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紅

(懷化學院中文系,湖南懷化418008)

一、引言

1.類標記概述

語言學中“類標記” (classifier)一詞首先是由研究有聲語言的學者提出來的。有聲語言類標記研究的最早文獻為1968年出 版的 Berlin的《Tzeltal numaral classifiers》 一 書(Berlin.B.1968.Tzeltal numaral classifiers.The Hague:Mouton.)。[1](P105)根據 Gladys Tang,手語研究中的“類標記”一詞借自有聲語言的研究。[2](P146)手語類標記研究的最早文獻見于上世紀70年代中后期。[3](P199)

手語類標記有狹、寬兩種含義:寬義包括手語中用來指稱相似客體的任何手形,即“名詞類標記noun classifiers”;狹義的則只限于謂語中出現(xiàn)的名詞分類成分,即“謂語類標記predicate classifiers”。本文采用狹義。

2.手語中的同時性句法結構

手語中的同時性句法結構即類標記結構,為手語所獨有,手語的“同時性”很大程度上即體現(xiàn)于這種同時性的類標記結構中。有聲語言是線性的,不可能有同時性結構,手語由于可以雙手“發(fā)音”,因此可以有這種同時性的類標記結構。

3.本文對上海手語中的詞、類標記與類標記結構的標寫

上海手語中的詞均標在單斜杠之內 (如 車 ),以區(qū)別于現(xiàn)代漢語中的詞。

對于上海手語中的各種類標記,我們采取這樣的方式來標寫:(1)所有類標記均加尖括號。(2)名詞、類名詞及代名詞均直接用名詞或其所源自的名詞來表示,如 〈轎車〉、〈車〉、〈圖書館〉等;泛化名詞則在“某形物”后標明該類標記在某一具體語境中的含義及其所指,如 〈棒形物:樹枝〉、〈棒形物:鋼絲〉、〈方形物:墻〉 等。

上海手語中的類標記結構則以這種方式來標寫:(1)所有類標記結構均標在方括號以內;(2)用加號“+”來連接一個類標記結構內部所包含的兩個構成成分,并簡單描述這兩個構成成分之間的語義或句法關系。例如,[ 走 +〈山〉,走上山坡]、[〈轎車〉+〈轎車〉,兩輛轎車并排停放]等。

4.本文上海手語語料的來源(調查方法)

本文的研究全部建立在對上海手語實地調查的基礎之上,獲取語料的途徑有以下四條:(1)圖片調查,即拍攝聾人對于圖片的描述;(2)情景調查,即拍攝聾人講故事、講時事或其他事情以及聾人之間的對話;(3)在日常交際中觀察聾人的語言;(4)從與聾人的隨意交談中獲取相關語料。

本文語料截圖使用了三位付費調查聾人的圖片,文中舉例總共有30幅手語錄像截圖,均以“圖x”標注。用作調查的圖片(如無特別需要一般不在文中引用,僅作為調查材料使用),本文共引用3幅,來自www.haha365.com及鳳凰網、人民網等,以“原圖x” 標注。

二、上海手語同時性方位結構概述

上海手語同時性方位結構指的是上海手語中用于方位表達的同時性結構,包括靜態(tài)結構和動態(tài)結構兩種類型,每個結構都由兩個類標記構成。靜態(tài)結構表示兩個類標記之間的靜態(tài)方位關系,例如,[〈人〉 +〈山〉,人站在山頂上]、[〈人〉 +〈人〉,兩個人并排躺著]:

動態(tài)結構則表示兩個類標記之間的動態(tài)方位關系,又可分為以下兩種情況:A.兩個類標記一個運動一個靜止,如[〈人〉 +〈人〉,一個人離開另一個人];①B.兩個類標記都運動,如[〈人〉 +〈人〉,兩個人同時在原地上下跳繩],分別如下:

圖1 [〈人〉 + 〈山〉,人站在山頂上]

圖2 [〈人〉 +〈人〉,兩個人并排躺著]

圖3 [〈人〉 +〈人〉,一個人離開另一個人]

圖4 [〈人〉 + 〈人〉,兩個人同時在原地上下跳繩]

三、同時性方位結構中類標記的方向

類標記的方向指的是靜態(tài)方向。無論是靜止的類標記還是運動的類標記本身都可能有方向。

1.靜止的類標記本身可能有方向

靜止的類標記本身可能有方向。方位結構中的類標記本身有沒有方向與其所表示的物體有沒有方向密切相關。如果一個類標記所表示的物體都是有方向的,那么這個類標記就會相應地具有一定程度的方向性。例如,〈人〉類標記無論是表示“人”、“兩足動物” 還是“四足動物”,由于其所表示的事物本身是有方向的,因此 〈人〉類標記本身也帶有一定的方向性:至少有“上下”方向(即正立或倒立)。例如:

圖5 [〈人〉+〈人〉,一個正立的人站在一個躺著的人身上]

圖6 [〈人〉 +〈筒形物:桶子〉,人倒立,頭在桶子里]

(說明: 失敗 一詞的構詞理據即來源于“倒立的人”,其引用形式相當于一個倒立的〈人〉類標記加上輔助手形,在語境中使用 (尤其是發(fā)生語流音變)時輔助手形不出現(xiàn),則只余下倒立的 〈人〉類標記手形,但是動詞 失敗 與 〈人〉類標記并不是一回事,兩者的意義與功能均不同。)

再如:

圖7 [〈人〉+〈人〉,病人躺在床上,醫(yī)生坐在床邊觀察病人]

這個結構中一個 〈人〉類標記是躺著的,另一個 〈人〉類標記則是坐著的。

又,〈船〉、〈車〉、〈飛機〉等類標記本身也有方向,其中第一例如下:②

圖 8 船 (船翻了)

如果一個類標記可以表示多種物體,這些物體中有的有方向、有的沒有方向,則要視情況而定。例如, 〈箱形物〉類標記可以表示跨越多種語義類別的物體,當它表示一個沒有任何方向可言的正方體時,類標記本身就沒有方向。但是當它表示一輛轎車、一只貓或狗的軀體時,類標記本身就有方向。③例如:

[〈箱形物:轎車〉+〈方形物:柵欄〉,轎車倒卡在高墻、柵欄之間]

再如:

原圖1

圖9 房子

圖10 [〈箱形物:轎車〉 +〈方形物:墻〉,轎車在墻上開](由上往下開)

圖11 [〈箱形物:轎車〉 +〈方形物:墻〉,轎車在墻上開](由下往上開)

(說明:類標記的方向本指靜態(tài)方向,但是在以上兩例中靜態(tài)方向轉為動態(tài)方向。)再如:

圖12 [〈箱形物:獅子〉 + 〈方形物:地面〉,獅子側翻在地]

哪怕只是表示一只箱子、一本很厚的書,〈箱形物〉類標記也有可能表現(xiàn)出一定程度的方向性,因為一只箱子也有前后、上下、正側以及內外、左右之分,一本書也有上下(如封面、封底)、正側(如書脊為側)以及內外(如書頁為內)之別。但是,類標記的方向中沒有“內外”和“左右”,只有“前后”、“上下”和“正側”。各個類標記本身所能具有的方向是程度不等的。

類標記的方向有程度之分,面且方向性的強弱程度隨語境而變。例如,〈方形物:墻〉類標記在結構中一般作地點類標記用,而且一般沒有方向:

圖13 [〈人〉 +〈方形物:墻〉,人躲在墻角]

上例中的〈人〉類標記有方向,〈墻〉類標記沒有方向。

但是在 [〈方形物:墻〉 + 〈方形物:墻〉,兩面墻前后錯開]中,〈墻〉類標記的方向就體現(xiàn)出來了:

原圖2

圖14 [〈方形物:墻〉 +〈方形物:墻〉,兩面墻前后錯開]

上例中兩面墻錯開的方向為前后,而不是左右。

再如, [〈人〉 +〈山〉,人站在山頂]和 [〈人〉 +〈山〉,人站在山腰]這兩個結構中的地點類標記 〈山〉 顯然也體現(xiàn)出“上下”方向:

圖15 [〈人〉 +〈山〉,人站在山頂]

圖16 [〈人〉 +〈山〉,人站在山腰]

2.運動的類標記本身可能有方向 運動的類標記本身也可能具有方向,例如:

圖17 [〈人〉 +〈方形物:地面〉,一個人在地面上倒立跳躍]

圖18 [〈人〉 +〈人〉,一個人騎單車,單車前面又倒騎一個人]

以上兩例中的〈人〉類標記本身均體現(xiàn)出方向:或倒立跳躍,或倒騎單車。

再如:

原圖3

圖19 [〈轎車〉 +〈方形物:墻〉,轎車向前穿過墻壁]

圖20 [〈轎車〉 + 〈方形物:墻〉,轎車向后倒車時穿過墻壁]

被調查人先看圖“說”出前一結構,后又補充第二個結構,因此我們得到兩個不同的結構,兩結構中〈轎車〉類標記的方向相同 (均為向前),但是運動的方向則剛好相反:向前開車與往后倒車。

動態(tài)結構中的兩個類標記如果都有方向,那么兩個類標記的方向可以相同,也可以不同。

兩個類標記方向相同的,例如,上面所舉的 [〈四足動物:狗〉+〈四足動物:狗〉,兩只狗都向前跑]、[〈轎車〉+〈轎車〉,兩輛轎車都向前開]、[〈人〉 +〈人〉,兩個人跳繩]等,前兩例中兩個〈狗〉類標記和兩個〈車〉類標記是都向前的,第三例中兩個 〈人〉類標記都是直立的。兩個類標記方向不同的,例如:

[〈人〉 +〈人〉,兩個人在網袋式秋千上蕩來蕩去]

這個結構中一個 〈人〉類標記是躺著的,另一個 〈人〉類標記則是站著的。雖然兩個 〈人〉類標記在“秋千上蕩來蕩去”的運動是同步的,但是這兩個類標記的方向卻是不同的。

類標記的方向中還包含一個無標記方向,即“發(fā)音”上最方便最自然的方向。類標記本身的無標記方向隨不同語境分別具有兩種功能:A表示籠統(tǒng)、模糊的方向;B根本就不表示方向。但是,由于無標記方向總要與某一特定方向重合,因此同時又是一個特定的方向,例如:在“上下”范疇中無標記方向是“上”、在“前后”范疇中無標記方向是“前”(見下面三例 〈人〉、〈轎車〉、〈飛機〉 的無標記方向)?！慈恕怠ⅰ崔I車〉、〈飛機〉的無標記方向分別為:

〈人〉:直立 (不是倒立)。

〈轎車〉:正放、面向水平前方稍偏 (不是側翻或向下、向上等)。

〈飛機〉:正放、面向水平前方稍偏 (不是側翻、豎立或向下、向上等)。

判斷一個類標記的方向是某一特定方向還是無標記方向,如果是無標記方向,是表示籠統(tǒng)、模糊的方向還是根本就不表示方向,全都隨語境而定。

同時性方位結構中兩個類標記的方向有以下三種情況:A.兩個類標記都沒有方向;B.一個沒有方向、另一個有方向;④C.兩個都有方向。“沒有方向”,均包括無標記方向的情況。分別舉例如下:

情況A:

圖21 雞蛋

圖22 [〈圓形物:雞蛋〉+〈圓形物:雞蛋〉,兩個雞蛋重疊]

圖 23 單車

圖24 [〈輪子〉 + 〈輪子〉,兩輛單車重疊]

(美國手語中[〈房子〉 +〈車〉,房子旁邊有輛單車]亦屬情況A。)

情況B:

圖25 [〈人〉 + 〈山〉,人躺在山坡上]

圖26 [〈人〉+〈方形物:沙地〉,人的頭埋進沙子里]

情況C:

圖27 [〈四足動物:馬〉+〈四足動物:馬〉,大馬站在小馬背上]

圖28 [〈人:馬〉 +〈人:馬〉,大馬站在小馬背上]

圖29 [〈人〉 +〈人〉,兩個人倒立]

圖30 [〈人〉+〈人:豹子〉,人和豹子并排站在起跑線上]

(說明:以上第一例圖143和第二例圖144的原圖是一樣的,但是語言結構卻不一樣,另外,相似的內容在洪卡娜文中有 [〈人〉 +〈四足動物:馬〉,人立于馬上]結構。)

四、結論

類標記的方向指的是靜態(tài)方向。無論是靜止的類標記還是運動的類標記本身都可能有方向。

同時性方位結構中的類標記本身有沒有方向與其所表示的物體有沒有方向密切相關。如果一個類標記所表示的物體都是有方向的,那么這個類標記就會相應地具有一定程度的方向性。類標記的方向有程度之分,方向性的強弱程度隨語境而變。

同時性方位結構中兩個類標記的方向有以下三種情況:A.兩個類標記都沒有方向;B.一個沒有方向,另一個有方向;C.兩個都有方向。

類標記的方向中包含一個無標記方向,即“發(fā)音”上最方便最自然的方向。類標記本身的無標記方向隨不同語境分別具有兩種功能:A表示籠統(tǒng)、模糊的方向;B根本就不表示方向。

[1]Grinevald,C.Classifier systems in the context of a typology of nominal classification[A].in:Perspectives On Classifier Construction In Sign Language[C].ed.by Karen Emmorey.London: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Publishers,2003:105.

[2]Gladys Tang,Verbs of motion and location in hong kong sign language:conflation and lexicalization[A].in:Perspectives On Classifier Construction In Sign Language[C].ed.by Karen Emmorey.London: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Publishers,2003:146.

[3]Scott K.Liddell,Sources of meaning in ASL classifier predicates[A].in:Perspectives On Classifier Construction In Sign Language[C].ed.by Karen Emmorey.London: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Publishers,2003:199.

注釋:

①美國手語(ASL)中的UPRIGHT-PERSON1-WALK-TOUPRIGHT-PERSON2(漢譯:一個直立的人走向另一個直立的人)亦屬此種情況.

②洪卡娜文中有 [〈飛機〉+〈方形物:地面〉,飛機翻在地]的例子.

③〈箱形物〉類標記表示轎車時亦可看作 〈轎車〉類標記,前者為泛化名詞、后者為普通名詞,兩者同形.

④這通常為“地點+實體”結構,但并非所有的“地點+實體”結構都屬此類,因為有些地點類標記也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