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劇場的臺前幕后
關(guān)于舊時代的劇場演出,侯寶林先生有段相聲十分形象,劇場里有賣香煙、糖、瓜子什么的,又時不時端茶送水,扔手巾把兒,又有領(lǐng)位帶人進場,最后是樓上小孩兒撒尿,混亂的情景可想而知。當時觀劇都是板凳,沒有靠背,觀眾側(cè)對舞臺。板凳很硬,由領(lǐng)位給個墊,再付上一點小費。一些叫賣的就在劇場里走來走去,不管演出什么,他們照樣賣東西,但不能大聲吆喝,有的挎?zhèn)€籃,有的托個盤,這樣在觀眾席上亂串。包廂相對好一點,一般高于池座,是半樓的形式。最次的座位是廊座,就是在池座的兩廂,貼兩邊墻根。廊座一般來說沒有茶水招待,位置比較差。廊座也收茶資,雖然沒有茶,但因為是茶園演出,所以也等于是付茶錢。20世紀20年代以后,有了新的劇場格局和售票制度,劇場秩序才趨于好轉(zhuǎn)。
40年代以前,劇場里很少有鼓掌的情況,都興喊好。喊好的人一方面是為演員的藝術(shù)所傾倒或是對演員精彩表演的褒獎、捧場,另一方面也是在表現(xiàn)自己,表示他很內(nèi)行,很懂戲。喊要喊在肯節(jié)上,而且這個“好”又要在不同的時候有不同的喊法。比如說演員出臺前,在后臺唱一句悶簾倒板,緊接著從側(cè)幕里走出,底下就有炸雷似的好聲,這叫碰頭彩,一般都是一些聲望極高的名演員才能享受這樣的殊榮。有的是在演出過程中,某一句特別要好的唱腔,或者武生的一個身段,一個高難動作,大家都會報以滿堂的喝彩聲。
所謂彩聲就是“好”,這個“好”一般喊得很脆,就是“噢(ao)”的一聲,但是要喊得恰如其分,喊得到位。這個時候大家的注意力和目光,既關(guān)注舞臺上,又關(guān)注到喊好人,認為這是看戲的行家,所以說喊好某種程度上也使喊好的人出了風頭。叫好也有露怯的,這叫看戲不懂戲,于是大家嗤之以鼻,認為是“棒槌”,覺得挺丟臉的。外地人初到北京,不了解北京的習俗,往往可能出現(xiàn)這種情況,所以不能輕易喊好。
碰頭彩會使演員的情緒為之一振,用京劇的行話叫“鉚上”,即鼓足勁頭以更精彩的演出回報觀眾。對于文場,觀眾也會給以好聲,比如為胡琴的過門或者是胡琴的托腔叫好,這些也是對樂隊的褒獎。但是舊時代也有一種惡習,就是給演員嘁倒好。倒好一般是以打“嗵”的形式,比如演員在某個時候沒有唱上去,嗓子不到位,或者是某一個身段錯了,失誤了,或者和胡琴發(fā)生了離合,或者是穿錯服裝,忘記了戴髯口,等等,觀眾都會打“嗵”叫倒好。
但是也有觀眾因為自己外行而錯喊倒好的情況。從前戲劇舞臺上有這么一句話,叫“寧穿破不穿錯”,有的外行對于演出不熟悉,給打了“嗵”,可其實演員并沒有錯。舉一個例子,比如說演《玉堂春》“三堂會審”時,配審的兩官劉秉義和潘必正服裝是一紅一藍,俗稱他們?yōu)榧t袍、藍袍,以示區(qū)別;但在正月里演出《玉堂春》的時候,為了喜慶,在臺上的三個人都穿紅色的衣服,加上蘇三穿的罪衣罪裙也是紅色,稱之為滿堂紅。有一些外地或是外行的觀眾,不了解這個習俗,打了“嗵”了,大家就會對他投以白眼。
觀劇喊好如果喊得恰如其分,在不攪擾別人的情況下給演員鼓勵,確實能烘托劇場的氣氛,這個問題應(yīng)該辯證地看待。40年代以后,多以鼓掌的形式對演員進行褒獎,但至今看京劇,仍是喊好的多。
舞臺上道具和布景統(tǒng)稱為砌末,一般來說,京劇舞臺往往是虛擬化的表演,所以并不需要很多的布景。特別是一些程式化的表演很有表現(xiàn)力,比如說跨過一張桌子,就是翻墻了,站在桌子上面就是登山了,包括開門、關(guān)門都在一種虛擬的情境中進行,但是表演非常逼真。像《拾玉鐲》里面做針線活,《烏龍院》上樓下樓,《打漁殺家》的上船下船,都是虛擬化的表演,這種表演正是京劇的特色和精彩所在。但是一直以來,對此都有非常激烈的爭論。有的人認為還是應(yīng)該有真實的道具和布景,于是在民國初年,就出現(xiàn)了像《槍斃閻瑞生》中真車上臺、《探親家》中真驢上臺那樣的情況,演《天河配》時,甚至出現(xiàn)了有電燈圍繞的噴水池。那時第一舞臺已經(jīng)開始有了轉(zhuǎn)臺,實際上在光緒末年,舞臺上電燈的使用已經(jīng)非常普遍,當時以此為號召,叫電光布景,為了招攬觀眾,演連臺本戲也采用了這種有布景的形式。
京劇不是絕對沒有布景,比如《空城計》使用的城片子、《青石山》使用的山片子等都是布景之物。傳統(tǒng)戲原來的布景簡單,后來則有所增加,像張君秋先生演《望江亭》的時候就有亭子的布景,到了時裝戲的時候就更多了。舊時演出不貼海報,劇場常把一些布景或道具擱在門口進行展示,用這種方法來招攬觀眾,如將一桿高寵的大槍立在門口,大家就知道今天演的是《挑滑車》;放一個大石鎖,大家就知道是演《艷陽樓》了。
京劇的行當分工早先十分嚴格,除了“生、旦、凈、末、丑”之外,還有“副、外、武、雜、流”?!案薄笔莾粜械拇我巧?,“外”是生行的次要角色,“武”是開打的上下手,也稱之為“打英雄”或“跟頭蟲”,“雜”則是跟包和后臺雜役,“流”就是龍?zhí)琢?。班社講究很多,舊劇場后臺供奉的神也是五花八門。一般來說,戲曲演員供奉唐明皇,也叫老郎神,是梨園之祖。唐明皇的像是不帶胡須的凈臉形象,冬天身上穿黃袍,夏季換紅袍。演員到了后臺先去敬老郎神,敬完再開始化妝扮戲。武生或者是上下手的武行演員,拜的是白猿,因為白猿身手矯捷。管衣箱的后臺雜務(wù)人員,拜的是青衣童子。管頭面的和化妝師拜的是南海觀音。此外一些戲中人物也屬當敬畏之列,例如關(guān)公,從前演戲,扮演關(guān)公的演員不能正面對觀眾,都是側(cè)對觀眾,而且扮戲后要先在后臺燒香、焚化天地碼兒才出臺。
京劇舞臺上最通用的“滿堂紅”大帳,即是全部使用大紅繡金線的桌圍椅披和“三軍司命”橫帳,多用于坐帳、點兵等莊重場合。后臺的制度比較嚴格。所有的演員都不能坐在衣箱上,只有生行、旦行這兩個行當可以坐衣箱,因為這兩個行當在班社里地位最高?;樠輪T可以坐在盔頭箱上,其他演員只能坐在靴箱上,只有丑行演員可以肆無忌憚到處亂坐。丑行在戲曲里是次要角色,但據(jù)說非常好戲的唐明皇擅演丑行,所以丑行就可以當著老郎神百無禁忌,不理會這些規(guī)矩。
每年年終準備過年的時候,就會唱封箱戲。有些窮班社可能一直演到臘月二十九,當然年三十是不演戲了,但可能大年初一就得破臺演出。休息時間雖短暫,儀式卻是要有的,唱過封箱戲大家一起敬神,把戲箱貼上封條,表示一年的演出到此結(jié)束。破臺比封箱更講究。新戲院落成的時候也有破臺儀式。這個破臺儀式在當時是很陰森的,據(jù)《新鳳霞》,曾經(jīng)排過一個話劇叫做《闖江湖》,其中有一個戲中戲的表演,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破臺的情況。破臺時劇場里不許有任何明火或燈光;鑼鼓響了以后,由演員扮演的鐘馗和四個女鬼出場,女鬼手上拿著五色米滿臺撒,同時將一只雞脖子擰斷,把血滴在舞臺上,然后由鐘馗來捉鬼,捉鬼畢所有的燈光才打開,這是舊時班社的一個儀式。
戲曲演出都是演古人的故事,戲中人物被認為是亡靈,其中不少能化作鬼怪興風作浪,另外,在戲曲演出當中免不了有殺戮和兇險,都被認為是不祥和污穢不潔的東西,故而要驅(qū)鬼。這反映了當時戲曲班社的一種恐懼心理,一種迷信觀念。
舊時還有一些陋習,如飲(yin,讀第四聲)場,也是一些主要演員為了擺譜兒,非要在一段唱之后弄一個小泥壺喝點水。這個時候就會有穿著灰大褂的跟包(雜役)拿著小泥壺,送到演員手中,演員接過背對著觀眾飲場。另外還有撿場的,過去沒有二道幕、三道幕,所以更換桌椅或不同的桌圍椅披,或換成“三軍司命”大帳,也要由雜役撿場,混在臺上的演員之中,這些都影響了舞臺的現(xiàn)場效果。
舊戲園子中專門留出最后一排叫做彈壓席,就是維持劇場秩序的專座。那些座位當然是不賣票的,但并不見得真有憲兵、警察來坐,所以這排座也常有一些看蹭戲的。也有一些下了班的警察,或者是沒事的巡警倚仗特權(quán),以彈壓為名進場看戲,甚至帶著兩三個親朋好友都坐在彈壓席上看蹭戲??梢?,侯寶林先生在相聲里講的“戴著啤酒瓶子蓋兒混進劇場”并不算是特別夸張。
戲劇舞臺也有一個凈化的過程,一些陋俗或惡習隨著社會的不斷進步被逐步地改造和清除。舞臺美術(shù)的進步也與戲曲界的很多有識之士有關(guān),像梅蘭芳先生和馬連良先生,都進行了很多改良,如馬先生改造了舊戲臺上的“守舊”,設(shè)計了繡有漢代畫像磚圖案的天幕,顯得非常清雅古樸。馬先生還非常注意演員的舞臺形象,要求行頭做到“三白”,即衣領(lǐng)白、袖口白、靴底白;還要求演員包括龍?zhí)自趦?nèi),上臺之前一定要剃頭。梅先生也把很多中國傳統(tǒng)的繪畫、織繡圖案運用到戲曲服裝當中,在很大程度上美化了舞臺,使整個京劇藝術(shù),也包括昆曲藝術(shù)等得以顯得雅致脫俗,令觀眾耳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