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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大地有關

2012-04-29 00:44:03李達偉
大理文化 2012年10期
關鍵詞:野地坡地山崗

李達偉

一只羊羔的誕生

那只羊羔誕生在了某個斜坡上,我是目擊者。成為那樣的目擊者,我很興奮。那種興奮感被我拖到了現(xiàn)在,可能還會繼續(xù)被我拖長。斜坡所屬的山谷,常年經(jīng)受泥石流的沖擊,殘破不堪。站在斜坡上,有種眩暈的感覺。無法想象那只羊羔需要怎樣的勇氣,才能坦然面對那個斜坡?那只毛色漆黑的母山羊,到了那個斜坡,應該是時機使然,便毫不猶豫地停了下來。

我坐在一邊,安靜地聽著,只需聽著。通過聲音,就能知道一只羊羔的誕生。母山羊的聲音,由痛苦轉(zhuǎn)為解脫后的喜悅。那只剛出生的羊羔,叫聲異常尖細柔弱。羊羔的叫聲里暗含的是新奇還是痛苦?無法輕易辨析,我姑且認為里面蘊含著很深刻的幸福與快樂。

我激動地注視著那只羊羔,那只小山羊的毛色,像極了那只母山羊,漆黑,锃亮,不住地顫抖著。剛從羊胎里出來的肉身,第一次正面觸摸大地。那時的大地,正飽受著冬日的侵蝕,遠遠地看,那些草地里,幾乎看不到任何的綠色,布滿了凄惶的蒼黃。以前,每到冬季,我們村那些放牧的人,就會在某片干枯的草地里,掏出煙斗,吧嗒吧嗒咂著旱煙,咂著不到兩口,把一鍋旱煙一磕,便著火了。他們往往以那樣的方式,把大地燒得更加凄惶,也讓那一地的蒼黃,快速成為一地碧綠。現(xiàn)在,沒有人再敢放火燒一片干枯的草地,凄惶被拖得很長很長。那只剛出生的小羊,初次觸摸的是沒有任何綠色可言的山野。它唯一想到的是找那只母山羊,它的奶汁里有綠色的味道。

面對著一只小山羊的誕生,父親是興奮的,父親掏出了煙,點著,不停地講著一些與羊產(chǎn)仔有關的事;我也很興奮,父親的講述,我半懂不懂,但我能切實感覺到對一只羊羔的熱愛;那只母山羊,也應該是興奮的,但我不敢妄自猜測。一只山羊,兩只山羊,一群山羊,輕盈地爬上斜坡旁邊的那些樹干上,用前左腳墊著,再用另一只腳把一些竹子拉過來,吃著竹葉,吃完一躍就跳了下去,接著尋找吃的東西。而那只小羊羔,一直在尋找著母山羊的奶,不停地叫著,我不懂小羊羔的叫聲,我無法真正懂得一只小羊羔的幸福與苦痛。

在大地深處,我見過了許多山羊的誕生。曾經(jīng)我跟著爺爺去放牧,那時候的山野與現(xiàn)在有很大區(qū)別。那時羊群進入那片森林后,往往無法透過茂密的樹林,看清它們的蹤影。而現(xiàn)在輕易就能把在樹林里覓食的羊群,看得清清楚楚。但如果一只羊羔誕生在大地深處,依然很難看清,那時就只能通過聲音了。

那個假期,我家的山羊一共產(chǎn)下了十四只羊羔,在這十四只里只有四只產(chǎn)在了羊圈,別的十只,都誕生在大地深處。于一只山羊而言,大地的深處,可能充滿了各種可能性。于我而言,大地深處同樣充滿了各種可能性。我跟著一些羊,不停深入大地深處,我遇見了許多陌生的植物與動物。那片大地正在遭受著破壞,但它那殘破的外表所包裹的天地,依然深不可測。至少,在那個假期,許多曼妙的羊羔誕生在了大地深處,至少,在許多時候,一些曼妙的動物和植物,依然在誕生。

一種藍的消隱

我曾與一只狐對視,但我竟把它的膚色忘了!但膚色重要嗎?我只記得那只狐的背景是藍色:天際的藍,森林的藍,野地的藍。我還記得那只狐的瞳孔中依然是藍。那是一種透澈的藍,里面有著很深情的表達,深情中又暗含著幾絲憂郁與哀求。從那雙清澈的瞳孔里,我看到了哀求,十多年后的現(xiàn)在,我依然無法忘記。

因為那只狐,我突然發(fā)現(xiàn),瞬間的藍最讓人震驚。瞬間的藍里,有著熾熱的灼痛。美麗的瞬間,瞬間定格了藍,藍也定格著瞬間。那只狐選擇了那個石崖作為棲居之所,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那些野地里。當我在某片野地里,突然發(fā)現(xiàn)它時,我感覺那就是一股突然襲來的自由之風。自由之風沒有受到羈絆,同樣無法受到羈絆,這就是一只狐灌輸給我的。

我繼續(xù)自己的猜測:那只狐一定為生存的悖論所困擾,它一定受不了人類對它的打擾,人類只是被我泛化了的一個概念,是那么一群人,而我是其中一個。那只美麗的狐,是美麗的,它的眼睛飄上的劍紋,似乎總是在微笑。

我記住了它眼角里透露出來的微笑,以及眼眶中的深藍。別的關于那只狐的記憶都被我虛化了。曾經(jīng)是有那么一個形體,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但當我嘗試用語言描摹它時,我才發(fā)現(xiàn)那只狐只剩下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注視著野地里的一切,一切中包含著我。也許,我的眼神對那只狐的灼燒,與我隨意就摁死一只螞蟻一樣平靜而殘酷。

第一眼見到那只狐時,我們就意識到,我們將要進行的是想把它置于死地。但為何要把它置于死地?沒有人能說得出理由。把那只狐弄死或者捕獲后,要怎樣處置它?這于我們將是很棘手的問題,我們中沒有人會垂涎一只狐的肉,但既然不能吃它的肉,我們?yōu)楹芜€要非置它于死地不可?我們顧不了一系列問題的困擾,就開始對那只狐動起了捕殺的念頭,有念頭與實際行動有著同樣的罪惡感,在一些時候,我們能感知得到,但面對著那只狐時,我們就壓根沒有意識到。

有時我們往往會被古老的圖騰崇拜所感動,可能圖騰崇拜是源于對一種動物或植物的崇拜,可能是崇拜那些動物或植物的某種美。但那只狐與崇拜無關。我不得不承認那是多么美的一個形體!那只狐一定也認識到了自己的美,并經(jīng)常在紅石崖下的河面與人一樣,認真地觀賞過自己,并設法呵護著自己的美。而我們的暴力竟幾乎摧毀了它的美。

下面是我的誕語:那只狐在野地中的身影是一股無法被框住的風,風就要舞蹈,以自己的方式,以自由的名義。那只狐在野地里自由而沉穩(wěn)地舞動著,似乎舞蹈的光芒已經(jīng)穿過時間的隧道揳入它的身軀,身軀已經(jīng)不是一個肉體,而是一團燃燒的火焰。多么優(yōu)美的舞姿,多么優(yōu)美的形體,多么優(yōu)美的色澤,我似乎想起了那只狐皮膚的色澤,好像是一種接近深紅的褐紅。紅在野地里滾動著,我伸出了貪婪的舌頭舔舐著那團火的冰涼。紅中有著恰到力度的張狂,紅中有著恰到力度的柔順,那只狐天生就是一個舞者,接近神靈,展示生命的力度。我說不清楚那只狐在野地中跳躍的過程中,與野地中的什么進行了交流?也許是風,也許是風中攜帶著的芳香,野地的芳香,莊稼的芳香?它在野地中沉醉于舞蹈時,它沒有想到一股危險的信息正夾雜在風的芳香中,是芳香把危險覆蓋了。我想起了某次,自己在繁茂的草地里奔跑時,危險正向我靠近,在草地表面蜷縮或者爬動的蛇正準備朝我噴射著毒汁,最后是撥開草野的手挽救了我,我發(fā)現(xiàn)了那只朝我緩慢移動著的蛇。那只狐卻沒有自己發(fā)現(xiàn)危險,是狗的叫聲在向它昭示,某種危險正式向它靠近,那種危險的制造者首先是人,然后才是那些狗。那只美麗的狐,那只居住在紅石崖上的狐,被我們的陰暗追趕著,被狗的曖昧叫聲追趕著。似乎注定了要與它相遇,似乎是神祇的撒落,只是想把人性的陰暗與無知在那只狐面前暴露得一清二楚。那時我們一行人可能只是想滿足童年就有的征服欲。

在野地中,我看到了它那落寞的身影,落寞的背影折向了我們,已經(jīng)不是背影,而是正對著我們。我看到了它的雙目正淌著淚水,它的哀嚎聲依然在表達著它的哭訴與哀求,但沒有人在乎。

狐已遠去,我只記住了它那幽藍的瞳孔。此生我注定了就只能與它相遇那么一次,不能再多了。

揮之不去的2003年

我是2003年的春天,回到了那所鄉(xiāng)鎮(zhèn)中學。剛回到鄉(xiāng)鎮(zhèn)中學的那段時間,我還沒有從被縣一中“分流”(初三的時候,成績排在班里倒數(shù)五名被分流到職業(yè)學校讀書,最后我選擇了休學)的悲傷中走出來。為了緩解憂傷的心情,我總是一個人走出學校,來到中學旁邊的山崗上,獨坐,沉湎于屬于自己的思考。

我很少在別人面前,提起在縣一中的初中時光。本想把那段時光徹底封存起來,但發(fā)現(xiàn)由某段時光制造的憂郁是無法封存的,它在肉身上忽隱忽現(xiàn),而我絲毫沒有意識到。我在那個鄉(xiāng)鎮(zhèn)中學,依然像在縣城一樣熱衷于到處游蕩,二者之間的區(qū)別只在于,在縣城游蕩更多的是漫無目的,而在那所鄉(xiāng)鎮(zhèn)中學,游蕩主要是為了彌補荒廢的學業(yè)。

一提起在鄉(xiāng)鎮(zhèn)中學度過的那段時光,出現(xiàn)在面前的是一個經(jīng)常把頭低著,匆匆地在校園中走著,或者慢慢地在那個山崗上走著的孤獨少年,手中會拿著一些書。在校園中和在山崗上,我表現(xiàn)出兩個不同的狀態(tài),在那所熱鬧的校園里,我總是無法適應那種與自身反差很大的氣氛,而在山崗上,我喜歡某些與內(nèi)心相吻合的東西。一來到那個山崗,我就輕松了。在那里,我得以把山崗下面的鄉(xiāng)鎮(zhèn)村落盡收眼里:一個寥落荒涼的街子,行人中間往往夾雜著一些游蕩的狗,一些聚攏著湛藍炊煙的村子。在那里,我目睹了那個鄉(xiāng)鎮(zhèn)的變化,醫(yī)院的住院部得到了重建,那條街上出現(xiàn)了一些新式的建筑,并涌現(xiàn)出一些新的店鋪。在目睹著鄉(xiāng)鎮(zhèn)變化的同時,我也感覺到了自己正慢慢從憂傷中走出來,但那是屬于我一個人的秘密。

有時我還會選擇晚上,一個人來到那個山崗。這里沒有矯情,或者是屬于那個時候的矯情。在夜晚,我把白天或是別在口袋或是卷在手中的書本放下,在靜謐的氛圍下安靜地仰望星辰。對星辰的仰望,是在很小的時候,跟著爺爺放羊時就迷上了,并一直保持下來。2003年的那個春天或者夏天,我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少次,一個人來到那個山崗,仰望星辰,并讓自己在那種行為里安靜下來。在那些蚊蟲猖獗的宿舍里,夏日的燥熱和酸腐氣總是讓人無法忍受,粘滯的汗珠讓我的呼吸顯得沉重而壓抑。

在去那個山崗的過程中,偶爾會碰到一些早戀的同學,在漆黑的夜里牽著手默默地走著。我做過最瘋狂的一件事情,應該是在夜間進入學校旁的那個墓地,是什么原因,已經(jīng)被我遺忘。在那個墓地里,有一些關于生命的頓悟,會不自覺地介入其中。在那個時候,有時我會覺得自己是一只在夜間依然醒著的烏鴉,那種習慣孤獨且沉迷思考的鳥。白日里總會出現(xiàn)烏鴉的身影,棲在那些松柏樹上,用深邃的目光注視著墓地,同時注視著墓地旁的一切事物,甚至注視著山崗上的我。

每次出現(xiàn)在那片墓地,總要很小心,我總覺得在那些礫石滿布草木葳蕤的角落里有一些蛇的存在,有些可能只是暫時沉睡,而那些醒著的蛇正輕輕地用它的尾巴把草叢撥開注視著我。在夜晚,敏銳而感傷的內(nèi)心對于那片墓地有了更強烈的依賴感。可能在潛意識里,夜間的蛇是沉睡著的,我內(nèi)心里的那條蛇也沉睡著。與蛇沉睡相對的是許多事物在夜間醒來,那片墓地里的許多小植物和小動物也在夜間醒來,在墓地呆的時間里,我能清晰地嗅到淡淡的草香,我能清晰地捕捉到許多植物或者小動物的聲響。

每天,在那片墓地或者在那個山崗,呆上一個多鐘頭的時間,然后回到教室學習到十一點半。夜間的五點左右起床,一個人來到教室用功。可能是由于用功過度,那段時間經(jīng)常做夢,總是感到很疲憊,但依然忍受著疲憊所帶來的痛苦堅持到了畢業(yè)。

那個鄉(xiāng)鎮(zhèn)中學只有十多個老師,女教師只有三個,在那一年半的時間里,調(diào)走了一個女教師。每一年,都有老師從那個鄉(xiāng)鎮(zhèn)中學里調(diào)出,同時也有新老師調(diào)來。我在那些調(diào)走的老師身上,看到了無法遮掩的竊喜。那些新調(diào)來的老師身上,往往是未褪去的稚澀與失望夾雜在一塊,這主要是因為鄉(xiāng)鎮(zhèn)的落后和閉塞。我們一群中學生,趴在窗子上,臉上同樣布滿稚澀,穿著樸素,目光迫切,我們不由自主都是在等待那些新教師的到來。在我們看來,只有在那些新來的教師身上,才會有那種讓人既陌生又倍感新奇的東西。那個時候的我們,追求的應該是與鄉(xiāng)鎮(zhèn)的枯燥與平穩(wěn)不同的新奇,我們希望那種新奇能夠把鄉(xiāng)鎮(zhèn)的平靜打破。

那所初級中學建在一個山坡上,中學背后只有少數(shù)剛搬來不久的人家外,就是莊稼地和一些裸露的巖石,那些巖石嵌入松露的泥土中,平時在那個山崗背書時,總感覺不踏實。但在那個山崗上,我再也不敢把學習拋朝一邊。

那時,周末才回一次家,回家的路上總要越過幾條河流,流量比較小,但它們于我的作用,已經(jīng)無法用流量計算。到現(xiàn)在,那些河流早以圖騰一般存在內(nèi)心深處。那些河流還以圖案的形式,存在于那個地域。我在那個鄉(xiāng)間的一些石崖上,看到了關于河流的圖案。在我們鄰村那個叫“箐干坪”的村落對面的紅石崖上,就有一個用石灰描繪的月亮的影子,周圍是關于河流的圖案,以線條的形式描摹的河流。從那些普遍存在的圖案上,可以知道河流對于鄉(xiāng)間的意義。

在那段時間,河流于我的意義近乎洗滌,是對于靈魂的洗滌。在那些河流面前,那顆堅硬而不知所措的心,在緩緩流淌的水聲的感染下慢慢變軟,我慶幸自己的那段青春會有那些河流的相伴。我脫掉了那些汗?jié)n斑斑的衣服,把那具疲憊而骯臟的軀體,放入了那些河流。我把頭沉入水中,有時還用那塊廉價的手表計著自己在水中憋氣的時間。我把頭伸出水面,注視著那座用木板搭建的橋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偶爾會發(fā)現(xiàn)像我一樣神情堅硬疲憊甚至憂傷的人。我還會讓自己的目光溯河而上,在我所在的那個村子里,我直接讓自己的肉身溯河而上。我在那些河流中清洗肉身的同時,會急切地希望在鄉(xiāng)鎮(zhèn)復讀的一年半會盡快過去。

有一段時間,我總認為將在鄉(xiāng)鎮(zhèn)中學度過的時間,以及已經(jīng)在縣城度過的兩年半時間,具有惡魔的作用,能夠把肉身和靈魂一點一點地蠶食。而河流起緩解甚至銷蝕了對于那些時間的敵視。

最終,在那個鄉(xiāng)鎮(zhèn)中學復讀的時光竟轉(zhuǎn)瞬即逝。我無法忽略的是那些山崗以及那些莊稼那些河流于我的意義。

一個巫師,必須要有一面銅鏡

從一個巫師說起吧!那是怎樣的一個巫師?那是讓我們羨慕過很長時間的一類人,我們甚至曾經(jīng)夢想成為一個巫師!

一個巫師,必須要有一面銅鏡。一面銅鏡出現(xiàn)在某個鄉(xiāng)村。一面銅鏡出現(xiàn)在了我所在的那個村子。每當村里出現(xiàn)一個拿著銅鏡的“巫師”時,人們總會毫不懷疑地圍攏上去。銅鏡被巫師放置在上衣口袋里,在陽光的照射下,銅鏡會穿過衣服的阻撓與陽光匯合,折射出一些幽渺卻奪目的亮光。我曾經(jīng)試圖聽清巫師嘴巴嚅動的話語,但總是徒勞,有幾次我只看到了巫師的嘴角流露出了幾絲曖昧的微笑。他們的笑容是無法揣摩的,也是不可以揣摩的,據(jù)他們事后所說,他們面露笑容時,他們正在進入與神或鬼交流的世界?,F(xiàn)在反過來去猜測他們的笑容,感覺那些笑容應該是蒙昧之光的囤積,他們在做法事的過程中,會不會也懷疑過自己的行為?至少有一些人懷疑過。

與巫師所做的法事相對應的是消災除病,他們認為,有些災與病是看不見的,有些災與病是一定要降臨在人們身上的。這讓人很為難,也只能必須相信一個巫師的話。而有時那些災與病果真就消除了,有時卻依然存在著,但絲毫沒有減弱人們對于巫師的信任程度。那些巫師是很自信的。似乎那些沒有消除的病疾,既與巫師有關,同樣與主人的虔誠程度有關,這樣便有了多次請不同的巫師來家里念念有詞,且把那個儀式看得特別莊重。像我這樣的小孩,很少有機會聆聽巫師的念詞,那個儀式往往選在夜闌人靜的時候,那時村里的許多人都已入睡,我也早已入睡,并做起了一些荒誕而美妙的夢。巫師有著猜疑的本事,猜疑是巫師的本性,猜疑的性質(zhì)必然讓那個所謂的法事帶上嫉妒、仇恨、暗算的意味,他會在凝神靜默中忽然冒出一句驚心的話,“是某某害你們!是某某嫉妒你們!是某某借助于他人之手暗算你們!”這里的“借助他人”引申出了另外一個巫師,最后法事的進行轉(zhuǎn)化成了巫師之間的斗智斗勇。而巫師的那些言語,每個人都表現(xiàn)出深信不疑的虔誠,直到現(xiàn)在,人們依然對巫師的言語確信不疑,只是巫師的數(shù)目已經(jīng)寥寥無幾。在面對著巫師的過程中,我看到了一絲蒙昧的光穿過窗子折射到了炕上。

我家里來過好幾個巫師,其中有一個年齡三十多歲,坐過牢,經(jīng)常騎一匹紅棕色的馬,在鄉(xiāng)間到處漫游。那個巫師騎在馬上在鄉(xiāng)間的土路上狂奔的情景,讓我印象深刻,卷起的灰塵與驟奔的馬,組構(gòu)成了一幅具有濃烈浪漫氣息的畫。當我們一群人圍攏著他時,我發(fā)現(xiàn)坐在馬匹上的他,竟流露出了小孩子一般的得意。在面對著那匹馬那純凈而深邃的眼眸時,我已經(jīng)把關于蒙昧之光的制造者與觀賞者之類的那些想法拋開了,我的面前就只剩下那雙神性的眼睛,我的面前就會出現(xiàn)我家那匹墜下懸崖的馬。那匹馬在它墜下懸崖前的一小會時間里,它已經(jīng)預知到了自己正接近死亡,這是我哥他們說的,那匹馬在我哥趕著它過那段懸崖時,它曾站定在路上,并有轉(zhuǎn)過身的想法,但被我哥抽了幾鞭后,它繼續(xù)朝前走著,走著走著就墜了下去。

就因為馬的緣故,我開始注意一切動物的眼睛,我在動物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只剩下骨骼的自己,一個被情感湮沒的軀干。當我出現(xiàn)在許多野地時,我總會發(fā)現(xiàn)一些動物正在注視著我,與平時我注視它們的眼神相類似,這讓我感到很震驚。也許,它們正在對我進行一定的猜度,就像我對它們進行猜度一樣。當我的目光與它們的目光相遇的時候,我往往無法承受那一雙雙透澈的眼睛。在那些目光中我看不到蒙昧之光,而是一切洞明清澈。

那個秋天:大地多遼闊

是那個秋天,我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鄉(xiāng)鎮(zhèn)中學旁邊的坡地上。在那個坡地,我發(fā)現(xiàn)許多植物正遵循著時序枯萎隱沒。我還發(fā)現(xiàn)坡上的那個廟旁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群狗,毛色拉雜骯臟兇神惡煞。

在對那段記憶的梳理中,記憶里首先出現(xiàn)的是那些植物。那些植物種類不是很多,但一些植物的名字,我還是說不出來。雞桃樹是那個坡地最常見的植物,松松垮垮,一蓬一蓬的。許多蓬雞桃樹的枝杈連在一起,我們很多人喜歡坐在上面擺動著腳,看別的人以同樣的姿態(tài)擺動著腳,看牛羊回家,看干活的人們回家,看一股很濃的煙把鄉(xiāng)鎮(zhèn)籠罩,手中拿的書卻遲遲沒有被翻開。除了雞桃樹,最多的就是石頭,石頭雖然不是植物中的一種,但由于它們的存在,植物的種類與數(shù)量才那般少。那些石頭丑陋無比,質(zhì)地粗糙,像植物一樣嵌入干硬的土層中,同時像植物一樣在坡地上生長,甚至開花。雞桃樹下,石頭縫里,雜草叢生,這其中就有茅草,茅草成了記憶中一直搖曳的植物。還有很少的核桃樹和松柏樹,一些孤獨的烏鴉總是停留在那些樹上,孤獨地停留,不出聲,我總覺得無法洞穿它那孤獨背后的深意。我的腦海中總是出現(xiàn)一只又一只孤獨的烏鴉,出現(xiàn)了一群又一群黑壓壓的烏鴉。

每到下午,那個坡地就會出現(xiàn)許多的學生,只有很少的人是去看書,大部分人都是因為異性才去的。那是肉身與思想正在成熟的時間段。在那之前,我從未意識到異性的美。我在縣城渾渾噩噩地到處游蕩,在縣城,我發(fā)現(xiàn)一個令人感到新奇的世界,但那個世界里竟然沒有異性美的混雜。在那個坡地,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思想開始蘇醒。突然之間,我開始關注異性,同時我開始渴望自己能有一場戀愛。我們男生經(jīng)常聚在一塊談論女生。我甚至覺得是因為異性的氣息,讓那片坡地展現(xiàn)出與它本身完全不一樣的活力。

我往往是最后一個回到學校的。那時我沉默寡言,倍感學習上的壓力,和別人吹了一會牛后,我就不像別的人一樣特別輕松。在把回學校的時間推延后,我仔細注視著那些牛羊踏著暮色緩步而行,跟著后面的人也不急,牛羊眼中所透露出來的透徹與滿足,我感到很羨慕,直到現(xiàn)在我依然羨慕那種無法磨滅的透徹,以及很容易就能收獲的滿足。其中有一些女的,年紀比我稍大些,那些沒有到外面打工的人,往往會去放牧。每天傍晚,我在注視著那些牛羊的同時,注視著一個又一個女孩,臉上的汗?jié)n被風吹干后,留下一些暗黑的條紋。她們都留著長長的辮子,衣服上往往沾著小小的黑黑的刺球果,眼神里所透露出來的同樣是透徹和滿足。我會呆呆地注視著她們,風一吹,劉海隨風輕輕地飄蕩,我感覺那樣很美。

那里面最讓我感到心旌搖蕩的是L,L這個符號在我的文字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好多次,但不是同一個人。L的出現(xiàn)與別的女孩一樣,但我總覺得L有她特別獨特的地方。那個秋天,我發(fā)現(xiàn)L的同時,我無法忽略的是L前面的那些牛,我同樣無法忽略的是L后面的那些羊,以及跟著羊群的那個老人。先說說那個老人,據(jù)說以前是個先生,退休后便回家放羊,我在那個坡地經(jīng)常見到的他總是絮絮叨叨,似乎他的周圍就有可以進行交流的人與物,且交流得很愉悅?cè)谇ⅰS幸欢螘r間,我還以為他是和L在說話,后來才知道他不是和L說話,而是和那些羊。很多人都相信,那些羊是能聽得懂他說的話,我也信。我就親眼見到父親對著山谷吆喝幾聲,羊群就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但我總覺得那是因為羊群與人之間的熟稔度。我曾試過學父親的樣子吆喝,但羊群就在那些坡上自顧自地吃著草。其實我是希望那個老人能和L說說話的,山野間的寂寞往往需要言語來消解,我不希望L是寂寞的。

我不知道L具體大我?guī)讱q,在每天傍晚等著她回來的時間里,我就會想想L的年齡,我覺得我們之間隔著一條年齡的鴻溝,最終的結(jié)局也證實了,在那個鄉(xiāng)間,年齡是很難跨越的。我曾托朋友給L帶過情書,語氣稚嫩,想法稚嫩。我沒有收到任何渴盼已久的回信,連任何言語上的回復都沒有。我曾在那個坡地幻想過,此生要娶L為妻。我讀初三上學期時,L離開鄉(xiāng)鎮(zhèn)來到縣城打工,到我讀初三下學期,L與鄉(xiāng)鎮(zhèn)上在縣城工作的某某結(jié)婚,那時我曾傷心過一段時間。從那時到現(xiàn)在,我再沒有見到過L。那個鄉(xiāng)鎮(zhèn)上許多女的像L一樣出去打工,并在異地與人結(jié)婚。是在初二下學期,我的初戀之火開始燃燒。那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初三上學期輟學回家,后來出去打工,據(jù)說遠嫁內(nèi)蒙古。

是秋天,學校里的兩個老師似乎是順應了我們的期待,開始偷情,當然那只是我們的猜測,只是在我們看來,他們的關系很密切很曖昧。我們總覺得他們應該做了茍且之事。我看著那兩個老師走進廟里,我的腦海里只有廟宇里的那些塑像,而沒有他們兩個人的影子。

我曾經(jīng)一個人走進那個廟里,仔細地觀察過那些塑像,塑像上的一些彩漆已經(jīng)剝落。我偷偷地用手摸了一下其中的某尊塑像,厚厚的一層灰,蜘蛛網(wǎng)在那些房檐之間來回交織,那些木料已經(jīng)被蛀蝕得不成樣子。里面有一尊塑像,應該是一個文靜的書生,我們一行人曾把他手中的筆拿下來,在那之前我們曾聽一些人吹牛,把那支筆拿掉后,他就不會再接,而結(jié)果沒有像聽說的神奇。我無法想象那兩個人為何會去廟里,我的猜測里并沒有出現(xiàn)“偷情”,而是出現(xiàn)了“懺悔”。我覺得他們有時可能會覺得他們的關系里,有點點罪惡的因子,當然這同樣是我不敢肯定的,因為直到我離開那所中學,直到他們從那所中學調(diào)走,我們所有人都無法肯定他們曾經(jīng)偷過情。

我們一行人每天都聚在窗口,朝他們兩個的宿舍望著,我們希望出現(xiàn)的,并不是那個男老師來到那個女老師的宿舍,我們期待的是那個男的媳婦,或者那個女的丈夫會突然出現(xiàn),同時捉奸在床,然后大鬧,女的披頭散發(fā)地沖出去,或者男的只穿著個褲衩出來。那只是我們的想象,最后發(fā)生的只是那個男老師走入了那個女老師的房間。

學校旁邊有一片墳地,那片墳地里最多的是松柏樹,總是一副枯干的樣子,有一些人會來到那里專門摘松柏制作香火,松柏的芳香濃郁好聞,但那種香味我是排斥的,可能是與在那個鄉(xiāng)間,松柏與墳地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有關。一些社會青年經(jīng)常會來到那個地方,那些社會青年抽煙酗酒著裝怪異戴著耳環(huán)染著頭發(fā),見著女學生就上去搭訕。高年級有個女生與一些社會青年經(jīng)常搞在一塊,后來因為懷孕輟學回家結(jié)婚。出那件事情后,就很少有人再去那些地方了。我們也同樣很少去了,那些社會青年會挑釁我們,我就曾在那個坡地被一些社會青年揍過一頓。我們同學之間發(fā)生矛盾,也選擇在那片墳地里解決。我們村里有個男的由于別的同學給他起外號,還經(jīng)常在女生面前喊他,他很氣憤,別的那些同學在那個墳地揍了他一頓,他便輟學回家了。

那個秋天,在冰涼的水庫里游泳的一個同學淹死了,我一直無法理解的是,他們?yōu)楹螘谔鞖鉂u漸變涼的天氣里去游泳?也許是在游泳過程中能收獲一些無法言說的快樂,他們已經(jīng)習慣那種快樂。那天他們一伙人逃課,那天我開始決定做個好學生,便沒有和那伙人逃課出去玩。是水庫里的水草纏住了他,水性很好的他,面對水草輕柔的纏繞,竟無能為力。后來一些流言蜚語在學校里傳開,說是那個水庫里每年都要有人淹死,不是水草纏住了游泳的人,而是水中的陰魂把游泳的人拖了下去。那個淹死同學的事件,在我們中間引起了巨大的恐慌,我們再沒有去注意那兩個老師。是那個秋天,那兩個老師悄然之間,先后調(diào)走了。

應該還是秋天,是那個秋天,我考起縣一中,我再次離開了那個鄉(xiāng)鎮(zhèn)。從此,在我的腦海里刻下了那個鄉(xiāng)鎮(zhèn)的輪廓,時刻都有炊煙的升騰繚繞。在離開那所鄉(xiāng)鎮(zhèn)中學前天的傍晚,我們一伙人來到那個坡地。那個傍晚,我們不再談論女人,我們在那個坡地大聲地唱著歌,唱得如泣如訴。

那個秋天,因為離別的介入,多了幾絲感傷,或者說那個坡地的所有秋天,都是感傷的。那個秋天,鄉(xiāng)鎮(zhèn)上那條三百米長的街道,依然像往日一樣冷清。那群懶洋洋的狗依然在街道上蜷縮著,不管那些偶爾駛過的車子,那些司機憤怒地按著喇叭,它們依然不動,但沒有人下去趕它們,面對著那些懶洋洋的目光,任何人都會有些畏懼。街道上的那幾家店鋪按時開著門,進的貨基本都是一樣,一年四季都是那樣,只有很少的貨物是按時序來進的。我在其中一家店鋪里吃過一碗餌絲,買過一些物品。郵政局顯得很破舊,那個規(guī)定上下班時間的牌子掛得不是很端正,里面只有一個人上班,前些時日突然得了癌癥之類的病撒手人寰。郵局旁邊的那個鋪子曾經(jīng)熱鬧非凡,后來由于老板出車禍,便徹底冷清了下來。到后來,我偶爾才會來到那條街,沒有多大變化,似乎比以前還要冷清了。

在那條街道上,往往無法感知到時序的變化,往往只能感受到時間的靜止與凝固。是那紙通知書上的報到時間,讓我意識到遠離那個鄉(xiāng)鎮(zhèn)的時間,發(fā)生在了秋天。

責任編輯 彭瓊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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