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凱
陳谷子不是谷子,是人,是陳三的婆娘。男人姓陳,娘家姓谷,社員名冊上她的名字叫陳谷氏。村里開大會要記工分,大隊書記親自點(diǎn)名,喊答應(yīng)了,就在名字后面畫個圈圈兒,一個圈圈兒就是一天工。大隊書記把勞動牌紙煙叼在嘴上,點(diǎn)名時口齒就不大清:“陳谷子”,陳谷氏就答應(yīng)了一聲:“到?!北娙撕逄么笮?,笑完了就叫她陳谷子,開始還有些忍口,后來叫順了就成了習(xí)慣,陳三婆娘就叫了陳谷子。
陳谷子娘家是貧農(nóng),不知是哪根樁樁搭錯了線,竟然嫁給地主的兒子陳三。有人說,陳谷子嫁給陳三,是因為陳三人高馬大,勞動力好;有人說是因為陳三是石匠,有手藝;有人說是陳谷子的媽給她算了八字,必須嫁給一個臘月初八生的男人,選來選去就只有陳三。
陳谷子對陳三啥都滿意,就是恨他生性懦弱,膽小怕事。陳三的父親是地主,“四清”運(yùn)動的時候被斗死了,當(dāng)時說陳三的父親家里藏有變天賬,賬上記著誰家分了他的田,誰家分了他的地,誰家分了他的房,誰家分了他的牛,要陳三父親把變天賬交出來,斗了一個星期交不出來,斗了兩個星期交不出來,斗到第三個星期時陳三父親就腿腳發(fā)腫,咚的一聲倒下去就咽了氣。
父親死了,父親的職責(zé)就該由陳三繼承,修橋鋪路叫陳三去,給軍烈屬擔(dān)煤送柴也叫陳三去,從來不記工分。陳三無可奈何,地主的兒子,天生低人一等,說話做事都是夾著尾巴行事。
男人疲軟,陳谷子卻不怕事,她是貧農(nóng)的女兒,陳三是地主出身,她陳谷子可不是,她一不偷,二不搶,三不投靠國民黨,你能打碗水把她泡了不成?
太陽剛剛落坡,陳三就從村里回來了,像被太陽曬蔫了的絲瓜秧,耷著腦袋不說話,兩眼木然無神,陳谷子問他話,也不答應(yīng),陳谷子喊他吃飯,也不動步,癱在那把油光油光的木椅上嘆氣,長一聲短一聲地嘆。
婆娘見陳三丟魂落魄、誠惶誠恐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個狗日的,有話就說,有屁就放,陰私倒陽的像你媽根蔫茄子?!薄澳銈€狗日的,話不說,飯不吃,嘴巴遭紅苕塞到起了嗎?”“你個狗日的,三腳踢不出個屁來,還有啥球用?”
陳谷子鋪天蓋地地日訣了一頓,陳三還是沒放出半個屁來,還是一個勁地望著如豆的燈光發(fā)呆嘆氣。陳谷子就覺得有些奇怪,怕是陳三白天去村里遇到什么人,怕是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將要發(fā)生。到底會發(fā)生什么事呢?陳谷子想不出來,也沒有心思靜靜地想,撲哧一聲吹熄了燈,各自上床睡覺。
半夜里,陳谷子做了個夢。夢見陳三得了夜游癥,深更半夜出去游蕩,游了前山游后山,游到后山上去砍村里的樹,兩丈多高的松樹砍了一大片,村長帶了民兵從山腳追上來了,砍腦殼的陳三跑不贏,咚的一聲跳進(jìn)巖邊的水庫里,陳谷子急得使勁喊:“陳三,往對面游,往對面游……”
突然一聲雞叫,陳谷子便驚醒了,知道剛才做的是夢,陳三并沒有得夜游癥,并沒去砍樹,并沒有被村長攆到水庫里,馬上就覺得陳三有動靜,睜開眼皮,借著從壁縫里泄進(jìn)的月光,看著陳三輕腳輕手起了床。陳谷子想,陳三真得了夜游癥嗎,想著就覺得滑稽,怎么可能呢?就聽見陳三摸摸索索起了床,摸摸索索穿了踏腳鞋,摸摸索索往屋側(cè)邊的茅坑邊去,哦,陳三原來是去拉屎。陳谷子也沒言語,又閉上眼睛睡覺了。
大約過了一桿煙工夫,男人輕腳輕手回來了,摸摸索索進(jìn)了門,摸摸索索脫了鞋,摸摸索索往陳谷子的被窩里鉆。陳谷子其實是醒著的,她佯裝不覺,盡自酣酣地睡,馬上就覺得男人的手伸過來了,馬上就知道男人把她往懷里抱,馬上就覺得男人有力的手在她胸部又摸又揉。陳谷子似乎這才醒來,舒展了身子,仰仰地躺著,任男人又抱又親又啃。兩三個回合,就感到男人的手從胸部移到了腰部,從腰部移到了臀部,馬上就知道自己的內(nèi)褲被男人扯掉了。
陳谷子仍然不驚不詫,不慌不忙,從從容容地從床角角摸起那根早就備好的吹火筒,運(yùn)足氣使勁兩棒敲了過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男人的連二桿上,連二桿是窮骨頭,沒得肉,痛得男人鉆心,只聽“哎喲喲……”連聲慘叫,那男人就猶如烏梢蛇纏樹一般,在床上亂蜷亂翻,咚一聲就翻到了床下,長甩甩的擺起了。
陳谷子立馬找出電筒,掐亮了往地上男人一照,不覺目瞪口呆,原來挨吹火筒的不是陳三,是大隊的支部書記。陳谷子便無比驚慌:“哎呀,我當(dāng)是陳三那狗日的,原來是書記呀!哎,傷著骨頭沒有,來來來,我看看?!闭f話間就去扳書記的腳,痛得書記又是一陣叫喚:“哎喲,哎喲,哎喲……”這時,陳三回來了,見地上擺著的大隊書記,立即臉青面黑,沒想到陳谷子打得這么狠,要是書記的腿有個三長兩短,啷個得了喲。二話沒說,把書記扶起來,背起就往合作醫(yī)療站送,邊走還邊安慰背上的書記:“ 忍到點(diǎn),忍到點(diǎn),一會就到醫(yī)院了,一會就到醫(yī)院了……”
第二天早飯時分,陳三從合作醫(yī)療站回來,陳谷子既沒問大隊書記的傷勢情況,也沒問在合作醫(yī)療站怎樣醫(yī)治處理的,一進(jìn)門就把陳三罵了個狗血淋頭。陳三見婆娘這般陣仗,早已三魂嚇落二魂,吞吞吐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抖出了事情的原委。
昨天下午,大隊書記把陳三叫到村里,命令陳三上山修一年水庫,完全是盡義務(wù),不給一個工分,并說,只要修了水庫,全年的其它義務(wù)工就不用出了。陳三想,書記又要壓迫地主子女了,一年不給工分,等于白盡義務(wù),沒有工分就沒有口糧,來年一家人吃個鏟鏟?大隊書記還說:“如果不去,就罰500塊錢?!崩咸鞝?,陳三全家一年都掙不到500塊錢!陳三一臉苦楚,想求書記發(fā)發(fā)善心,要么改變決定,要么照記工分,但陳三不敢講,只是抬眼可憐巴巴地望著書記,欲言又止。大隊書記從陳三臉上讀出了陳三的心聲,把住火候笑了兩聲,附在陳三耳朵邊說:“只要想法讓你婆娘跟我睡一晚上,修水庫的事我另外派人,錢也不罰了?!标惾f般無奈,想到太陽偏西,最后還是狠下心答應(yīng)了,為了吃飯,為了生存,陳三按照大隊書記的意思,第一聲雞叫時起了床,移花接木、偷梁換柱,讓大隊書記假裝陳三上了陳谷子的床……
陳三還沒有坦白完,陳谷子早已氣沖霄漢,照著低三下四的陳三一耳光扇了過去,陳三那本來就煞白的臉上馬上就起了幾道血印。幾個趔趄,終于沒有穩(wěn)住,“咚”的一屁股坐進(jìn)了屋角角的潲水缸里,慢慢掙起來,褲襠透濕,木木然像傻子一般,褲襠上的水,順著腿部流到腳上,順著腳上流到地上,濕了多大一片,一股潲水味就在屋里彌漫開來。
看著可憐兮兮的陳三,陳谷子忍了手,自己從來也沒有打過男人,今天實實在在是忍無可忍。村上都是男人打女人,可陳三從來沒打過自己,別說打,連重話也很少說過,自己卻實腳實手地打了他,打得他啞口無言。陳三應(yīng)該還手,可他怎么不還手呢,不但不還手,嘴上連屁都不放,真是個沒用的東西。想想氣又來了,便鋪天蓋地指著陳三罵:“你個狗日的倒毛畜牲,連自己的婆娘都不要了,虧你狗日的做得出來。幸喜得老娘早有防備,讓他龜兒子書記吃了個啞巴虧,要不是老娘警覺性高,還不是遭起了?”
罵完,便嚶嚶地啜泣,眼淚未干,又是打掃屋子,又是找來干凈衣服給陳三換上。陳三那個悔呀,腸子把把都悔青了,拳頭捏得出水,在自己腦殼上一個勁地捶……
陳谷子嘴上沒說,心里還是后怕,不曉得大隊書記今后還會找他們多大岔子,不曉得這個地主子女家庭今后還會出多大的事,不曉得今后是什么命運(yùn)在等待著他們。
可是奇怪,日子一天天地過,農(nóng)活一天天地干,陳谷子家里什么也沒有發(fā)生,村上沒有任何人命令陳三上山去盡義務(wù)修水庫,也沒有任何人罰他們的款,大隊書記再也沒有打過陳谷子的什么主意。陳谷子還和從前一樣,大大咧咧做事,大咧咧地罵男人,對陳三恨鐵不成鋼。
必強(qiáng)四十歲了,還沒嘗過女人的味道。
心火無處泄,就想女人,躺在床上,有事無事地想,睜眼閉眼地想。門被吹開了,必強(qiáng)就想成福生的婆娘進(jìn)了屋,就想把她按在床上睡覺。
門被花兒拱開了,吱呀地叫了一聲,花兒就從門縫擠進(jìn)來,在屋中央轉(zhuǎn)了兩圈,兩只眼睛就滴溜溜地望著必強(qiáng)的床,望著床上的必強(qiáng)。必強(qiáng)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花兒又閉上了。花兒知趣,搖了搖那條好看的尾巴,又從門縫里擠出去了。
花兒走了,必強(qiáng)又開始想福生的婆娘。狗日的福生命好,長不像冬瓜,短不像葫蘆,討這么好個婆娘,要臉包有臉包,要身條有身條,兩個奶子大得很,甩起來在衣服外面都看得見形狀。必強(qiáng)睜開眼睛,看著頭上的蚊帳,肯定是瓦背上漏水,在蚊帳上留下了漬印,像一幅干了的水墨,像一個躺著的女人。對了,就像福生的婆娘,你看那臉包,胖乎乎的,下面是頸子,比福生婆娘的頸子稍微細(xì)了點(diǎn),再下面是兩個奶子,若隱若現(xiàn)的,像鄉(xiāng)場上館子里頭賣的包子,圓滾滾的,泡酥酥的,捏一爪,只怕油都要飚出來。
這時,出工的哨聲響了,一聲長一聲短地響了。昨天隊長就說了,今天上午鏟包谷草。鏟包谷草是輕松活兒,就是必強(qiáng)這樣的壯勞力,一天也只能掙八個工分,犁田耙田,栽秧撻谷最劃算,一天能掙十二個工分。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必強(qiáng)在鏟包谷草和上街趕場兩者之間權(quán)衡著,花兒又在門縫一晃而過了,卻沒進(jìn)屋,往側(cè)邊的豬圈那頭走了。必強(qiáng)馬上就覺得不對,花兒身影咋有這么高呢?于是坐起來,眼光從門縫里瞟出去,原來晃過去的不是花兒,正是福生那狗日的婆娘。
福生婆娘一晃而過,鉆進(jìn)必強(qiáng)的豬圈解溲去了。必強(qiáng)那豬圈一直空著,沒有喂豬,院子上的人過路總愛進(jìn)去行方便。必強(qiáng)的眼光追著福生婆娘走,看著福生婆娘屁股甩得好誘人,心想要是能和這婆娘睡一回,一輩子也沒白活。
福生婆娘進(jìn)了豬圈,必強(qiáng)才把眼收回來。想也是空想,婆娘是別人的。必強(qiáng)打消了去街上趕場的念頭,懨懨地爬起來,懨懨地扛起鋤頭出了門。工分不能不掙,不掙工分吃啥,一年下來分啥,雖說一天只有八分,但做八分是八分,一年積累起來就多了。萬一到年底有人上門說媒,說個像福生婆娘那樣的女人,得花錢哩。
包谷地離家并不遠(yuǎn),但小路是個“Z”字形,先走一段石板,再過幾步跳墩,又上兩根田坎,就是坡上的包谷地。
必強(qiáng)邊往包谷地走,邊拿眼睛瞟自家的豬圈,福生婆娘進(jìn)去恁久了,啷個還沒出來呢?球,這狗日婆娘屎還屙得長哩。想著走著,必強(qiáng)攏了地頭,其他的社員還沒來,他們沒有必強(qiáng)腿腳快,必強(qiáng)干脆站下來,定定地看著對門的豬圈門,總不見福生婆娘的影子,心里就有說不出的滋味。
這時,花兒從包谷地里蹦過來,嗅了嗅必強(qiáng)的褲腳,向著他叫了兩聲,像在提醒什么。必強(qiáng)馬上就想起,糟糕,雞圈門沒打開,一窩雞還在圈頭關(guān)著。必強(qiáng)想,社員們都沒有來齊,回去把雞放了再轉(zhuǎn)坡上來,恐怕也不晚。便急匆匆往回走。必強(qiáng)的雞圈里喂著幾只烏皮雞,烏皮雞是好東西,營養(yǎng)豐富,補(bǔ)人得很,抓服藥來燉了,吃了治病,聽說肺病、癆病、開了刀傷口不愈合的病都能治。路過豬圈邊,必強(qiáng)覺得應(yīng)該先進(jìn)豬圈去解溲,早上吃了三大碗稀飯,尿泡漲得生痛,馬上想起福生婆娘還沒出來,便不敢往豬圈里走,幾步跨進(jìn)自己家中,叮叮咚咚往尿缸里沖。
沖完尿,必強(qiáng)就去開雞圈。卻看見雞圈門開著,那只烏皮花雞公正在地上撲騰,腳和翅膀都被谷草捆著。必強(qiáng)馬上明白家里進(jìn)了賊,說不定這賊還沒出屋,說不定就在屋里哪個角角蹲著,說不定就兩木棒向自己劈頭蓋臉打來。必強(qiáng)想吼,狗日的賊娃子你出來,卻沒吼出聲,兩只耳朵下意識豎了起來,雙眼就盯準(zhǔn)了屋角那根扁擔(dān),只要扁擔(dān)在手,不怕賊娃子亂來。
終歸沒有動靜,必強(qiáng)才沒有去抓屋角那根扁擔(dān)。松了口氣,向里屋掃了一眼,里屋就那么大,一眼就掃了個透底兒,狗日的賊娃子已經(jīng)跑了,幸喜的是,沒有提走老子那只烏皮大雞公。
必強(qiáng)沒有去解捆雞的谷草,而是舒了口氣,一屁股坐到床上歇著,他想理一下頭緒再去給雞松綁,突然就覺得屁股邊的鋪蓋在動,噫,被子里有人!說時遲,那時快,必強(qiáng)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彈身跳起來,蹦到屋角角一把抓起那根扁擔(dān),“狗日的賊娃子”,一聲怒吼,就要蒙頭向床上砍去,扁擔(dān)剛剛舉過頭頂,卻聽被窩里出了聲:“必強(qiáng)大哥……”
必強(qiáng)心里一驚,呃?!這不是福生的婆娘吧?我還當(dāng)她在豬圈里蹲著,原來她早就打了主意,從豬圈圈板上翻進(jìn)我家的屋門,藏到屋里做賊來了。狗日的,恁個乖個婆娘,居然做賊!必強(qiáng)一把掀開了被子,一看果然就是福生婆娘。必強(qiáng)兩眼圓睜,肺都快氣炸了,老子必強(qiáng)雖是單身漢,可從來沒做過惡事,你憑什么偷到老子頭上?必強(qiáng)一把拽過來,只聽噗的一聲,福生婆娘的汗衫被必強(qiáng)撕破了,兩個泡松松的奶包白得耀眼,兩顆櫻桃在奶包上篩糠。
必強(qiáng)突然像觸了電一般,手也住了,眼也傻了,嘴里兇出的話也變了腔調(diào),“沒想到,是你狗日的偷雞……”開始像黃牛吼,后頭像蚊子叫,再后頭說的什么,自己也聽不清了,只是那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福生婆娘白生生的兩座肉山。福生婆娘身子不抖了,手也不抖了,可憐巴巴地解了褲帶,把被子往側(cè)邊一掀,四仰八叉地擺在床上,聲音嗡嗡響,像在喉嚨里打轉(zhuǎn):“必強(qiáng)大哥,來嘛,我用身子,換那只烏皮雞……”
必強(qiáng)腦子轟轟地響,一股熱血直往上沖,下面那家什也來了勁,日思夜想的福生婆娘擺在自己面前,哪里去找這等好事?哼,不嘗白不嘗,不干白不干,四十歲的老光棍還沒有開過葷哩。必強(qiáng)也沒多想,強(qiáng)烈的欲望驅(qū)使著那滾燙滾燙的身子,遲遲疑疑地向那堆肉乎乎的身子壓了上去,正要扯開那包著圓屁股的褲子,又聽得福生婆娘一聲哀求:“必強(qiáng)大哥,快點(diǎn)嘛,福生那病等不得了,看這烏皮雞能不能救他一命?!?/p>
必強(qiáng)的頭嗡地一聲,像挨了一悶棒,周身的熱血一下子冷到了零度,手腳都木然了。突然,一把將福生婆娘扯起來,聲色俱厲,憤怒至極:“你狗日的,啷個不早說!”咬牙切齒地盯了福生婆娘兩眼,立馬從床上掙起來,走到雞圈邊,把剩余的兩只烏皮雞也一一逮住,又用谷草捆了翅膀和腳,連同福生婆娘逮的那只雞一起裝進(jìn)了一個背篼里,遞在了福生婆娘的面前。
福生婆娘遲疑著:“這……這……”“這你媽個捶子,快背起走,給福生兄弟燉藥燉湯!”也不管福生婆娘淚眼漣漣,連人帶雞,把福生婆娘推出了門外,“咚”的一聲關(guān)了門。確信福生婆娘走遠(yuǎn)了,又才輕輕把門打開,上坡鏟包谷草去了,邊走邊在心里罵:“這狗日的婆娘。”
不久,福生那病果真就不行了。福生婆娘來敲必強(qiáng)的門:“必強(qiáng)大哥,福生沒見到你,落不了氣?!北貜?qiáng)二話沒說,就跟著福生婆娘走,邊走邊想,福生那病是多年積下的,要是治得早,恐怕也能活些年辰。想著想著就攏了福生的屋,福生婆娘扶起福生,聲音低低地說道:“必強(qiáng)來了?!备IⅠR便睜開了眼睛,伸出手來把必強(qiáng)的手抓得好緊,臉上擠出了兩行苦淚:“必強(qiáng)大哥,你,你……你是好人。”說完后,先把婆娘定定地看,再把必強(qiáng)定定地看,吃力地擠出一句話來:“小弟我……命淺……婆娘娃兒……就交給……你了……”說完,腦殼一歪,就閉了眼。必強(qiáng)一個勁地捶福生的背,邊捶邊喊:“福生,福生,福生……”可不管必強(qiáng)怎樣喊,福生也沒再吭一聲。
草生之所以叫草生,是因為他出生在草堆里,他娘把他生在草堆里的時候,就想好了這個名字,叫草生。
草生上頭是有一個姐姐的,那個姐姐三歲了都不會說話,草生的爹娘就認(rèn)定她是個殘疾,就打起主意想生二胎。
草生娘去問村里管計劃生育的婦女主任:“吳主任,啞巴算不算殘疾?”
吳主任說:“啞巴要算殘疾?!?/p>
草生娘就說:“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生二胎了。”
吳主任說:“那不行,得有充分的證據(jù)證明她是啞巴?!?/p>
草生娘說:“她三歲都不會說話?!?/p>
吳主任說:“有的娃兒話說得晚,三歲不說話不能證明她是殘疾,要到醫(yī)院去做檢查。”
草生娘就帶草生姐姐到醫(yī)院去做了檢查,醫(yī)生的回答跟吳主任是一樣的:“有的娃娃話說得晚,三歲不說話不能證明她是啞巴,如果四歲五歲還不說話,就可以證明她是個啞巴了?!?/p>
可是,哪能等到四歲五歲呢?草生娘的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了草生。草生娘不知道她肚子里的草生是男是女,就去找鄉(xiāng)場上的八字先生掐算,八字先生掐算一陣過后,煞有介事地說:“是個兒子哩。”草生娘就暗暗高興,打定主意不等啞巴女四歲五歲,一定要把肚子里的娃兒生下來,她告訴草生爹說:“是個兒子哩!”
草生爹也自是驚喜,他告誡草生娘說:“一定要隱藏好,不能讓村干部和工作隊看出來?!?/p>
草生娘說:“當(dāng)然啰?!?/p>
草生爹提醒說:“特別是婦委會那個‘女特務(wù)’是最要提防的?!?/p>
草生爹說的“女特務(wù)”,就是吳主任,她眼睛尖得很,哪家婆娘懷了孕,哪家媳婦肚子里的胎兒有幾個月大了,她一眼就能看出來。她看出來了你就成了監(jiān)控對象,說不定哪天工作隊就齊刷刷站到了孕婦面前,生拉活扯把你帶到計生指導(dǎo)站去了,你那肚子頭的娃兒也就白懷了。
草生娘早有她的主意,現(xiàn)在還沒現(xiàn)懷,諒那“女特務(wù)”也看不出來,等肚子現(xiàn)懷了,她就跑回娘家去躲起來,躲她三月五月,草生就生下來了。
草生娘還沒現(xiàn)懷的時候,“女特務(wù)”就進(jìn)了院子,她問草生娘,啞巴娃兒到醫(yī)院檢查沒有?草生娘告訴她,檢是檢查了,但醫(yī)院也不能證明她就是個啞巴?!迸貏?wù)”就說:“你莫慌嘛,要是女子四歲了還不能說話,不用去醫(yī)院檢查,我就會給你申請一個二胎指標(biāo)?!?/p>
草生娘就嘴巴甜甜地說:“謝謝吳主任?!?/p>
吳主任不以為然:“謝什么,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過你現(xiàn)在可不能懷上喲,要是不小心懷上了就跟我說哈,早點(diǎn)帶你到計生指導(dǎo)站去做手術(shù)。”
草生娘說:“主任放心,我不會懷的,我不會懷的。”吳主任把草生娘從上到下觀察了一陣,沒看出來任何蛛絲馬跡,就信了草生娘的話,到其它院子走村串戶去了。
時間過了三個月,草生娘的肚子就瞞不住了,盡管衣服穿得寬大,秋風(fēng)一吹,若隱若現(xiàn)的就能看出來,草生娘把手伸到肚皮上去摸,圓鼓鼓地像一個皮球,娃兒在里面長得快哩。草生娘知道,自己不能在家里呆了,院子里人多眼雜,萬一哪個心頭不安逸給“女特務(wù)”點(diǎn)了水,那我肚子頭的娃兒就真的白懷了,想想吧,那可是個兒子哩。草生爹就幫草生娘收拾了一大包衣服褲子、針頭線腦和貼身用品,把草生娘送回她娘家去了。
草生娘前腳剛走,吳主任后腳就進(jìn)了屋,她問草生爹:“大兄弟,你婆娘到哪里去了?”
草生爹說:“回娘家走人戶吃酒去了,她娘家有一個表叔娘嫁女?!?/p>
吳主任問:你婆娘有沒有懷孕?
草生爹說:“懷啥子孕,肚子里屁都沒放一個。主任你放心吧,我們采取了措施的?!?/p>
吳主任說:“那就好,那就好?!本鬟^人的“女特務(wù)”居然被草生爹給騙了。
卻說草生娘到娘家一住就是四五個月,開始并不現(xiàn)懷的肚子高高地鼓起來了,懷身大肚地像個鍋蓋??粗畠痕樭橎酋堑臉幼?,當(dāng)娘的當(dāng)然心里暗暗高興,憑她的經(jīng)驗,女兒應(yīng)該生個兒子的,但她又拿不準(zhǔn),心里透出隱隱的擔(dān)心和憂慮,要是再生一個女的,就沒什么意思了,生男也好,生女也好,幾千塊錢的罰款是跑不脫的。
當(dāng)娘的對女兒的肚子十分重視,把院子西頭的盧二嫂找來分析咨詢。盧二嫂是當(dāng)過接生婆的,對生男生女能看個八九不離十,只要盧二嫂咬口女兒懷的是男胎,生下來就肯定是下面長雀雀的了。
盧二嫂把草生娘從頭到尾看了一陣,又叫她前進(jìn)三步,后退三步地轉(zhuǎn)了一圈,便問草生娘:“你喜歡吃酸的還是辣的?”
草生娘說:“我酸的辣的都喜歡吃,不過這段時間特別想吃酸蘿卜泡咸菜?!?/p>
盧二嫂說:“你躺到床上去吧。”
草生娘就把門掩上,躺到床上去了。盧二嫂把草生娘的衣服撈起來,在她肚子上來來回回摸了三圈。停住手,接過老人家端上來的荷包蛋,囫圇吞棗地咽了,才慢條斯理地說:“恭喜,你懷的是個長雀雀的兒子。”
老人家就眉開眼笑,嘴巴半開半閉地張著,像在等待盧二嫂說個子曰。
盧二嫂就把她的結(jié)論分析了一遍:“第一,你女兒走路像公雞點(diǎn)頭,不像鴨母擺尾,公雞點(diǎn)頭生男,鴨母擺尾生女,她該生男孩;第二,你女兒最近喜歡吃酸蘿卜泡咸菜,吃酸生男,吃辣生女,她該生男孩;第三,你女兒的肚子溜圓溜圓的像南瓜,不是橢圓橢圓的像冬瓜,溜圓溜圓的生男,橢圓橢圓的生女,她該生男孩?!?/p>
草生娘聽了喜出望外:“盧二嫂,你真是金口玉牙,跟八字先生測的一模一樣。”三個女人就會心地笑了。
確認(rèn)了肚子里懷的是兒子,草生娘就更加謹(jǐn)慎小心,住在娘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怕外人發(fā)現(xiàn)娘屋里藏了個大肚子女人,更怕娘家這邊的計劃生育人員。娘家在山后,婆家在山前,山后發(fā)現(xiàn)了秘密跟山前一聯(lián)系,草生娘就雞飛蛋打了。
老人家掐算小外孫出生的日子快到了,就準(zhǔn)備了小衣服、小被子、小鞋子、小帽子、小尿片,隨時迎接外孫出生。正當(dāng)草生娘肚子隱隱作痛即將發(fā)作之時,盧二嫂像鬼打忙了一樣闖進(jìn)了草生娘的家:“快,搞計劃生育的攆過來了?!?/p>
老人家就害起怕來:“他們是沖著我家姑娘來的?”
“那當(dāng)然,麻雀飛過都有個影子,你家姑娘在這里躲了半年多了,未必一點(diǎn)風(fēng)風(fēng)兒都不透?”
老人家就驚慌失措:“那怎么辦呢?那怎么辦呢?”手里提著為小外孫準(zhǔn)備的一大包東西瑟瑟發(fā)抖。
還是盧二嫂臨危不懼,從老人家手中把那一大包東西接過來,扶著草生娘從后門溜出去跑了。
盧二嫂領(lǐng)著草生娘剛走到后坡上的草堆旁,就看見鄉(xiāng)里搞計劃生育的李專干帶著幾個人從田坎邊走過來。盧二嫂和草生娘急中生智,一頭就鉆進(jìn)那個又高又大的草堆里去了,聽著外面的腳步從身邊走過,對對直直進(jìn)了老人家的屋,草生娘嚇得手腳發(fā)抖,全身冷汗直流,一急一怕身上就發(fā)作了,把娃兒生在了草堆里。……
李專干確實是沖著草生娘來的,進(jìn)了門只見老人家,根本沒有草生娘的影子,就聲色俱厲地問:“老太婆,你家姑娘呢?”
“走……走了。”
“真的走了嗎?”
“真……真的走……走了?!?/p>
“往哪里走的?”
“往,往大門走……走的?!?/p>
李專干看著老太婆老老實實的樣子,估計她沒有說謊,就移動眼光在屋里掃了幾眼,一伙人就懂起了,在里屋外屋仔仔細(xì)細(xì)地尋找了一遍,確信老太婆家中沒有大肚子,又惡狠狠地追問老人家:“老太婆,老實說,你把你姑娘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她確實走……走了。”
“走哪里去了?”
“她回……回她婆家屋……屋頭去了?!?/p>
“真的回婆家去了嗎?”
“真的回婆……婆家去了?!?/p>
李專干松了一口氣:“真的回婆家去了就好,告訴你吧,要生各人到外頭去生,不準(zhǔn)把娃兒生在我們山后?!?/p>
一伙人也七嘴八舌地訓(xùn)斥開了:“老太婆,聽清楚沒有?要生各人回山前去生,不準(zhǔn)你姑娘把娃兒生在我們鄉(xiāng)的地盤上?!?/p>
老人家一個勁地雞啄米:“聽清楚了,聽清楚了?!币换锶诉@才在李專干的帶領(lǐng)下悻悻地抽身撤退了。
再說,山前婆家這邊,草生娘幾個月不見蹤影,就引起村吳主任的懷疑,那“女特務(wù)”的嗅覺像狗一樣靈敏,路過草生家的時候總拿眼光瞟過去瞟過來地盯,沒盯到草生娘就問院子里的草生爹:“大兄弟,你婆娘走人戶吃酒啷個恁個久沒轉(zhuǎn)來喲?”
草生爹說:“轉(zhuǎn)來了,轉(zhuǎn)來了,早就轉(zhuǎn)來了?!闭f完就向屋里咳了一聲嗽:“娃兒他媽,吳主任來了哩?!?/p>
草生娘聞聲就從屋里鉆出來:“喲,是吳主任嗦?我轉(zhuǎn)來了,轉(zhuǎn)來好長時間了?!?/p>
“你啷個回娘家耍恁個久喲?”
“哎呀,一言難盡哩吳主任,先是叔娘家嫁女,我吃酒去了,再就是我娘生病,一生就是幾個月,臉泡皮腫的遭罪喲,我在娘家服侍我娘去了。”
“喔,原來是這樣,我啥都不怕,就是擔(dān)心你違背計劃生育?!?/p>
“哎呀,吳主任,哪會呢?我到山后時一個空肚子,我回山前時空肚子一個?!辈萆锏靡獾嘏牧伺亩亲樱骸安恍拍憧绰?,像個癟沙罐?!彼龖c幸自己生了娃兒一點(diǎn)都沒有發(fā)胖,其實她生了草生今天才滿月,今天才剛剛從山后回來。
“女特務(wù)”說:“那就好,我是提醒你?!?/p>
草生娘說:“謝謝吳主任,一大清早的,你這是要上哪里去喲?”
“女特務(wù)”說:“聽說供銷社進(jìn)了一批的確涼料子,扯來打褲兒穿起伸抖得很,我想上街去看看?!?/p>
草生娘說:“我也去,我也去,扯幾尺布給啞巴女兒打件衣服,放起過年穿?!?/p>
草生娘就和“女特務(wù)”一道來到了鄉(xiāng)場上,還沒走攏供銷社,就見鄉(xiāng)政府門外圍了一群人,一看才知道,鄉(xiāng)政府門口放了一個鋪蓋筒筒,鋪蓋筒筒里包著一個嬰兒,那嬰兒瞇著眼睛正在睡覺哩。
吳主任就說:“看來又是一個棄嬰,造孽喲。這些人硬是做得出來,生了男孩當(dāng)寶,生了女孩當(dāng)草,肯定是個女嬰?!庇謫栆蝗θ耍骸笆悄膫€砍腦殼的做這種可惡事?”周圍的人七嘴八舌,有的說不曉得,有的說是一個中年婦女把嬰兒扔到這里的,轉(zhuǎn)眼就不見了。
草生娘一看,這嬰兒好乖喲,睡熟了還在抿笑哩,走過去把鋪蓋筒筒松了,摸索了一陣就附在吳主任耳邊說:“吳主任,吳主任,那嬰兒還是長雀雀的?!?/p>
吳主任說:“怕是個私生子喲,現(xiàn)在的年輕人哪,烏七八糟的亂來,搞出禍?zhǔn)掠植回?fù)責(zé)任?!?/p>
草生娘說:“恁乖個娃兒丟了多可惜喲,我正好沒得兒子,干脆撿回去養(yǎng)起,省得勞神費(fèi)力生二胎,還要罰幾千萬把塊錢,這種又不淘神又不罰款的好事哪里去找哦?!?/p>
沒等吳主任點(diǎn)頭,草生娘就把鋪蓋筒筒抱起來:“大家給我作證,這個娃兒是我在街上撿的喲。”抱起嬰兒就想溜。
“慢點(diǎn),這個娃兒是我最先發(fā)現(xiàn)的。”一雙大手?jǐn)r住了草生娘的去路,一把就把鋪蓋筒筒奪過去了。
草生娘一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原來是上場口打鋤頭菜刀的周鐵匠。周鐵匠的婆娘是個好看不好用的貨,四十歲了也沒給他生個一男半女,周鐵匠早就想抱養(yǎng)一個娃兒為自己的下半生添點(diǎn)樂趣,遇到今天的欺頭哪肯放過?只是草生娘堅決不依,死死地抓住鋪蓋筒筒不松手。周鐵匠也堅決不依,也死死地抓住鋪蓋筒筒不松手。
“我先看到的?!?/p>
“我先撿到的?!?/p>
“我先看到的。”
“我先撿到的。”
兩人又爭又拖,把鋪蓋筒筒里的嬰兒嚇得哇哇直哭,周圍的群眾也議論紛紛,有的說草生娘有理,有的說周鐵匠有理,烏煙瘴氣、亂成一團(tuán)。
不可開交之時,管計劃生育的吳主任說話了:“兩個都給我住手,一個說是撿到的,撿到的就是你的嗎?計劃生育有計劃生育的政策。一個說是看到的,看到的就是你的嗎?你一個大男人你能養(yǎng)活一個剛滿月的嬰兒嗎?”
全場人都被鎮(zhèn)住了,都說吳主任有水平,說得在理,就問吳主任:“那你說這個嬰兒該由誰撫養(yǎng)呢?總不能讓他在鄉(xiāng)政府門口凍死餓死吧?”
吳主任說:“這事好辦,我們院子剛好有個產(chǎn)婦,奶水多得如流水,養(yǎng)兩個娃兒都吃不完,我把嬰兒抱回去請她喂奶,等她喂大點(diǎn)我就抱到鄉(xiāng)政府來,由鄉(xiāng)政府來斷這娃兒該由誰撫養(yǎng)。”
眾人都說:“這辦法好,這辦法好,還是吳主任有水平?!辈萆锖椭荑F匠也沒有再爭執(zhí),吳主任就把嬰兒抱回去了。
誰知當(dāng)天晚上,吳主任就上了草生家的門,她把懷里的嬰兒塞給草生的爹娘說:“大兄弟,大妹子,這孩子你們就先養(yǎng)著吧,你們女兒是個啞巴,可以要個孩子的。”
草生娘把嬰兒接過來,眼淚就像決了堤的水,一汪一汪地流:“吳主任,你是好人,好人啊,孩子是你抱回來的,你給取個名字吧?!?/p>
吳主任看著感激不盡的草生爹:“還是你取吧。”
草生爹說:“娃兒是撿來的,算是撿了一條命,就叫撿兒吧。”
草生娘不干,說叫“撿兒”不好聽、不順口。
吳主任想了想:“我看叫草生吧,他不是在草堆里生的嗎?”一句話如五雷轟頂,把草生娘嚇得目瞪口呆,未必然她知道這孩子的身世?草生爹也嚇得虛汗直冒,說話都不成句數(shù)了:“吳主任,你……你……你知道些……啥子?”
吳主任輕描淡寫地笑笑:“大兄弟,大妹子,要問我知道些啥子,告訴你們吧,我啥都知道,要不怎么叫‘女特務(wù)’呢?”她看看草生的爹娘,再看看鋪蓋筒筒中的孩子:“你看這孩子,眼睛不是像大兄弟嗎?鼻子嘴巴不是像大妹子嗎?他不是你們的孩子是誰的呢?你們要是不要,我就交鄉(xiāng)政府去了。”
草生娘“咚”的一聲跪在吳主任面前:“吳主任哪,我坦白了吧,這孩子就叫草生,是我偷生在娘家草堆里的,抱他到街上扔在鄉(xiāng)政府門口的是娘家盧二嫂。你就高抬貴手放他一條生路,就不要交給鄉(xiāng)政府了吧,免得周鐵匠又來搶。”
吳主任把草生娘扶起來:“你們不要緊張,算算啞巴女兒昨天就滿四歲了,她不還是個啞女嗎?這個孩子是可以歸你們的,上戶口的問題我包了,只不過他出生早了一點(diǎn),罰款還是要補(bǔ)交的?!?/p>
草生娘就雞啄米似的直點(diǎn)頭:“謝謝吳主任開恩,謝謝吳主任開恩,吳主任就是孩子的再生父母,這孩子從今以后就拜繼給你了,我是草生的親娘,吳主任你就是草生的干娘。”
草生娘說完就跪下來磕頭,草生爹也跟著跪下來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