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電影全球化和商業(yè)化的背景,張藝謀也開啟了自己的“大片”時代。從2002年投資上億的武俠商業(yè)巨制《英雄》開始,《十面埋伏》投資2.5億(一說2.7億),《滿城盡帶黃金甲》3.6億。而2011年上映的《金陵十三釵》投資6億元人民幣,首度邀請好萊塢戰(zhàn)爭特效團隊和一線男星“蝙蝠俠”克里斯蒂安?貝爾。縱觀這幾部作品,《英雄》是張藝謀對武俠電影的首度嘗試,形式的新奇與創(chuàng)新不能彌補敘事的硬傷;《十面埋伏》延續(xù)了張藝謀的電影風格,影像的造型性達到極致,但仍舊沒能講好一個“故事”,一些匪夷所思的情節(jié)至今為人詬??;《滿城盡帶黃金甲》則是用金光閃閃的瓶子裝舊酒,仍不能滿足觀眾的期待視野。《金陵十三釵》既延續(xù)了張藝謀電影的以往風格,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張藝謀“大片”的真正成熟之作。
這部電影改編自嚴歌苓的同名小說,原著視角獨特,以救贖為主題,從十三個金陵風塵女子的傳奇性切入,描寫了抗日戰(zhàn)爭期間這些妓女自告奮勇代替女學生做慰安婦的故事,從側(cè)面表現(xiàn)了戰(zhàn)爭的殘酷與中國人不屈不撓的精神。原著的成功保證了影片的敘事,實際上張藝謀早期電影的成功首先要得益于改編自優(yōu)秀原著小說,他自己也直言不諱地承認這一點:“我們研究中國當代電影,首先要研究中國當代文學。因為中國電影永遠沒有離開文學這根拐杖?!背酥猓娪斑€進行了更有觀賞性的改編,比如小說中的神父被以貝爾扮演的美國人入殮師約翰代替,他被日軍對金陵女學生的殘暴行為所震撼,由一個自私的、眼里只有錢的人變成幫助女學生逃離的“救世主”,并與風塵女子玉墨發(fā)展了一段愛情故事。此外,影片還有激烈的戰(zhàn)爭場面,好萊塢的特效團隊精準地表現(xiàn)了戰(zhàn)爭的可怕,視聽都極為震撼。佟大為飾演的國軍軍官帶領十幾位士兵與日軍的坦克裝甲車對抗,只為教堂的女學生能夠逃離日軍的魔爪。這一部分的戰(zhàn)爭場面使人聯(lián)想到同樣少數(shù)對抗多數(shù)的《拯救大兵瑞恩》,雖不及《拯救》的血腥與場面宏大,但是在這部影片中卻恰到好處,也使后來的妓女的覺悟更為真實可信。就觀賞性而言,比同題材的《南京!南京!》更勝一籌,片中的愛情故事也更加貼合觀眾的期待。
《金陵十三釵》延續(xù)了張藝謀電影的一貫特征:在影像風格上對造型極致的追求;題材上對人性的關懷;以及主題上對女性的偏愛。飽滿艷麗的色彩;妝容精致、舉手投足間都有風塵氣的妓女;地窖中十幾個女人打牌抽煙,好似把秦淮河兩岸的妓院搬到了教堂;十三位身著旗袍的女子唱著《秦淮景》并排向鏡頭走來,更是把張藝謀對畫面色彩和造型的追求推向了極致?!督鹆晔O》塑造了性格鮮明妓女群像,有玉墨的正義愛國,豆蔻的單純癡情,小蚊子的貪生怕死。無疑,這些平常生活里不光彩的妓女才是影片真正的主角,但正是她們的犧牲才讓女學生得以逃命,在人格上她們是高尚的,值得尊敬的。回憶《紅高粱》的情節(jié),平日里為非作歹的土匪在最后日軍侵略的時候奮力抵抗,消解了英雄與土匪的二元對立,《金陵十三釵》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同樣的消解,對社會底層的關注使這部影片具有跨越時空的社會意義,也是張藝謀對人性關懷的體現(xiàn)。
美的事物消亡總是具有悲劇力量,秦淮河的妓女是美的,影片最后她們代替女學生去日軍軍營唱詩,結(jié)局雖沒有交代,但已然可以從豆蔻和香蘭的慘死預知她們或死或被蹂躪的悲慘遭遇。影片此時籠罩在無以言說的悲劇氛圍中,這悲劇是《鋼琴師》中男主角四處逃亡,摸下鋼琴都是奢望的無奈,是《辛德勒名單》中辛德勒目送自己的會計師走向開往集中營的火車的悲憤和渺小。所有的戰(zhàn)爭都是慘絕人寰的,都是以生命的損失為代價的,《金陵十三釵》在這個意義上,讓人得以重審那些被戰(zhàn)爭洗禮過的年代,從內(nèi)心深處憎恨歷史的侵略者,生命的掠奪者,更加珍視現(xiàn)有的和平。近幾年的中國大片充滿著各式各樣的劉邦項羽,以及那些被用來滿足個人利益的湮沒在茫茫人海中的普通老百姓們,他們通常是一個剪影,一片背景,烘托那些或成王或敗寇的大英雄們。然而,電影作為一門藝術,一門屬于普羅大眾的藝術,普通人才應該是電影的主角。《金陵十三釵》是一部普通人的大片,這或許會給中國的商業(yè)大片之路一點點啟示,在這個角度張藝謀的嘗試也是有意義的。
從《紅高粱》開始,張藝謀在國際電影節(jié)上得到過多個獎項,一金一銀兩座小熊、一個評委會大獎、兩金一銀三座小獅,但從未得過奧斯卡的獎項,這在他心中難免不是一種遺憾,因此張藝謀的沖奧之路也從未停止過,先后也有《大紅燈籠高高掛》、《菊豆》、
《英雄》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十面埋伏》獲奧斯卡最佳攝影提名,但均鎩羽而歸。與提名的上述影片相比,《金陵十三釵》濃重的好萊塢色彩獨樹一幟,雖然是講述日軍占領南京的中國故事,但是影片的敘事策略卻是好萊塢的,并且連主演都是好萊塢一線明星?!督鹆晔O》沒有《大紅燈籠高高掛》、《菊豆》那樣滿足了國外觀眾對落后的中國的窺視,沒有《英雄》中賞心悅目的中國各式景觀和中國獨有的武俠故事,或許不能迎合國外評委的口味與期待。在入圍第六十九屆金球獎最佳外語片提名后無獎項,無緣入選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但是不管怎樣,這是一次值得被銘記的嘗試,《金陵十三釵》也注定在中國電影史上刻下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