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程

白 發(fā)

寒露之后,溪水越來越冷

滿山的芭茅白了

雪白的芭茅站在山上

有風(fēng)時輕搖,無風(fēng)時沉默

這些時光深處的事物

只作背景,不唱主角

但它們的隊伍,不知不覺

就把一塊塊田地

變?yōu)榛钠?/p>

天空高遠(yuǎn)

列陣而過的大雁

以為它們看到了

大地的白發(fā)

白鷺飛

我喜歡白鷺,拍著翅

在青山綠水的背景上飛

不必多,就那么一只,兩只

烏瓦一片的村莊安靜

被雨水、山風(fēng)和體溫磨光的地方史

鋪在巷子里。不用看

我也叫得出那些散落田野吹落風(fēng)中的姓名

你知道這斑駁的木窗

晴天的光線,雨天的霉味

但你不知道我至今還會攜它在身邊

一有空便打開,就著虛幻的山水

看白鷺飛

住在夢里的人被人搖醒

對夢呼喊的人住到了夢里

那在青山綠水間握著眷戀

拍翅而飛的單薄,只不過

一道沒有答案的模擬題

一去不復(fù)返的人啊

我以為你會回來

琴 聲

蟋蟀在書齋后的園子里

彈琴。這可愛的姐姐,技藝純熟

只對清風(fēng)彈奏

誰聽到是誰的福分

我試著敲了敲板壁,她就停了

我看見她支起耳朵

仔細(xì)傾聽

而我很快陷入一場遙遠(yuǎn)的風(fēng)雪

雪很深

幾乎要將我淹沒

蟋蟀的琴聲復(fù)又響起

這可愛的姐姐,還是她

把我從遠(yuǎn)方拉回

露水滋養(yǎng)的生命,無比澄明

這是怎樣的一場騙局

直讓我心甘情愿,掏盡家底

現(xiàn)在輪到我在月光下

彈琴。一曲終了

落葉紛紛,恰好覆蓋住

蟋蟀的小墳

水 車

沒事就去小河邊

坐在干干凈凈的鵝卵石上

看水車，如時光的輪盤

吱呀，吱呀，或干脆一聲不響

把光陰的紗線，慢慢紡

幾只鴨子游過來

有的嘴鏟在水里搜尋，有的引吭歌唱

仿佛回應(yīng)遠(yuǎn)遠(yuǎn)而來的棒槌

兩岸青山

雪白的鷺鷥飛過碧綠的稻田

一竹筒一竹筒的水，油一般清亮的水

被水車舀起

一半，倒入木枧

一半，瀉入河里

陽光那么溫暖，還是如多年以前

萬物有序，一邊生長一邊流失

我試作低低的呼喚

卻突然連自己也成為

泛黃的黑白照片

歲 月

燈火升起的薄暮，塔吊掠過最后一線夕光

迷蒙了，都迷蒙了，打樁機的低鳴還是

一聲接一聲，漾開鋼的顫音

春風(fēng)浩蕩。紅木棉的驚艷里我懷念故鄉(xiāng)

返青的山岡，苦澀的艾蒿，淳樸的蛙鳴

古老的光陰緩慢而安祥地，移過墻腳

嬰兒如蠶，在柔軟的被褥間安睡

醒來后他喊媽媽，尋乳頭，誰能保證他再不做

那離鄉(xiāng)背井的浪子，棄瓦檐而去

河邊的洗衣婦，時間的蟲精吸干她豐腴的素手

歲月呵。為何將無辜的面孔變得如此冰冷而虛飄

引路的星辰藏得如此高遠(yuǎn)而深邃

（選自《綠風(fēng)》２０１１年第６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