏茞簝赏?,刑名雙遣,故能順一中之道,處其常之德,虛夷任物,與世推遷。養(yǎng)生之妙,在乎茲矣!”(《養(yǎng)生主疏》)能“兩忘”、“雙遣”,即可“順道處德”,與世和諧相處。
能“兩忘”、“雙遣”,即可處于險惡之人世,故隨作《人世間》?!肮盼糁恋轮?,虛懷而游世間,必先安立己道,然后拯救他人。未有己身不存而能接物者也。”(《人世間》)有處世之道,才有待人接物之理。“夫型人虛己,應時無心,譬彼明鏡,方茲虛谷。”(同上)此處指出了處世的具體方法,即要象圣人那樣“虛己”、“無心”?!伴卑亻勹?,膏火桂漆,斯有用也。曲轅之樹,商丘之木,白顙之牛,亢鼻之豚,斯無用也。而世人皆炫己才能為有用之用,而不知支離其德為無用之用也。”(同上)因無用而得以處世,乃為大用也。
內(nèi)外兼修,既能修德又能處世,使為功德圓滿的驗證,即為《德充符》?!拔镂镫p遣,形德兩忘,故放任乎變化之場,遨游于至虛之域也。”(《德充符疏》)能如此行,方稱為道德圓滿,也就達到了與“自然”的統(tǒng)一。
內(nèi)外俱忘,天人合一,這便是至極的《大宗師》?!疤熘鶠檎?,謂三景晦明,四時生殺,風云舒卷,雷雨寒溫也。人之所為者,謂手捉腳行,悉皆自爾,非關(guān)修造,豈由知力,是以內(nèi)放其身,外冥于物,浩然大觀,與眾玄同,窮理盡性,故稱為至也?!?《大宗師疏》)能夠做到知天、知人,從而達到天人一體,便無不可及也。
如果《大宗師》是“內(nèi)圣”,那么《應帝王》就是“外王”?!胺蛭镉猩鷾缍R無隱顯,故常能照物而物不能傷。亦由圣人,德和二義,明齊三景,鑒照避廣,覆載無偏,用心不勞,故無損害。為其勝物,是以不傷。”(《應帝王疏》)由此可見,“內(nèi)圣”也好,“外王”也好,都要“物我兩忘”,與“自然”合一,這樣才能達到“重玄之域”。
成玄英的《莊子疏》是依據(jù)郭象的《莊子注》而作的疏,這就使其不能不受郭象思想的影響。對郭象思想,成玄英既沒有全盤否定,也沒有和盤接受,而是采取了接受并超越的方法,形成了自己的獨特見解。
對郭象的注,成玄英有的表示認同,有的表示反對?!把苑踩嗽谏⒚寥缡?,舉世皆或,豈有一人不昧者?而莊子體道真人,智用明達,俯同塵俗,故云爾我獨芒。郭注稍乖,今不依用?!?《齊物論疏》)在這里,成玄英對郭象的注解予以了否定?!白⒃唬骸锝宰允牵薀o非是;物皆相彼,故無非彼。無非彼也,則天下無是也;無非是也,則天下無彼矣。無彼無是,所以玄同?!俗⒗肀M,無勞別釋?!?同上)此處,成玄英對郭象的注解進行了全盤接受。
更多的地方成玄英以郭象之意而發(fā)揮之,這說明成玄英對這位莊學大成者予以了極大的尊重和信任?!胺蚍惨槐谯晡厶玫刂g,講草葉為舟,則浮汎靡滯;若還用杯為舟,理必不可。何者?水淺舟大,則黏地不行故也。是以大舟必須深水,小芥不待洪流。茍其大小得宜,則物皆逍遙?!?《逍遙游疏》),此處成玄英繼承并發(fā)揮了郭象的“足性逍遙”的思想,認為物性不同,逍遙一也?!胺蛭镏钨|(zhì),咸稟自然,事似有因,理在無待,而形影非遠,尚有天機,故曰萬類參差,無非獨化者也?!?《齊物論疏》)郭象認為萬物無不“獨化于玄冥之境”,成玄英認可了這一觀點。但二者的“獨化”略有不同,郭象是無條件的“自生自化”,而成玄英的則“尚有天機”。
另外,郭象是本著“寄言出意”的原則來注莊的?!耙艘鋾w而遺其所寄,不足事事曲于生說,自不害其宏旨,皆可略之耳”(《逍遙游注》),所以其注文過于簡略,成玄英不得不作了大量的無注之疏。例如:成玄英對一些人、地名和專業(yè)詞匯作了注釋和考證,這些都是郭象所沒有做的。
成玄英在解莊過程中引用了大量的佛教術(shù)語,以論證其重玄學?!氨舜耸欠牵嘁蚨?,推求分析,即體皆空也。”(《齊物論疏》)“諸法空幻,何獨名言?是知無即非無,有即非有,有無名數(shù),當體皆寂。”(同上)“萬境虛幻,無一可貪,物我俱空,何所遜讓?”(同上)“三界悉空,四生非有,彼我言說,皆在夢中?!?同上)這里成玄英引用了“空”、“寂”、“三界”、“四生”等佛教術(shù)語,但其本意與佛語還是不同的。這里成玄英所要表達的還是“三遣”,即“遣有”、“遣無”、“遣非有非無”,以達到其“重玄”的境界。成玄英所用佛教詞語只用其名,而未用其實,目的還是說明道家義理。某些佛教用語如“空”和道家的“無”有相通之處。有學者認為成疏有佛理化傾向,這是不妥當?shù)摹L瞥?,由于統(tǒng)治者的抑佛揚道,致使佛道關(guān)系頗為緊張。成玄英作為一名道教理論家,西華法師,如果把道教經(jīng)典解出佛家義理,豈不是授人以柄?也不會為道教所容,豈可作為道教經(jīng)典流傳至今。那么,成玄英為何要用大量佛語來解莊呢?學術(shù)界認為:其一,在當時道教理論相對于佛教理論來說,專業(yè)宗教術(shù)語比較貧乏,成玄英借用佛教術(shù)語來解釋道教教義,能夠收到提綱挈領(lǐng)、事半功倍的效果。其二,更重要的是魏晉隋唐時代,佛教教義深得民心,傳播較廣。只是由于統(tǒng)治者的干預,佛教才屈居于道教之下。其它道教經(jīng)典,如《玄門大論》、《本際經(jīng)》等也借用了佛教術(shù)語。另外,佛教人士也大量吸收道家思想理論。如前所述,支道林對莊子就頗為精通,不能不受其影響。佛道相互借鑒,在當時宗教界應該是認可的。但都是把對方作為工具來宣揚自己的教義,不可能向?qū)Ψ娇繑n或皈依之。
“夫莊子者,所以申道德之深根,述重玄之妙旨,暢無為之恬淡,明獨化之窅冥,鉗楗九流,括囊百氏,諒區(qū)中之至教,實象外之微言者也?!?《莊子疏序》)在這里成玄英給予莊子至高的評價,莊子是當之無愧的,成玄英本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老子以“道”為宗開創(chuàng)了道家,莊子崇尚“逍遙”促成了道家第一期發(fā)展,郭象以萬物“獨化”,實現(xiàn)了道家哲學的第二期發(fā)展。郭象既是玄學的集大成者,又是玄學的終結(jié)者,玄學隨后走向衰落。成玄英以“遣之又遣,玄之又玄”開創(chuàng)了重玄學的輝煌,完成了道家哲學的第三期發(fā)展。
重玄學自東晉萌芽,經(jīng)南北朝、隋代,至唐初經(jīng)成玄英嘔心瀝血,方成正果。成玄英通過注老子、疏莊子,首次給重玄學以確切、詳實的定義,并融重玄學本體論、方法論于一體。學術(shù)總是或多或少地為時代服務(wù)的,莊子雖憤世嫉俗、無待逍遙,不愿與當局者合作,但其思想也是其時代的反映。反映了知識分子對時代的不滿、苦悶、彷徨,卻又無計可施,只能在精神世界里去尋找寄托。郭象作為統(tǒng)治階層的一員,其思想不能不向統(tǒng)治者靠攏。說郭象“誤讀”莊子,不是“誤讀”,而是有意而為之。如按莊子原意解讀,豈不是走向了統(tǒng)治者的對立面。雖是“誤讀”,自有其高明之處。故成玄英依郭注而作疏,對其表示了極大的認可和尊重。
《莊子》在魏晉時可謂風靡于文人雅士之中,但在道教中的影響卻不大?!爸劣谖淖?、莊子、關(guān)令尹喜之徒,其屬文筆,雖祖述黃老,憲章玄虛,但演其大旨,永無至言?;驈妄R死生謂無異,以存活為徭役,以殂歿為休息,其去神仙,已千億里矣,豈足耽玩哉?”(《抱樸子·釋滯篇》),在這里葛洪對莊子加以了否定,認為其與道教沒有什么關(guān)系。南朝梁陶弘景撰《真靈位業(yè)圖》,才將莊子列在第三右位,雖入道教,但影響不大。直至唐初,統(tǒng)治者力挺道教,莊子才得以在道教中流行,這其中有成玄英很大功勞。
其實,《莊子·內(nèi)篇》含有很重要的養(yǎng)生思想,其基本觀點是“物自逍遙”,與“自然”和諧相處。如:“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jīng),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養(yǎng)生主》)“何以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人間世》)這里講的是怎樣與自然和諧相處,達到天人合一,也即處世的學問。
所以葛洪認為莊子和道教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成玄英卻不這樣認為。成玄英把握了莊子的思想,并予以了系統(tǒng)的闡述。他在“重玄學”的基礎(chǔ)之上,提出了修身之法?!疤師o可欲之境,內(nèi)無所欲之心?!?《齊物論疏》)無欲則剛,即無欲則能達到內(nèi)心的安寧,自能起到修身的效果?!胺蛏茞簝赏?,刑名雙遣,故能順一中之道,處真常之德,虛夷任物,與世推遷。養(yǎng)生之妙,在乎茲矣?”(《養(yǎng)生主疏》)成玄英在此從莊子里挖掘出了道教的養(yǎng)生之道?!跋矂t陽舒,憂則陰慘。事既成遂,中情見愜,變昔日之憂為今時之喜,喜懼交集于一心,陰陽勃戰(zhàn)于五藏?!?《人世間疏》)這也是道教的修身養(yǎng)性之法。
道教產(chǎn)生于道家,二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很難截然分開。道家作為道教的理論來源,是其思想的支柱。離開了道家,道教將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很難生存下去,更別說成為一派大教。
成玄英以其獨特的思維方式,將《莊子·內(nèi)篇》視為一個有機整體,并予以分別定位而逐一分析之,為后人留下一筆寶貴的詮釋思想資料。作為一名道教理論家,西華法師以其聰明的才智、敏銳的思想、海納百川的胸懷、本性逍遙的心態(tài),開創(chuàng)了“重玄學”的輝煌,完成了道家哲學的第三期發(fā)展。其《莊子疏》為道教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思想,也為道教徒修身、成仙、成道提供了理論依據(jù),使《莊子》成為名副其實的道教經(jīng)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