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琳 汪 沖
(1.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 漢語國際化研究中心,北京 102208;2.中央財經(jīng)大學 文化與傳媒學院,北京 100081)
老悟的系列長篇小說“反思教育三部曲”——《招生辦主任》、《教授變形記》和《大學校長》①“反思教育三部曲” 由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于2009年至2012年出版。由于從不同角度、不同層次地展示了當今高校的種種“內(nèi)幕”,給人以怵目驚心之感,在社會各界引起強烈反響。
其實,若以“高標準、嚴要求”來看,這三部小說對當下教育現(xiàn)狀的反映并不全面;但如果撇開小說過于簡單的情節(jié)內(nèi)容,而從作者本人的身份來考察,這三部小說對當下教育現(xiàn)狀的反映則頗值得關注——從一個一直沉迷于故紙堆、專心做學問的老學究也被逼無奈擱下自己的研究轉而寫起小說這件事,就可以大致想象到當今高校的現(xiàn)狀了。同時,我們從其中《教授變形記》這部小說對皇甫鐘賢這一令人深惡痛絕又發(fā)人深思的教授形象的塑造,又無法不感佩作者對同道中人的“諳熟”和觀察描寫的細膩:
小說以剛從錦都師范大學畢業(yè)的中文系本科生楊麗芬到錦海大學人文社科部找工作及工作為開端并貫穿全篇,通過她在一年當中所經(jīng)歷的、一系列社會上早已司空見慣卻又讓人怵目驚心、痛心疾首的事情,描述了隱藏在純潔的象牙塔內(nèi)的蛀蟲——錦海大學人文社科部主任皇甫鐘賢教授以權謀私的獵艷生涯和淫蕩至極的禽獸行徑,展示了其極其卑鄙齷齪的嘴臉。
皇甫鐘賢為《教授變形記》的反面主人公,其頭銜可謂多多:錦海大學人文社科部主任(正處級)、錦都市應用文寫作協(xié)會會長(正處級)、錦都市書法協(xié)會會長(正處級);擁有如此之多頭銜的皇甫忠賢,可謂一方小小的“王霸諸侯”,在當?shù)乜伤闶俏桓邫嘀?;照常理來說,他即使不高尚偉大,也不至于卑鄙齷齪!然而,事情卻恰恰有違常理——楊麗芬為求職而到其辦公室見他,他便對楊“一見鐘情”,隨后又無休無止糾纏楊。小說在有關楊麗芳最初見皇甫忠賢的情節(jié)中,對皇甫鐘賢這樣描寫道:他“笑呵呵的,高大英俊、儀表堂堂、紳士風度十足”[1](P3);與楊麗芬聊天時,他忽然接到校長司馬新發(fā)召其開會的電話,雖走得相當匆忙但仍然面帶“歉意”和微笑地向楊麗芬道歉,甚至還沉穩(wěn)而又從容冷靜地先將楊麗芬送走。在開會時,他雖然滿腦子淫邪欲念但又正襟危坐……這些描寫,無不刻畫出了皇甫鐘賢表面上那副謙恭有禮、溫婉有節(jié)、風度翩翩的君子修為形象,讓人覺得他儼然是一個地地道道、名副其實的教授。然而,就在百般偽裝自己君子形象的同時,他卻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狐貍尾巴:他初見楊麗芬時“忽然一愣,兩眼直射出十分驚異的光彩,半伸出去的手僵住了?!盵1](P3)這種失態(tài)之舉,既讓人忍俊不禁,又活靈活現(xiàn)地展現(xiàn)了其淫根怪獸的本相。他雖然在參加會議,但在心里卻暗想:“這次一定抓住良機,讓昔日美夢成真!”并且“腦海里也總是不時閃現(xiàn)出楊麗芬的身影”[1](P5)……之后,那種茶不思、飯不想的意淫和苦苦冥想的煎熬情狀,頗有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詩歌中“一自銷魂那壁廂,至今寤寐不斷忘。當時交臂還相失,此后思君空斷腸”[1](P73)的味道。
皇甫鐘賢以上這些言行舉止,其實不過是他“由教授變形為禽獸”的一些“細節(jié)”而已!古人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早在文化大革命時期,皇甫忠賢作為一名知識青年,在響應偉大領袖上山下鄉(xiāng)的號召,到秦水河畔插隊期間就曾為長得天姿國色、光艷照人的女知青劉宏所迷而寢食難安,甚至變態(tài)地偷走了其褲衩,后來因其丑惡行徑被人發(fā)現(xiàn)才沒有最終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來。由此可見,他的斑斑劣跡是出自其本性,而且是由來已久、“有案可稽”的。在讀大學期間,他又偷窺女生洗澡,并因此而被開除學籍,遣回原住地。文化大革命結束后恢復高考,他因走了“狗屎運”而考取了錦都師范大學——這本來是他“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一次機會,然而,他卻不知珍惜,而在臨近本科畢業(yè)時,獸性大發(fā)地對一個女同學耍流氓。到錦海大學工作后,他獸性發(fā)作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居然在人文社科部猥褻同事的孩子,并因此而被再次送進了農(nóng)場去接受勞動改造。勞改結束后,人文社科部出于同情而收留了他,但他并沒有因為勞改而洗心革面、“脫胎換骨”,而是依然固我地極盡荒淫之能事:在教師節(jié)慶典上耍酒瘋,涎著臉要和女教師跳舞,和比自己大好幾歲的辦公室主任涂淑娘行男女之間的雞鳴狗盜之事,因貪圖錢財而拾起了現(xiàn)任名義上的妻子——陳暉那只破鞋;婚后,他不但仍然和涂淑娘茍且糾纏,而且還采用威逼利誘的手段,與霍麗友等教師及潘如蓮、余小浪、甄晟蓮等學生茍合。為了滿足自己的淫欲,他無所不用其極,如用“千姿百態(tài)”的淫聲浪語和手握之權來引誘身邊女人——無論老少,無論美丑,不僅來者不拒、愿者上床,而且窮追猛趕,概不放過,并還恬不知恥地謂之為“閱盡人間春色”……為了達到滿足其獸欲的目的,對教師,動輒以解聘相威脅;對學生,則以獎學金、入黨、保研、就業(yè)等為誘餌;如果目的最終不能達到,就千方百計、明目張膽地對之進行打擊報復,如對寧紫荊、楊麗芬等,楊麗芬甚至被逼仄到無路可走時,不得不出走美國……由此可見,皇甫鐘賢雖名為冠冕堂皇的教授,但實為人格極端卑下、不知教書育人、只會叫喚女人的“叫獸”。
一般來說,提及教授,人們總想起“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高尚道德情操和靈魂的塑造者”、“培育學生向著真善美的內(nèi)心境界追求的辛勤園丁”、“凈化人的蒙塵心靈的凈化器”之類的說法……從這些說法來看,教授的本質(zhì)似乎并不只在于教學生以認知世界的知識,也不在于培養(yǎng)學生為人處世、謀生的能力或本領,而在很大程度上是塑造一個人的心靈,因此,一個人,若戴上了“教授”這個頭銜,就應當做一些塑造人的心靈的事情。同時,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民族,任何一個地區(qū),都只有本著“以人為本,教育先行”的原則,才能真正做到“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真正讓那些學問高深的教授,耕耘于學生們那亟待知識、智慧、道德等的“雨露”滋潤的心田,啟發(fā)、引導他們探索未知的世界。
然而,時下的許多教授卻不但沒有肩負起與“教授”這一稱謂匹配的使命,反而“以身作則,身體力行”地自污于各自圣潔的精神領地,在現(xiàn)實的各種誘惑中盡現(xiàn)丑態(tài)……《教授變形記》中的皇甫鐘賢可謂這類教授的典型代表——他為了給妻子陳暉弄一張假文憑,以提高她的身份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理,便利用職業(yè)之便和手中之權,通過不正當途徑將妻子送到澳門去攻讀MBA——而他這樣做的主觀意圖卻是為了便于自己采野花,以實現(xiàn)“家里紅旗不倒”和“外面彩旗飄飄”[1](P6)的“兩全齊美”;他用公款請客不手軟,與游珊瑚、牛恒庸、涂淑娘等結黨營私;他致使學生潘如蓮身懷有孕,并為解除因此出現(xiàn)的危險,上躥下跳,用盡心思、耍盡手腕;他一門心思編織關系網(wǎng),四處安插黨羽;他主觀臆斷地為討好楊麗芬而動用各方關系幫助她解決生活和工作中所遇到的各種困難,并用名譽為誘餌誘惑她;而在其滿足獸欲的陰謀無法得逞時,他又徇私枉法地對她進行人身攻擊和打擊報復;他寡廉鮮恥,在執(zhí)行校長司馬新發(fā)面前,不但總是一副卑躬屈膝、奴顏媚態(tài)的奴才相,而且還認僅比自己大兩歲的司馬新發(fā)為義父,并以“世上一歲的主百歲的奴,搖籃里的爺爺拄拐杖的孫子多的是!”[1](P117)這樣的話來闡釋自己對“義父子”關系的高深理解;在自己的“領地”社科部,他儼然一個貨真價實的諸侯王,對師生大搞“家長制”、“一言堂”,把教師們的成果看成是自己的私產(chǎn),而把自己過失的歸咎于他人……
所有這些,無一例外地、“藝術高超”地展示出皇甫忠賢不僅完全喪失了作為一個教授應有的職業(yè)道德,而且完全喪失了作為一個社會人最基本的人性,只是一個尚且使用著人的語言的“叫獸”。
對于任何人,我們都沒有必要“苛求”其完美——對雖頂著教授的頭銜但道德素質(zhì)極端低下皇甫忠賢也當如此;但是,教授畢竟是教授,總要有點真才實學,哪怕是糊弄人的真才實學多少也得有一點,也就是說,皇甫忠賢如果在道德素養(yǎng)等方面不行,而多少有點學問,也許還差強人意,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他雖身兼教授、主任、會長等數(shù)職,但毫無真才實學,他唯一能記住的就是幾首庸俗至極、有傷風化的輕薄亂倫之艷詞;雖然自詡為錦海大學人文社科部的“學術帶頭人”,被冠以“才子教師”、“明星教師”、“師林高手”……但連學術垃圾都無法做到連篇累牘卷帙浩繁,而只能弄虛作假地要求學生為其生產(chǎn)學術論文,蠻橫地強占同事和學生的研究成果;雖然自詡書法得到了大師的真?zhèn)?,但并沒有學到傳統(tǒng)書法的精髓而只能學到一點皮毛,沒有悟出書法的真諦而虛浮輕佻,把其所謂書法藝術班門弄斧地輕易示人;雖然從事著教書育人的職業(yè),但連基本的口頭語言表達能力也沒有——竟用“一去音容兩茫茫”說自己去澳門而不歸的妻兒,用“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來表達自己要報答朋友的幫助之情,用“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來表達自己和同事的有緣相見……講課時雖然不能旁征博引、點石成金,但卻能東扯西拉、胡說八道,如在講授《財經(jīng)訓詁學》時,對“財”字信口雌黃地“訓詁”道:“‘財’通‘材’,含有‘棺材’和‘財物’之意”,最后甚至牽強附會到“升官發(fā)財”意思上;在“訓詁”“狐”字時更是不避師德倫理,故意“觸類旁通”地亂說一通——其骯臟污穢的心靈也由此而昭然若揭,讓人確信他“簡直就是大糞做的”,“內(nèi)心比農(nóng)民的糞窖還要齷齪”[1](P222);為其母所寫的祭文,不僅剽竊、套用清代袁枚的《祭妹文》,而且一仍原文而直呼其老母的英靈為“汝”;他雖然為了附庸風雅而非常喜好藏書,但藏的卻多為一些不入大流、有“誨淫誨盜”嫌疑之書;他雖然自詡為博聞強識,但所聞所識者卻盡是一些民間流傳的名流們的蜚短流長……
如此這些,雖然并不是皇甫忠賢“學養(yǎng)”的全部,但足以顯示其“學養(yǎng)”的“底色”,讓人看到他雖然頂著教授的頭銜,從事著教書育人的職業(yè),但實際上是一個學術素養(yǎng)的嚴重匱乏、上課不會傳道授業(yè)而只會胡叫的“叫獸”。
克爾凱郭爾曾說過:“我生平最大的奢望,就是但愿有可能阻止一個知識分子向世俗化的墮落。”作為一個文學形象,皇甫忠賢可謂“內(nèi)涵”豐富,發(fā)人深省,有力地昭示著世人阻止知識分子向世俗化的墮落。
[1] 老悟.教授變形記 [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9.
[2] 倉央嘉措.倉央嘉措詩傳 [M].曾緘譯.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