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玥 吳穎婕 徐理

一道灰白圍墻圈起的外圍，是車水馬龍的鸚鵡大道、香火正旺的歸元禪寺；而圍墻內(nèi)，是漢陽西大街，曾被稱為“漢陽的江漢路”，為打造仿古街，近期正在大面積拆舊建新。

現(xiàn)在的這里滿目廢墟，廢墟前立著一棟黃灰色建筑，朝南的正門三角形屋檐下是“文化禮堂”四個字，尖角上的紅星已被涂抹掩蓋，只能依稀辨識出它的形狀。這座禮堂“蝸居”于西大街鄔家巷內(nèi)，面積超過900平方米的兩層樓房，見證了近六十年的漢陽民間文化興衰史。

漢陽最熱鬧的場所

文化禮堂的前身是一個私人楚劇團的演出場所。

解放初期，全武漢最火爆的楚劇團當屬開明劇團，由老板楊開濟與武漢楚劇第一位女花旦王明芝共同經(jīng)營，不久武漢楚劇界“王牌”老生李協(xié)成一躍而起，與王明芝聯(lián)袂“自立門戶”組建了協(xié)成劇團。1953年，劇團遷至西大街鄔家巷內(nèi)，李協(xié)成個人出資修建了一座新劇場，命名“協(xié)成劇場”。

當年武漢楚劇繁華，幾乎每個區(qū)都有民營楚劇團。在漢陽，當屬“協(xié)成劇團”最為著名。劇團人丁最興旺時，算上各類戲角兒、學徒、工作人員數(shù)量高達70余人，于是在協(xié)成劇場右側(cè)，老板又修筑了一連排的青磚平房，作為員工宿舍。

協(xié)成劇場無論白晝黑夜，皆是燈火通明，一年演出場次超過720場，票價更是高到兩角五分一場，并爆出“VIP”座位，即第一排長椅正中間區(qū)域，一票五角起步，即便如此，協(xié)成劇場每日門前依舊隊列蜿蜒。

76歲的蘆望明老人，1956年進入?yún)f(xié)成劇團做小生學徒，談起當年劇團備受追捧的原因，他告訴我們：“角兒牛！”

協(xié)成劇團走出的“名角兒”從武漢楚劇最紅的女花旦劉蓮芝，到楚劇著名“三公之一”（包公、鄧九公、濟公）小生江臨童；從名滿全市的丑角李星元，到由小生轉(zhuǎn)花旦的“后起之秀”楊云霞……無論檔次還是陣容都堪稱楚劇界的“五星旗艦”。

整個漢陽的諸多楚劇班子里，敢與武漢公立楚劇團爭市場的，只有協(xié)成劇團獨家。除了強有力的名角兒駐場外，劇團上演的楚劇劇目也堪稱創(chuàng)意新穎。

“當年在協(xié)成劇場率先出現(xiàn)移植劇，這是楚劇圈內(nèi)的大新聞。”蘆望明老人說，“從改編越劇《玉蜻蜓》到新編劇目《青蛙公主》、《三頭兇龍》、《嫦娥奔月》，甚至還有現(xiàn)代戲《挑女婿》、《雷雨》、《費公智自殺》……這些新鮮劇目讓觀眾耳目一新?！?/p>

于是，在那個娛樂生活相當匱乏的年代，漢陽西大街的協(xié)成劇場成為整個漢陽最熱鬧的場所。

文化禮堂變身好旺角歌舞廳

上世紀60年代末，協(xié)成劇場被漢陽區(qū)政府收編，成為國有資產(chǎn)。協(xié)成劇團等幾個民營楚劇團被集合，正式更名為“漢陽楚劇團”。1968年，協(xié)成劇場由國家出資，在原建筑青磚、紅瓦的基礎(chǔ)上修葺加固了一番，墻面糊上了一層黃褐色的涂料，正門屋頂尖端中央烙下一顆巨大的五角紅星，搖身一變成為“漢陽文化禮堂”。

文革時期漢陽楚劇團正式解散，老協(xié)成的人員被分別下放到基層農(nóng)村，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在此期間，漢陽文化禮堂成為區(qū)、街道“革命委員會”的會議場地，時不時有一些廠礦學校的“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在此演出革命歌舞、樣板戲等。

1974年，漢陽造紙廠幼兒園一幫小朋友們，在這里成功演出時長近兩小時完整版的芭蕾舞劇《白毛女》，昔日的“協(xié)成劇場”再次轟動全市。

1978年，文化禮堂開始放映電影。初時禮堂設(shè)備簡陋，僅有一部放映機，觀眾座位還和從前一樣，木質(zhì)長靠椅一排連著一排，全場能容納500余人。次年，區(qū)文化科對禮堂內(nèi)的布局進行改造，座位的數(shù)量也增加到800余個，并引進松花江XD3000型放映機，成為當時漢陽最主要的電影院。

《新聞簡報》、《賣花姑娘》、《一個護士的故事》……電影放映完，觀眾們總是蜂擁而出，一邊還在議論電影情節(jié)，并且很多天都會沉浸在電影故事情節(jié)、人物命運的回味之中。

1980年起，文化禮堂每年接待的觀眾高達100萬人次，年營業(yè)收入10余萬元，其中1983年營業(yè)收入高達23萬元。

80年代末期，歌舞廳在沿海城市流行，慢慢這股潮流席卷到內(nèi)陸。漢陽文化禮堂也于1991年被私營業(yè)主租賃下來，改造成為“好旺角”歌舞廳。

原先，劇場內(nèi)中空高粱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里襯被隔成上下兩層，成排的木質(zhì)長靠椅被撤出，壓低的天花板被安裝上五花八門的各色燈具。歌舞廳每日連開黎明、早、中、晚四場，遇到重大節(jié)日還有連場運作?！昂猛恰背闪宋鞔蠼肿畲?、最豪華的歌舞廳，這一開就是二十余年，直到今天。

除了好旺角歌舞廳駐扎于此外，隔層騰出的二樓一家網(wǎng)吧也經(jīng)營數(shù)年，已于近期撤離。

從“協(xié)成劇場”、“文化禮堂”到現(xiàn)在的“好旺角”，這棟待拆除的建筑已成為漢陽最后的舊式劇場。當年興盛的漢陽區(qū)委禮堂、漢陽劇場、橋機禮堂、大橋禮堂等早已消失不見，而它也終將退出歷史舞臺。

把老西大街的記憶畫滿墻壁

整個漢陽西大街，無疑是屬于夕陽色的。閉上眼睛，你能聽到菜市場里的叫賣，行人騎著自行車匆忙按鈴，甚至還有白鵝在街上撲騰亂走發(fā)出的聲響……一切都很像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場景，有種讓人懷舊式的喧鬧。

把這些喧鬧收集起來的，是漢陽電大的美術(shù)老師易小陽。從2011年12月開始，歷時九個月，他在西大街一處近百米的拆遷圍墻上，用一支畫筆和丙烯顏料，不斷涂抹出了彩色的老街風情。

漢陽織帶廠、元妙觀、仙桃園小吃店、修鞋匠、過路人……這些美好鮮艷的圖像，躍然于文化禮堂旁邊的一條小巷，年輕的觀光客與當?shù)氐睦献翦e身而過，處處都透露著一種有趣的異質(zhì)并存的形式。

易小陽告訴我們，起初他只是希望能把光禿禿的墻面畫得漂亮一些。動筆以后，許多街坊都覺得他的畫“有意思”、“有沖擊力”，于是主動提供線索啟發(fā)他，還有人找出八十年代登載過西大街的老報紙，給他講述很多以前這里的故事，易小陽說：“街坊鄰居讓我越畫越有靈感和激情?！?/p>

易小陽今年55歲，幼年就熱愛涂涂畫畫，1984年從湖北美術(shù)學院雕塑系畢業(yè)，有著專業(yè)繪畫功底的他，隨時隨地都在畫畫。以前幾乎都局限在紙上，這次易小陽讓墻成為了他的畫布：“藝術(shù)一定要來源于生活，在家閉門造車無論怎么都畫不好，現(xiàn)在我隨便動一筆，感覺和味道就出來了，我現(xiàn)在才真正明白，技巧都是通過人的生活表現(xiàn)出來的?！?/p>

易小陽也對“文化禮堂”記憶深刻：“以前它是漢陽三大劇院之一，因為在漢陽的中心地帶，所以來的人特別多。我就是在那里看的《佐羅》，當時覺得電影院的效果非常震撼?！?/p>

聊到對于西大街的印象，易小陽說：“這里以前都是青石板路，旁邊還有一條小河，老字號也特別多。”接著他指著一幅畫告訴我們：“我畫的這個仙桃園小吃店就是老字號，七十年代，西大街的居民都是集中在這里過早，每天會排很長一條隊。”

吃，始終是西大街的話題之一，現(xiàn)在也是如此。下班的鐘點，燒烤攤、各種小食攤就會開始營業(yè)。很多在這里吃東西的年輕人會拍下易小陽的畫發(fā)到微博上，而他自己也很喜歡欣賞這樣的場景：“一到傍晚夕陽西下，逆光穿插在墻上，很有色彩感。路人看我的畫，我又在看他們，現(xiàn)實就好像和我的畫融合起來了，顯得特別浪漫?！睋?jù)說還有些人會扛著專業(yè)相機，在這里一拍就是大半天。

由于拆遷圍墻是臨時性的，日曬雨淋難免掉色，易小陽為此從最初的水粉改用不易掉色的丙烯顏料，不定期地添加顏色和內(nèi)容。易小陽說：“這些都是我自愿的，后來有人要給我捐款我都沒有要，因為我愛好畫畫，畫出來也是為了給人以享受，這是我留戀西大街的一種方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