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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呼叫

2012-12-18 17:56陳春瀾
山西文學(xué) 2012年5期
關(guān)鍵詞:廠長電話領(lǐng)導(dǎo)

陳春瀾

一堆推不掉的公務(wù)把我套牢在辦公室里,感覺整個人就像嚼過的口香糖,索然無味地粘在椅子上。這時,樓道里隱隱傳來爭吵的聲音,壓抑但不失激烈的火藥味,聽聲音是一位被擱置的科長在和領(lǐng)導(dǎo)理論。我站起來,走到門口,手已經(jīng)和金屬的門把友好地握在了一起,但想了想又戀戀不舍地放開。與此同時,整個人變成了一張無形的長耳朵,緊貼在了紅色的油漆門上。

邊聽邊感嘆人和人的區(qū)別。天知道我是多么想讓那個被擱置的人就是我!想到有一天我能像他一樣被空閑出來,沒人理,無人問,錢一分不少,還能盡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我幸福得提前就要手舞足蹈了,對,就趴在這個門上,這個門就是我瘋掉的舞臺??墒?,我回轉(zhuǎn)身來,案頭的一堆文件,讓我清醒地跌坐回椅子里,并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資格。

在我們這個位置偏僻信息閉塞的小國企里,有這種資格的只有兩種人:一種至少得是個科長,就像樓道里吵架的其中一位,手中有點權(quán)力可以行使,但提前中止了他行使的權(quán)力。另一種是領(lǐng)導(dǎo)的夫人,如果她本人自愿放棄進步,選擇主動擱置,那就擱置好了,毋須看誰的臉色,隨便在一個科室掛個名,回家仰自己老公一個人的鼻息足矣。

出于補償,被擱置的科長們還沒有退休就提前享受到退休一樣的自由,但他們不屑于或者說不甘于這種被自由,對他們來說,自由不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們見樹不見林地認(rèn)準(zhǔn)了只做一件事的自由,那就是繼續(xù)握住自己手中的權(quán)力,權(quán)力范圍內(nèi)的自由像麻醉劑一樣牽引著他們昏睡在這個牛角尖里和全世界較勁。

“憑什么,說晾起我來,就晾起來,憑什么?憑什么……”

樓道里擱置科長智力明顯減退,固執(zhí)地以為我們博大精深浩如煙海的漢語言里,唯有“憑什么”三個字最給力。當(dāng)他用尖銳的聲音第N遍重復(fù)這三個字時,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貼著門縫替沉默的廠長小聲回答道:“就憑你理不屈,太詞窮?!?/p>

詞窮的擱置科長顯然是豁出去了,激動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讓我這個從來沒有掌過權(quán)的人很不理解,甚至于越聽越生氣,幾次想沖出去,摟住他說,你多幸福??!有了自己的時間,想干啥干啥多好。要知道你現(xiàn)在得到的,就是我所向往的自由的最高境界,而我敢要的自由僅僅是,自己不想做的事就不做。比如,一會兒老廠長再給我打電話,我就不接,聽見也不接。再說,權(quán)力再好,也不能變成塊肉,長在你身上,權(quán)力的根本屬性就是接力棒,遲早會交到別人手里。

但這些話,我只能說給自己聽。我不敢出去說,怕同事說我拍領(lǐng)導(dǎo)馬屁,對這號“中山狼”牌領(lǐng)導(dǎo),我堅信我今天挺身而出,明天就會后悔。另外,我自發(fā)地充當(dāng)這個人民調(diào)解員,那個被擱置的科長肯定會抽我,他很有可能把我的肺腑之言誤以為是小人的幸災(zāi)樂禍。他和我不慣,如果他是我的女友,他就會知道我不是那種人,不會把別人的失意誤以為是自己的得意,我的幸福只建立在自己的“小確幸”上。

“小確幸”一度曾是我女友對我的昵稱。我的女友羅琪是個很潮的女生,說女生并不意味著她年輕。她今年三十四歲,身高一米六五,尖下巴,高鼻梁,好多人說她長得像極了演員周迅,智商也不差,名牌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現(xiàn)在一家私企廣告公司做文案,掙錢不少,就是太忙太累,經(jīng)常喊叫著她快要累掛了。

好多壓在倉庫里等著時間來發(fā)酵的積壓貨,在她生花妙筆的包裝下,都被隆重地傾銷了出去,可她始終沒有辦法把自己推銷出去。她無奈地追著我問:“你說,還有沒有天理,我這樣的反倒被剩了下來?!?/p>

“你以為你是誰,一切皆有可能。”這是我想說的,但我沒這樣說,我委婉地表揚她:“天理變了,越好越剩。”

我最近在羅琪面前說話很慎重,她的自信度大不如前,最大的變化就是以前裝老,現(xiàn)在裝嫩。

也許是因為在形式上,她還是個未婚的大姑娘,在內(nèi)容上也有意無意地經(jīng)常搭配點姑娘式的矯揉造作,隨隨便便地稱我為“小確幸”,就是我信手拈來的一個例子。

她第一次這樣叫我時,我們倆正在一起洗澡,她讓我給她搓背,我每次都很不情愿,但那次不知怎么心血來潮,不但給她搓了背,還搓了全身,隔著一身的泡沫,她從后面摟住我甜蜜地說:“你就是我的‘小確幸’。”

我把她伸到我前胸的兩只手拿開,不是討厭她摟我,是討厭她身上浴液的味道,這是她今天新買來的浴液,散發(fā)著一股難聞的說不出是什么合成花的香味。

她轉(zhuǎn)身跑到我面前笑著解釋:“‘小確幸’是村上春樹說的,是現(xiàn)在最時髦的流行語錄,就是微小而確實的幸福?!?/p>

“那你的意思是我給不了你大的幸福?”我很有點嚴(yán)肅地盯著她問,聲音完全像是故意找茬,奇怪自己的心情怎么突然變得一團糟。也許我不應(yīng)該這樣神經(jīng)過敏,都是那個浴液的味道搞得。

羅琪沒惱,笑著用手刮我的鼻子,想逗笑我,可是我堅決地推開了她沾滿浴液的手,沒好氣地對著這兩只被泡沫包裹的手,高聲吼道:“別把浴液弄人一臉?!?/p>

她撐不住了,翻了臉,白了我一眼后,扭過身去自顧自地站在花灑下,也不打開水龍頭沖水,故意用力地拉上浴簾,對著浴簾外的我惡聲惡氣地說:“誰稀罕弄你,當(dāng)你多了不起似的,小確幸也是抬舉你,有本事你把我調(diào)到你們單位,也像武美一樣光拿錢,不上班?!?/p>

不提武美還好,一提她,我就來氣。武美是羅琪高中時的同班同學(xué),據(jù)羅琪說此女人在學(xué)校學(xué)習(xí)不行,但出校門后找老公的眼力還行,榮幸地嫁了我廠的一位副廠長,就是在樓道里和擱置科長吵架的那位。

羅琪曾自告奮勇地為我的事找過她,想走她的后門,把我調(diào)到他老公分管的科室,也給我個一官半職當(dāng)當(dāng)。羅琪天真地以為就憑她一句話,就能替我開拓出一條在機關(guān)進步的康莊大道。我們經(jīng)常搞不清自己是誰,錯誤在以為自己的臉很大。都怪我老愛在未婚女性面前表現(xiàn)出很有理想的樣子,其實我想要什么,羅琪不知道,就連我自己也懶得知道。好像我的人生規(guī)劃,在我沒出生前,我媽就給我設(shè)定好了。

我們家是我媽說了算,我從小就決定不找我母親那樣的。而羅琪最大的好處就是拿捏不住我,也好哄,把我每一句鬼話都信以為真。

武美的老公可不像她那么傻,一針見血地指出:“想進步放到哪里也能進步,這和在什么地方?jīng)]有關(guān)系?!绷_琪回來后哭喪著臉向我轉(zhuǎn)達了領(lǐng)導(dǎo)的指示精神。

這件事讓我感到很沒面子,男人怎么能憑著女人混。

我批評羅琪:“這是你自找,你根本不了解我單位情況,武美的弟弟剛進了他管的口,現(xiàn)正發(fā)愁替他妹妹找地方,你算哪門子神仙。純粹是不調(diào)查研究造成的自取其辱,把我這么有傲骨的人的興都敗到太平洋去了。再說,將心比心,誰都不容易,領(lǐng)導(dǎo)也有領(lǐng)導(dǎo)的難處,如果是個人去找,他都照顧,也確實是照顧不過來?!?/p>

話是這么說,但這件事對我來說是一次不光彩的肛門出血,提都沒法提。男人都喜歡夸耀自己英雄的時候,無奈做狗熊的事,能不提最好別提。

可惡的是羅琪沒心沒肺,偏要把武美的老公亮出來,曬在這里充當(dāng)我的標(biāo)桿。我狠狠地盯著羅琪因生氣而難看指數(shù)倍增的臉,陰陽怪氣地譏諷道:“她老公那么好,那你也去找她老公??!她當(dāng)妻,你當(dāng)妾,你不就能榮幸地照上側(cè)光照了嗎!”

“常世南,你還是個男人嗎?你這全世界最壞的毒舌男!”羅琪哭著沖出浴簾,一把扯過我打滿浴液的毛巾,扔在地上,圓睜著兩只細(xì)長的小眼睛瞪著我……

女人就是這樣,出爾反爾的前面問我是個男人嗎?緊接著就聲嘶力竭地向全世界宣布我是最壞的男人。好笑,學(xué)的是中文,怎么糊涂地以為加兩個定語做前綴,就能把主語的意思改變了。真是沒勁。罵人也罵得有點水平,好不好。

我用腳踢了一下毛巾,沒再理她,趁機鉆進浴簾,打開水龍頭,草草地把身子沖了一下,披上浴袍來到客廳,坐到沙發(fā)上又開始抽煙。在彌漫的煙霧中,我看見羅琪很夸張地?fù)Q外衣、找包、穿鞋,要走的動作搞得很響亮,但節(jié)奏很慢,似乎是希望我能想起自己是個男人,讓她別走,但我懶得理她,我看著她哭著沖出了我們合租來的屋子。

我應(yīng)該站起來,拉她一下,但我沒有。我閉上眼睛,聽任微風(fēng)來吹干我剛剛出浴還沒干透的全身。女人把有些動作做得太過頻繁了,男人會因此有了免疫力而不再易感。羅琪走后,我上床睡覺,以為會倒頭就睡,但沒睡著,又起來抽煙時,發(fā)現(xiàn)羅琪把她的化妝包落在了床頭柜上。我無限感慨地呆望著獨處的屋子,這屋中角角落落都布滿了羅琪那張哭泣的臉,像灰塵一樣飄蕩著。

我突然發(fā)現(xiàn)羅琪不化妝不能看了。女人真是不耐老?。∷齽傉J(rèn)識我的那會兒可不是這樣,二十三歲的她,大學(xué)剛畢業(yè),每次我和她出門的時候,我都逼她卸妝、洗臉,然后,她清水出芙蓉地昂著一張年輕的臉,一個勁地問我:“這好看嗎?這好看嗎?我怎么覺得好難看啊!”說這話時,她臉上飛紅一片,露出可愛的,看上去有點害羞卻是等著你去欣賞的純真的笑。

我看到多年前同樣青春勃發(fā)的我,自信地更加用力地?fù)Ьo了她,無限憐愛地看著她好看的我怎么看也看不夠的那張?zhí)幾影闱逍愕那文?,不,那時我還沒有和她上過床,我真的是對著一張?zhí)幾硬庞械那寮兊奶煺娴哪橗嬚f:“女孩子要男孩子來看,我看見好看就是好看?!蔽腋覍μ彀l(fā)誓,那時我沒有說謊,我真是看著她渾身上下哪哪都好看。就是鼻子兩旁隱約可見的幾顆雀斑,在我看來都像歡騰的小鳥一樣讓人無限憐愛呢。

一晃十一年過去了,我們倆分分合合,彼此都覺得是對方耽誤了自己,事實上,誰又能拖住誰呢?這期間,我們倆都有過劈腿,誰都以為能劈出一塊新天地,可是,轉(zhuǎn)了一圈,又都轉(zhuǎn)回來了。

就像那天晚上,羅琪自個跑出去,也就半個來小時,又自個跑了回來。跑回來的她,低眉順眼地鉆進我被子里,小聲求我給她道歉。我暗瞅著她小兔子一樣乖巧的樣子,心中不無得意地敷衍道:“對不起,我錯了?!?/p>

她說:“不行,你以后就讓我叫你‘小確幸’?!?/p>

我笑笑說:“隨便。”之后,我摟著她,一會兒就睡著了。早晨醒來,發(fā)現(xiàn)她像一夜沒睡似的,原本挺清秀的兩只眼睛又腫又紅,還空洞地大睜著,生怕一合上就把眼里蓄滿的眼淚擠了出來。

我拉起她手問:“又怎么了?”

她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抹了一把淚,討好地向我一笑,說:“我覺得自己就像早市上賣剩的蔬菜,再光鮮也賣不出好價錢了?!?/p>

我摟緊了她的說:“我們結(jié)婚吧!”

我突然對外面樓道里的爭執(zhí),失去了興趣。今天把別人的失意當(dāng)笑話,也許明天就輪到自己來品嘗被別人笑話的滋味?!澳阏驹跇蛏峡达L(fēng)景,看風(fēng)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币郧白x現(xiàn)代派詩人卞之琳的這首詩《斷章》,僅僅陶醉于它表面的意境美,現(xiàn)在涌上心頭的竟然是“卻是天涼好個秋”似的百般惆悵。

我正在思考要不要給羅琪打個電話以解愁腸,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我停了一會兒,故意不馬上去接。今晚,羅琪非要拉我去參加什么“戀人之夜”活動,我開玩笑地說:“像我們這樣的老夫老妻就免了吧,還是讓人家情竇初開的小年輕去干那種‘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浪漫事兒吧!”

羅琪的臉一下就綠了,我以為她的小姐脾氣不會大發(fā)作,至少也會小發(fā)作一下,沒想到,轉(zhuǎn)瞬間,她的臉部表情多云見晴天。她嘆了一口氣,又無奈又文藝地看著窗外輕吟了兩句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p>

納蘭的詞,我焉有不懂的道理,不過,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越活越明白,人不是總活在文藝中,更多的是活在無奈中,想起家里、單位一大攤子的煩心事,我不耐煩地對羅琪說:“我去就是了?!?/p>

羅琪臉色慘白地看著窗外,用標(biāo)準(zhǔn)的怨婦體控訴著她意念中的我:“我知道你不愿跟我去現(xiàn)眼,你覺得我老了,拿不出手了,你當(dāng)我感覺不到,你現(xiàn)在和我在一起,正眼都不看我。但我告訴你,你是賴不掉的,我跟定了你?!?/p>

“你的意思是我誤了你的終身,那我呢,我比你整大兩歲,又是誰辜負(fù)了我的青春,我又找誰去喊冤。你是竇娥,我還是屈原呢,再這樣說,我就先跳江給你看?!闭f完,羅琪沒再吭聲,小心地閉了嘴。

我感到的不是占了上風(fēng),而是一陣巨大的空虛和無聊,我多會兒變得這么無恥和下作。我為我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巧言如簧而惡心,其實,何止是在羅琪面前,更多的時候,我都是這么惡心和無聊,多年的機關(guān)生活,給我輸入了太多這樣的內(nèi)存,習(xí)慣性地盛產(chǎn)著假話、套話、大話。

“你是男人,你可以往下找,而我不可以。所以,你賴不掉,你就得當(dāng)我的肩膀讓我靠著?!闭f著,羅琪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盡釋前嫌地倒在了我的肩上,我睡衣的扣子沒扣好,肩膀有一部分露在外面,她的眼淚滴在上面讓我感到濕的難受,我說:“你怎么又哭了?!彼穑骸笆歉吲d的?!?/p>

桌上的電話響了三聲,等響第四聲的時候我接起來,但對方掛斷了。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這次,我沒遲疑,打開手機一看,是個陌生號碼,我還是希望這是羅琪在搗亂,她最近表現(xiàn)得越來越像個特工,玩盡了各種花樣,像我黨培養(yǎng)多年的優(yōu)秀地下工作者,考驗我的辦法層出不窮。接通后,竟然不是羅琪,是老廠長。

“小常?。∥疫€是說咱們那個稿子?!?/p>

我暈,真的暈。人家是想啥來啥,我是怕啥來啥。前面我已經(jīng)說過,我目前最想要的自由就是不接老廠長的電話。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這短短的一個星期里,我至少接了他的三十五個電話,這還是一天按五個算,如果按最多的那天十二個算,何止三十五個能打住。

為此,我找過管我的副部長,說我不想寫老同志了,我還年輕缺少耐心。他不看我,我沒有他的電腦顯示屏好看,他電腦的顯示屏,我進門時剛緊急變臉成屏保畫面。我看著他手忙腳亂的尷尬樣,想起有傳言說他最近在網(wǎng)上偷菜的手段不俗,正在籌建一個很有規(guī)模的菜園。

他盯著屏保上如此多嬌的萬千山水,拖著很到位的慢板和我說:“你不寫,想讓誰寫,你給我找個人,不要怕麻煩,吃的就是這碗麻煩飯!”

他和我打官腔,他剛上臺居然就和我操起了如此嫻熟的官腔體。這讓我為自己的不進步又郁悶了起來,關(guān)于我和他的背景資料是這樣的。

我是一個有著十三年工齡的小公務(wù)員,個子中等,身體偏瘦,皮膚白皙,戴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這兩個酒瓶底一樣超厚的眼鏡片,以前讓我很苦惱,現(xiàn)在情況變了。我經(jīng)常透過厚厚的鏡片,和自己玩穿越,看著自己剛到這個單位時裝滿憧憬和干勁的身影,我就想笑。

那時,我大學(xué)剛畢業(yè),才二十三歲,還是單身,兩年后才認(rèn)識羅琪。之所以三十六歲還未婚,除了我和羅琪各自的媽媽,兩個都以為自己不含糊的準(zhǔn)親家母,鬧了點別扭外,主要是我錯誤地一直以為自己還很年輕,不但和羅琪的這件終身大事,還有好多理想之類的大事,也都是停留在想的階段。

有天在網(wǎng)上,看到這樣一句話:“你還年輕嗎?沒關(guān)系,過幾年,你就老了。”這是什么話,鋒利得讓我出了一身冷汗。

是的,我已經(jīng)老了,還沒過,就老了。上個月,單位競選副科級,按人為規(guī)定的條條框框,我在宣傳部里呆了十三年,卻只能跨部門競選團支部副書記一職。可是最終,我放棄了,不是自愿放棄,是被放棄,我超齡了,競選團支部副書記這個職位,年齡卡在三十五歲以下,我三十六歲,無語了吧。

當(dāng)然,年齡也不是絕對的,我們宣傳部這次新競選上來的眼前這位副部長,胖胖的,皮膚很黑,個子比我高,歲數(shù)也比我大,今年都4 5歲了。可人家競選宣傳部副部長的條件就像是給他量身定做的一樣,哪一個框子里只要把他放進去,都是老鄭家找了老郝家了——正好。

我能說什么?部門和部門不一樣,人和人也不一樣,條件和條件當(dāng)然也不一樣。聽說過一個詞,叫因人設(shè)崗嗎?多年的機關(guān)生活,讓我長了很多不自尋煩惱的見識,早就懂得凡是已經(jīng)成為事實的事情,決不尋求解釋。

就像現(xiàn)在給我手頭加碼的這份工作,明知道人家就是把自己當(dāng)個軟柿子又捏了一把,可是也得打下牙咽到肚。那天,這位新上任的副部長笑瞇瞇地看著我說:“你也是部里的老同志了,給你一個接觸領(lǐng)導(dǎo)的機會。”我瞪大了眼睛,本來已經(jīng)不想再進步的心思,又活躍起來,死灰復(fù)燃般地跳來跳去,我感到我腦門的右側(cè)痙攣性地疼。

我壓抑著內(nèi)心的激動,盡量用平和的語調(diào)問道:“要寫哪個領(lǐng)導(dǎo)?”

“不是哪個。是一堆?!边@位副部長依然微笑地看著我答。

“在位的都寫?”我眼前一亮,決心揪住這個寬松接觸上級的機會,把想對每一位領(lǐng)導(dǎo)說的心里話都借此機會傾訴一下。

“不是在位的,在位的有人寫,你的任務(wù)是寫退下來的?!备辈块L依然微笑地看著我。

他最后一句話,點了我的穴位,我清醒過來了,頭瞬間就不疼了。

我只是有點走神地又透過厚厚的眼鏡片,和自己玩了一把穿越,我看見我搖身一變回到唐朝,鉆到李白的仙體內(nèi),“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萊人”。

片刻之后,我摘下眼鏡,又戴上,平靜地走出了副部長的辦公室。我記得,我出門時,用幾乎和他差不多分寸的笑容淡定地看著他說:“好?!?/p>

說好的時候,我只顧收拾心情的落差,整理穿越的時差,還沒有充分估算到這件工作的難度,更沒想到進展起來是如此的拖泥帶水。

這件事情有必要在這里再細(xì)細(xì)地重頭說起。我們單位成立于一九六一年,今年不是二○一一年嘛,這樣一算,我們面對的就是單位的五十華誕,一個人活到五十都要紀(jì)念一下,何況是這么多人的單位,當(dāng)然要搞一系列的慶祝活動了。

出《五十年風(fēng)云》這本書,就是其中的一項。聽書名就知道這本書的框架得找一些風(fēng)云人物來搭。雖說人民創(chuàng)造歷史,但能載入我廠歷史的應(yīng)該還是少數(shù)領(lǐng)導(dǎo),而且是廠級領(lǐng)導(dǎo)。這位老給我打電話的就是我們曾經(jīng)的老廠長,他是我采寫的第一位領(lǐng)導(dǎo)。

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正和一些離退休老人坐在路邊的花壇上曬太陽,要不是跟著我的老干部科的同志認(rèn)識他,我真看不出,這個駝背、彎腰、一臉隨和笑模樣的、當(dāng)了那么多年廠長的老人和他身旁排排坐的這些老人,有什么區(qū)別。如果時光退回到他位高權(quán)重的時候,他能想到他退下來后,會和這些普通的連個組長也沒當(dāng)過的人民群眾你挨我擠地一同坐在生命的暮色里嗎,時光對誰都一樣,最終都要把你放回到生命原點的素淡里。

老廠長從花壇上站起來說要我們一起回家坐時,我看見和我父親一個車間的一位電工老頭,一邊往起拉他,一邊說:“老不死的,有什么想說的,趕緊回家說去?!?/p>

他笑著回敬道:“你這老家伙,想說還沒資格呢?!?/p>

老廠長今年高壽七十八歲,我父親上班時,他正好是廠長,在父親的回憶里,曾經(jīng)權(quán)傾一方的他,走起路來那是踩得地皮都要響的?,F(xiàn)在,走在我身邊的老廠長,除了很重的喘氣聲,就是走路抬不起腳來的老人才會發(fā)出的那種拖拉聲。

進他們家樓門時,他腳下被一個小石子絆了一下,差點摔倒,我下意識地扶住了他,等我們都站定時,他幾乎像小孩一樣依偎在我身上??粗樕蠠o助的表情,我改變了主意,替父親原諒了他——這個曾經(jīng)嚴(yán)重影響了父親前途的人。

據(jù)母親說,當(dāng)了一輩子工人的父親,曾有過一次保送工農(nóng)兵學(xué)員上大學(xué)的機會,但讓老廠長卡了下來,暗地里換成了他的侄子。來的時候,母親再三要求我替父申冤,至少要旁敲側(cè)擊地說說這件事。

但我臨時決定算了,也許父親上了大學(xué)還變心了呢,現(xiàn)在退休的父親和母親每天相跟著出出進進的,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不是也挺好。

我和老廠長的談話是在沒有任何私心雜念的大前提下,愉快地進行的。老實說,幾次聊下來,覺得這個老廠長真還是個有點故事的人,自以為很得意地脫稿后,興沖沖地拿去讓他老人家過目,這一看,不要緊,我的災(zāi)難來了。

他幾乎像破譯密碼一樣,逐字逐句地研究著我寫的每一行字,挖掘出那么多不宜說的話,不宜寫的事。要命的是,他多會兒想起來,多會兒給我打電話,我的電話成了他的專用熱線,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反正我是被他生生拽入了這種被呼叫的生活中不能自拔。

“聽出來了,是老廠長。你怎么又換號了?”

“哪里是換號,這是我兒子的手機,他說他這個月的免費分鐘數(shù)用不完,讓我拿他的打?!?/p>

暈,上次他拿他女兒的電話給我打,打了兩個多小時,害得出差在外的羅琪,打也打不進來。羅琪回來后,偷看了我的通話記錄,給這個號打了過去,電話上,羅琪和老廠長的女兒——兩個八桿子也打不著的女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唇槍舌劍地比劃開了,很熱鬧地操練了半天嘴皮子后,才發(fā)現(xiàn)整個是一冤假錯案。

老廠長的女兒也不是善茬,她把羅琪當(dāng)成她老公的小三,狠批了一頓。羅琪覺得這個意外收獲太有趣了,急于讓我分享,忍不住才和我老實坦白了她沒有得逞的陰謀。

我在了解了“電話門事件”以后,半刻也不敢緩,在第一時間里,就添油加醋地報告給老廠長。事后,我想,我這么做無非是希望老廠長會覺悟到不能再打擾我們可憐的小常了?,F(xiàn)在看來,我們太年輕了,我們不能左右一個老年人的戲路。

我只能是在一聲長嘆后,懇切地在電話里求他:“老廠長,我還是想請您,白天打我辦公室的電話,我的手機快沒電了。”其實,我的手機昨晚接了他的電話后,就充上了,滿著呢。我這樣說,只是含蓄地表達能不能停止對我的呼叫。

“剛才打你辦公室電話沒人接,你不在辦公室嗎?”這話問的,我在不在辦公室,用得著向你匯報嗎?你以為你還在臺上嗎?牛逼哄哄的。

我生氣了,真的生氣了,但我覺得我應(yīng)該生氣,雖然這氣只能生在心里。我在心里不高興地頂了他一句,你連我寫你好,都不敢讓寫,還管我在不在辦公室。

聽父親說,他在位時是有名的強硬派,敢作敢為,曾經(jīng)帶上攝像師,冷不丁地就出現(xiàn)在某個辦公室,處罰了一大批上班睡覺、打撲克的人。

前段時間,我們單位又開始整頓勞動紀(jì)律,重點抓工作時間玩游戲和偷菜的人,結(jié)果雷聲大雨點小,連個毛也沒逮著。一想到副部長們的菜園正在不斷發(fā)展壯大,我就來氣,一來氣,就熱血沸騰地把老廠長用攝像機抓人這個情節(jié)濃墨重彩地寫進文章里。結(jié)果,老廠長只掃了一眼,就用右手的食指指著這段說:“這個不敢寫,這個不敢寫,讓大家看了不好,讓人家說你以為你還是廠長?!闭f這話時,我看到他右手的食指竟然有些不自覺地發(fā)抖。

他這一抖,把我的心抖軟了。我說:“放心,回去我就把這段刪掉?!蓖瑫r,很懷疑那個用攝像機抓人的事是不是真的發(fā)生過?!傲H老矣,尚能飯否?!?/p>

我用沉默回答了他讓我不高興的提問后,他也不糾纏,在電話里又說開了讓我深感麻煩的事:“小常??!我上次不是和你說,那個瓜子的事就不要寫了。昨晚放下你的電話,又想了一夜,思來想去,又想起一件事,不能寫,絕對不能寫!”

我說:“瓜子的事我已經(jīng)拿掉了?!?/p>

“對,得拿掉。千萬要換成表揚人家的,要不換成他當(dāng)時搞得很好,我去的第一天,廠里就拿出很多錢,請我到大飯店吃了一頓怎么樣?”

我覺得這老頭兒有點可愛了,老也老了要改行當(dāng)小說家了。我忍住笑,拖著長腔一本正經(jīng)地對著話筒說:“歷史不能這么隨意虛構(gòu)吧。”

“可是,如果寫上單位開歡迎會,窮得一分錢也沒有,還要副廠長個人拿出十塊錢買瓜子。這不是白紙黑字批評人家搞得不好嗎?”

“怕什么怕,寫過去的艱苦奮斗,我覺得這就是一個又真實又生動的例子,你為什么就不敢讓寫呢?”

“不要寫,真的不要寫,要寫就寫成我剛才說的表揚人家搞得好,請我吃飯的那種。我知道,現(xiàn)在我的兒子也在單位當(dāng)領(lǐng)導(dǎo),整天就是吃吃喝喝的。”

老廠長真的是老了,不是腦梗,就是腦慢,他怎么能把他兒子業(yè)余生活的豐富多彩隨便透露給我這個局外人呢。他兒子大小也是一方諸侯!

“我善意地提醒老廠長,我看吃飯的事,還不如瓜子的事,如果瓜子的事不能寫,那吃飯的事,就更不能寫,要知道,咱們寫的是七十年代末的事,毛主席不是教導(dǎo)過你們: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你讓我這樣寫,不是拐著彎的檢舉人家是腐敗的祖師爺嗎?”

說完這話,我自己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如果老廠長還在臺上,我一個小干事敢這么口出狂言地犯上嗎?總是很君子地嘲笑別人的小人嘴臉,我這又是什么嘴和臉。好在老廠長,真的是下臺了,下臺的老廠長,7 8歲了,沒有做到隨心所欲,但耳順是做到了。

他仍然用十二分友好的語調(diào)和我說:“啊呀!小常啊!聽你這樣一說,就更不敢寫了,我也是老糊涂了。你真提醒我了,編什么吃飯,不要說人家沒吃,就是真吃了,和腐敗掛上鉤,也不能寫啊。別看你小,你比我還想得周全,我不編了,還是你看著編吧。總之,不能得罪人了,在位的時候,老栽刺,不種花,現(xiàn)在,見了有些人都得躲著走啊。”

說完這話,電話那頭有些沉默,他的沉默讓我想起昨天,我們單位家宿院里發(fā)生的一起打人事件。被打者是退下來的王副廠長,就住老廠長家的樓上,昨天下午,王副廠長出來散步,好像走路不小心和別人撞了一下,這個被撞的人正好是他在位時處理過的一個工人,這個工人借此為導(dǎo)火索就把王副廠長打了,聽說打得還不輕。王副廠長有糖尿病,眼不好使,大概不像老廠長心明眼亮,遇見不想見的人,老遠(yuǎn)就能繞開。

物傷其類,老廠長說他昨晚想了一夜,是不是王副廠長的事,又給他敲響了什么警鐘,讓他一大早就火燒屁股似的給我打了這個電話,又打那個電話的。

見電話那頭半天沒聲音,我不得不提醒他道:“老廠長啊,瓜子的事就不再討論了,你開頭不是說,還有一件事,也絕對不能寫嗎?是哪件事呢?”

“這件事先放一放,話到嘴邊,又覺得昨夜的想法還不完全正確,反正你這稿子也不急,我問你們領(lǐng)導(dǎo)了,離交稿時間還早著呢,等我的想法成熟了再電話通知你?!?/p>

天??!是那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領(lǐng)導(dǎo),這樣害我,僅他這一篇稿子就這樣折磨我,我手頭可還有七位同一級別的老領(lǐng)導(dǎo)等著我去采訪寫稿呢,還讓不讓人活了。我真是跳樓的心事都有了。

我和老廠長說:“老廠長,是還有點時間,但你大概不知道,還有十幾位老領(lǐng)導(dǎo)都得我去寫?!?/p>

我虛報產(chǎn)量的結(jié)果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惹得老廠長在電話上很有興致地和我討論起我的職務(wù)問題。他用明顯討好的聲調(diào)說:“你這么能干,應(yīng)該當(dāng)個科長,等我見了你們領(lǐng)導(dǎo)說說,應(yīng)該讓你當(dāng)個科長!幾次和你通電話發(fā)現(xiàn)你這個孩子,對我們這些老同志態(tài)度很好,有耐心?!?/p>

我心說,照你這么說,我應(yīng)該到老干部科當(dāng)個科長才對。不過,我什么也沒說,現(xiàn)在的他對我許多高的愿都是畫餅充饑。

我說:“老廠長,這個問題以后再討論,要沒其他事,我就先掛電話了?!蔽以趺绰犞业穆曇粼絹碓侥吧绻蠌S長還在位上,輪得上我說先掛?這樣一想,我又為自己惡心了一會兒,看來我也不是什么好鳥。

“不,小常,你不能掛,我想了想,還是得和你說這個昨夜想了一夜的問題,說給你,你先想著怎么修改,就是上次我讓你加上去那個‘告狀專業(yè)隊’的事,那個告狀的人里有一個我兒媳弟弟老婆的舅舅。昨晚,我兒媳看見稿子后當(dāng)下就不高興地給我擺起了臉子。

我嘆了一口氣,想誰都不容易,脾氣很好地對著話筒和風(fēng)細(xì)語地說:“行,老廠長,你先慢慢想著,等你想起來,一并告訴我,我按你要求的一起都改了!”

“小常,我怎么突然聽著你這聲音不對??!你是不是病了?”

經(jīng)老廠長這么一說,我真的有了種虛脫似的頭暈,以至于我不知道我最后是怎么稀里糊涂地放下電話的。

我閉上眼睛,妄想把自己疲憊的身心放逐到無拘無束的大自然中,可是,我還沒在頭腦中構(gòu)建起一片意念中的青山綠水,這時,我的手機又響了,我看也沒看,把手伸進衣袋里,很決絕地把它關(guān)了。

關(guān)掉之后,又想,不對,要是領(lǐng)導(dǎo)找我怎么辦,單位內(nèi)部都用的小號,我的大小領(lǐng)導(dǎo)都是電話傳喚我,我趕緊又開了機。

打開之后不到一分鐘,那個副部長就打了進來,電話上他批評我:“剛才打你手機怎么關(guān)機,以后不要隨便關(guān)機,每個月不是還給你們多發(fā)的一百元通訊費嗎?要保持電話暢通?!迸u完我之后,說:“你過我辦公室來,現(xiàn)在就來?!?/p>

我到了他辦公室,一進門,他就給了我一堆號碼,說這是新加上去的幾個退下來的老領(lǐng)導(dǎo),這是名單和電話號碼。他指著其中的一個號碼說:“這位姓張的老領(lǐng)導(dǎo),過幾天要出國,你今天就先聯(lián)系他?!?/p>

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還沒顧上給這位姓張的領(lǐng)導(dǎo)打,我的手機又響了,接起來,是老媽的:“世南,又好幾天不回家看我和你爸了吧。媽知道你現(xiàn)在手頭的這個工作麻煩,工作就是這樣,我們那會兒在宣傳隊里排節(jié)目,一個領(lǐng)導(dǎo)看了修改一遍,改一遍我們就得重排一次,你這還是光寫……”

我媽不喜歡與時俱進,總要用她的經(jīng)驗來校正我的生活。大學(xué)一畢業(yè),我本意是想到南方闖蕩一番的,母親哭著勸我,你就忍心看著爸媽為你找這個工作送人的八萬塊錢打了水漂?,F(xiàn)在找個工作多難,你以為有錢就行,我們提著從牙縫里節(jié)省出的這八萬塊錢,還得找到廟門。為了你能有個正式工作,我和你爸提著這錢到處給人磕頭作揖……

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做一個懂事的、聽話的孩子,在這件事上,我又屈服了母親的意志。十多年過后,再看當(dāng)初動員我一起走的幾個同學(xué),個個都比我活得精彩。

母親始終不承認(rèn)她決定的保守,理由是同行不同利,也許,我出去了還不如現(xiàn)在,現(xiàn)在好歹餓不死,能吃飽飯就是最大的幸福。大人的道理聽起來總是很像那么回事。

“媽,工作的事我那天也是隨口和你們那么一說,你不要擔(dān)心,我現(xiàn)在還能飛到哪?你到底有什么事?”

“世南,媽昨天看電視上說,臉上無肉,必是妖獸。羅琪的事,你還是認(rèn)真考慮一下,你看她們母女都尖嘴猴腮的。我有個同事的女兒……”

“媽,我正忙著呢,不管是羅琪,還是誰,我現(xiàn)在真的是顧不上?!闭f著我就先掛了電話。

之后,我撥通了張廠長的電話,他倒是個爽快人,在電話上和我說:“你不用來了,我看你的手機也是小號,我的也是,咱們就在電話上聊吧?!敝?,我的手機一邊充電,一邊發(fā)著高燒帶病堅持工作。

下班之后,我才想起還沒和羅琪約好今晚的行程,是我去單位接她,還是各去各的,到目的地再集合。我給她撥通了電話,親愛的三個字還沒說完,就聽到,她哭著罵我:“你去死吧!不想和我在一起,明說好了,打你手機和辦公室的電話一天都占線?!?/p>

怎么可能,手機占線不假,辦公室的電話可是早上想了一次,再沒用過啊。我俯下身來一看,原來早上接起來后就沒放好。

任我把嘴皮子磨破,羅琪都咬定我是另有新歡,并且用電話和新歡保持著如膠似漆的膠質(zhì)狀態(tài)。聽聲音,羅琪是真的氣瘋了,已經(jīng)不被理智控制的羅琪,一廂情愿地掛了我的電話。之后,我怎么打,她也不接。后來接了,但接起來,又故意不說話。可我一掛了,她就又往進打。我接起來,她又不說話。

一個晚上,她就沉浸在她新發(fā)明的這種電話游戲里很有意思地打磨著我的聽覺神經(jīng)。我想我受得住,我是被呼叫慣了的人,不被她呼叫,也會被別的什么人呼叫,也許是母親,也許是領(lǐng)導(dǎo),也許是看不見的命運。遺憾的是,自己從來沒有試圖和命運掰一下手腕。

我消極地找了幾根醫(yī)用棉棒,把上面的棉花一點點撕下來,揉成團,塞在我耳朵里。可惜,我手太笨,總是揉不成理想的棉花團,不是大就是小,好像一次也沒有塞好過,自然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我說過我能受得住,但是,那是在沒有同時合并另一種聲音的前提下,事實上,好多事情我們不能過于自信地早下結(jié)論。

就在那天夜里,我把羅琪擾亂我心志的電話鈴聲成功幻聽成音樂一樣欣賞的時候,我的樓上,突然想起比夜半歌聲更恐怖的呼喊聲,那是一位已婚女人站在陽臺上,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她的男人,那是一種魚死網(wǎng)破的不管不顧的聲音,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能行動起來,合力把她老公抓回來。這讓我可怕地想起我的小時候,還有我的父親和母親。

稿簽

初讀陳春瀾的小說,看不出她想要表達什么。比如《月光牡丹》。一個中年女人,就是想出人頭地,就是想送孩子出國。就在她努力把孩子送出國,以為人生會變個樣子時,寄托無限希望的工作崗位也被人占了。欲哭無淚啊??吹米屓诵乃?。這哪里像是個小說呢?分明是一個女人的心理紀(jì)實。但她的筆法又是小說的,是稍嫌啰嗦,尤其是情節(jié)的鋪排,簡直談不上講究,但通篇下來,卻又動人。這或許就是寫實的力量,是作者高明的地方,不知不覺就感染了你。想想吧,捅穿女人的白日夢,該需要多狠的心腸。然而,作者的目的不是揭露,她只是呈現(xiàn),在思考,為什么偏偏有人選擇這樣的生活。在女性依附、男權(quán)當(dāng)?shù)赖默F(xiàn)實里,陳春瀾刻畫出了這樣的女性形象,頗為耐人尋味。《被呼叫》則寫職場生活,構(gòu)思亦有奇巧處,看得出作家在描摹現(xiàn)實方面的較強功力。

人的思維一回到小時候,總是要或多或少地暴露出脆弱的一面。我那天的情況就是這樣,情緒突然變得像小孩子一樣失控,在我預(yù)感到我的聽覺神經(jīng)就要徹底完蛋,精神也游走于崩潰的邊緣時,我像彈簧一樣從床上跳了起來,一蹦三尺高,一把抓起手機,黑暗中,我對著手機的送話筒高聲罵道:“我×你媽,你還有完沒完?!?/p>

“你、你、你……”

電話里傳來的聲音居然不是羅琪,是下午剛通過話的張廠長。

我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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