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弘
日前,我在《北京晨報》上看到一條令人驚聳的消息:“口角,一句不合撞人致死?!?/p>
據報道,越野車車主許某某因與行人孫先生在北京街頭發(fā)生口角,便開車將其撞死。9月4日上午,北京市一中院公開宣判許某某被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15年,剝奪政治權利3年。宣判后,死者家屬當庭哭喊:“你毀了我們全家,毀了我們下半輩子的生活!”許某某則稱:“事發(fā)時我很氣憤,但真的沒有想撞死對方?!?/p>
在當下中國,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悲劇?竊以為,除了當事者的個人因素之外,還因為在我們的社會中存在著釀造這種悲劇的行為環(huán)境。由于許多參與者不遵守交通規(guī)則,更缺乏文明禮讓的行為習慣,所以就會形成車與車爭搶、人與人爭搶、車與人爭搶的狀況。這種惡性爭搶的行為,不僅存在于道路交通,還存在于社會生活的其他領域,譬如官場和商場。
2012年6月,我根據中、日、韓三國高校的“亞洲校園”合作協議到日本名古屋大學講學。按計劃,我本應去3個月,(從5月1日到7月31日),但5月正是學校的答辯季,我還要在這個月底到莫斯科去參加“第一屆歐亞反腐敗論壇”,于是,我便向日方提出6月10日左右再去。后來,日方聯系人告訴我,經過教授會議討論,同意我只去一個半月,時間期限為6月16日到7月31日。
到名古屋大學后,我填了一大堆表格后,拿到了由名古屋大學校長簽章的“特任教授”證書。我不懂日語,好在有助教小潘(是中國人)的幫忙。過了幾天,小潘又拿了一份“提前辭職報告”來找我簽名。我才知道,名大校長還是按規(guī)則聘任我三個月,然后再根據我的“自愿提前辭職”申請,批準我一個半月即離任。我心想,直接聘我一個半月不就得了,日本人真是死心眼!
在講課之余,作為“亞洲校園”的活動的一部分,名大法學部安排我給學生做一次講座,題目是《法學與文學:刑事錯判的兩個視角》。據說,日本大學生聽講座不太積極,而且我的講座是用英語,教務人員擔心來人太少,就印制了一些海報,除了在本校園內張貼,還想到鄰近的南山大學張貼,因為該校的前身是教會學校,英語是傳統強項。
按說這是資源共享的好事,而且只貼在該校的海報欄內,不會有礙觀瞻。但是主管教授說,此事要按規(guī)矩辦,先要向名大校部提交申請,批準之后再由名大校部與南大校部聯系,達成協議之后再去張貼。如此復雜,教務只好作罷。這是小潘告訴我的信息。她還說,日本人的腦瓜就是死板,太不靈活!
在名古屋生活的一個半月時間內,日本人給我印象最為深刻的行為特征就是守規(guī)矩。且不說在大街上行走的車和人都會自覺遵守交通規(guī)則,就是在名古屋大學的校園內,一些小事也反映出日本人國民性格中的規(guī)規(guī)矩矩。
我到名古屋的第二天,小潘帶我去學校的餐廳吃午飯。為避開就餐高峰,我們11點半就到了餐廳。快到12點時,大批下課的學生來到餐廳門外自覺排隊,那條由一二百人組成的長龍從餐廳二樓的門口一直排下來,橫過馬路,沿著便道排到便利店的門前。學生們沒有擁擠,有序地站在隊伍中,有人閑聊,有人靜候。那份耐性,令人欽佩。再有,我時常到名大的體育館去打羽毛球。體育館的門口立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幾個漢字:土足禁入。意思是讓人把外面穿的鞋脫下來,換上室內穿的運動鞋。我發(fā)現,這里絕大多數時間都沒有體育館的工作人員。換言之,沒人管,但學生們(包括中國留學生)都會自覺地把外面穿來的皮鞋、拖鞋、運動鞋脫下來,放在木架的格子中,換上運動鞋或光腳走進去。
中國人的腦瓜是靈活的,總會想方設法繞過規(guī)則。就本性而言,人都不喜歡規(guī)則。但是在社會中生活,人們又離不開規(guī)則,否則就會混亂。不過,人們一般都希望別人遵守規(guī)則,自己則可以不遵守規(guī)則,或者說,人們都希望自己能在規(guī)則面前享有特權。在當下中國,官員是享有特權的,而且是官位越高特權越多。
筆者不是官員,但是也曾體驗過特權,僅舉一例。若干年前,我應邀去給軍隊保衛(wèi)部門的領導講課,接我的車是一輛奔馳警車,據說是經常給高級領導開道的車。開車者是一個干練的年輕軍人。一路上,他開車極快,在路遇紅燈時都會按響警報器或左或右地超車通過。我感覺不太舒服,就對他說,我們不著急,明天早上才講課。他從后視鏡里看了看我說,領導放心,絕對安全。我無語,因為我知道這是一種習慣。
我認為,要想改變這種狀況,制定規(guī)則的人必須率先遵守規(guī)則。換言之,為官者必須身先垂范,而且應該是自上而下的示范。上面的人取消了自己面對規(guī)則的特權,下面的人自然就會效仿,規(guī)則就會真正成為人們的行為準則。
當我們真正做到規(guī)則面前人人平等時,社會生活就會更加有序,更加和諧。
博主簡介:美國西北大學法學博士,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博士生研究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