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蒼蒼

1

莫莉莉17歲的時候，都認為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愛自己。

莫莉莉不漂亮，皮膚微黑，一頭短發(fā)，還戴著牙套。她有幾個朋友，可朋友們都比她光鮮靚麗成績也更好。

盡管現(xiàn)狀令人沮喪，莫莉莉的身體卻在飛快發(fā)育。這個冬天，舊棉衣全都穿不上了，莫老媽在她的央求下給她買了一件新棉衣。新棉衣顏色土氣，過分肥大，勉強暖和地罩住了她的身體。

因為只有這一件棉衣，她不敢輕易脫下來洗，臟了就用濕毛巾擦擦，再臟了再擦擦。后來，實在擦不干凈了，她就在晚自習(xí)回來后，把它洗干凈脫水晾在窗戶旁。第二天，棉衣依然潮潮的，她咬牙穿上。路上氣溫低，棉衣結(jié)了一層薄冰。教室里氣溫高，薄冰融化了，冒出裊裊熱氣。同學(xué)驚呼起來：“莫莉莉，你怎么在冒煙？”有人伸手摸摸她的棉衣：“天哪，還是濕的！你瘋了嗎？”

坐在莫莉莉后排的男生叫顧小帥。他脫下身上的羽絨服，用一種不容拒絕的霸氣口吻，說：“穿我的吧！把你的濕棉衣脫下來，我?guī)湍隳萌ュ仩t房烘干！”她就真的脫下來，遞給他，然后穿上他的羽絨服。他的羽絨服真暖和呀，還帶著他淡淡的體溫。

這是莫莉莉人生中，第一次，明確無誤地，被一個男生關(guān)懷。她此刻的心情，羞澀，感動，暖融融的，還蕩漾著一絲絲驕傲。

初夏，清晨，顧小帥翻進學(xué)校花園，偷摘了一朵玫瑰花。他將玫瑰花放在莫莉莉的課桌里，還壓了一張字條：“莫莉莉，你是一個特別的女孩，你的眼睛，就像梅花鹿那么漂亮，你知道嗎？”她的心里，像有濕漉漉的小蘑菇，“骨碌”一下，從泥土里鉆了出來。

自習(xí)課上，他們傳字條；數(shù)學(xué)考試時，他給她遞答案；放學(xué)后，他送她回家；晚自習(xí)的課間，他們會到操場散步，走到梧桐樹的陰影里偶爾也會拉拉手。青春里最初的愛情就這樣開場了。

2

又一個冬天來臨，他們小小的戀情被捅到班主任那里去了。班主任知道了，父母也就知道了。

班主任將顧小帥和莫莉莉召喚到辦公室，他很沉痛：“顧小帥呀顧小帥，你這是自毀前途呀?！?/p>

顧老媽很憤怒：“莫莉莉，顧小帥的理想是考名牌大學(xué)！你不能拖他的后腿阻礙他進步！”

莫老媽很尷尬，她推過莫莉莉，命令她：“快給顧阿姨道歉！”

莫莉莉滿臉漲紅，她梗著脖子，倔強地說：“我不道歉！我喜歡顧小帥，我有什么錯！”

顧老媽惱羞成怒，抓住顧小帥的手，說：“兒子！媽媽問你一句，媽媽和這個女生，你選誰？”

母親的這番話，在尚未成熟的少年心里，異常悲痛，意義重大。他喜歡莫莉莉，可他更愛母親，他害怕失去母親。他垂下頭，艱難地說：“莫莉莉，對……不……起?！蹦蚶蛏瞪档赝?，然后轉(zhuǎn)身跑了出去。如果她的成績也像顧小帥那么好，就沒有人說她拖他的后腿毀他的前程了。

她決定為自己爭氣。她每天背N個單詞，做N張試卷，抄N道錯題。她將自己埋在高高的習(xí)題集后面，皺著眉頭流著汗水咬緊牙關(guān)。她的成績一路飆升。

3

六月高考。最后一門考完，顧小帥等在校門口，看到莫莉莉出來，他迎上去，說：“莫莉莉，我……”這是冬天那個大雪將至的黃昏后，他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莫莉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我不想聽你說話，也不想和你說話?！闭f著，她從他旁邊走了過去。

高考結(jié)果下來，顧小帥果然考上了北方的名校。而莫莉莉考上的學(xué)校在西南，這是她刻意的選擇，她想遠離老爸老媽，遠離家鄉(xiāng)，遠離那些寒冷的冬天，和冬天里那些帶給她傷心的人和事。

令莫莉莉沒有想到的是，西南的冬天也很冷，她的胸口都冷得一陣陣發(fā)痛。她情不自禁地，強烈渴望著溫暖，渴望那年冬天顧小帥的羽絨服里的那種溫暖。

大二的寒假，莫莉莉回家了，她發(fā)了條信息給顧小帥，說：“正月初三，我們在班主任家里聚會，你來嗎？”顧小帥說：“我在外地參加社會實踐，沒買到回家的火車票?！?/p>

聚會那天，所有見到莫莉莉的人都大為震驚。她談吐睿智，她蓄起了長發(fā)，她微笑的樣子很美麗，她舉止從容不卑不亢。

她走到學(xué)校操場，大雪初晴的天氣，白白的積雪覆蓋著草地，在藍天下折射出溫和耀眼的光芒。

顧小帥從光芒里走過來。

莫莉莉驚問：“你不是沒買到票嗎？”他笑：“我站了一夜?！?/p>

他說：“我一直想跟你說對不起，我太莽撞地喜歡你，沒想到反而傷害了你。我不求你原諒，只求你相信，那時，我是真的喜歡你?！?/p>

他站了一夜，就是為了說這句話嗎？莫莉莉的眼睛有點潮。她完全相信，那時，他喜歡自己，真的喜歡自己。

原來，他究竟有沒有真的喜歡過自己，這正是她一直耿耿于懷的事??！這才是強迫癥的根源所在啊！至于傷害原諒什么的，早已隨著成長消逝而去。

（白天宇摘自《視野》2012年第3期圖/陳曉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