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迎建

論抗戰(zhàn)時期的舊體詩

◆ 胡迎建

舊體詩在新文學運動之后，一度跌落低谷，被逐出文學正宗的地位。但是，自日寇占領(lǐng)東三省，以及十九路軍在上海奮起抗戰(zhàn)之后，敏感的詩作者，聞風而動，紛紛以詩表達其愛國抗日的熾情，沉寂已久的舊詩壇出現(xiàn)了反彈?！捌咂摺笔伦兒?，中國人面臨著國破家亡的危險，更多的詩人起而言志抒情，在長達八年的抗戰(zhàn)期間，無論是創(chuàng)作者人數(shù)，還是詩作質(zhì)量，無不引起人們的矚目。詩人們以舊體詩為武器，繼承《詩經(jīng)》以來興觀群怨的傳統(tǒng)，以現(xiàn)實主義多角度、廣視野反映了這一時期的抗戰(zhàn)史，具有較高的文學價值與史料價值，標志著舊體詩出現(xiàn)了復興勢頭，因而在抗戰(zhàn)史與現(xiàn)代文學史上應給予一定的評價。

一、抗戰(zhàn)時舊體詩復興的背景

其一，抗日戰(zhàn)爭為詩人提供了深切體驗與前所未有的豐富題材，激發(fā)了詩人的創(chuàng)作沖動。這是一場大規(guī)模、高頻率的陸?？樟Ⅲw化戰(zhàn)爭，其激烈、殘酷程度都是史無前例的，其對手是最兇惡的日本法西斯。從地域來看，不僅是中國內(nèi)地，而且中國香港和澳門、馬來亞(含后來獨立的新加坡)，都無一例外地卷入這場戰(zhàn)爭中，也牽動著全世界的反法西斯戰(zhàn)線。戰(zhàn)爭打斷了正常的生活秩序，激起了全民族的義憤，正所謂“合怒奔濤卷地來，排山撼岳走驚雷”(郭沫若《抗日書懷》)①。四處烽煙，哀鴻遍野，“騷人無復舊風流”(老舍詩句)，詩人們由過去的流連山水、吟風弄月一變而為關(guān)心時事，更親身領(lǐng)會國破家亡之恨，感時哀事，迸發(fā)出創(chuàng)作的沖動，寫出了往常難以寫出的好詩。與歷史上的戰(zhàn)亂如建安時代、安史之亂、靖康之難時的詩作相比，舊詩創(chuàng)作同樣有著鮮明的時代特征，注入了強烈的現(xiàn)代意識與濃郁的感情色彩。黃炎培說：“走上了奇艱極險的世路，家國的憂危、身世的悲哀，越積越豐富，越激烈，情感涌發(fā)，無所宣泄，一齊寫入詩里來?！雹谶@也正是廣大詩人的共同感受?！皣也恍以娂倚摇?，以這一時期的詩再一次得到了證明。正如葉楚傖在詩中所說“衰時例外開文運，絕調(diào)詩從離亂來”(《鈍劍以詩志余與道一海上之遇，依韻和之》)③的道理。

地處陜北的延安，成為抗日救亡的燈塔，一批革命家兼詩人集結(jié)在延水河畔，唱出了時代的豪壯之音，風骨遒勁，反映了抗日救國的神圣使命。

其二，抗戰(zhàn)之初，開展了利用舊的民族文藝形式(其中包括舊詩)以利鼓舞民心的討論，這無疑包括舊體詩的形式。茅盾曾認為舊詩代表腐朽的一派，此時卻發(fā)表了《大眾化與利用舊形式》一文，指出：“要完成大眾化，就不能把利用舊形式這一課題一腳踢開完全不理?！雹苤袊f文學形式必須加以運用，并對如何運用舊形式提出了一些具體辦法。后來在重慶文藝界，對民族文學形式問題展開了熱烈的討論。郭沫若說：“我們當然是任何舊有的形式都可以利用之……用五言、七言、長短句、四六體來寫抗日的內(nèi)容亦未嘗不可?！雹菟麖娜毡練w來時所作的《歸國吟》、《抗日書懷》等詩傳誦一時，即起了示范作用。這也透露了一個訊息，舊詩還是能發(fā)揮相當?shù)淖饔谩?938年1月教育短波出版社出版《抗戰(zhàn)詩選》，內(nèi)收有馮玉祥、何香凝、葉圣陶、統(tǒng)照、馬君武、艾蕪等人新舊體詩共56首，標志著新舊詩人為共同宣傳抗戰(zhàn)而走到相互寬容的道路上來了。1941年5月在重慶的詩人集會，決定以端陽節(jié)為中國詩人節(jié)。宣言上簽字的有艾青、王亞平、何其芳、戴望舒等新詩人，也有于右任、汪辟疆、林庚白、田漢等舊體詩人，顯示出新舊詩不分畛域的動向。當時的形勢有利于舊體詩作者擺脫受冷遇的陰影，解放思想，大膽創(chuàng)作。

其三，舊體詩隊伍不斷擴大?？箲?zhàn)既然是全民動員，舊體詩便可以在團結(jié)各界朋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詩作者隊伍中，不僅有國共兩黨的政治家，也有軍旅詩人。在學者教授、教師、編輯、書畫家、士紳乃至在新生代大學生中，有一大群詩作者。在邊遠地區(qū)乃至海外也有不少詩作者。新文學陣營中，郁達夫、王統(tǒng)照等作家一本初衷，在國難當頭時大量創(chuàng)作舊詩；一度寫新詩的著名作家如朱自清、茅盾、老舍、田漢、胡風等也都寫起了舊體詩。葉圣陶的《篋存集》，是很能說明問題的例子。此集第一輯收其抗戰(zhàn)前的舊詩僅兩首、新詩13首，第二輯收抗戰(zhàn)時的舊體詩60多首、新詩1首，可見時代環(huán)境的變化所致。共御國侮，成為人們的共識，舊體詩在統(tǒng)一思想、激發(fā)斗志方面，頗能發(fā)揮同仇敵愾的作用。它雖不如小說、新詩那么通俗，受到接受者鑒賞水平的限制，但就作者隊伍的數(shù)量來說，卻要超過任何一種文學樣式的參予者。作為高雅的文學形式，在社會各階層中都有一定的讀者群。

其四，詩社團體紛紛成立，雅集活動頻繁，大大推動了創(chuàng)作。1940年，在重慶成立羅灣詩社，有陳仲陶、沈尹默、蘇淵雷、潘伯鷹等人。同年在重慶，由章士釗、沈尹默、喬大壯、江庸等人發(fā)起成立飲河詩社，通訊的社友一百余人。1942年上巳節(jié)與重陽節(jié)，重慶詩人分別在沙坪與山洞新村雅集，登高賦詩。1944年及次年上巳節(jié)，重慶中央大學教授汪辟疆都邀約了詩人禊集上清寺。就連遁入空門的太虛法師也在廣東縉云山組織過重九登山詩會，參加者有陳銘樞、蔡作賓、僧法尊等人。莫不有感慨流離、新亭灑淚之慨。

1941年在延安，由陜甘寧邊區(qū)主席林伯渠倡議成立懷安詩社，他還賦有詩句云：“寰宇風云會，高臺長短吟?！?《延水集》)⑥參加者有朱德、董必武、吳玉章、李木庵等三十余人。次年在新四軍總部駐地鹽城，由陳毅倡導成立湖海詩社，并作《詩社開征引》云：“師今亦好古，玩古出新意。”1943年在晉察冀邊區(qū)成立燕趙詩社，發(fā)起者有聶榮臻、皓青、張?zhí)K、呂正操、于力等。

其他如湖南蘭田師范學院教師曾子威、錢基博、楊云史、張默君等成立萸江詩社。在辰溪的湖南大學，由曾星笠、王嘯蘇、曾威謀、楊樹達等教授成立五溪詩社。在江西泰和縣，由舊省府職員為主體成立澄江詩社。在福建永春，有鄭翹松創(chuàng)建的桃谷詩社。在泉州，潘希逸發(fā)起南社閩集。遷于長汀的廈門大學成立龍江詩社。在浙江，浙江大學龍泉分校成立風雨龍吟社。詩社組織者多為吟壇巨擘，戛金敲玉，蔚為大觀。詩社團結(jié)了一批學者、社會名流與愛好詩詞的中青年。

其五，詩歌唱和的活躍，促進了抗戰(zhàn)友人的感情融洽。著名人士生日或出現(xiàn)重大事件時，都可能成為唱和的題材。在重慶，郭沫若所著歷史劇《屈原》演出成功，轟動山城，《新華日報》辟專欄發(fā)表黃炎培唱和詩，隨后有三十四人和韻賦詩，可謂詩壇盛事。再是以舊體詩為重要人物如郭沫若、柳亞子、朱德等祝壽。在特定時期，含有融洽感情、互相勉勵的目的。1941年11月，重慶文化界為郭沫若五十誕辰祝壽，蔣介石幕僚陳布雷是發(fā)起人之一，曾作賀詩四首，詩云：“低徊海噬高吟日，猶似秋潮萬馬來?！惫粲闷漤嵈鹬x，其一云：“茅塞深深未易開，何從淵默聽驚雷。知非知命渾天似，幸有春風天際來?！边@兩位政見不同的知名人士在抗戰(zhàn)大業(yè)上找到了共同點，達到抗戰(zhàn)陣營友人的情感交流。在延安，這種唱和風氣也很盛行。如1940年春，朱德將往重慶與國民黨當局談判，作《出太行》一詩，葉劍英步韻唱和。劉伯承五十壽辰，他又作詩唱和。大生產(chǎn)運動開展后，朱德、徐特立、謝覺哉、吳玉章、續(xù)范亭等同游南泥灣，朱德首唱，眾人紛紛賦詩。句如：“荷犁釋甲胄，把鋤卸刀環(huán)”(林伯渠《和朱總司令游南泥灣》)；“黍粱蔬果稻，高下綠齊鋪。水遠逶迤溉，苗疏次第鋤”(謝覺哉《南泥灣》)⑦，均可見出詩人們對開發(fā)南泥灣的興奮情緒與嘯詠唱和的氛圍。董必武的詩：“而今四海皆烽火，酬唱懷安古意浮?！?《賦懷安詩社》)⑧即是這類酬唱的寫照。

1941年春，香港《天文臺報》主筆陳孝威在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前著文預言日軍將襲擊美軍，并作七律向國內(nèi)外詩人征和，一時唱和者有趙熙、馬一浮、柳亞子、葉恭綽等三百余人，集詩四百余首，編為《太平洋鼓吹集》刊行?？梢娫诜浅r期，“詩可以群”的作用得到了很好的發(fā)揮。

其六，出版詩集，創(chuàng)辦刊物，加大了舊體詩的傳播面。在重慶有于右任、盧冀野主編的《民族詩壇》刊載舊詩，影響較大。1942年7月，在孤島上海有《萬象》雜志創(chuàng)刊，刊載新、舊體詩，顯見兩者鴻溝彌合的氣象。延安《解放日報》、重慶《中央日報》、《掃蕩報》等副刊均發(fā)表以抗戰(zhàn)為主要內(nèi)容的舊體詩，以鼓舞抗戰(zhàn)必勝的信心。江西參議會刊物《江西文物·贛風錄》、中正大學《文史·詩錄》專欄都以刊登抗戰(zhàn)詩為主。在海外，如馬來亞，在日寇占領(lǐng)前，有《總匯新報》、《檳城新報》、《光華日報》等報刊也大量刊登抗戰(zhàn)詩歌。詩社的同人刊物，如前所述的飲河詩社《飲河集》、懷安詩社《懷安詩選》也莫不如此。

二、舊體詩復興的主要內(nèi)容

從這一時期的舊體詩來考察，總的特點是：主旋律的高揚與內(nèi)容的豐富性。無論是直接寫戰(zhàn)爭還是間接寫社會生活，都與深重的民族危機與民族解放斗爭相關(guān)，個人遭遇與國運息息相關(guān)。詩心隨時代的脈搏而跳動，愛國摯情與憂患意識兩位一體?？箲?zhàn)救國，是這一時期的詩歌主旋律。在當時，其他文學樣式都負有載道即服務政治的責任，唯獨舊體詩由于被逐出文學正宗的地位，并沒有承擔向工農(nóng)大眾進行宣傳的使命，故更注重言志抒情的自覺性。其內(nèi)容主要有如下方面：

其一，世亂時艱，山河破碎，日寇的燒殺擄掠、軍民的傷亡死難、田園的寥落荒蕪，在詩人筆底得到真實的反映。如南京大屠殺之后，邵潭秋賦《南京失陷悲感》五十韻，出于實錄，悲天慘地，字字皆血，行行如訴，其中說：“婦女迫橫陳，男兒困刀鋸。血染秦淮碧，腸掛白門柳?！雹嵴媲械孛鑼懥巳湛茉谀暇龤锫拥谋┬?，是南京大屠殺的有力證據(jù)。并從景中推出議論，極為哀憤激楚。劉鳳梧的《聞日寇攻陷皖城憤而賦此》詩云：“烽燧光騰霄漢赤，鼓鼙聲震石城摧。百年浩劫知難免，萬井流離劇可哀。”則重在從景中推出議論，極為沉痛。

日寇的狂轟濫炸，殘殺無辜，給中國人民造成了深重災難，在詩人心頭戮下慘痛的傷痕。如馬一浮《革言》中寫道：“飛鳶挾巨石，見卵紛下投。四衢絕人行，白日成九幽。野烏啄殘尸，狐貍上高樓。”⑩日寇殘暴殺戮，使故土到處成為鳥獸橫行的世界。馮振在《傷楠兒四首》詩中寫道：“鐵鳶尤肆虐，巨彈常妄施。城市變瓦礫，人畜成肉糜?！庇秩缛~圣陶《樂山寓廬被炸移居城外野屋》描述了日寇飛機在樂山轟炸暴行：“避寇七千里，寇至展高翼。轟然亂彈落，焰紅煙塵黑。吾廬頓燔燒，生命在頃刻。奪門循陋巷，路不辨南北。涉江魂少定，回顧心愴惻。嘉州亦清嘉，一旦成荒域。焦骸相抱持，火墻欲傾側(cè)。酒漿與血流，街樹燒猶植?！睆膫€人的切身體驗、心態(tài)寫來，更寫城市被炸后的慘不忍睹。這類恐怖場面，古人詩中未曾見過，可謂驚心動魄，創(chuàng)巨痛深。

日寇所至，險象環(huán)生，民無生路，尸橫遍野。李伯兮《沅江道中》寫道：“浮尸頻礙櫓，殘髑亂鋪攤。腥血圍孱犬，腐饑飽露獾。”徐嘉瑞《怒江吟》寫日軍侵入緬甸，旅緬華僑逃回故國，被日寇趕到怒江邊，紛紛投江殉難一事而悲切哀痛：“松山夜靜炮聲稀，怒水尸橫月色凄。萬壑千峰皆死滅，但聞江上乳嬰啼。”杜蘭亭《鄉(xiāng)長行》寫鄉(xiāng)長為失路的抗戰(zhàn)士兵連夜帶路脫險，結(jié)果死在日寇槍彈之下。事極哀苦，老境渾成。牛明允《十一月廿八日倭寇到村索馬，舉刀相逼，幾受其害，賦此志憤》一詩中說：“憑他白刃橫加頸，不為狂奴偶折腰?！眲t抒發(fā)了中國人在強暴面前堅貞不屈的心志。

其他如黃榮康《我有干將行》詩中云：“天風吹海水作淚，夜夜陰魂泣徐市。遺孽三千盡化為蛟鼉，掀波逐浪來峨峨?！庇孟胂笫址▽懝眚獬蔀?。王統(tǒng)照“骸積中原成萬劫，沸海橫波又此回”；馬少喬“嗷嗷累見哀鴻泣，滾滾時飛劫火紅”；楊云史《舉國》“新鬼無家別，流民繞地來。萬方皆涕淚，九死見花開”，“故山兵馬隔，野哭近清明。無骨埋鄉(xiāng)井，逢人問死生”等詩句，寫百姓或死而白骨暴野，或存而受饑挨餓，沉著郁怒。賀揚靈的《抵山詩》云：“稚女牽衣問，活得幾人無？”日軍屠戮的殘忍，從天真小女孩的口吻中說出，使人愈覺沉痛。

在淪陷區(qū)，東三省的遺民詩人在哀吟。如翟鏡清《秋興十八首》詩云：“驚心怕見秦關(guān)月，掩關(guān)愁聞漢塞笳?！辈苡袂宓摹陡袝r》詩云：“田園荒蕪羅蹄跡，城市凋零遍爪痕?！薄案F途慘作他鄉(xiāng)客，倦旅愁聽亡國音?！比湛芙y(tǒng)治下的民眾心態(tài)，隱約其間。在日本占領(lǐng)下的臺灣，著名詩人連橫、莊幼岳多有佳作，字字是滄海遺民之淚。這些詩從不同角度反映了在災難深重的大地上，中國人民被欺辱、受屠戮或流離失所的種種苦難悲慘的命運。

或借河山之麗反襯河山易主之不幸，如徐英《金陵雜感》詩寫南京失陷后“蔣山如黛為誰妍”，與邵潭秋《杭州失陷后作》的“絕代湖山落賊邊，媚鬟嬌睇為誰妍”詩句居然同一手法。王季思《蘇堤曲》哀嘆杭州笙歌朝暮不休，換來的是日寇鐵蹄的蹂躪，河山蒙垢。詩中說：“湖山歌舞朝還暮，花草傷心迷不悟。葛嶺驚傳胡馬嘶，鈿車久絕西泠路。寒碧琤琮出石根，翠禽無語出黃昏。春來萬樹桃花發(fā)，更與西湖添淚痕?！被蛞魄橛诨局星椋喳惥皩懕?。林散之《黃埔嘆》中說：“側(cè)目愁看孤島色，東風卷起浪千尺。血耶水耶不可知，層層都是傷心碧。”則以人之傷心移情于海水。也有的詩寄殺敵之情于山川之動態(tài)，如賀揚靈《大有村望天目》：“遠望西天目，形如大蝙蝠。欲向錢塘飛，啄盡群奸肉?！睂⒅饔^情感移情于山河，則山河也宛然與詩人同仇敵愾。

其二，有的詩直接描繪戰(zhàn)爭場面，宣傳抗戰(zhàn)軍隊的英勇殺敵，大長了抗戰(zhàn)軍民的志氣。即便描繪日寇的兇殘，也是為了反襯抗戰(zhàn)官兵的浴血苦戰(zhàn)。人們盼望有這樣的殺敵勇士，如唐玉虬《大刀隊歌》所云：“手左執(zhí)彈刀右操，遠時用彈近用刀。虜騎雖強不敢驕，凜凜匣炮纏在腰。近敵自成龍虎勢，縱橫叱咤千軍廢。風云漫天爪牙來，利器人間總失利。入寨寨開踐壕平，蹴海海翻山岳碎?！泵鑼懮鷦颖普妫茉炝丝谷蘸媚袃阂煌鼻?、視死如歸的英勇形象，寄托了殺敵制勝的希望。盧溝橋事變時，宛平縣長王冷齋作《盧溝橋紀事詩》五十首，其中說：“暗影沉沉夜戰(zhàn)酣，大刀隊里出奇男。霜鋒閃處寒倭膽，牧馬胡兒不敢南?！币月浜笪淦髋c敵作戰(zhàn)，在夜間出奇制勝。又如霍松林的《哀平津哭佟、趙二將軍》中云：“疲兵再戰(zhàn)勇絕倫，十蕩十決揮白刃。滾滾賊頭落如駛，紛紛賊眾來不止。孤軍力盡可奈何，白虹貫日將軍死。將軍戰(zhàn)死舉國哭，平津淪陷何時復？玉池金水污蝦腥，瓊殿瑤宮變賊窟?！币陨⑿旭?，灝氣流轉(zhuǎn)，奔放激昂，令人熱血沸涌。他又有《喜聞臺兒莊大捷》一詩說：“臺兒莊前陣云黃，賊機結(jié)隊如飛蝗。臺兒莊前塵土揚，百門賊炮巨口張。更馳坦克作掩護，賊眾狼奔豕突沖進莊。守莊將士目炯炯，滿腔熱血怒潮涌。……內(nèi)外夾擊山海搖，蠢爾倭賊何處逃。”酣恣行筆，極力渲染日寇的兇殘，復見我軍的頑強。平型關(guān)大捷消息傳來，在后方的邵潭秋，興奮歌詠了八路軍出戰(zhàn)的豐功偉績，如云：“厚地高天儼合圍，重巖疊嶂卓紅旗”；“鐵騎盡奔驚草木，雄關(guān)固鎖敵丸泥”(《聞人述八路軍平型關(guān)之捷》)，與抗戰(zhàn)勇士同享了勝利的喜悅。

王陸一擅長以古風記述戰(zhàn)役，既有現(xiàn)代氣息，又得古代歌行的神韻，波瀾起伏。如《紀抗戰(zhàn)初南京空戰(zhàn)》其中云：“鬼車毛血腥我土，尾旋傾墮如狐濡。硝煙簇空蔽白日，曳光飛彈交縈紆。我軍神武壓空至，鐵陣四合紛驅(qū)除。萬馬行天渥沫汁，射潮潮色如胭脂。翻騰上下爭嚙尾，星群辟易無頑夫?！睌澄覒?zhàn)機翻騰追擊的激烈場面，如臨其境，融注其間的褒貶感情色彩強烈，意氣駿發(fā)，令人增添必勝的信心。

1941年湘北大戰(zhàn)，商衍鎏《辛巳中秋喜湘北大捷》一詩借助夸張聯(lián)想手法記述了殲敵的壯觀情景，其中寫道：“金甲射日日忽開，鼓聲震天山欲摧。合圍三軍氣吞虜，食肉寢皮云嵐霾。長槍緩殺亦不快，聚殲刀河長樂街。始知士氣不可侮，十六萬虜同塵埃。”痛快淋漓地抒發(fā)了勝利的心情。

同年在江西的上高戰(zhàn)役，是正面戰(zhàn)場國民黨軍隊取得的一次較大勝利。羅卓英將軍是戰(zhàn)場指揮員之一，作《贛行紀事》組詩，其一云：“又報前軍戰(zhàn)鼓催，寇氛直犯上高來。休夸掃蕩侵三路，且看包圍奮一槌。諸葛陣圖終有價，臨淮壁壘不容開。應知霾馬埋輪日，莫使蝦夷片甲回。”昂揚亢爽，洋溢著暢快豪情。

著名抗戰(zhàn)將領(lǐng)程潛作有《續(xù)抗戰(zhàn)四十二韻》，寫他帶兵北上，彭澤馬當失守，他回師援救，然而日軍施放毒瓦斯，“哀我熊羆士，頃亦如倒懸。天地忽變易，山川頓掀翻。湛湛沾戎衣，咻咻呻野田。堅壘既盡毀，雄鎮(zhèn)隨之捐。”殺敵初勝，卻被毒瓦斯窒息，傷亡累累。敵軍的殘忍，物色的慘舒，使詩人何等感愴。

有的詩描寫了敵后斗爭，趙樹理《乞巧歌》記述了一對青年男女用手榴彈擲炸蓬萊路日本憲兵司令部的過程，其中云：“豺虎竇中作巧盆，隔墻投去火花濺?！敝怯虑嗄?，終償殺敵之愿。李代耕《集合民兵迎反掃蕩》一詩寫反掃蕩斗爭：“驛馬追風急，柳營軍令傳。連天烽火起，沸地角蘆喧。烏銃彈丸足，梭標鋒刃寒。兒童盤過客，何去復何還？”日寇將來，我方緊急動員。情景宛如昨日。還有董魯安的詩集《游擊草》，謂之詩史并無愧色。他原在輔仁大學教書，后入晉察冀抗日根據(jù)地，任邊區(qū)參議會副議長。此集作者在后記中說：“舉凡窮山絕谷、荒渚幽淝，涉歷險夷，拒守進退，與夫百余日間勞佚戚愉之情態(tài)，隨興抒寫。”晉察冀邊界的峻嶺疊嶂，與民水乳交融的親情，日寇的殘暴，敵后軍民所遭受的慘重代價，與敵展開的艱苦卓絕的戰(zhàn)斗，在他筆下，無不真切如臨其境，氣機郁勃。如：“遇伏似陷偏師中，騰身倏出千峰上?？軄砻半U加饑疲，我待以逸困暴妄。六載乃俾魔運乖，要恃民力無盡藏。”(《次黑石堂》)其五古如云：“綴崖星斗大，繞棧山路小。石轉(zhuǎn)蹙趾翻，澗黑落聲沓。惴惴舉足虛，峰峰排胸峭。盈握手汗冰，交面死紋縐。迍邅放膽行，危疑不為撓。但使愿無違，粉身志亦皎。聞雞近喈喈，到地平稍稍。”(《緣峭壁樵蹤經(jīng)亂峰頂下道八村》)寫出夜晚山景的奇詭動態(tài)與其心理的緊張，以意運辭，語無虛設，情必由衷。這些場景從不同方面反映了抗戰(zhàn)的艱巨性與抗戰(zhàn)軍民的勇敢堅強。

其三，國民黨當局指揮無能，消極抗戰(zhàn)，或?qū)е率У厍Ю?，對此，詩人們多能以批判精神予以針砭與譴責。南京淪陷后，李濟深《哀金陵》詩中說：“不是六軍忘報國，輸將敵愾向誰論？”哀憤中有沉痛的諷喻。胡厥文《無題》詩憤當局“求和固位庸奴策”，而有“泣血椎胸壯士心”。余紹宋的《悲會稽》哀當時的紹興：“虜騎已潛布，間諜亦伏埋。將軍特鎮(zhèn)定，猶逐笙歌來。笙歌未已干戈起，轉(zhuǎn)瞬名城遂摧圯。”1938年國民黨軍隊撤守山西上黨，繆鉞有《感事》詩慨之：“上黨空為天下脊，清汾愁向亂中流?！苯杈笆銘?。茅盾的《桂渝道中雜詩》中說：“聞道仙霞天設險，將軍高臥擁銅符。”嘆徒有天險，而將軍不肯出戰(zhàn)。又如1938年國民黨軍隊在長沙縱火焚城以堅壁清野，造成人間慘劇。不少詩人往往能描述出逼真可怕的場景，參插以深刻沉痛的議論，如田漢《重返劫后長沙》中兩聯(lián)寫慘狀：“市燼無燈添夜黑，野燒飛焰破天藍。銜枚荷重人千百，斷瓦頹垣戶二三?！睂懟鸷笾畱K狀，凄黯情景中寓有無限感慨。其時還有邵祖平、程學恂、顏真愚、殷笑仙等賦詩記此劫難。

又如黃炎培的《黔山血》，記日寇進逼貴州，國民黨軍隊守土無能，聞風而撤，再細致描繪了乘火車的難民與車旁無辜者都遭受到的劫難：“道旁千萬窮餓者，逃亡無所淚如瀉。一聲鐵笛扶搖風，橫沖直搗人潮中。石梁窄窄何能容，蟻群澗底血濺紅。穴壁納車通一霎，車頂紛紛舞秋葉?；蛩槠滹B削其頰，死者有魂寧及懾?！弊詈笏麘嵟乜卦V：“斯時文武官何在？未聞寇至先氣餒。人人明哲藏身待，斯時百萬兵何為？若者黃巾若赤眉?！秉c出敵寇不過是百余人，這些文武官員卻畏敵如虎，一撤千里。由局部觀全局，如果人人只顧自己，縱有百萬軍隊又有何用。還有陳兼與《黔中紀亂》同一題材，也寫出日寇將來時官兵撤退貴州的狼狽情景及逃離一空的場面：“萬金爭一車，車以金論租?！@魂就危阪，載人同載豬?！薄八莱窃靼兹眨瑲鈴浐噌?。饑鼠起攫肉，飛鳥來乘蜍?！睂敃r凄楚的情景寫得細致入微。李獨清《赴遵紀事一百韻》記日寇長驅(qū)入黔，國民黨軍隊防守無能：“縱有駐防軍，饑疲力不足。私斗尚稱勇，遇敵即敗衄。敵騎再前移，破壞就昏夙。埋藥先炸橋，縱火繼焚屋。擾擾貴陽城，震蕩翻地軸。所貴車與馬，百物爭賤鬻。比屋盡搬空，零亂堆箱簏。陰風慘淡來，鬼母夜號哭。黝黑如死城，冰滑困踏蹴?！睂敃r慘黯凄楚的情景寫得細致入微。他如辛際周的《書憤》慨國民黨軍隊作戰(zhàn)無能：“微聞棘灞陳兒戲，誰遣韓彭誤會期?！薄跋騺砼d夏資戎旅，百萬而今況擁貔?！睂顸h當局的不滿流注筆端。

揭露蔣介石同室操戈而誤國以及腐敗貪侈的詩也很多，如陳叔通詩中說：“無端兵禍肇蕭墻，煮豆燃萁彼忽此。昨日袍澤今仇讎，雨云翻覆果誰是?！硤霭坠欠e如陵，流亡井邑生荊杞。大官酒肉小朝廷，怙寵椒房政多秕?！彼粤种锯x認為他是以春秋筆法治詩，“如老吏之平亭是非，判定曲直……其大聲疾呼，若以誅亂臣賊子為職志者”。

其四，山河破碎，華北、華中、江南大多淪陷，大批學校、文化機構(gòu)遷往西南大后方。顛沛流離的旅程、窘艱困苦的生活、異鄉(xiāng)的奇麗景色，無不絡繹而奔詩人筆底。誠如葉圣陶詩中說：“江流不寫興亡恨，云在自憐飄泊身。”江山不識詩人愁，“美非吾土”，而思念故里的感慨愈加深沉。不少學者、教授自覺如楚澤行吟、杜陵野哭，以詩“紀歲月，述行旅，憫戰(zhàn)亂，悼窮黎”，融注故國之思、亂離之情。馬一浮的《避寇集》，羈旅憂世，往往“觸緣遇境”而感發(fā)。如《將避兵桐廬留別杭州諸友》一詩，先說處災變之時，次言禍亂之源，后自述其行蹤，以“登高望九州，幾地猶禹域”句宕開，行發(fā)感慨，末言“甲兵其終偃，腥膻如可滌”。表露了日寇必亡、兵戈必息、太平必至的愿望。其《郊居述懷》云：“尚聞戰(zhàn)伐悲，寧敢饜藜藿?！笨梢娖渖钇D難而不氣餒之志。吳世昌《湘桂敗退只身徒步自獨山西奔貴陽途中口占》詩中云：“死以青蠅為吊客，生憑白骨識行程?！背镣吹貙懗龀吠送局兴姲坠菣M野的慘況。朱自清《上水船》詩云：“招攜南流亂烽催，碌碌湘衡小住才。誰分漓江清淺水，征人又照鬢絲來?！睂懰麆傇诤怅栕∠?，又因戰(zhàn)火逼近而被迫遷移。江水照人鬢絲添霜，則奔波之苦不言而明。后來他在《近懷示圣陶》一詩中還寫到生活的窘迫、環(huán)境的惡劣：“只恐無米炊，萬念日旁午。況復地有毛，卑濕叢病蠱。終歲聞呻吟，心裂腦為盬。”由自己作一教授猶不能養(yǎng)家糊口，更念及終年聽到的百姓們的呻吟聲，議論深刻，憂民之心躍躍然。

著名史學家陳寅恪，帶著全家踏上“殘剩河山行旅倦，亂離骨肉病愁多”(《己卯秋發(fā)香港重返昆明有作》)的艱難征途。在往云南西南聯(lián)大途中，賦《殘春》詩以紀哀：“家亡國破此身留，客館春寒卻似秋。雨里苦愁花事盡，窗前猶噪雀聲啾。群心已慣經(jīng)離亂，孤注方看博死休。袖手沈吟等天意，可堪空白五分頭?！眹萍彝觯醪粣砣粶I下？他關(guān)注著抗日軍隊與日寇的決一死戰(zhàn)，冥冥天意不知如何，只有袖手沉吟等待。傷亂憂生，低回掩抑。浦江清的詩：“即今漂溺同寰宇，豈獨流離在一鄉(xiāng)。癰患因循終潰決，兵由不戢自焚傷?！?《辛巳殘歲返松即事，與琢翁唱和遂成》)也是從自己的漂泊更推想普天下饑溺之苦，且追索兵禍之由來，在養(yǎng)癰貽患，未能制止戰(zhàn)爭販子。他如繆鉞《哭六弟季湘》詩云：“鸰原鮮兄弟，遐荒尚奔竄。淚眼對群峰，荒荒哀禹甸?！币蛐∫姶螅杉褐译y而慮及國家之不幸，正是日寇給中國人民造成了骨肉分離、有家難歸的苦難。

國畫家潘天壽，抗戰(zhàn)時輾轉(zhuǎn)浙贛湘黔川滇之間。因為戰(zhàn)亂難以潛心作畫，更多的時間是吟詩以遣愁?！把獪I飛鼙鼓，江山咽鬼神?！?《戊寅中秋避亂》)正是當年的沉痛憤慨語。他隨時在盼望著抗戰(zhàn)軍隊的勝利，故土的收復，如：“何日靖煙塵”，“誰為靖狂瀾”，“但有河流清可俟，未容?？手篃o期。驚心涕淚衣裳滿，聞會東南百萬師。”將憂時感世的深沉，融注交匯成一卷離亂詩。

其五，在抗日根據(jù)地與大后方，有的詩作雖未直接描繪戰(zhàn)事，但所抒之情與抗戰(zhàn)無不密切相關(guān)，政治意識強烈。如朱德《和董必武同志〈三臺即事〉》詩中說：“赤足渡河防驟雨，科頭失帽遇狂風。”明言防雨，暗說警惕國民黨反動派的突然襲擊。帽即暗喻我方的防衛(wèi)。又《感事八首用杜甫〈秋興〉詩韻》中兩聯(lián)能用鮮明的對比手法：“河旁堡壘隨波涌，塞上烽煙遍地陰。國賊難逃千載罵，義師能奮萬人心?！币灿械脑娒鑼懜鶕?jù)地生產(chǎn)生活的情景，如林伯渠《春游雜詠》寫他視察子長、安塞縣，參觀一些工廠的所見所感：其一云：“醫(yī)寒送暖并療饑，廠設農(nóng)具與織機。鼓動洪爐鑄萬匯，鐵流滾滾就砂泥。”李木庵《延安新竹枝詞》采綴新詞匯，頗有時代氣息，寫得雍容自如。日寇對根據(jù)地的包圍封鎖，并不能扼殺抗戰(zhàn)軍民的生存，這些詩作便是證明。

王陸一的自制新題樂府則取材于在抗戰(zhàn)前線的國民黨軍隊狀況，如《今兵車行》、《兵單衣行》、《炮車瘦馬行》、《征一兵不如救一兵》等莫不生動反映了抗戰(zhàn)官兵的艱苦生活。如《傷兵行》中說：“戰(zhàn)場春花春欲棲，傷兵瀝血成紅泥。烏鳶啄肉雨洗骨，不肯偃蹇軍團旗。九日不裹創(chuàng)，九死猶有歸。祖國相呼赴爭戰(zhàn)，乘車時見殷紅衣。酸風驚沙射創(chuàng)口，致敵寧因?qū)⒗敉！敝赋鍪勘鴼秤旅停⒎且驗閷⒗舻耐?，而是因為祖國的召喚?/p>

在大后方與根據(jù)地，哀悼抗戰(zhàn)烈士也是這一時期的突出題材之一，如王銘章師長、左權(quán)將軍等名將之死，都有詩篇贊其壯烈、奠念英靈。1940年5月，國民黨軍第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第五戰(zhàn)區(qū)右翼兵團總司令、上將張自忠戰(zhàn)死于湖北宜城。馮玉祥、于右任、李濟深、翁文灝、董必武、朱德、汪辟疆等賦詩哀挽之。如汪東的《聞行嚴述將軍自忠死難事狀感而作歌詩》五十余韻寫張自忠之神態(tài)及其韜略，以與“將軍如虎眾如鼠”的對比中述來，最后說：“將軍殺身乃報國，山頭一聲飛霹靂。碧血潛教苔蘚滋，精靈不共硝煙滅?！币晃恢矣聢髧母呱行蜗筌S然浮現(xiàn)。

由于抗戰(zhàn)烽火歲月提供了豐富的題材，不少詩以情景事相摩相蕩，是廣大詩人在這一時期抗戰(zhàn)救國主體意識的覺醒與現(xiàn)代精神的張揚，并表明舊體詩有其獨特不凡的表現(xiàn)能力，也是抒情言志的極好形式。

在抗戰(zhàn)時期，由于政治集團的不同、階層的不同，形成了詩人的若干群體、不同特點。如延安詩人以老一輩革命家為主體，“敷陳時艱，痛心國難”。將崇高的信仰、必勝的信念、獻身事業(yè)的決心與激昂慷慨的斗志交織在一起，一空依傍，開拓詩境，創(chuàng)新詩風，而表現(xiàn)大氣磅礴、風骨健朗、格調(diào)高昂的特點。同時，他們力求通俗易懂，明白曉暢，能于俗中見雅。從投奔延安的進步人士錢來蘇、續(xù)范亭等人詩風的轉(zhuǎn)變中也可看出這一努力方向。延安詩人在有意使用土語俗詞，革新格律詩韻方面都作了一些探索，取得不少成績。但也有忽視形象思維，欠缺沉郁，不夠含蓄，流于淺露以至于口號化與說教的端倪。學者們的詩注重師從某家，出唐入宋，好用典，然在此時的詩作，也往往一改溫柔敦厚之趣尚，抒書生報國之志，哀怨激奮，氣魄渾厚。如劉毓璜《河溪校舍書懷》詩云：“坐憐楚塞三秋才，夢奪胡旗匹馬還。”或深沉蘊藉，憂患意識比較強烈。國民黨中的進步人士，詩風多郁怒，如李烈鈞、于右任、王陸一、程潛、李濟深、馮玉祥等人的詩有著強烈的責任意識。民主人士如黃炎培、陳叔通、沈鈞儒的詩，積極干預現(xiàn)實，多以揭露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的黑暗面為主，敢于諷刺國民黨當局的失策。

縱觀抗戰(zhàn)時期的舊體詩，反映了日寇侵華鐵蹄蹂躪的慘酷事實、中國軍民艱苦卓絕的場景，是廣大詩人在這一時期抗戰(zhàn)救國主體意識的覺醒與現(xiàn)代精神的張揚。由于群體不同，詩人個性不同，題材不同，而呈現(xiàn)不同風格，或沉郁哀憤，精警瑰奇；或慷慨悲歌，風調(diào)激楚；或發(fā)揚蹈厲，昂揚高亢，而愛國抗敵的真摯情感則一。

注釋：

①郭沫若著，王繼全等編著：《郭沫若舊體詩詞系年注釋》，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53頁。

②黃炎培：《苞桑集序》，《黃炎培詩集》，中國文史出版社1987年版，第5頁。

③葉元編：《葉楚傖詩文集》，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88年版，第9頁。

④原載《文藝陣地》第1卷第4期，1938年6月，見《茅盾文集》第九輯，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版，第322頁。

⑤《“民族形式”商兌》，原載《大公報》1940年6月9日，見《郭沫若研究資料·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297頁。

⑥林伯渠、董必武等：《懷安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3頁。

⑦林伯渠、董必武等：《懷安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62、68頁。

⑧林伯渠、董必武等：《懷安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4頁。

⑨邵潭秋：《培風樓詩》，浙江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34頁。

⑩馬一?。骸恶R一浮集·避寇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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