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 麗
(東北師范大學留學生教育學院,吉林長春 130117)
南原繁的“和平構想”
盧 麗
(東北師范大學留學生教育學院,吉林長春 130117)
南原繁在日本戰(zhàn)后提出了放棄戰(zhàn)爭、“全面講和”、不搞再軍備、與世界“和平共存”、保持中立,構建“人類世界共同體”的“和平構想”?!叭嬷v和論”等政治主張,遏制了“大東亞戰(zhàn)爭”肯定論在日本死灰復燃的危險走勢。南原繁所提出的“和平構想”依然對21世紀的日本學界具有極大的警策作用。
南原繁;日本戰(zhàn)后;和平構想;精神革命;民主革命
日本戰(zhàn)敗伊始,南原繁(1889—1974)作為日本著名的政治學者、思想家、教育家,通過學術著作、講座和演講的形式,奔走呼吁,以期喚醒戰(zhàn)敗后一蹶不振的日本國民的民族自覺性。他強調“民主革命”和“精神革命”的必要性,為了新憲法和教育基本法的制定、戰(zhàn)后教育改革奠定了基礎;他主張在東西放冷戰(zhàn)格局中,為了實現(xiàn)“全面和平”,必須保持中立的立場。這些主張,為戰(zhàn)后日本在思想、政治、教育、憲法等諸領域的發(fā)展指明了正確的方向。為此,他贏得了日本戰(zhàn)后“建國之父”的美譽。
時任東京大學總長的南原繁在“八·一五”前,親眼目睹了日本法西斯對大學教授進行驅逐、停職、起訴等人身迫害行為,也親身經(jīng)歷了“學生出征”致使大批東京大學的精英學子瞬間化為炮灰的災難。為此,日本戰(zhàn)敗后,他終身為之奔走呼號的便是“和平、民主主義和學術自由”。在他的論著及講演中,“犯罪”和“贖罪”是他教育東京大學的學子和日本國民時使用的最為頻繁的詞匯之一。他坦言,日本人在這場戰(zhàn)爭中的暴行,對人類犯下了滔天罪行。他在《如何繼承戰(zhàn)沒學徒的遺產(chǎn)》一文中指出:“這場對中國大陸、東南亞諸島施加了如此暴虐并導致幾百萬人(實際應為一千余萬——筆者注)喪生的戰(zhàn)爭,不是我們民族的暴行和過錯以及對同胞和人類所犯下的罪行,又是什么?!”正因為如此,南原繁才清醒地指出了日本人必須直面的實際狀態(tài),即“我們應該拋棄兩千年歷史的驕傲,并站在世界歷史的審判臺上”。他認為,“現(xiàn)在以及將來我們所受的苦惱和痛楚”,是“歷史的復仇女神”要求“我們國民必須付出的代價,即必然被述諸真理和理性祭壇上的‘國民式贖罪’!”[1]62于是,他寄希望于年輕人能與世界各國人民“全面講和”,并為“人類同胞”的事業(yè)而盡職盡責。
日本的戰(zhàn)敗,一般認為是美英武力打擊的結果。南原繁的認識顯然沒有如此淺薄。在他看來,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未必就是美英”,而是“偶爾被他們所肩負起來的理性和真理本身?!边@句話的反命題應該為:倘若英美有一天背棄了“理性和真理”,日本國民應當服從和捍衛(wèi)的,則依然是“理性和真理本身”,而不是英美武裝。南原繁把《波茨坦公告》的有關條款稱為今天的“大義名分”[2]355。他認為,日本應該遵循“理性和真理”,就是要深刻地汲取軍國主義的教訓,在向被侵略國家真誠地謝罪并求得諒解的同時,建設起民主主義的新國家,并為維護地區(qū)和世界和平貢獻智慧和力量;而實現(xiàn)這一目標的大前提,當然是永遠放棄武力,永遠做和平的國家,并永遠在國際事務中保持“中立”。這就是他的和平構想。
1945年3月,東京遭遇到美軍空襲,南原繁預感到這場戰(zhàn)爭即將結束?!白鳛闁|京帝國大學法學部部長,忽然有一種沖動,即使是非正式的也好,必須要做點什么?!保?]267于是,南原繁與東京帝國大學法學部的高木八尺等七名教授,秘密地籌劃并最終完成了“終戰(zhàn)構想”。為了保守秘密,沒有留下任何記錄,其內容:一是結束戰(zhàn)爭的時間,德國投降是日本提出和平方案的最佳時機,最遲也要在美軍登上沖繩前必須結束戰(zhàn)爭;二是如何與聯(lián)合國取得聯(lián)系,最佳方案是向美國提出和平,如果無法實現(xiàn)則通過瑞士或第三國家向美國提出,但要避開蘇聯(lián);三是結束戰(zhàn)爭的方法,當時陸軍非常強硬,海軍因通曉國際事務與陸軍有所不同,因此,首先要把陸軍和海軍分開,這樣即使戰(zhàn)爭失敗,也會避免全軍覆沒,并收回海軍的主動權;四是終戰(zhàn)條件,“無條件結束戰(zhàn)爭”為最上策;五是收拾戰(zhàn)敗殘局的人選,首選曾與海軍協(xié)同作戰(zhàn)的陸軍長老宇垣一成大將組成的強有力的內閣實施終戰(zhàn);六是戰(zhàn)爭責任的問題,為確保終戰(zhàn)國國民道德的基礎,天皇在終戰(zhàn)詔書上特別要對國內外明確自己在道義上的責任,同時,在合適的時機要退位;維持天皇制,但要采取限制天皇強大權力的措施,使民主化得以徹底實現(xiàn)[3]270-272。
為了盡快實現(xiàn)在此構想下結束戰(zhàn)爭的目的,南原繁等人想方設法地拜訪了日本前首相近衛(wèi)文麿、前外相東鄉(xiāng)茂德等人,向他們提出“諫言”并催促盡快付諸行動。然而,由于已失去國民信任的東條內閣倒臺后引起的混亂,致使政府的決策能力直線下降,加之陸軍叫囂要在日本本土發(fā)動“玉碎”戰(zhàn),5月德國投降、美軍在日本投下了原子彈以及蘇聯(lián)的參戰(zhàn),大約一周后的8月15日,日本接受了《波茨坦宣言》,宣布無條件投降,“終戰(zhàn)構想”未能有效地改變現(xiàn)實。雖然南原繁本人認為“終戰(zhàn)構想”“只不過是滿足了自己的主觀愿望”,然而貫穿其間的“民主、真理和自由”等精神理念,卻彰顯了南原繁高屋建瓴的想象力。值得注意的是,在“終戰(zhàn)構想”中,南原繁雖然贊同天皇退位并承擔戰(zhàn)爭責任,但是他極力主張要保存、維護日本天皇制,只追究“天皇在道德上、精神上的責任”,這也是他戰(zhàn)后堅持的一貫主張。筆者認為,這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他濃厚的民族主義色彩,與他“建設新日本、創(chuàng)造新日本文化、建設新的民主主義國家”的“建國構想”相矛盾,也有悖于他本人信奉的基督教倫理。
可見,未能付諸行動的“終戰(zhàn)構想”已經(jīng)奠定了南原繁戰(zhàn)后貫徹始終的“和平構想”。關于南原繁的“終戰(zhàn)構想”,高木博義認為有五個最基本的特征:一、精神革命,二“國體論”和“放棄戰(zhàn)爭論”,三、批判“步入再軍備之旅”,四、堅守信念不動搖,五、“戰(zhàn)爭和平論”[4]62。
也就是說,南原繁認為,戰(zhàn)后的每一個日本人都要站立起來,并以此為出發(fā)點,完成“精神革命”。只有熱愛真理,追求精神的自由,同時伴隨著對超人的絕對者的敬畏才能實現(xiàn)“精神革命”??梢?,南原繁的“終戰(zhàn)構想”的哲理根據(jù)是“精神革命”,這也是他終戰(zhàn)構想的最大特點。南原繁始終把“國體論”和“放棄戰(zhàn)爭論”相提并論。在擔任貴族院議員期間,針對日本國憲法制定過程中的一些敏感問題,南原繁與政要們的論戰(zhàn)曠日持久,曾達到白熱化的程度。雙方爭論的焦點就是“國體論”和“放棄戰(zhàn)爭論”。關于國體論,政要們主張即使政治體系有改變,國體也不能改變。而南原繁則認為,既然政治體系有了根本的改變,國體也就應該從根本上改變。關于放棄武力、放棄戰(zhàn)爭的論爭,政要們主張即使是為了自衛(wèi)也不應設置一兵一卒。而南原繁則認為,雖然日本是戰(zhàn)敗之國,但也應該擁有自衛(wèi)的權利。批判日本“步入再軍備之旅”。南原繁認為,在媾和問題尚未提到議事日程上的,日本政府卻已開始了再次進行軍備的嘗試,這不能不令人質疑當政者用心何在:剛剛主張放棄自衛(wèi)權,旋即提出再軍備!?事實上,南原繁此時已看出了日本右翼勢力的叵測用心;也預感到了國際政治舞臺上的兩個敵對世界和平共存的潛在的可能性。因此,他還是苦口婆心地堅持自己的主張:如果日本不“步入再軍備之旅”,積極地保持中立立場的話,這種非武裝的原則馬上會擴展到全世界,從而引起世界性的全面裁軍,因為日本憲法第九條已向世界展示了其實現(xiàn)的可能性。南原繁身體力行地堅持自己的“和平”信念。這是支撐南原繁“終戰(zhàn)構想”的核心理念。敗戰(zhàn)后的日本在接受《波茨坦公告》的同時也邁開了戰(zhàn)后重建的步伐。東西方各國首腦齊聚一堂商談世界和平問題,實際上已顯示出和平共存的端倪,讓人們看到了不屬于東西方兩大敵對陣營的中立和平思想的萌芽。這也構成了南原繁和平構想的原點,是南原繁基于歷史決不動搖、堅定信念的理想主義精神的體現(xiàn)。所謂“戰(zhàn)爭和平論”,就是放棄戰(zhàn)爭,與世界各國友好和平地相處。此主張是南原繁和平構想和日本戰(zhàn)后一系列改革的精神支柱。
1950年1月,南原繁和他的學生丸山真男等數(shù)十位學者創(chuàng)立了“和平問題談話會”,反對片面講和,主張同包括中蘇在內的所有交戰(zhàn)國實現(xiàn)全面講和。南原繁在第5期《世界》雜志了題目為《世界破局的危機和日本的使命》的論文,闡述了文化界、知識界的全面講和的主張。南原繁從經(jīng)濟發(fā)展的角度分析了日本全面講和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日本與中國以及東南亞諸國的貿易,對日本的經(jīng)濟自立而言具有生死攸關的重要意義。然而,片面講和會使日本同這些地區(qū)的貿易變得不可能或者變得明顯地困難起來,這將會奪走日本手中經(jīng)濟自立的機會。因此,全面媾和對日本的經(jīng)濟自立而言是絕對必要的條件。[4]247
“和平問題談話會”的主導思想是日本的“戰(zhàn)后和平論”,其主張的中立以及和平共處原則與南原繁“和平構想”一脈相承。
南原繁“和平構想”的核心理念是“精神革命”。這既是對戰(zhàn)前甚囂塵上的國粹主義——軍國主義的激烈批判,也是對戰(zhàn)后民主主義革命的殷切期待。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日國粹主義瘋狂地開動了法西斯主義的戰(zhàn)爭機器,使得被侵略的國家和地區(qū)飽受戰(zhàn)爭的蹂躪和摧殘,與此同時,普通的日本人也在這場侵略戰(zhàn)爭中為“國粹主義”而葬送了生命??梢姡挥袕氐诅P除“國粹主義”,進行“民主革命”,才是放棄戰(zhàn)爭、走向永久和平的必由之路。所謂民主革命,就是要尊重每一個人,創(chuàng)造出具有普遍性的、豐富多彩的文化層面上的個體精神世界。南原繁還把自己的這種理想由日本擴展到全世界。他呼吁日本作為國際社會中的一員,不應該開展與一方為友、與另一方為敵的再軍備,必須恪守日本憲法第九條的精神實質。
南原繁“和平構想”的哲學思想根源是康德的“永久和評論”[5]30-41。對南原繁而言,“和平”是為了實現(xiàn)“正義”所必不可少的實質要素。他熱切希望包含這一“正義”意味的“和平”成為戰(zhàn)后日本體制建設的基本理念。
在日本戰(zhàn)后謀求盡早結束美軍占領,盡快恢復國家獨立主權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觀點截然相反的兩派。一派是以時任日本首相吉田茂為首的政府官員和財界人士,主張為盡快締結和約要與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實現(xiàn)單獨講和,即片面媾和;另一派則是以南原繁為首的知識界人士,主張要實現(xiàn)包括與中國和蘇聯(lián)在內的所有交戰(zhàn)國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講和,即全面講和。南原繁等人主張以“和平四原則”代替舊金山體制:反對“再軍備”,反對講和后美軍駐守日本,不是單獨講和而是全面講和,在冷戰(zhàn)中保持永久中立的立場[6]219。
作為一名政治學者,南原繁對“二戰(zhàn)”后形成的東西冷戰(zhàn)格局有著清醒的認識,他把日本重要的任務設定為如何以中間者應有的“中立”立場來緩和東西方可能發(fā)生的沖突和爭端。然而,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美國對日本占領政策的調整,卻使日本國民正在恢復期的“理性和真理”陷入到了政治思維的混亂之中。南原繁十分擔擾美國的這一政策會給日本“純真的年輕人”造成對和平的“懷疑和動搖”,甚至摧毀“他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和平主義人生觀和世界觀。”[7]12-20因此,他敏銳地斷言,這一動向將成為“我國的根本理想——非武裝——中立思想的轉折點和引起軍備論戰(zhàn)再度發(fā)生的誘因。”事實上,由于美國占領政策的調整,已經(jīng)開始使“大東亞戰(zhàn)爭”肯定論在日本死灰復燃了。南原繁一針見血地指出“大東亞戰(zhàn)爭”肯定論者的歪理邪說:有些人不但不把那場戰(zhàn)爭看成是日本的過錯,反而試圖強調在其它層面上的歷史意義——日本雖然不幸敗北,但唯其如此才使得亞非各民族從歐美帝國主義的統(tǒng)治下解放出來,這無疑是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他不能容忍戰(zhàn)后昭然若揭、公諸天下的日本和平“誓約”——憲法第九條,因美國無原則地調整占領政策而形同虛設、化為烏有。他旗幟鮮明地主張:我們日本國民即便將來有一天一無所有,也要做信義、忠誠和認真的國民!對日本國來說最為重要的,就是堅持憲法所規(guī)定的自由與和平理想,而不可有絲毫的動搖。他甚至不允許有人在和平主義的觀念和行為當中摻雜進任何不良的思想成分,因為類似于“臥薪嘗膽”式的和平主義訴求,是無法使國家得到真正的復興的。[8]198-199由于他預見到處于東西冷戰(zhàn)格局中間的日本,倘若把握不好,極易出現(xiàn)“一邊倒”的可怕情形,所以,他反復告誡日本國民:只有“中立”,才能“獨立”。日本人除了做好兩個世界的融合工作外,決不可以偏向任何一方,也絕不可以設定任何“假想敵”。他堅信:“歷史絕不會總是暴力和非合理力量的統(tǒng)治場所。正如本次大戰(zhàn)所顯示的那樣,只有正義和真理才能帶來最后的勝利。這才是歷史的邏輯?!保?]93按照南原繁的入思方式,無論是誰,一旦脫離了這個邏輯,也就背離了“理性和真理”。
事實上,在吉田茂主持參與的一系列政府活動以及外交事務中,無視蘇聯(lián)和中國,只向美國和西方獻媚的“一邊倒”傾向,已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面對無異于抽掉了“中立”和“和平”這一戰(zhàn)后日本基本國策前提的政治走向,南原繁挺身而出,公開提出了包括與中蘇締結和平條約在內的“全面講和論”,并一再重申了他的立場。
1949年12月9日南原繁赴美國華盛頓出席“被占領國全美教育會議”,在舊金山機場降落時身著恩師新渡戶稻造(1862-1933)曾經(jīng)穿過的禮服,這不僅表明了南原繁繼承恩師宿愿的意志,也表明了他建設新日本、新民主國家與祈愿世界和平的決心。南原繁在大會上用英語滿懷激情地發(fā)表演講:
所謂民族自由和精神上的獨立,沒有政治上的獨立是無法達成的。與美國以及其它所有聯(lián)合國成員協(xié)同一致,盡快締結與日本講和條約是我們的殷切希望……盡管歐洲和亞洲已經(jīng)被演化為冷戰(zhàn)舞臺,但如果有一天真地出現(xiàn)了最嚴重的事態(tài),日本所應選擇的道路也只有一條,那就是嚴守中立,絕不參與任何戰(zhàn)爭![8]149
南原繁仗義執(zhí)言,與將日本政治推向“一邊倒”的吉田茂政權發(fā)生了激烈的沖突。1950年5月3日,吉田茂在自由黨兩院議員秘密大會上斥責“南原繁等人的‘全面講和論’”,稱其“所謂永久和平中立的‘全面講和’,只是說說而已,實際上是絕對辦不到的。東京大學總長南原繁等竟侵入政治家的領域,信口雌黃,這只能說明他們是曲學阿世之徒”。翌日日本各家早報幾乎同時以《吉田首相非難南原繁總長為“曲學阿世”》為題報道了吉田茂帶有人身攻擊性質的言論:東大總長南原等人所主張的全面講和,是曲學阿世之徒的空論;永久和平毫無意義!
5月6日南原繁在大學總長辦公室舉行了記者招待會。他說:
我認為各報刊載的吉田首相的發(fā)言,作為一國之首相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吉田首相說主張‘全面講和’就是‘曲學阿世之徒’,這種標簽是自滿洲事變以來,由軍部及其黨羽一直貼在美濃部博士和我們這些人身上的,這是對學術的褻瀆,是對學者的壓制。‘全面講和’是每一位國民所希望的,尤其對于我來說,闡明‘全面講和’的理論依據(jù),表明國民的決心,乃是我作為政治學者的責任……我認為在這種復雜多變的國際形勢下,為了使現(xiàn)實接近于理想并且能與理性結合在一起,竭盡其良知良能,這才是政治和政治家的使命。如果現(xiàn)在就把‘全面講和’或‘永久中立’的主張視為‘曲學阿世之徒’的空談,并企圖把它封閉起來,可以說這是日本民主政治的危機。[9]356
吉田茂和南原繁的“講和”論爭,在日本新聞媒體的大力傳播下,一時成為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
南原繁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他充分注意到中蘇,尤其是中國在日本未來的發(fā)展中所具有的舉足輕重的意義。他認為:
問題的核心在于中國。正如過去一樣,決定日本命運的權力完全取決于我國對中國的態(tài)度如何……我們應該對新中國的誕生和未來表示祝福,并攜起手來,以圖東亞的和平與繁榮……解決不好與中國的關系,日本就不會有真正的復興。東洋的和平也不可能實現(xiàn)。因為日本自滿洲以來侵略中國大陸,并挑起東亞和太平洋戰(zhàn)爭,最終自取滅亡。因而,決定日本民族命運和未來的,只能是重新建立在真正和平基礎上的日中兩國關系的正?;K膶崿F(xiàn)需要一個根本的條件,那就是日本國民要對七七事變以來的戰(zhàn)爭責任做出深刻的反省、深刻的認識。日本軍隊對中國人民犯下的罪孽無法言表,但是,此問題卻得到了中國領導人的寬宏大量的諒解。[4]314-315
他認為,1949年以后的中國已不是過去的中國,那里正發(fā)生著偉大的變化。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當中,只有現(xiàn)在中國的新政權,才堪稱是人民的政權。他堅信,今日的中國已經(jīng)從沉睡中蘇醒,已經(jīng)從外國的支配下徹底地獨立了;中國完成了自由革命,作為新的強大的國家獲得了新生。生存在現(xiàn)代的日本國民最重要的道義責任就是不再侮辱、侵略鄰人和鄰國,要相互尊重、樹立民族共存的合作關系,超越兩國意識形態(tài)、以及政策間的差異,這也是兩國兩千多年來歷史和文化傳統(tǒng)及近代經(jīng)濟社會的法則使然,也是日本國民作為和平國家的一員,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新的光輝起點,也可以說這是日本民族再生的重要的試金石。
1952年9月在美國操縱下召開了舊金山對日媾和會議,締結了排斥中蘇兩國的《舊金山和約》和《日美安全保障條約》,這與南原繁的“全面媾和”、“保持中立”的意愿背道而馳,也違背了日本憲法中日本真正獨立,回歸國際社會,為世界和平做貢獻的理念,讓世人遺憾地看到了真理和現(xiàn)實、憲法和冷戰(zhàn)意志的相悖,同時也表明二戰(zhàn)后南原繁的“全面媾和論”與首相吉田茂“曲學阿世”論爭的終結。
然而,在我們今天看來,重溫南原繁關于保持中立、全面講和以及關于日中關系的言論,我們不得不欽佩其超越性的思維模式。在這一意義上,我們甚至可以說,南原繁“和平構想”也為二十幾年后的“中日邦交正?;钡於死碚摶A。
時至今日,有識之士仍在不斷地告誡日本知識界:
今日的日本正在步入大的轉換期,無論日本今后如何變化,人們都應該重溫戰(zhàn)后日本再出發(fā)時作為“建國之父”的南原繁是怎樣構建這個國家的,以及這些構想方案中有哪些在后來的歲月里結出了果實,又有哪些不該丟失的東西被人丟棄了。[10]
也就是說,南原繁雖然已經(jīng)故去,但他結合現(xiàn)實社會的政治理論、對政治思想的研究和為建設新日本、創(chuàng)造新日本文化而不屈不撓努力奮斗的精神仍在激勵著一批有良知的日本學者和國民在為和平、自由、正義而努力奮斗著。作為“全面講和論”的輿論界領袖,南原繁在“曲學阿世”論爭中的影響,有力地遏制了“大東亞戰(zhàn)爭”肯定論在日本死灰復燃的危險走勢,也對日本政治“向右轉”的趨向提出了嚴重的警告。
南原繁認為,日本民族新的歷史使命就是堅決捍衛(wèi)非武裝的新憲法的旗幟,站在東西兩大陣營的中間,尋求人類的和平。道路絕不是平坦的,作為學問的或者文化的求索者,一定要拿出對真理的敬畏、熱情和勇氣,再用自己真正的愛國心,披荊斬棘奮勇前進![11]27-33南原繁這些鏗鏘有力的號召,作為“不該丟失”的精神財富,依然對二十一世紀的日本具有極大的警策作用。
[1]南原繁.南原繁著作集(第六卷)[M].東京:巖波書店,1984.
[2]南原繁.南原繁著作集(第七卷)[M].東京:巖波書店,1984.
[3]南原繁(述).丸山真男,福田歡一(編).聞き書南原繁回顧録[M].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89.
[4]丸山真男,福田歡一(編).回想の南原繁[M].東京:巖波書店,1975.
[5]崔先鎬.南原繁の「永久平和論」に関する考察:「文化共同體論」および「無教會主義」を中心に[J].法政論叢 42(1),2005,11.
[6]鄭毅.鐵腕首相吉田茂[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0.
[7]韓東育.兩個“八·一五”[J].讀書,2006,(11).
[8]南原繁.南原繁著作集(第九卷)[M].東京:巖波書店,1984.
[9]南原繁(述).丸山真男,福田歡一(編).聞き書南原繁回顧録[M].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89.
[10]南原繁総長吉田発言に反論 學者へ権力強圧 民主政治に危機[N].毎日新聞(朝刊),1950-5-7(1).
[11]南原繁.現(xiàn)代の政治と文化(要旨)[J].東京女子大學論集 13(2),1963 -04.
[責任編輯 王 桃 責任校對 吳奕锜]
K153
A
1000-5072(2012)07-0150-06
2011-06-07
盧 麗(1963—),女,吉林吉林人,東北師范大學留學生教育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日本文學、日本近現(xiàn)代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