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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校文學的雙璧

2012-04-29 02:20:35呂東亮
江漢論壇 2012年2期

摘要:楊絳的《干校六記》和陳白塵的《云夢斷憶》在新時期以來關于干校的寫作中是成就最高的兩部作品,堪稱“干校文學”的雙璧。兩部文本從本質上來說都是對往事的選擇性敘述,呈現(xiàn)出“回憶詩學”的審美特征,在自我意識、寫作姿態(tài)和文體風格上具有較強的相似性。兩部文本躬身自問的思想姿態(tài)和“溫柔敦厚”的審美表達在20世紀80年代的文化政治場域中別具一格,其對人性美人情美的吁求也可以視為在民主、理性等宏大敘事之外的另一種啟蒙。

關鍵詞:回憶詩學;思想姿態(tài);文化政治;另一種啟蒙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12)02-0129-05

在新時期以來的關于“五七”干校的寫作中,楊絳的《干校六記》和陳白塵的《云夢斷憶》在思想上和藝術上都是成就最高,同時也是影響最大的兩部作品。楊絳的《干校六記》出版于1981年,陳白塵的《云夢斷憶》出版于1984年,且出版時都被納入到三聯(lián)書店的“紀實文叢”,其誕生的文化氛圍幾乎是一樣的。值得注意的是,這兩部作品在創(chuàng)作心理和文體風格方面十分相似,因此也在新時期以來的文化政治中分享了共同的命運。這也是本文稱之為干校文學雙璧并合論之的原因。

一、回憶的詩學:往事的選擇性敘述

楊絳寫作《干校六記》是在1980年,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回憶性的文本。楊絳自己也說:“干?;貋?,我很感慨,想記下點干校的事?!陡尚A洝肥菑母尚;貋戆四旰蟛艑懙?,是讀了《浮生六記》才決心寫的。我的題目和六記都照《浮生六記》的樣?!雹?楊絳作為范本的清人沈復的《浮生六記》則是古代中國一部典型的追憶似水年華的文本。陳白塵寫作《云夢斷憶》則是1983年應聶華苓之邀赴美訪問期間寫成,時空的距離則更大,書名也標示了回憶的意味。在書中,陳白塵也坦陳寫作的回憶性質:“三年多的干校生活,可歌可泣、可惱可恨的事自然很多,但回憶總是蒙上彩色玻璃似的,因而也是如云如夢,總覺美麗的。因此,即使可惱的事吧,也希望從中找出些可喜的東西來。但不知這枝稍顯油滑的筆可聽使喚不?”②

在古往今來的寫作中,回憶確實是一個帶有普遍性的心理程式。詩人華茲華斯認為詩歌“起源于在平靜中回憶起來的情感”,哲學大師海德格爾也稱贊回憶的藝術功能:“回憶,這位天地的嬌女,宙斯的新娘,九夜后成了繆斯的母親,戲劇、音樂、舞蹈、詩歌都出自回憶女神的孕育。顯然,回憶絕不是心理學上證明的那種把過去牢牢把持在表象中的能力,回憶回過頭來思自己思過的東西?!倍膶W回憶生成的一個基本前提則是作家主體與回憶對象的距離感,這種距離感保證了主體性的在場和認識力的強化,不至于使主體沉浸于正在經(jīng)驗的事實中,也有效地攜帶了親歷者的情感經(jīng)驗。誠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說:“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由于時空距離的影響,回憶不可能牢牢把握住逝去的全部表象,而只能進行選擇,這種選擇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必然的。在文學寫作中,這種回憶常常是有意識的,回憶的過程即是把客觀往事對象化的過程,也是一個形象再造和情感再塑的過程。作為回憶文本的《干校六記》和《云夢斷憶》自然也不例外,而且是回憶的詩學的典型個案。

楊絳的《干校六記》分為《下放記別》、《鑿井記牢》、《學圃記閑》、《小趨記情》、《冒險記幸》、《誤傳記妄》六篇,寫的都是干校生活中的日?,嵤拢瑳]有轟轟烈烈的場面,也沒有鮮血淋漓的情景,比照他人筆下的干校生活,自然顯得十分特別,這就是選擇的結果。錢鐘書在《干校六記·小引》中說:“我覺得她漏寫了一篇,篇名不妨暫定為‘運動記愧,‘記牢、‘記閑、記這、記那,都不過是這個大背景的小點綴,大故事的小穿插?!边@是楊絳選擇的證明。那么,這些“小點綴”、“小穿插”究竟是些什么呢?《下放記別》講的是下方之際家人離別的情景,殷殷的親情彌散于有節(jié)制的敘述中。作者對丈夫的擔心、對女兒的憐惜、對俞平伯老夫婦和何其芳的同情都寫了,但不夸張、不渲染,沒有兒女情長。其中寫女婿的自殺,也是寥寥幾筆,交代了過去,沒有作憤激控訴狀?!惰従浝巍穼懥俗约簠⒓觿趧拥那榫埃鐚嵜枋觥胺敝氐墓ぷ鞫悸湓谀贻p人肩上”,也承認自己內心思想的變化。《學圃記閑》記的是作者看守菜園的故事,寫了同伴的友善,寫了干校附近農(nóng)民的貧苦和農(nóng)民偷菜、拾菜中表現(xiàn)出來的狡黠,也寫了自己和丈夫的相會之便:“這樣,我們老夫婦就經(jīng)??稍诓藞@相會,遠勝于舊小說、戲劇里后花園私相約會的情人了?!薄缎≮呌浨椤穼懙氖且恢还沸≮吅妥约褐g相依相伴的情誼以及小狗為干校生活所增添的歡樂,其中小趨對自己丈夫錢鐘書的歡迎,對自己的追隨和尋找等情景溫馨感人?!睹半U記幸》寫的是自己為了和丈夫團聚而冒險走夜路的故事,夫妻之間的深摯愛戀流瀉于字里行間?!墩`傳記妄》則寫因誤傳自己丈夫回京而造成的心理波動。作者用自己的真實心理表現(xiàn)了轟轟烈烈的心靈改造運動的荒誕效果,同時也用世說新語般傳神的語言寫了一代知識分子的人生志趣。

陳白塵的《云夢斷憶》分為《憶云夢澤》、《憶房東》、《憶茅舍》、《憶甲骨文》、《憶眸子》、《憶鴨群》、《憶探親》和附錄《憶金鏡》“八憶”。在《憶云夢澤》中,作者寫了自己由南京押送北京批斗并最后送往“五七”干校勞動的情景,并認為來到干校是對批斗生活的一種解脫,作者寫道:“1969年末,我終于到達夢想已久的古云夢澤邊那個‘五七干校?!雹?《憶房東》寫了房東對自己態(tài)度由冷淡而溫暖的變化,感慨勞動人民的樸實、純真和熱情。在作者的筆下,貧苦的勞動人民具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和正義感,不為政治高調所左右,并大膽地幫助年老體弱的自己,令人感念?!稇浢┥帷访枥L了茅舍中與自己同宿的各色人等的畫像,對于那些自私自利、以革命名義役使他人的人表示了由衷的鄙視,對于平等對待自己的人表示了真誠的感激和慶幸,并慨嘆這種平等的難得。對此,作者寫道:

在十年浩劫中受過苦難的人,誰都詛咒那

荒謬的年代,我也詛咒。但在荒謬之中畢竟還

有值得懷念的人與事。比如我和老X由不平等

的地位而平等相處,就是值得懷念的。在那荒

謬的年代里,我們每個人如果都頭腦清醒,或

者說沒有私心雜念,在那動亂中不是互相砍殺、

互相傾軋,而是真正平等相處如我與老X一樣,

豈不真是一種革命?但可惜,這種情況只是少

數(shù)。更可惜的是,我有種感覺,或者說是懷疑:

老X如今可能是又不敢,而不是不愿和我平等

相處了,那倒是件可悲的事!但愿是我多疑。④

《憶甲骨文》寫了一個不安分的革命者由于自己那條好抖動的腿而被視為“五一六分子”,被逼精神失常的故事,荒誕意味極強?!稇涰印访鑼懫拮有湃蔚难凵?、風云人物威迫的眼神、兒童由友好到憎惡的眼神,從眸子這一心靈的窗戶書寫了世態(tài)滄桑?!稇涾喨骸访鑼懥俗约涸诟尚7砒喌那榫?,作者在放鴨中與鴨群建立了深厚的休戚與共的感情,也從鴨群身上吸取了堅持真理的力量?!稇浱接H》則寫了干校后期紀律松動情況下自己回家探親的所見所聞和所感知到的濃郁的親情。附錄《憶金鏡》則寫了放鴨時的搭檔侯金鏡和自己友好相處的往事,對侯金鏡的勞累致死表示了深深的傷感。

和楊絳的《干校六記》一樣,陳白塵的《云夢斷憶》也對干校往事進行了選擇,書中可惱可恨的事并不多,多的倒是溫馨感人的事,這和陳白塵的干校日記相比,顯得差別非常大,選擇的痕跡也更為明顯。

在對干校往事的選擇上,《干校六記》和《云夢斷憶》頗多相似之處。注重親情、友情乃至和動物之間的溫情的書寫,肯定改造、革命初衷的合理性但呈示運動整體上的荒誕,是兩書的共同點,也是兩書選擇往事的重心所在。這與作者的自我意識和寫作姿態(tài)有關,也玉成了兩書的文體風格。

二、自我意識、寫作姿態(tài)和文體風格

楊絳建國以后主要在文學研究所外國文學組從事研究工作,對于政治形勢較為遲鈍,也不主動迎合什么時興的批判理論,因而雖然頗有才氣,但在單位卻一直處于邊緣地位。作為一個女性,她更愿意照顧好自己的家庭,同時做一些自己喜歡的、力所能及的工作,翻譯、研究、寫作,是這些工作的內容。新時期到來后,楊絳基本上保持了文革以前的工作狀態(tài)。她沒有領袖群倫的意識,“并未、也不可能預言什么,不存在控制、引領社會生活朝預設目標發(fā)展的奢望”⑤,只愿意穿著自己鑄造的“隱身衣”,卑微而寂靜地生存。而這種生存方式卻最容易洞察人性之微和人性之常。因此,在適合寫作的氣候來臨后,她用以觀察生活和審視人性的眼睛無疑更加明亮了。在楊絳的眼中,日光之下并無新事,別人難以理解和正視的十年文革,她雖然也不能給予解釋和說明,但也不愿意把它簡化為一場“騙局”進行揭露,而是發(fā)現(xiàn)其中的人性之常,認為干校生活是“生命逆旅中雖特別、卻也正常的一幕”,其中有惡,自然也會有善,而一個作家的使命則是揚人之善而蔽人之惡。在《烏云與金邊》中,她別有會心地寫了一個面露兇惡而心底善良的批判者,稱之為一只“披著狼皮的羊”。

因而,在《干校六記》中,她不愿暴露人性的黑暗,對于女婿的慘死敘述得十分平靜;對于她在干校菜園所親見的埋葬一個自殺者的事,也不愿展開來描寫,而是叮囑丈夫不要從那塊新土上走,因為自殺者沒有棺材,充滿了悲憫之心。而對于她在干校所感受到的善良人性的暖意,則不惜筆墨地給予鋪敘,承擔主要勞動的年輕人,和自己默契相處的同伴阿香等形象,雖然平凡,但卻閃耀著人性的光輝。至于自己和丈夫之間的相濡以沫,則更是令人難以忘懷。也因此,她對這場革命的促人向善的初衷和部分效果心有所感,同時對這場革命所導致的大面積人性丑惡的現(xiàn)實給予了明確的否定。

陳白塵很早就加入左翼文學隊伍,可謂“革命中人”,雖然在建國后榮任《人民文學》副主編、中國作協(xié)書記處書記、秘書長等要職,但在文革之初,就被遣送出京,發(fā)配江蘇南京,備嘗世態(tài)炎涼,也很早就對文革的亂象有所洞察,認為其不是一場真正的革命,且不會長久。既然不愿關注政壇起伏,那么對于人情冷暖的感受就更加深刻。干校歸來后,陳白塵依然在南京工作,曾任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等職,雖然恢復待遇,但已處于邊緣,很難與文革前任職北京同日而語。因此,寫作《云夢斷憶》時的陳白塵的“自我”恐怕還是一己小我,而不可能如同復出的周揚、張光年等人那樣把自我融進思想解放的歷史使命中去。從一己小我甚至有些平民化的視角去看待和書寫干校生活,那么對于真正平等的人際關系的渴求,對于友情、親情的感念,對于革命流于新的人壓迫人之運動的揭示,就自然地成為書寫的聚焦點。所以,在《云夢斷憶》中,他寫熱心幫助他的房東和侯金鏡夫婦、平等待他并與之談笑風生的老X、不會嘲笑他的鴨群。他描寫自嘲一挑起扁擔官僚主義架子就放下并擔心官復原職之后架子重來的高干,不禁感慨道:“嗚呼!人的改造到底很難哪!”他寫干?!按笥甏蟾伞⑿∮晷「?、晴天不干”的形式主義積極性,并引用農(nóng)民的話來抨擊干校實際上并不向貧下中農(nóng)學習的官僚主義作風。

通過以上的分析和對照,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楊絳和陳白塵的自我意識和寫作姿態(tài)是頗為相似的?!陡尚A洝泛汀对茐魯鄳洝返奈捏w風格也頗為接近:人物飽滿、場景逼真、情感節(jié)制、語調平和、亦莊亦諧、收放自如。兩書的這種趨同性顯然不是偶然的。相似的平民化的自我意識和卑微的寫作姿態(tài)是《干校六記》和《云夢斷憶》文體風格接近的前提。除此之外,兩書在藝術上的設計和作者相同的藝術旨趣是文體風格接近的直接原因。楊絳寫《干校六記》時師法《浮生六記》,而《浮生六記》藝術價值極高,富有生活情趣,采用的是小說筆法,不少人視之為筆記體小說。“師法乎上”,必然對《干校六記》的書寫產(chǎn)生規(guī)約,剪裁、節(jié)制、場景和人物的塑造等都非花費一番匠心不可。陳白塵對于《云夢斷憶》的自我期待是“系列的生活回憶性的散文”⑥,而不是當時大行其道的帶有極強實用色彩功利目的的回憶錄。對此,她的女兒闡釋為“在結構上他要求多樣化,在語言上他力求生動性,在風格上保持幽默和詼諧,在對自己的解剖上則犀利而又無情”。姑且不論這種闡釋是否準確,但它至少說明了陳白塵在藝術上的用心經(jīng)營,這也為文本所證明。楊絳和陳白塵建國前都以擅長寫喜劇聞名于文壇,前者有“喜劇雙璧”《稱心如意》和《弄真成假》,后者的《升官圖》和《亂世男女》更是風靡一時。陳白塵甚至被稱為善寫“喜劇人物”的“喜劇作家”。因此,在寫作中融入喜劇元素成為兩位作家再自然不過的創(chuàng)作心理了。《干校六記》中關于俞平伯排隊和何其芳誤吃肥皂的描寫,關于表演鑿井場景的描寫,都令人忍俊不禁;《云夢斷憶》中關于“甲骨文”愛抖動自己腿從而致禍的描寫,對于鴨群社會擬人化的描寫,都讓人暗暗發(fā)笑。而“含淚的笑”則是《干校六記》和《云夢斷憶》共同的喜劇品格。

三、講述話語的年代與文化政治

《干校六記》和《云夢斷憶》誕生的80年代初期,正是撥亂反正、思想解放如火如荼進行的新時期。許多歸來的老作家們,紛紛拿起久已擱置的筆,參與到新時期文化格局的建構中去。這種參與,較多的是以反思歷史的形式進行的。巴金的《隨想錄》、夏衍的《懶尋舊夢錄》、孫犁的《晚華集》、王西彥的《煉獄中的圣火》、蕭乾的《未帶地圖的旅人》等一大批憶舊性的散文集開始問世,《干校六記》和《云夢斷憶》也是這一寫作潮流中比較知名的作品。作為一種潮流,自然有其共性,比如揭示苦難、悼念親友、剖析自我等,是普遍可以見到的內容,但在這種共性之中,也有一些顯著的差異。這種差異,在寫作內部因素方面,如前所述,是由作家自我意識、寫作姿態(tài)、藝術期待、獨特風格等決定的;在寫作外部因素方面,則不能不與新時期初期的文學場域密切相關。

在這一被后來的文學史家稱之為“老生代散文”的寫作潮流中,巴金的《隨想錄》知名度和美譽度最高,對文壇的沖擊力也最強;它與《干校六記》和《云夢斷憶》之間的差異也最明顯。巴金的《隨想錄》當然也是一種“回憶的詩學”,不過他對往事的選擇有自己的側重點:

我一閉上眼睛,那些殘酷的人和荒唐的事

又出現(xiàn)在面前。我有這樣一種感覺:倘使我們

不下定決心,十年的悲劇又會重演。⑦

讀者們又把我找了回來,那么寫什么呢?難

道冥思苦想、精雕細琢,為逝去的舊時代唱挽

歌嗎?不,不可能!我不會離開過去的道路,我

要掏出自己燃燒的心,要講心里的話。⑧

從巴金真誠的自我陳述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他選擇“那些殘酷的人和荒唐的事”進行重點敘述,主要源于自己對讀者、對民族的責任感,這種責任感使他繼續(xù)堅持“過去的道路”,繼續(xù)做一個反對封建專制、追尋民主科學的啟蒙斗士,阻止十年悲劇重演的可能性;“讀者們又把我找了回來”一語則典型地反映了巴金對“代讀者立言”的使命感的主動認同,傳統(tǒng)知識分子那種“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精英主義的承擔精神重新返回到巴金身上。巴金的自我意識是集民族道義于一身的“大我”意識,寫作姿態(tài)則是積極的、昂揚的、富有斗爭意識的。這也使得他不惜忽略藝術上的營構,面對寫作之初就產(chǎn)生的“忽略了文學技巧”、“文法上不通順”等指責,他敢于宣稱“我的寫作的最高境界、我的理想絕不是完美的技巧”。《隨想錄》5集150多篇文章,雖有計劃,但并無統(tǒng)一的藝術設計,內容駁雜,風格不一,雖有《懷念蕭珊》、《小狗包弟》等藝術水準較高的名篇,但相當多的文章情感宣泄缺乏節(jié)制,語言運用較為粗糙。這種藝術上的缺陷,在與《干校六記》和《云夢斷憶》相比之下,顯得更為突出。但這并沒有影響《隨想錄》的傳播,在當時的語境中,巴金以犧牲作品藝術性為代價而換來的對“講真話”、“懺悔”等重要命題的反復強調,為其博得更多的贊譽,他也被視為“世紀的良心”。

相反,楊絳的《干校六記》“在散文界,似乎沒有引起足夠的注意”;陳白塵的《云夢斷憶》也曾被讀者指為“瀟灑”,以至于其女陳虹大力辯駁,并認為其直接揭露干校生活苦難屈辱的《牛棚日記》等才是最真實的、最有價值的作品,甚至超過其早年的代表性作品《升官圖》。陳白塵在《云夢斷憶》后記中說:“重讀時頗感文筆有些油滑之處,是極不應該的。希望讀者不要把它當作‘一笑散。”在80年代初的思想界和知識界,進行深入的歷史反思、重建知識分子精英意識、進行新的民主科學啟蒙是主導性的聲音,巴金《隨想錄》的思想意義就是在這樣的場域中獲得了放大和加強。同樣,在如此強有力的文化場域中,《干校六記》和《云夢斷憶》的被忽視乃至作者自我的猶疑,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不過,80年代的文化場雖然強勁,但也并非鐵板一塊,來自政治方面的沖擊常常打亂精英知識分子的啟蒙進程。在政治力量面前,巴金的《隨想錄》、楊絳的《干校六記》和陳白塵的《云夢斷憶》也會獲得不同的評價。巴金寫作《隨想錄》的過程中不斷受到左派政治力量的干擾,當時主管意識形態(tài)領導工作的胡喬木對巴金《隨想錄》寫作尺度的把握有批評性的意見,曾經(jīng)在看望巴金時勸說其終止寫作。對于楊絳的《干校六記》,胡喬木則極為欣賞。也許,胡喬木所欣賞的反思性散文的風格正是“怨而不怒、哀而不傷”,這有類于傳統(tǒng)儒家“溫柔敦厚”的詩教。陳白塵的《云夢斷憶》則大概是因為其“油滑”接近“怨而不怒、哀而不傷”,才免受政治方面的批評的。事實上,陳白塵創(chuàng)作《云夢斷憶》時的心態(tài)是頗為矛盾的,在《云夢斷憶》后記中一方面說不愿寫成被官方不喜的傷痕文學,“決沒有在那些舊傷口上抹鹽,倒是企圖涂上些止血劑的”,另一方面又擔心被指責為“御用文人”,可謂是“左”“右”為難。受到官方左派肯定的楊絳,也因《干校六記》的某些“反動”色彩被外國右翼力量拉攏,而新時期以來堅持極左立場的丁玲則認為“《班主任》是小學級的反共,《人到中年》是中學級,《干校六記》是大學級”⑨,真是亦“左”亦“右”。 巴金《隨想錄》雖然不討左派的喜歡,但極右者又覺得其不夠“右”。在80年代的話語場中,一切作品都帶有文化政治的色彩,“去政治化”的文學時代遠未到來,甚至“去政治化”的文學訴求本身就是一種文化政治。政治態(tài)度朦朧、藝術品格凸顯的《干校六記》和《云夢斷憶》也難逃出文化政治的范圍。

四、另一種啟蒙

作為《隨想錄》思想背景的新啟蒙運動在八九十年代之交遭遇了深刻的挫敗,這也促使人們對《隨想錄》進行反思。在對《隨想錄》反思的同時,我們或許會發(fā)現(xiàn)作為對照的《干校六記》和《云夢斷憶》的新的意義。

巴金《隨想錄》關于歷史的反思,面臨著重重困境,并沒有達到理想的深度。洪子誠認為巴金進行的反思是痛苦的,“這種痛苦來自于對巴金來說的一個可怕的事實,即他一生所堅持、所爭取的理想信念的實在性和有效性這一根本性質的問題”⑩。李楊則進一步闡釋道:巴金早年所真誠信仰的民粹主義和無政府主義思想其實在文革打倒一切政權和權力支配者的動亂中得到了彰顯,巴金無法面對這一事實;巴金是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真誠擁護者,他在文革之后卻無法確認甚至遮蔽這種革命的合理性,思想上的困境則只有通過把政治歷史道德化的“懺悔”得以解脫。這也限制了巴金歷史反思的深刻性{11}。相形之下,《干校六記》和《云夢斷憶》雖然也沒有能力理解這場浩劫,但在揭示文革荒謬的前提下,正視了革命初衷的合理性,正視了官僚主義、不平等現(xiàn)象的不合法性,為我們留下了一個復雜的文革記憶。賽義德認為:“真正知識分子的分析不許把一邊稱為無辜,而把另一邊稱為邪惡?!眥12} 楊絳和陳白塵至少做到了這一點。

文革結束后,隨著撥亂反正的進程,新一輪的生存競爭在思想解放和改革開放的宏大話語的遮掩下激烈地展開。文壇上的很多人夸大并詩化自己的苦難以爭奪新的話語權。對此,楊絳和陳白塵看得非常清楚、感受非常深刻,這也成為《干校六記》和《云夢斷憶》潛在的聚焦點。楊絳的感受借由錢鐘書之口說出:“慚愧也使人畏縮、遲疑,耽誤了急劇的生存競爭;內疚抱愧的人會一時上退卻以至于一輩子落伍。所以,慚愧是該被淘汰而不是該培養(yǎng)的感情;古來經(jīng)典上相傳的‘七情里就沒有列上它。在日益緊張的近代社會生活里,這種心理狀態(tài)看來不但無用,而且是很不利的?!边@段話,可謂是對新時期那些千方百計往上爬的競爭者的辛辣諷刺。陳白塵不愿把《云夢斷憶》寫成回憶錄,除了藝術上的考慮外,還有對于當時回憶錄寫作風氣的不滿。當時發(fā)表在《新文學史料》等刊物上的回憶錄,頗多虛構自己和政治家、名人的交往以自重,虛構自己的磨難以自夸,這為陳白塵所反感。

在文革中作者所感受到的一點人情溫暖在后來的回憶中彌足珍貴,也會在回憶中得到強化和美化,尤其是在面臨自己深感焦慮不安的現(xiàn)實競爭時,這誠如接受美學大師耀斯所說:“被現(xiàn)實的無可彌補的缺陷所阻滯的期待可以在過去的事件中得到實現(xiàn),這時回憶的凈化力量有可能在追求美的過程中彌補經(jīng)驗中的缺憾?!眥13} 經(jīng)過兩位作家回憶的詩學的“凈化”,干校生活中的人性人情之美是那樣的動人,甚至具有穿越歷史風云的永恒意義和本體色彩。于是乎,真誠而又美麗的人情人性成了他們在新的生存競爭中建立自我認同的根據(jù)。在試圖為新時期“立法”的精英主義新啟蒙之外,這種對人性美人情美的吁求算不算作另一種啟蒙呢?

注釋:

①⑨ 吳學昭:《聽楊絳談往事》,三聯(lián)書店2008年版,第327、328頁。

②③④ 陳白塵:《云夢斷憶》,三聯(lián)書店1984年版,第15、1、46頁。

⑤⑩ 洪子誠:《作家姿態(tài)與自我意識》,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46、132頁。

⑥ 陳白塵:《對人世的告別》,三聯(lián)書店1997年版,第833頁。

⑦⑧ 巴金:《隨想錄》,三聯(lián)書店1987年版,第323、322頁。

{11} 李楊:《文學史寫作中的現(xiàn)代性問題》,山西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06-250頁。

{12} 賽義德:《知識分子論》,單德興譯,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版,第99頁。

{13} 耀斯:《審美經(jīng)驗與文學解釋學》,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年版,第11頁。

作者簡介:呂東亮,男,1980年生,河南新鄭人,信陽師范學院文學院,河南信陽,464000;武漢大學中文系博士生,湖北武漢,430072。

(責任編輯劉保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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