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光

在遇到張曼玉之前，我對女人的判斷只有兩種：一種是勤勞與否，一種是正經(jīng)與否。

前一種女人，如我的母親，衣著樸素，不善交流，辛勤持家。在集體化時代，她幾乎年年在生產(chǎn)隊拿個獎狀。頒獎的時候，村里的高音喇叭喊著母親的光榮勞動故事，母親站在戲臺中間，抿著笑接過村干部頒發(fā)的獎狀，隨后臺下就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

后一種女人，我在上高中時才有所察覺。那是村里幾個年紀稍長于我的年輕女子，“盤靚條順”， 燙著大波浪，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們經(jīng)過之地，總會留下一股香水味。她們熱情，見到村里人就嘴巴很甜地打個招呼，熱情得像沙漠里的一把火。

可是，這幾個女子，顯然不受人待見。要是有幾個人扎堆兒，等這幾個女子一走遠，剛剛熱情打招呼的臉立馬就變得有些曖昧，對其品頭論足：“一看就不是正經(jīng)女人?！?/p>

直到我遇到張曼玉，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還可以用另一種視角來看一個女人。這個標準，與勤勞與否無關(guān)，與正經(jīng)與否無關(guān)，但與美有關(guān)。

說是遇到，其實只是看到電影《新龍門客?！分械睦习迥?。當時我正讀高中，街頭流行打架，男生們對武俠有著無比的憧憬，我也不例外。有一天，同學拿來一沓電影《新龍門客?！返男麄骱?。我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張張劣質(zhì)的粉色紙，油印著電影的介紹，手一摸，油墨就會沾到手上。

張曼玉一出場，我眼睛都直了。多年以后，電影中的情節(jié)我已記不太清楚，但我記住了這個刁鉆潑辣、有情有義、敢作敢當、風情萬種，但又不失純真調(diào)皮的老板娘。她的身姿、眼睛和聲音，魔法般指揮著我的眼睛盯著她。尤其是她半撩裙裾坐在桌子上，單手撫桌面，斜著身子說話的樣子，更是讓我反復(fù)想起；最后她放火燒掉自己的客棧時，我看到她的眼睛是那樣的堅定和清澈。

這才是我心目中女人的完美形象。

我勤快的母親也很美，村子里那幾個“不正經(jīng)”的女子也好看。但于我母親，勤勞才是她的符號，而勤勞就不能打扮得賞心悅目。

于那幾個“不正經(jīng)”的年輕女子，她們打扮時髦，但在村民眼里，又缺少勤勞的品質(zhì)。而“不正經(jīng)”了，她全家都會成為村里的笑料，抬不起頭。

好在那個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這些年回家鄉(xiāng)，總會發(fā)現(xiàn)村里多了不少打扮入時的姑娘。村里人不再對這些姑娘指指點點，“不正經(jīng)”這個詞似乎已經(jīng)消失。那些曾經(jīng)鄙夷別人“不正經(jīng)”的人，說不定其女兒已經(jīng)穿上了“不正經(jīng)”的衣服。

但是張曼玉身上流出的那種自然美，仍然為村里女人所缺失。家鄉(xiāng)的飯局上，我看到臉上涂了厚厚脂粉的女人，總擔心她眨眼的時候會掉一層粉下來，腦海里閃現(xiàn)一個人：三仙姑。

當年村里那幾個曾經(jīng)“不正經(jīng)”的女人，如今也已步入中年。有的身體已經(jīng)發(fā)福，說話大嗓門，一副中年婦女打扮。

寫到這里，我有了給母親買一條裙子的沖動，將她打扮成一個有風度的老太太，讓她也感受一下女人的美，讓她成為張曼玉。母親70多歲了，從未穿過裙子。她的身體已經(jīng)萎縮，臉上滿是皺褶。

要是我真買了，我想母親一定會說我不正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