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易絲·格麗克(Louise Glück),美國當(dāng)代女詩人,1943年生于紐約一個匈牙利裔猶太家庭,高中最后一年因厭食癥輟學(xué)去學(xué)習(xí)心理分析,長達(dá)七年。1968年出版處女詩集《頭生兒》,至今著有十一本詩集,包括《野鳶尾花》(1992,獲普利策詩歌獎)、《新生》、《七個時期》、《阿弗爾諾》、《鄉(xiāng)村生活》等和一本詩隨筆集《證據(jù)與理論》(1994)。長期在多所大學(xué)講授詩歌創(chuàng)作,現(xiàn)任教于耶魯大學(xué)。2003-2004年美國桂冠詩人。
月光
薄霧升起,帶著一點聲音。像砰地一聲。
那是心臟的跳動。太陽升起,略顯沖淡。
似乎是許多年之后,它再次下沉
而暮色潑灑在海岸上,在那兒變濃。
戀人們不知從何處趕來了,
這些人仍然有身體和心臟。仍然有
胳膊、腿、嘴巴,雖然到白天他們可能又成了主婦和商人。
這同一個夜晚也產(chǎn)生了像我們這樣的人。
你像我一樣,不管你是否承認(rèn)。
不滿足,極其細(xì)心。你渴望的并不是體驗
而是理解,似乎它可能抽象地存在。
然后又是白天,世界恢復(fù)常態(tài)。
戀人們撫平頭發(fā);月亮繼續(xù)它空洞的存在。
海灘又將屬于神秘的的鳥兒
它們很快將出現(xiàn)在郵票上。
但我們的記憶,那些依賴于形象的人們的記憶,將會怎樣?
難道它們就毫無價值?
薄霧升起,收回愛的證據(jù)。
失去了這些,我們只剩下鏡子,你和我。
畫眉鳥
雪開始飄落,在整個大地的表面。
這不可能是真的。但讓人感覺是真的,
落得越來越厚,在我能看到的萬物之上。
松樹因結(jié)冰而變脆。
這是我曾給你講過的地方,
我以前晚上到這兒來,看那些紅翅膀的山鳥,
我們這兒叫“畫眉鳥”——
正在消失的生命的紅色一閃——
但對我來說——我想我感到的罪必定意味著
我還沒有活得很好。
像我這樣的人并不逃脫。我想你睡一會兒,
你就沉入到來生的恐懼之中
除非
靈魂以某種不同的形式,
或多或少比以前更有意識,
更貪婪。
在生生世世之后,也許有什么變化。
我想最終你可以看到
你想要的東西——
那時,你就不再需要
再次死亡和返回。
海濱之夏
在我們野營前,我們?nèi)チ撕_叀?br/> 白日漫長,在太陽危險之前。
我妹妹趴著,讀懸疑故事。
我坐在沙子里,看著水。
你可以用沙子蓋住
你的身體中你不喜歡的部分。
我蓋住腳,讓我的雙腿顯得更長;
沙子爬上我的腳踝。
我往下看我的身體,離水遠(yuǎn)遠(yuǎn)的。
我成了雜志上說的我應(yīng)該的樣子:
像小馬駒。凍僵的小馬駒。
我妹妹對這些調(diào)整并不操心。
當(dāng)我告訴她蓋住她的腳,她試了幾次,
但厭煩了;她沒有足夠的意志力
去維持一種欺騙。
我盯著大海;我注意聽別的家庭。
嬰兒到處都是:他們頭腦里上演什么?
我無法想象自己是一個嬰兒;
我無法描畫我不思想的樣子。
我也無法想象自己是一個成年人。
他們都有糟糕的身體:松松垮垮,油乎乎,完全
受制于作為男性和女性。
日子總是一成不變。
下雨的時候,我們待在家里。
太陽亮了,我們跟著我媽媽去海邊。
我妹妹趴著,讀她的懸疑故事。
我兩腿擺好坐著,模仿
我頭腦里浮現(xiàn)的,我相信那是真實的自己。
因為它是真實的:當(dāng)我不動時我是完美的。
幸福的繆斯
窗戶緊閉,太陽初升。
幾聲鳥鳴。
花園里薄霧輕籠。
巨大希望的不安全感
突然消失了。
而心依然警醒。
而一千個小小的希望在涌動,
不是新的,但新近才認(rèn)識到。
思念,與朋友共餐。
以及理清楚某些
成年人的任務(wù)。
房屋整潔,安靜。
垃圾還不需要帶出去。
這是一個王國,而不是想象力的行為:
而依然非常早,
釣鐘柳的白色花瓣張開。
或許,我們終于足夠辛酸地
償還完畢?
那種犧牲將不再需要,
那份焦慮和恐懼已被認(rèn)為足夠?
一只松鼠正沿著電話線奔跑,
嘴里有一片面包。
而黑暗被季節(jié)延遲。
所以它看起來像
一個巨大禮物的一部分,
再不用害怕。
白日展開,但非常緩慢地,一種孤獨
不用害怕,那些變化
模糊,難以覺察——
釣鐘柳張開。
有可能
看到它的整個過程。
自傳
我小心翼翼地出生,在金牛座的標(biāo)志下。
我在一個島上長大,茁壯地,
在二十世紀(jì)的下半葉;
大屠殺的陰影
幾乎沒有觸及我。
我有一套愛的哲學(xué),宗教的
哲學(xué),都是基于
早年在家里的體驗。
而如果我寫,我只有寥寥數(shù)語,
這是因為對我來說時間總顯得短暫
仿佛每一刻它都可能
被剝奪。
而我的故事,不管如何,并不奇特,
雖然,像其他每個人,我有一個故事,
一種觀點。
我需要的是寥寥數(shù)語:
養(yǎng)育,承受,攻擊。
責(zé)任編輯 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