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朔
近年來,我樂于看到中國的崛起,但更關心未來中國的何去何從以及中國政府如何回報它的人民。因此我對中共新領導人的上臺就任,也就充滿了期待。我期待中國的官學商精英能在未來的20年里,為中國做一番改頭換面的大改革,不但造福人民,也能對人類文明做出貢獻。
近年來,我的學術興趣已放到了18世紀啟蒙運動、工業(yè)革命和民主改革上。如同人們所知道的,16及17世紀,歐洲仍處于落后的階段。但18世紀起,從偏僻的蘇格蘭突然爆發(fā)式地發(fā)生了啟蒙運動,迅速擴及英格蘭和歐洲、美國,18世紀的科學技術革命以及因此而出現(xiàn)的社會政治改革,都是人類文明史未曾有過的創(chuàng)造性階段。今天的中國所面臨的就差不多是類似的挑戰(zhàn)。
而對啟蒙運動,我最推崇的不是別人,而是當時的道德哲學家托馬斯·里德(Thomas Reid),他做到蘇格蘭格拉斯哥大學哲學系主任,這個位子在他之前亞當·斯密及其老師哈奇森都坐過。里德對這個時代貌似深奧的哲學不感興趣,認為它對普遍的文明意義不大。因此他倡導一種常識哲學,它的前提是自然神學,認為無論人與自然都有不證自明的經驗道理存在,人類本身就有真理之光,因此他主張人們要在不脫離經驗下追求系統(tǒng)的科學知識,需以經驗為前提,追求公平正義。這是一種最樸素的哲學經驗主義和道德人本主義,它造成了第一次人類科學技術飛躍式的進步。而他的道德人本主義則促成了個人主體意識的抬頭。
美國開國元勛的那一代,拉什醫(yī)生(Benjamin Rush)在愛丁堡大學留學,他就把常識哲學介紹給他的美國政論家朋友潘恩,并建議潘恩出書時以《常識》為名。這本《常識》對美國的獨立建國發(fā)揮了極大的作用,他的常識哲學甚至也影響到杰斐遜,他起草的《獨立宣言》就把人的平等、公義概念等常識哲學的基本命題放了進去。杰斐遜后來成為第三任總統(tǒng),他就根據(jù)常識來治國,他替美國規(guī)劃的一套“制衡式民主”就很合乎常識。在政治上,以常識治國的意思就是重視人類需求公平正義的天性,并為這種天性設計出一套可長可久的制度。
人們都知道,中國自古以來就是個官本位社會,官民在權利上不對等,這也是中國自古以來視貧富為個人的事而對人民權利疏于照顧,而官場上貪污腐化泛濫的原因。而隨著時代的改革,中國人民的人的意識已經抬頭,這意味著中國的發(fā)展已將走向一個全新的階段。在這個階段,必須用新的常識標準治國、建立制度、懲治貪腐、規(guī)劃出照顧人民的福利安全體系,而人們也知道這種劃時代的大改革,絕不可能只靠官僚體系來完成,一定要靠著社會的多元制衡才可能落實。
我不主張西方式的民主,但我對媒體的自由和監(jiān)督則寄予厚望。中國已需要根據(jù)常識來發(fā)展出一套自己的國家方案。鄧小平時代,中國自主的力量不足,只能摸著石頭過河,但到了現(xiàn)在,中國已開始崛起,不能再走一步算一步,而是需有整套藍圖為腹案,大步地向未來前進。我最近看新興國家的發(fā)展,無論印度、菲律賓、孟加拉、印尼、巴基斯坦、蒙古,幾乎每個國家都出現(xiàn)了反貪及人民幸福的問題,如果中國以新的常識治國,發(fā)展出一套均富模式,不但其他新興國家樂于效法,對西方社會也會有啟發(fā),這才是中國對世界做貢獻。
也正因此,此刻的中國真正需要的乃是確定以常識治國之價值觀。人類都有不證自明的正義感和要求公平對待的常識上的平等心,統(tǒng)治者就是要去滿足人民的正義感和平等心。常識治國的話用中文來說,就是“以人民的心為自己的心”,而要達到這個目的,在制度的設計上,應該有極多選項。但無論如何,分權與制衡這種常識行為乃是萬變不離其宗的原則。這也意味著此刻的中國在面臨新的時代,無論反貪或消除貧富不均,一旦功成那將是何等巨大的歷史開創(chu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