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金
一
多年來,我總是對大理情有獨鐘,那片與故鄉(xiāng)一衣帶水的土地,被我視為故土,與我的故鄉(xiāng)一起熱愛著。從故鄉(xiāng)彌漫著艾草氣息的土地出發(fā),向南,過了金沙江,田疇相聯(lián),山景映襯著的,還是一片同樣彌漫著艾草氣息的水土,接納我向著遠方的漫游。出了大理,我才會突然想起來,應該向著故鄉(xiāng)揮別。隨著年齡漸長,許多次揮別故鄉(xiāng),就連同大理的那片山水和田園,也一起揮別到身后的暮色里去了。于是,我用我的文字去貼近大理,如同貼近我的故鄉(xiāng),我用我的笑容去親近大理的文友,如同親近我的親人。大理的空氣、田野、山影、燈火、街道和窗口,為我陳設了溫暖的善意,既接納了我為它呈現(xiàn)的文字,也接納了我這樣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以種種揮之不去的緣分,把我緊緊地擁進它的懷里。
多年來,我始終對魯迅文學院心馳神往。二十年前,在我的老家那個小鎮(zhèn)上長大的女作家海男只身遠走北京,在那里完成了三年研究生班的學習,后來成了中國最具代表性的先鋒女作家。因為她,我記住了這所神秘的“學?!?。此后,隨著我在文學的道路上走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突然間發(fā)覺,我那些天南海北的朋友們,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懷揣著一種激動,向著那座北方的城市涌去。他們帶著沉重的行李和一顆為了文學而跳動的心,在公交車和地鐵的站牌上眾多的地名里尋找那一個以魯迅的名字命名的文學院。那些朋友去北京,待上一段時間,便又回到他們生活的城市和鄉(xiāng)村,依舊與文字為伴,過著尋常的生活。但是,他們都把在北京,在魯迅文學院的那段時光視為自己文學生命里一段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深深地懷念著。北京,魯迅文學院,似乎隱藏了一個秘密,誘惑著太多的人。于是,我開始羨慕那些有幸向著北京,向著魯迅文學院奔去的朋友們。機會還是來了:2011年7月,我在麗江的辦公室里靜靜地寫著公文,一個電話打破了我的沉默。省作協(xié)副秘書長胡性能兄在電話里說:“洪金,魯迅文學院將在大理舉辦西南六省區(qū)市青年作家培訓班,你能來嗎?”這是一個讓人驚喜的消息——魯迅文學院把培訓班辦到我的家門口來了,我有什么理由錯失這個難得的機會呢?我沒來得及請示單位領導,馬上在電話里滿口答應了。從那一刻起,我開始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
二
2011年,初秋,洱海的陽光,親人的目光一樣溫暖地照射到我的身上,我仿佛是它的遠房親戚,從容而寧靜地沐浴在波光和海風里,與一群從天南山北聚攏來的人們,廝守,履行我們對文學不離不棄的共同誓言。41個人,分別從四川、重慶、西藏、云南、貴州、廣西來到大理。他們,還有她們,也許沒有像我一樣跟大理有著特殊的情感,此前對大理也不甚了解,但是,當我們最后在洱海邊揮別,車輪轉動,有人不忍離去,有人暗自落淚,我目睹了大理在此刻用它的土地收藏了那些淚滴和懷念。后來我也離開了,時間被我們鈔票一樣花費了,朋友們四下散去。大理還在那里,海風吹走了我們的歌聲,泥土埋藏了夜里寧靜的夢。在那里也許我會忘記很多細節(jié),就如我在洱海邊留下的那些腳印,多年以后,我還會與洱海擦肩而過,迎著陽光回首往事,我肯定會想起2011年的初秋,我在那里,與一群熱愛著文字的人們,居守,微笑,把生命里短短的21天留在洱海的波光里。
21天是一種宿命。這21天,在我們的生命里是極為短暫的,但它是我們生命里最鮮活的印記。這21天,在大理的時光里也是短暫的,但它開啟了一群文學男女對它的深情厚意。這21天,在魯迅文學院的教學日程上更是短暫的,但它宣示著一種教學模式的新探索。而我們這41位分別來自天府之國、巴渝古地、世界屋脊、彩云之南、烏江之畔、八桂之鄉(xiāng)的文學癡情人,用自己每一分每一秒見證了這段時光。是的,開學的當天,25日中午,當我擁別妻子女兒,乘車抵達大理,興沖沖地一腳踏進洱海東岸的大理逸龍濱海酒店,我多年來的夢想,在洱海的波光里睜開了眼睛,真真切切地呈現(xiàn)在我的呼吸里、視線中,呈現(xiàn)在我的話語里、睡夢中。在這個幽靜的賓館里,我剛剛把自己安頓在一個房間里,便看到了雷杰龍,我結識多年的文學兄弟,隨后看到了我在怒江大峽谷工作的老鄉(xiāng)馬瑞玲、昭通作家群的青年才俊沈洋和朱鏞、曾經(jīng)在云南省第二屆青創(chuàng)會的夜色里一起高唱懷舊歌曲的曲靖才子竇紅宇、老成持重而溫和善良的何鳥、謙遜文雅但文風犀利的李朝德、沉默寡言但佳作頻出的徐興正,加上姍姍來遲的哈尼族詩人泉溪……大多都匯聚到這里來了。這些學員,我們曾經(jīng)在各種刊物上讀過作品,在不同的場合多次相逢,結下了深厚的友情,此次在洱海水畔,我們以文學的名義再次攜手重逢,喜悅的心情如沐春風,如飲甘泉。25日下午,我們在逸龍濱海酒店一個小小的會議室里,41位學員互報家門,自我介紹,一個個在學員名冊上的名字,變成了活生生的紅塵男女。每一位學員,身后都有各自用自己的文字深愛著的一片土地,甚至是一個生機勃勃的民族,比如啞木的躲雨屯,比如格桑玉珍的雪域高原,比如唐遠志的壯鄉(xiāng)南丹,比如郭金梅的綿陽羌鄉(xiāng),比如海煙的詩歌夢鄉(xiāng),比如沈洋的大山包,比如央金拉姆的香格里拉……
在大理,我們的21天里,每一天清晨睜開眼睛便看見身邊晨光曦微的蒼山流溢的深綠,張開嘴就呼吸到洱海邊濕潤的濤聲,海邊那條石路,每天晚上都落滿了我們緩慢的腳印。路邊的車流來來往往,也許行人們沒有在意這些散步的行者,但是洱海邊的垂柳聽清了我們關于小說、散文、詩歌和生活太多的話題。月亮一天天圓起來,星星一天天疏朗,秋天的田野一天天沉重,41名學員也開始收獲文學心得,收獲因為文學而相聚的友誼。漸漸地,每一個學員在彼此心里的印象開始生機鮮活起來:竇紅宇豪爽,楊義龍謙和,張文婕活潑,陳茂興耿直,李朝琳率真,樊忠慰誠懇,鄧君羞怯,陳丹玲機靈,瓊吉隨和,文曉東內(nèi)斂,莫獨沉默,周耒爽朗、巴文燕優(yōu)雅,劉澤安老成,謝鳳芹穩(wěn)重……隨著學習時間一天天延續(xù),房間、大堂、餐廳、教室、洱海邊,三五成群地,或圍坐、或行走,低聲談論著的,往往都是彼此關心的文學現(xiàn)象、文學作品、生活經(jīng)歷、創(chuàng)作體驗,大理的天空因為文學而更加明凈起來,大理的陽光因為文學而更加明亮起來。
三
許多從四面八方趕來給我們上課的著名作家和評論家們都說:你們在大理一邊聽課,一邊聽著洱海的濤聲,眺望著蒼山的綿延,真是夠奢侈的!
同樣奢侈的,還是給我們上課的那些文學大家。據(jù)說,為了保證這一期培訓班讓每一位學員都學有所成,本期培訓班采用魯迅文學院高研班的培訓模式,前來授課的老師,都是國內(nèi)頂尖級的作家、評論家和報刊主編。12位老師,12堂講座,精彩紛呈。魯迅文學院副院長白描略帶著一些陜西方言,敘述著賈平凹的勤奮、陳忠實的執(zhí)著、路遙的苦難。在他題為《優(yōu)秀作家的素質(zhì)解析》的講座里,我們沒有聽到枯燥而呆板的條條框框,一個個屏心靜氣地聽他講故事——賈平凹的商州,陳忠實的白鹿原、路遙的陜北,他們的故事里蘊藏著的卻是一個個看似平淡卻意味深長的文學命題:深度的情感體驗、勤奮的創(chuàng)作訓練、誠實的勞動態(tài)度、豐富的美學修養(yǎng)、文學的終極較量、強烈的超越意識?!白骷业乃刭|(zhì)”,也許在許多時候,在許多人眼里,是一個經(jīng)常被忽略、被輕視的空洞而抽象的話題,在某些心高氣傲的作家那里,更是不值一提的。但是,在大理,在西南作家班的課堂上,白描把這樣的話題講得聲情并茂,趣味盎然,入情入理,學員們也聽得如癡如醉,如醍醐灌頂。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原云南省委副書記丹增,集少數(shù)民族學者、作家、領導于一身,當他坐在這一群青年作家面前,他其實是一位和藹的長者,以自己的經(jīng)歷和自己的學識,告訴我們文學與文化、文學與社會的相互關聯(lián)性,在他那里,良知與個人修養(yǎng)、社會現(xiàn)象與作家責任感、大地精神與悲憫情懷都集中體現(xiàn)了出來。他溫和的目光讓我們深刻地感受到,一個作家在他們的作品之外,需要持有什么樣的情操和境界。
在大理,聆聽與注視又是多么地充滿詩意。很多時候,我們只是在雜志上看到那些文學大家的文字,在電視屏幕上看到他們的身影。在他們作品的贊嘆之后,進而對他們本人也充滿了景仰。當他們來到大理,與我們共處一室,向我們講述他們的寫作經(jīng)驗、文學理念和生活經(jīng)驗,這樣的課堂也便常常彌漫著一種陶醉。比如劉慶邦,可以說,我們班里的很多學員是讀著他的小說長大的。這一天,劉慶邦走進洱海的波光里,坐到逸龍濱海酒店小小的講臺上,樸素的面容,悠緩的語氣,開始敘述小說創(chuàng)作的虛與實。此前,有人看過他的小說《神木》,也有人看過這篇小說改編的電影《盲井》,劉慶邦以他的《神木》的創(chuàng)作和親身經(jīng)歷為主線,告訴我們一篇小說的誕生,應該經(jīng)歷怎樣的思索和醞釀,應該包藏著怎樣的智慧和創(chuàng)造。在他的故事里,我們看到了一條報紙上瞬間即逝的短新聞,如何打動了劉慶邦,在他內(nèi)心里產(chǎn)生了創(chuàng)作的沖動。而這個沖動又是如何經(jīng)過了許多年的冷卻,在某個瞬間找到了適宜的切入方式,從而最后產(chǎn)生了一篇觸動人們內(nèi)心靈魂的成功之作。在這里,小說視角對現(xiàn)實生活的切入、想象虛構與客觀存在的融合,劉慶邦既讓我們看到了內(nèi)心一動的那一瞬間的把握,也讓我們看到了適宜的表達方式對寫作技術的高度考驗。如此的身教言傳,作為一個年輕的寫作者,一生當中能有幾回呢?再比如畢飛宇,他的多部小說早已讓我們欽佩不已,此刻,他的長篇小說《推拿》剛剛高票入選茅盾文學獎。報紙、雜志、電視、網(wǎng)絡正在熱鬧非凡地把這一屆茅盾文學獎的評選炒成了一個社會事件,把幾位獲獎作家也炒成了明星似的熱點人物。西南作家班上的許多學員,也正在熱烈地討論著這部小說。突然一抬頭,畢飛宇就出現(xiàn)在教室里,坐在我們的視線中了。作為一個小說寫作的“大內(nèi)高手”,他的講述里有兩個引人注目的關鍵詞:格式塔理論和《推拿》。小說寫作中一些特別微妙而高難度的技術問題,在他那里呈現(xiàn)出來,告訴我們,小說的題材應該如何去面對、選擇、處理、解決,優(yōu)化。“小說家最危險的是站在虛擬的道德立場和虛擬的公共關系上,不知不覺成為小說內(nèi)部的調(diào)停人?!毙≌f作為一個有別于生活,但又與生活息息相關的自在物,牽聯(lián)著作品與作者,它曾經(jīng)讓我們這些“不諳世事”的寫作者誤入歧途甚至長期迷失,而這些誤區(qū)在高手那里,卻被他們插上了警示牌,每一個細節(jié)都被他們處理得獨具匠心而又精彩紛呈。傾聽著這樣的分析與講解,我們雖然遠在門墻之外,但是只要一句話把我們打動,就會打開我們創(chuàng)作中的一扇門,開啟我們內(nèi)心里長期沉睡的靈眼。
每一部文學作品都是一個世界,它在版圖上,卻是由一個又一個具體的作家作為標記的。許多年了,我們都只看到自己身邊一個小小的天空。在大理,在逸龍濱海酒店,老師們以遼遠而深邃的視野,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群星璀璨的宇宙。葉梅,中國作家協(xié)會《民族文學》雜志主編,她的講座放眼中國當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和少數(shù)民族作家群落,把我國每一個少數(shù)民族的作家逐一挑出來,再落實到他們的一件件具體的作品和他們生活中的某些細節(jié),信手拈來,如數(shù)家珍。在她的指引下,我們心里那張遼闊的中國地圖,竟然閃耀著一片各民族的文學星座!而以她嘴里說出來的那些個性各異的名字,竟然有我曾經(jīng)朝夕相處的鄉(xiāng)親,也是我在遠方神交多年的好友。著名評論家雷達,這是一位讓人發(fā)自內(nèi)心地敬重著的文學前輩,在眾多學員渴望的目光里,他的講座《我所知道的茅盾文學獎及對近年長篇小說的思考》高起點、大視野,把我們帶領著徜徉在中國當代文學的重要陣地長篇小說的海洋里去。歷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被他當成了解剖對象,在分析中呈現(xiàn)出清晰的脈絡來,在解讀中回到了它們的歷史大背景里去。他的點評,啟示著靜靜聆聽的每一位學員,一部部經(jīng)典文學作品,應該在它的作者那里對應著什么樣的品質(zhì)和境界。魯迅文學院副院長施占軍,青年作家們兄長一樣喜歡并敬重著的老師,以他多年關注文學發(fā)展的心得,以他在若干期魯院高研班上學員們普遍關心的問題的把握,在“文學的民族性和國際性”這樣一個看似老生常談卻又能常談常新的課題下,設身處地,語重心長地把文學民族性和國際性講得生動異常。他列舉的許多事例,往往是青年作家們感同身受卻又迷惑不解的,他指出的方向,也往往是青年作家們不曾明了卻又讓人振奮的。
另外,還有著名學者葉舒憲教授講的《文學人類學在中國》,著名評論家李建軍研究員講的《現(xiàn)實主義:大師的經(jīng)驗與我們的困境》,著名作家徐坤講的《刀鋒上的寫作》,著名詩歌評論家張清華教授講的《文化品質(zhì)和精神深度》,《文藝報》閻晶明總編講的《復雜性——當代文學存在的理由》,一個個講座,旁征博引,妙語連珠,把我們的視野引伸到了一個又一個陌生的領域,這些學養(yǎng)深厚的專家學者、教授主編,以他們的學識告訴我們,作為一個青年作家,只有不斷加強自己的修養(yǎng),開闊自己的眼界,讓七彩斑斕的社會進入自己的眼睛,讓廣闊的世界進入自己的胸懷,讓人類漫長的歷史遺存進入自己的頭腦,讓生活的細節(jié)跟著自己的血脈一起跳動,才會寫出真正的文學作品來。
眾多的熱愛文學、關心后學的名家,眾多貼近文學、新鮮豐富的講座,足以證明魯迅文學院對西南青年作家班注入了怎樣的良苦用心和熱切期望??!
四
多少年來,大理作為紅塵世人眼中的妙香佛國,以它神秘而厚重的民族文化和絕妙的自然風景,吸引著八方游客流連忘返。魯迅文學院當然也不會讓學員們錯過感受這“世界共分享”的大理好風光的機會。西南青年作家班的社會實踐,就是在大理那些夢幻般的山水之間穿梭。
9月3日,洱源縣茈碧湖。洱海的源頭茈碧湖,大理人的母親湖的血脈之源,正用她的水平如鏡映照著一群人。水光輕漾,微風慢拂,細浪初皺,煙村隱約,41位學員敏感的心靈漸漸地敞開如蚌。隨著游艇的浪花犁碎遠山映在茈碧湖里的倒影,歌聲從某位女詩人的紅唇邊放飛,順著另一位男散文家從水里縮起的手掌上滑下的水珠,滴落到湖水里去。船頭上獨坐的沉醉男詩人,他被微風吹亂的頭發(fā)遮住了凝神望著遠處一片綠意盎然的垂柳的眼睛,他的發(fā)呆,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被旁邊的興奮不已的女小說家的鏡頭收藏了。船艙里的某位女詩人,悄悄地拿出手提袋里的筆記本,飛快地寫下幾句筆跡潦草的詩……下船,上岸,迎面便是梨園村。這是一個幽靜而古老的白族村落。大地竟然如此厚愛它的這個被寬闊的茈碧湖隔在山腳下的小村莊,把大塊大塊的綠色,涂在半坡上,撒在野地里,拋到樹枝頭,纏在屋檐下,鋪在院墻邊。漫步在村子里彎彎曲曲的村道上,滿眼是泥墻、土路、舊院落,漫不經(jīng)心地走著一只黃狗,看見人靠過去,也不避讓??諝饫飶浡奶鹣悖輩怖?,樹蔭下,三三兩兩的小雞碎碎地鳴叫著覓食。在村子深處,一段土墻旁邊是一扇矮門,一個老人,穿著樸素的老式服裝,獨坐在正午的陽光里,也許,她在回想著遠遠近近的往事,也許她心如止水,無思無欲。41位作家,分散在村子里,仿佛找到了他們內(nèi)心深處渴望著的靈魂的棲息地。愛,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來,一首首詩,在詩人的目光里流淌,一個個故事,在小說家的呼吸里成形,一篇篇散文,在散文家的血液里謀篇。每一片陽光,都見證了一群作家與一個村落彼此深愛。
9月10日,洱海,大理古城。滿懷著對大理的熱愛,又一場夢幻之旅開始了。晨光從蒼山頂上慢慢地淌下來,溢滿了洱海的水面,作家們登上洱海碼頭上停泊了一夜的游艇,幾聲汽笛響過之后,大理古國的母親湖洱海敞開了博大的懷抱,接納了一群剛剛踏上大理的土地就愛上了大理的人們。煙波浩淼、波浪爍金的洱海,映襯著天頂上金燦燦的云朵,四周的群山紛紛把身影投到洱海里來,開始它們?nèi)諒鸵蝗找膊粎捑氲你逶 T诤C嫔?,作家們親眼目睹了海水、森林、山巒、村莊、飛鳥、流嵐數(shù)萬年朝夕相處不離不棄的相親相愛。的確,大地對于大理的厚愛是情深意切的——它給了大理一片生機勃勃的洱海,同時還不忘記錦上添花地在洱海上撒落幾座島嶼。比如小普陀、比如南詔風情島,遠遠地,就看見島嶼在水里探出頭來,用靈秀的亭臺樓閣眺望遠方的朋友,用蒼翠的古木呼喚初識的親人,用古樸的佛像檀香祝福塵世的靈魂。離島,渡海,離船,上岸,仰望著蒼山,踏進大理古國的昔日王城,在古老的城墻上,低矮的屋檐下,悠回的佛樂中,扎染的映襯里,大理石的紋路間,作家們仿佛看到了數(shù)千年前的人們,曾經(jīng)在這座古城里栩栩如生地來來往往,婚嫁宴樂,歌舞炊飲,悲歡離合。他們用目光去親近,用手掌去觸摸,用耳朵去傾聽,用靈魂去叩問,用微笑去回答。大理古城,讓一群人心醉。
9月11日,巍山縣。絕大多數(shù)人,如果不到巍山,根本就不知道,大理背后的群山中隱藏了另一個古城的同時,似乎也隱藏了另外一段歷史。作家們乘車一路趕去,似乎也在無意間補上了一堂關于云南古代民族歷史的重要一課:云南大地上著名的南詔古國,就曾經(jīng)在這里崛起。秋日的正午,陽光暖暖地照著巍山古城老街,古舊的城樓,幽深的門洞,飄揚的酒旗,曲折的巷道,陌生的彝語,讓我們在巍山古城里產(chǎn)生了一種幻覺——南詔古國的宮廷樂師們,極可能就隱藏在某個高挑的屋檐后面,凝神演奏著遠古的樂曲。其實也不是幻覺,隨著街巷三回兩轉,就在那高高的南詔古城樓上,我們看到了一群年逾花甲的老者,身著古裝,懷抱琵琶、二胡,手撫古箏、揚琴,把古老的樂曲凝神演奏出來。茶香彌漫,琴聲悠揚,一直把我們飄送到巍寶山。那座道教名山上,文昌宮、三清道觀、土主廟,古文、古木、古墻,讓人神清氣爽,文采、文韻、文物,引人情絲萬縷。在這樣的地方,游走或者駐足,在我們的內(nèi)心深處,仿佛看到一扇塵封已久的院落,緩緩地打開了沉重的大門,往事?lián)涿娑鴣?。感懷應運而生,一群才思敏捷的人,都想寫下一些文字,獻給這一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
五
即使擦肩而過,便有片刻的緣分。踏上一片土地,朝夕相處21天,交流與碰撞,更是讓這一群因為魯迅文學院而在大理結緣的青年作家心潮澎湃。
其實,大家剛剛入住逸龍濱海酒店,交流就開始了。因為此前已經(jīng)通過作品彼此有所了解,相見一笑,隨后便會互相談起各自的創(chuàng)作。剛剛安頓下來,41位學員便被劃分為: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散文、詩歌等四個小組,分別開展討論活動。每天晚上,夜幕降臨以后,青年作家們或散坐在房間里,或漫步在洱海邊,或圍坐在燒烤攤上,或在社會實踐的路途中,一個文學命題、一個文學現(xiàn)象、一本著作、一首詩、一位當紅作家、一個文學群落,都會成為討論的主題,被作家們熱烈地談論著。夜色漸濃,窗外蟲聲四起,路邊車流飛馳,燒烤攤邊人來人往,車窗外風景頻變,作家們嘴里始終在說著文學,文學,文學……交流就會形成結晶,一個個困惑漸漸思路清晰起來,并由此引發(fā)了新的創(chuàng)作靈感。碰撞就會形成火花,一腔熱血逐漸涌流起來,彼此溫暖著,在日漸清冷下來的文學道路上堅定地一路走去。
走出去,走進校園,走到青年學生中去,尋找共同的文學愛好者,這是作家對社會的一種呼應。在大理,與逸龍濱海酒店隔洱海相望,便是大理學院。8月30日下午,受大理學院的邀請,西南青年作家班全體學員走進大理學院古城校區(qū),與文學院學生座談交流文學。時間向晚,蒼山投下巨大的陰影,把半坡上的校園攬入懷里,把作家們攬入懷里,把青年學生攬入懷里,文學仿佛蒼山胸間的一枚雅致的別針,因為作家與學生們相聚一堂而神采飛揚,因為爭相交談而熠熠生輝。交流,讓作家們有了一個機會,對各自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進行審視、整理、總結;交流,讓學生們看到了即將踏上的那一條條文學道路上的鮮花和荊棘。也許,從此以后,我們的文學道路上將會有更多的同行者,不斷地匯入進來,遠行者身影綽綽,后來者漸漸臨近。
跟文學刊物編輯的交流,可以借助他們的視野和對文學的鑒別力,給作家的創(chuàng)作提供直接的意見。中秋臨近,一場被視作潤物細無聲的交流在不知不覺中開始了。一群人的到來讓作家培訓班的作家們沸騰起來:《民族文學》雜志主編葉梅、《文藝報》總編閻晶明、《大家》雜志副主編韓旭、《山花》雜志資深編輯謝挺、《紅巖》雜志編輯吳佳駿、《滇池》雜志主編張慶國、《四川文學》雜志資深編輯卓慧,加上《邊疆文學》雜志資深編輯雷杰龍,紛紛來到大理,他們,有的對西南地區(qū)長期關注,有的本身就植根于西南本土,對四川、重慶、西藏、云南、貴州、廣西的文學現(xiàn)狀和作家群體非常了解,許多年來,為西南地區(qū)作家的成長提供了廣闊的陣地。如今,他們專程來到大理,來到西南青年作家班學員中間,談文學、選稿件,他們以文學編輯的身份,跟作家們交朋友,結對子,幾天下來,一本本雜志被傳閱,一位位風格各異的作家也被他們深深地記住了,一件件作品被收下、閱讀、點評、留用。這些雜志,這些作家,必定為西南地區(qū)文學的發(fā)展構筑新的風景。
9月9日,又一個中秋節(jié),魯迅文學院西南作家班以一種特殊的形式,在文學的旗幟下歡聚一堂——由魯迅文學院和云南省作協(xié)共同舉辦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文學發(fā)展論壇”在逸龍濱海酒店舉辦,魯迅文學院副院長施占軍、教研部副部長郭艷,著名評論家、作家、編輯葉梅、閻晶明、畢飛宇、納張元、胡性能分別發(fā)言,立足當下,對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繁榮與發(fā)展分析現(xiàn)狀,提出期望;張慶國、謝挺、吳佳俊、卓慧、雷杰龍等以雜志編輯的角度,以西南地區(qū)文學創(chuàng)作為重點,放眼全國,暢談各自的觀點;徐興正、張文婕、張學明等學員結合21天的學習交流心得,結合他們自己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闡述了對于西南地區(qū)文學,尤其是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創(chuàng)作談了各自的感覺和信念。一個文學論壇,集結了不同層面的人們,在理論分析中閃爍著智性的光芒,在作品評述里呈現(xiàn)出明晰的流向,在個性認識中流淌著作家的自信。
中秋夜,團圓之后便是離別。最后的盛宴上,魯迅文學院西南六省市區(qū)青年作家培訓班41名學員用詩歌去祝賀,用歌聲去懷念,用燈光去感恩,用擁抱去告別,自此揮手,天各一方。第22天,人們隔著車窗,用淚光吻別大理洱海的波光,在蒼山的目送里漸行漸遠。魯迅文學院以同樣的熱望,又開始了它對另一群作家的關懷。隨著山勢的提升,我又退回到麗江,居守這片水土,操持著心愛的文字。
時光不會被淡忘?;厥?1天,我時常想起那些同學和老師,內(nèi)心里渴望著,如果有一天,能夠去北京,在那所以魯迅的名字命名的文學院里進一步暢游文學的殿堂,那應該是怎樣的一種幸福啊。也許,我還會在那里遇見洱海邊的朋友們,重溫21天的美好時光。文學的道路依舊在延伸,我們都會銘記著那21天。面對未來的日子,我們曾經(jīng)不約而同地宣稱:只要給我們十年的文學生命,我們一定會撐起西南文學新的天空。
責任編輯 彭瓊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