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聞?wù)?/p>

黑 光

——獻給母親

我長久地望著那日光，感到一陣黑甜的暈眩?！斗鸾?jīng)》乃曰：“世間女人，血聚成乳，以養(yǎng)孩兒，每飲一孩，乃耗八斛四斗甚多白乳，是以憔悴，骨現(xiàn)黑色?！蔽矣纱硕侨展獗居珊诠舛鴣?。

——題 記

１

我對自己說：它們白與黑的日夜交鋒

它們黑與白的日夜交鋒，與我何干？

一只白鵝被樹藤絞死，另一只羽毛未豐

的幼鵝逃出了花園

這個壞死的夢與我何干？

我是彩色的。

但我要什么光來照耀我？

一個聲音仿佛有著熏衣草的氣息：

“當然是黑光”

哦，是嗎？我站了起來，面露喜色

聽到它說：

“你呢，是黑光的天使哦。”

啊，盡管天使的頭銜上已經(jīng)蒙上褐色的灰塵

盡管已經(jīng)是那樣陳舊而可厭

我還是迫不及待，感到唯有如此：

做一個黑光的天使

“烈日下庸常的一切，請自生自滅吧”

我說完，便得意地走開了

在黑光下，我是彩色的，抑或

我的白是彩色的，我的黑亦是彩色的。無需懷疑

那懷疑是我不屑的。

我對黑光說：安德。

這是我猜測的黑光的名字。我敬仰的名字。

我唯一的對話者的名字。

如果我還要與除此之外的人們說些什么，那么

他們

必定是與黑光有所關(guān)聯(lián)。

我終于可以說我想說的，在長時間的沉默之后

我說：安德。

安德，假如世人種下的毒，要毒殺他人和他自己

你必先趕來飲下

安德，我種下的花得由你來觀賞

安德，我種下的高興得由你來高興

種下的悲哀得由你來悲哀，憤怒也是

安德，我種下的禍水得由你來收拾

安德。

我得向你坦白，有這樣一道陽光

一直照到我的五臟，我卻感到焦渴

內(nèi)心起了塵土和飛沙

而當你降臨

探進我的五臟，我卻感到清涼

體內(nèi)的道路開滿了玫瑰

誰在計算我的去向？

誰在向我至上的安德面進讒言？

我感到可笑，我要大聲告訴他們：

安德是顛撲不破的

是我永生的照耀者！

２

我是彩色的，并且我揮霍這彩色。

你們看到的刺，無論是荊棘和玫瑰的，我都要

它閃爍

像橙色的星光一樣。

我說過我的黑與白都是彩色的。

那些黑與白于我何干？我的黑是黑錦

且上面有丹頂鶴在扇動著翅膀

我的白是白帆，且鼓滿了藍色的大風

我的黑是黑海，且航行著女人的云鬢和腰肢

我說過我是彩色的

黑河中漂流著粉紅花朵

我的黑晝，盛開白玉蘭的燈盞。

葵花在黑夜燦爛，太陽也不過如此

那些黑與白于我何干？

我的花園不僅有甜美的少女，也有甜美的嬰兒

有彩云在飛，夜鶯在歌

黃鸝和畫眉在來回紡織森林，噢，它們求愛的聲音

從一片蓁樹葉子上傳來，在黑光中

顯出檸檬色和淺紫的調(diào)子

柚子皮內(nèi)層的顏色是我的清晨的霧

包圍著牧場，柚子一樣酸甜的牧場

我的矯健的羚羊，它們的頭角

磨得精致而光潔

有匕首般的鋒芒，卻鮮于用來決斗。

遠處的潮汐，把海的藍緞推到黑光的邊緣

我是彩色的，且要盡情揮霍這彩色

許多成年的美人，我要把大量的古銅色耗費在

她們身上

男人們都是古銅色的農(nóng)夫

女人們都是古銅色的村姑

我是彩色的，除了銅，還有金也是從我身上來的

從我身上我還聽到失語者的回聲

他們的回聲也是彩色的

部落人的飾物和圖騰，器物，文字

五谷和五金的遺骸。

黑光帶人們穿越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

我看見古老的訓(xùn)誡，訓(xùn)誡也是彩色的

我看見了人類曾經(jīng)刪除的

電子和核的內(nèi)容殘篇，殘篇也是光彩奪目的

那上面寫著：

唯有在黑光中，它給你們帶來福祉

唯有黑光，令你們的啞者

她的緘默中蘊藏蜂蜜的海洋

令你們的聾人，聽到浩瀚的

細密的繁花如潮般漲落

令盲者看到自然為他舉起的燈光

啊，黑光的天使要對你們說：彩色，唯有彩色。

３

這個早晨，我在這世上尋找美食

田園和鮮衣怒馬的人物，最后我感到頹然

戰(zhàn)火和難民這個落后的主題，寫滿了大地

我看到一個兒童站在廢墟上，我說是了

他們給兒童留下了廢墟

一張席夢思躺在荒涼之地，我說：是了

家園的殘骸。

我感到無事可做，重復(fù)的戰(zhàn)爭，重復(fù)的殘骸

令人忽然驚醒，更令人昏昏欲睡

安德，你卻說：不要睡去

我看見一個仁慈的人

一個寬厚的人，一個慷慨的人，面容清朗

懷抱豎琴，腰佩軒轅

他富甲天下，擁有一座黎明，一座春天和一座夏季

他的桃李和薔薇溢滿庭院

他歡樂的海棠和紫金牽牛，在黑月亮下

熠熠生輝。

一棵常青藤上，掛滿他甘美的姓氏

啊，人類，這樣還不夠可愛么？還不值得信任么？

我感到寂聊，重復(fù)的謊言，重復(fù)的懷疑

使人忽爾驚醒，忽爾昏昏欲睡

安德，你卻說：不要睡去

啊，懇請你們擁抱他，吻他，迷戀他你們的愛人

在他頭頂灑下星光，在他四周點燃祝福的禮花

從他那里獲得恒久不變的愛情

我還將贈他雪花，贈他嶄新的木屐，在十二月

的天地間

讓他為你們踩出一條潔白的道路，并贈他長笛

用最曼妙的樂曲向你們發(fā)出愛情的邀請

我要贈他孤獨者冰藏的情欲，環(huán)繞他以臘梅的暗香

我還將贈他瓊漿，贈他輝煌的詩篇，贈他汗牛之冊，和最深邃的哲思

我是黑光的天使，我承諾，要把這最美的他獻

給你們！

哎，我感到虛空，這美夢，我要兌現(xiàn)給你們

讓我驚醒，又讓我疲憊。我要睡去了

安德，你卻說：不要睡去

啊！我要兌現(xiàn)給你們的，我黑光城的子民！

這里天空晴朗，硝煙被繁花永埋于地下

愛情在常春藤上生長

４

你們大概已經(jīng)聽見

那嬰兒般的啼聲，那花瓣般的啼聲

天使貓在黑夜中留下它鳴唱。不要怕這溫軟的 輕健之物

那是黑光的守護者。呵，只有這簡短的歌聲才

曲折回旋

才是屋頂上和窗臺上能夠得到的四季的信息

人們！它瞳仁中的綠光正在蘊釀浩大的春天

鷹在遠處窺視著它！它的硬羽正在豎起，朝這

城中最柔的天使

抽出它的箭矢！但是，人們！天使貓根本不將這 放在眼里

它藏于梅花掌下的匕首，隨時會結(jié)果這老鷹的

性命！

我是黑光的天使，我曾對黑光中的人們?nèi)缡钦f：

你們是安全的！黑光城的子民！

黑鐵軌上鋪滿了鮮花，車廂中也鋪滿了迷迭香

和杜蘅！

這是一列開往明天的火車，哦，在黑光的照耀下

窗外的田野比白晝更加明媚！青山在遠處向你 們行注目禮

一朵映山紅從崖上探下她的腦袋向你們微笑

你們是快樂的！人們！沒有任何悲傷的記憶

呵，你們的記憶中只有黑光城的美！那天使貓釀造的浩大的春天！

那歡呼的森林！那歡騰的大海！那歡笑的人群 中你們最美的愛人！

啊，安德，你看到了嗎，他睫毛上綴滿閃亮的露珠！

５

我感到安慰，喜鵲雖然銜走了一枚山楂

卻給我們唱了吉祥的歌謠。

我感到公平，并未覺得其中有什么欺騙

安德，你說呢？

啊，你說“不”？

對了，我們或許并不是很需要歌謠

或許我們根本就不應(yīng)該這么遷就

啊生活有時，需要更新鮮明亮的質(zhì)地

人們！在這寧靜的黑光城里

我還要賜給你們的

辛辣！你們要成為火焰！

你們要成為大膽！成為熱情潑辣勇敢的子民！

要成為黑光最大的榮耀！

啊，你們最昂貴的內(nèi)心，不是用玉石、蘭花和竹節(jié)

而是用山椒鑄造！

這是黑光城祖先的遺志！是，他們曾用這樣的

火焰去嗆死毒蛇！

嗆死撒謊與陰險！他們每一個都是正義的喉舌！

讓我把祖訓(xùn)傳給你們：

所有黑光城的子民謹聽！

記住你們是自己的光明！自己的燈塔！是自己 的舵手！

你們是大地的主人！是鮮花和谷物的種植者！

是果園的看守人和烈錦的紡織者！你們是自己 的建筑師！

我還要贈給你們甘泉，以供你們釀造自己的美

酒！在寧靜的黑光下！

全部花朵和果實的精靈將助你們一臂之力

你們！將在真正的瓊漿中，感受黑光的甘醇！那 醉紫，那迷金，藍粉！

霜綠，和冰橙！你們最忠實的妖！以及你們最親 密的仙！

黑光城上空的白鶴將來為你們起舞助興！

６

在這里，我們的老虎，豹子，和我們的斑馬！

我們一切耀眼的子民！我們像火一樣開到天邊 的牡丹

和他統(tǒng)轄下的

妖媚而清純的野花！

他們矯健，他們優(yōu)雅，他們撬開大美的鑰匙

用不著贊美，他們就已經(jīng)得到巨大的贊美

用不著歌唱，他們就已經(jīng)得到天籟的獎賞

銅制的燈具上黑光的祝福

照亮黑光城的每一個人，他們黝黑的肌膚，他

們銀光湛亮的鐵犁

他們的斧頭，勇猛的錘，堅韌的鍥子。

啊，安德，這些都是跳舞的理由。

農(nóng)夫們在修理大地的眉毛

收獲是重要的，但首先要懷著美的念頭。正如

他們的詩經(jīng)上所寫：

要用稻花的粉敷在大地的臉上

要用紫云英的胭脂擦在大地的腮上

永不停止，永不停止，要把泥土和石頭變成寶物

要讓雙手粗礪，要從手上緩緩流出甘泉

啊，還要讓心點亮爐火！供婦孺?zhèn)儑?/p>

７

但是，如何處理來歷不明的小丑？啊，安德

你也有好主意：把腐尸的勛章掛在他們的脖子上

代表他們已經(jīng)死去

我?guī)砩砼室碌纳饺?，要啄破白晝的黑?/p>

把黑光城的花朵撒下

木蘭，飛鐮，和千里光，播種在你們的白裙子周圍

茉莉，我的眾香國的小妹，你們的敵人就是我

的敵人

你們的貶低者就是我的貶低者

我是黑光的天使，通曉你們每一片花瓣！

你們潔白的城郭

你們潔白的河流和山川

白光的鼻子如何捕捉你們的芳香，它是愚笨

的，癡呆的

我要來了，我的腳步輕如草籽

啊，安德！我看到我是細小的

而她們?nèi)绱司薮螅?/p>

她們巨大而豐盈的肉體和靈魂，跟隨著我

同去覲見黑光城的子民

啊，他們需要許多芳香的使臣，來做黑光城的

守衛(wèi)者

８

安德，我曾聽到磚石動搖，花墻轟然倒下的聲音

我們辛苦壘起的，被蟻蟲毀于一旦

對此，我以默然處之，我說：必然要倒下

無堅不摧

安德，你要給我匕首嗎？我感到枯焦的骨頭上

一襟單薄的袍衣在飄蕩

傾刻間，委頓于地

不必如此啊。有人在談?wù)摕o堅不摧的摧

談?wù)撘坏谰栈h，壁壘森嚴

談?wù)摕o所不在的美，一道山巒般的屏障

美人，美食，美天，美地

當談到美德時，喝酒的人擊箸而歌：

一個最亮的兄弟！沒有他，一切都將黯然失色。

啊，永不熄滅的黎明，綠洲

永不熄滅生命的歡樂！都要仰仗他

來保持它們煥發(fā)的美！

啊，也許他有特制的油膏

抹于女人的額頭和眼睛

抹于男人的胸膛和脊梁？有蜂蜜、薄荷、橄欖枝 和玫瑰

配以一枚比干的靈魂，一滴大海女神的淚

和一顆黑光煉成的珍珠調(diào)成的

油膏，藏于那雙深邃的眼睛？

用喜悅清掃你們的頹敗的庭院吧，因那雙美目！

黑光城最重要的寶貝！

你們?nèi)啃腋５谋Ｕ希?/p>

三萬朵茉莉獻出她們的芳香，承諾將永生環(huán)繞

在美德的左右！

你們的兄弟！他的左耳鑲著一枚祖母綠翡翠

那是他身份的象征

一頂紫金冠冕，那是他榮譽的標徽。

三萬朵茉莉連成巨大的花環(huán)

圍著他旋轉(zhuǎn)

旋轉(zhuǎn)，如祥和的光暈與德輝連成一體！

你們的兄弟微露笑容，他輕啟雙目

把油膏一一涂在茉莉們的額上

我聽見人們的歡呼：好花一出現(xiàn)，壞花就消失

在眼前

無堅不摧，無堅不摧。

９

好啊，安德，要建造這無堅不摧的帝國

要請喜鵲不停地光顧我們的梨林

愿在黑光的護佑下，好花常在，尤其要請那美

好的人常在

我必贊美黑光，此外的光芒都無法賽過它！

贊美我們黑甜的所有！

黑甜的熒火蟲的燈盞！黑甜的嬰兒的夢鄉(xiāng)

黑甜的春風下的草木！我們黑甜的紫葡萄和藍 莓，我們的

紅高粱和小麥，地瓜與蠶豆，我們黑甜的郁金

香和夜鶯，我們的情人！

我們黑甜的新娘！啊，至上的黑光，只有在你的 引領(lǐng)下，我和我的臣民

才能諦造這遼闊的黑甜的帝國！

我的敦厚的子民！你們這耀眼的黑甜之美！

令白光下自詡的一切 ，不戰(zhàn)自潰

大風烈日，沙塵和冰霜，將會繼續(xù)行使他們的

權(quán)利！

該卷走的卷走！該枯萎的枯萎，該掩埋的掩埋！

該冷凍的冷凍！哎，這聳立的罪孽！令人憎厭

對此，我將不作半句多余的言說

我是彩色的，我的黑亦是彩色的，我的白亦是

彩色的

我是黑光的天使，將只為黑光與黑光城的子民

歌唱！

我建立卓越的樂團，它的全部成員由火焰組成！

啊，他們！我敬愛的木棉，映山紅和火鶴鳥們！

一路照亮黑甜的人們

１０

在開滿晚香玉的花塢中打開它吧！

一本黑光城的經(jīng)書，萬物都識得上面的文字

一只銀翅鳥飛來，它快樂地背誦扉頁上的題詞：

——僅以鮮花、泉水、春風

作我們共同的語言吧

就在黑光之下，人們對此并不驚奇：

酸棗樹在讀它，石楠木在讀它

紅果冬青和榆樹在讀它，皂角樹亦在讀它

更多的植物們都在閱讀

花瓣們和葉子們紛紛落到飛到書上

在每個章節(jié)上留連忘返

誰會來破壞這安靜？除了侵略者？

敢問它們從這書上學(xué)到了什么？

為什么它們讀后身上都發(fā)出了令人掩鼻的

奇怪的氣味？

這個愚笨的入侵者自以為是地譏諷著

我們將對他說：啊，這是秘密

至于你，如果你在這里不覺得自慚形穢

我們可以花點力氣趕你出去

贊美安德！一切丑陋都銷聲匿跡

在這唯一的經(jīng)書之上

１１

請不要停止所有的言詞

安德，從你嘴里吐出的，是多么明凈

散發(fā)著吉祥的光韻和清香

你說楊梅，玉米葉子和歌雀，固然是

因為它們自身的可愛

但你說到灰泥，葬禮，我覺得也是清潔的

你說雜貨鋪，在我聽來就像珠寶店

經(jīng)由你的籬笆變成了宮殿

啊，安德，因為你，我們的一切

都是光輝燦爛的

黑光城人的全部生活

都是無法遮掩的光的喜悅：

一只光芒四射的鍋

一只光芒四射的碗，

一只光芒四射的勺子

……他光芒四射的晚餐

他光芒四射的散步的小路

他全家光芒四射的睡眠！

因這光芒，他的周遭都貯滿了春風

他的椅子是春風的椅子，他的庭院是春風的庭院

他的香柚樹是春風的香柚樹，他的豆架是春風

的豆架

他的襯衣，領(lǐng)帶都是春風，他的年齡也是

他的春風的雙手

春風的粗大的指骨

他春風的油鹽醬醋

春風的泥土、木屑、機油

他打造的春風，他建筑的春風

他種植的春風，他壘起的春風！

安德，春日有限，而他的春風有永不衰竭！

他是蔚藍的春風遇見淺紫的春風

橙色的春風遇見嫩綠的春風

是雪梨的春風遇見蘋果的春風

火龍果的春風遇見豌豆花的春風

灰椋鳥的春風遇見喜鵲的春風

是這樣斑斕而靜悄悄的春風下

啊，啊，他在向世人宣告

在黑光之下，僅有這樣的生命允許存在：

清澈，敦厚而靈惠

它們根須健美，它們枝葉茁壯！

它們自由而明媚地生長

自由而明媚地勞動和棲息！

１２

我聽到孩子們的笑聲

他們在一個婚禮上問：天使，不能每天都是婚禮嗎？

不能把婚禮每天都安放在廳堂和田園上嗎？

孩子，你這話問得奇怪，生命本來就有各自的嫁娶

何須安放？

不是啊，天使，我想讓草木的顏色和人們的笑容

每天都像婚禮一樣呢

啊，這個提醒了我：

在黑光之下，所有的人都應(yīng)該像一個婚禮一樣

要讓他們所有的交談，所有的勞動都是“婚禮”

這個熱烈、瑰麗的生命只是屬于黑光城人的

在每個稀松平常的瞬間！

安德！安放婚禮在他們的腰肢上吧

一棵婚禮一樣的桂花樹

一棵婚禮一樣的丁香，蘋果和石榴樹

一個婚禮一樣的晝夜，星星和萬物

一只小黃鶯看著它羽毛上的“婚禮”高興地直喊：

我的美，我的美

啊，菲，菲，菲，菲，啊，對，對，對

贊美安德！我要用那不勒斯的曼陀林來演奏

你所造的這山河的婚禮，大地的婚禮！

孩子們的婚禮！

比燦爛更明亮的婚禮！

１３

“一個沐浴于黑光下的人”

我反復(fù)看到這一幕，在清晨或者黃昏

總是令我心中生起大歡喜！

他必然不居在左，因怕傷及右

他必然不居于男人，因怕傷害了女人

他必然不居于水上，因怕傷害了岸上的人

我不認為他是優(yōu)柔寡斷的，他總是站在最正確

的位置

要么遠離，要么熱愛，看似迥異的兩端

卻是不偏不倚的，也不是，他是

因著遠離，他是個無關(guān)的人，無關(guān)此處恩仇與是非

因著熱愛，他是個吉祥的人，讓一切災(zāi)難自動瓦解

蟋蟀又在彈琴，如有光的巨翅振動于草間，并冉

冉上升

億萬野花浮動于其中。 我身有大喜歡，因沒有

庸物來消磨掉你們的智慧！

也沒有誰來消磨掉你們的體力！水稻之愛令你

們精力充沛

瓦罐、青銅令你們精力充沛。黑陶碗令你們精力 充沛。

我仰望你們，尤其是你們黑月亮般的女人！

站在黑色大地上的健壯的柔弱的女人！盤中裝

滿了新豆的女人

月光曲裝滿了乳房的女人！“花鼓舞”裝滿了臀

部的女人！

青藤鑲嵌在腰肢上的女人！啊，她們智慧與仁

慈的子宮

無與倫比的寶藏，她們傾其所有，澆灌人類的嬰兒

啊，一個黑光城的嬰兒，他身上萬物的精萃！

我聞到他的鮮花，他的五谷，他的太陽和雨水內(nèi)部

森林的繁茂和呼吸，聞到麝香和礦物的氣息

聞到遠古的第一朵篝火和第一朵舞蹈

聞到文字和訓(xùn)誡從歷史的暗河中漂來，經(jīng)由母

親的臍帶

注入我們最可愛的寶貝！

１４

安德，人間總是

在一陣最炫爛的光輝之后落幕

接著便是地獄。

愛和喜悅的靈魂

都將被地獄驅(qū)散

他總是燦爛地降生，既而為失去痛哭

安德，請你把黑色的光輪永久地揚起

使黑光城永沐在你的耀輝之中

使地獄永不到來

令他的雙親永在

他的姐妹兄弟永在

他的妻女永在，他的情人永在

令愛一刻不停，永不傾頹

啊，有個小東西面帶譏誚，大聲嚷嚷：

“凡人都需要愛來支撐

請讓他們得到無限多的愛吧

給他們生命的青翠和欲望

黑光的天使將為他們祈求更多的

使他們?nèi)巳烁蛔恪?/p>

“正是啊，正是啊”

黑光城的人們卻熱烈地回應(yīng)

安德，你看

倘若有無窮愛，是否可令他毫發(fā)無傷

倘若他有無窮愛

是否可以讓這世界毫發(fā)無傷

啊，這無窮，多么令人倦怠

安德，為何當它無窮，它熄滅了我？

當它有限，它燃燒了我？

天使，讓我們來回答你

我聽到黑光城人們的虔誠的聲音——

在黑光之下，我們的愛稀有而珍貴

因珍貴而綿長永恒

１５

一朵須彌陀花笑了

他們說

安德，經(jīng)由你的照耀

人們已盡知了那不曾被開啟的美

啊，我無須再向人們告誡：

洗盡你們的頭發(fā)吧，那上面的細菌令人咳嗽

哦，我們早已洗凈了頭發(fā)

那就請充分利用這薄荷葉子

用它們敷在你們的瘡口之上

哦，我們沒有不曾痊愈的傷口

這完整，光潔的世界真令人滿意

我似乎可以離開了，安德

他們的幼小者將良好地生長

沒有什么錯誤和偏執(zhí)來引導(dǎo)他們走上歧途

也不會有什么丑惡者來掠奪和踩踏他們

這安好的世界，無所謂天使亦無所謂惡魔

因人人都是天使

我只須帶著一小枚黑光走開

走到不可知處

在每個清晨，我懷著喜悅開啟我的雙目

我的左眼感知著遙遠的黑光城的一切

因這感知，而放出怡人的清輝

我的右眼內(nèi)部出現(xiàn)一座花園

因這顯現(xiàn)，而證實我彩色的存在

我是彩色的，如老樹從枝條上冒出花朵

披掛滿黑色的身軀

而身軀隱去，終不可見

只有那枚小小的黑光，如胎記

照亮這周身的花朵

我是彩色的，因這彩色，在我所到之處

沒有人懷疑這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