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唐宋文章向來被視為一體,故有所謂“唐宋八大家”之說。但唐宋時代文化迥然不同,唐宋文章也因而有別。唐文乃中古之文,宋文有近世之風;唐文是復古的,宋文是維新的,唐宋文之爭的實質(zhì)是唐宋文化的轉(zhuǎn)型與差異。唐宋文章之別在韓歐之爭、韓蘇之爭、韓朱之爭中有非常鮮明的體現(xiàn)。
〔關鍵詞〕 唐文;宋文;韓歐之爭;韓蘇之爭;韓朱之爭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12)03-0196-06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項目“宋代文話與宋代文章學”(09YTA751029)
〔作者簡介〕馬茂軍,華南師范大學嶺南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廣東廣州 510631。
世人皆將唐宋文章視為一體,我獨常常發(fā)起疑問。唐宋時段跨越700年,唐宋文人類型截然不同,文章何以相同?從歷史分期來看,日人內(nèi)藤湖南氏以為唐代屬于中古,宋代屬于近古。時代精神不同,唐宋文章又怎能一體?竊以為唐文乃中古之文,宋文有近世之風。唐宋文之爭的實質(zhì)是唐宋文化的轉(zhuǎn)型與差異。在2010年武夷山中國古代散文國際研討會上,我提出了唐宋文之爭的看法,引起了與會代表的興趣,本文試圖從唐宋文之爭的核心韓歐之爭、韓蘇之爭,韓朱之爭的角度深化這一問題的探討。
一、韓歐之爭
本文所言的唐宋文之爭,首先表現(xiàn)為韓歐之爭,具體而言:
1.唐文是以韓愈奇崛風格為代表的唐文范式
唐文也有平淡者,而奇怪峭硬是唐文的代表性風格。韓文的怪異,是亂世之文的代表,主要表現(xiàn)在題材怪奇,如《毛穎傳》、《石鼎聯(lián)句詩序》、《送窮文》、《告鱷魚文》、《柳州羅池廟碑》;立意怪奇,哀而傷,怨而怒,張而狂,不平則鳴,抒發(fā)寒士之不平之鳴;再則篇法、章法、字法、句法之怪,形成奇崛有力的抒情風格。韓文之奇崛不是個人行為,是亂世之文的整體風格,韓愈作為文壇領袖,影響并代表了一代奇崛文風。
韓文的古奧源于韓愈繼承了儒家原道宗經(jīng)征圣的思想,認真學習古代經(jīng)典,“凡自唐虞已來,編簡所存,大之為河海,高之為山岳,明之為日月,幽之為鬼神,纖之為珠璣華實,變之為雷霆風雨,奇辭奧旨,靡不通達”(《上兵部李侍郎書》)。〔1〕“沉浸酉農(nóng)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guī)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錄,子云、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于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保ā哆M學解》)〔2〕
韓愈的怪奇源于他強調(diào)“詞必己出”,他在《南陽樊紹述墓志銘》中說:“惟古于詞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賊,后皆指前公相襲,從漢迄今用一律?!薄?〕他認為學習古人只能“師其意,不師其辭”(《答劉正夫書》)〔4〕。作文要能夠“自樹立”,“若皆與世浮沉,不自樹立,雖不為當時所怪,亦必無后世之傳也?!羰ト酥?,不用文則已,用則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樹立、不因循者是也”。 〔5〕具體操作上,韓愈主張“唯陳言之務去”,“陳言”既是陳詞,又是濫調(diào)。
韓愈《讀儀禮》主張“奇辭奧旨著于篇” 〔6〕,《上兵部李侍郎書》稱自己“自唐虞已來……奇辭奧旨,靡不通達” 〔7〕?!渡显紫鄷贰端透F文》《進學解》稱自己的文章“怪怪奇奇”?!秶又毯訓|薛君墓志銘》說:“君少氣高,為文有氣力,務出于奇,以不同俗為主”。 〔8〕《韓謗墓志銘》說:“為文詞,一旦奇?zhèn)ンE長,不類舊?!?〔9〕。至于尚奇的理由,他的《答劉正夫書》說:“夫百物朝夕所見者,人皆不注視也,及睹其異者,則共觀而言之,夫文豈異于是乎?”〔10〕這是從宣傳傳媒的角度而言的,可見韓愈有求知名于世的思想,這樣的追求,必然使他的文章怪怪奇奇。柳宗元《讀韓愈所著〈毛穎傳〉后題》:“索而讀之,若捕龍蛇,搏虎豹,急與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韓子之怪于文也?!薄?1〕韓愈的后學皇甫湜、孫樵、太學體皆學韓之怪怪奇奇。見怪不怪,以怪為美,以怪為自然,乃中唐奇奇怪怪之社會的折光,是中唐奇怪美學在散文領域的反映。
唐文的艱澀在于它和秦漢同處于上古中古時代,文化近似,唐人主張復古主義,模仿秦漢腔調(diào)、詞語、句式、人稱代詞、語氣詞,形式上追蹤秦漢,是唐代的秦漢派。它是宋代新儒學的孕育期和準備期。當然也是宋文的準備期。
2.宋文的范式主要是指歐曾蘇文平淡風格的范式
與韓愈的全面復古相比,歐陽修是個疑古主義者,對歷史文化有著清醒的認識,帶著批判的眼光看待歷史文化。歐陽修從唐代怪異文風、宋初柳開、石介怪異文風看出唐文的問題,并且堅決予以打擊,樹立有宋一代文風。歐陽修借嘉祐貢舉打擊“以詭異相高”“以險怪知名”的太學體,〔12〕提倡平淡典要的文風。蘇軾在《謝歐陽內(nèi)翰書》中也批評怪僻文風“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過當,求深者或至于迂,務奇者怪僻而不可讀,余風未殄,新弊復作。大者鏤之金石,以傳久遠;小者轉(zhuǎn)相摹寫,號稱古文”?!?3〕這也可以看成是唐宋文斗爭的典型事例 。歐陽修主張平淡典要,典要是經(jīng)學立場的強調(diào),平淡是思想的平易表達,是平淡的宋文派。而劉輝是經(jīng)學與唐文奇崛風格的結合,是奇奇怪怪的秦漢派、唐文派。歐文強調(diào)事功,符合近世化的傾向:實用、適用,合乎人情、世情。史書說嘉祐貢舉后文風徹底改變,也可以說宋文戰(zhàn)勝了唐文。
3.時代精神不同:歐陽修的顏子之樂與韓愈的不平則鳴
盛唐文學是庶族地主上升期的意氣奮發(fā),中唐文學的實質(zhì)則是寒士的不平則鳴,元白詩派、韓孟詩派皆是如此。韓文之氣勢、怪奇、力度可為唐文代表,是中唐亂世之文的氣象;而“紆余委備”“容與閑易” 〔14〕的歐文則是治世之文的氣象,可為宋文代表。艱難勞苦之態(tài),是韓柳之困窘處境,在某種意義上說,中唐詩為寒士之詩,中唐文又何嘗不是“寒士之文”。
韓愈的散文,一方面是文以明道理論的訴求,另一方面是近于諷喻詩的諷喻散文,反映了中唐寒士的不平之鳴。 貞元十八年(802)韓愈為寒士孟郊寫了《送孟東野序》:“水之無聲,風蕩之鳴。其躍也或激之,其趨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灸之;金石之無聲,或擊之鳴。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凡出乎口而為聲者,其皆有弗平者乎!……其于人也亦然;人聲之精者為言,文辭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薄?5〕文學是生命的呼喊,是言志寫意,中唐文章只能抒發(fā)中唐寒士胸中矯矯不平之氣,韓愈獨處幻想時是文以明道,接觸了現(xiàn)實人生時文學是文人悲劇命運的吶喊,這是韓愈最深切的感受。在此一立場韓愈實現(xiàn)了文以明道向文學為人生、文學抒寫個體生命的轉(zhuǎn)化。因此韓愈最有文學性的作品是送中唐寒士的《送孟東野序》《送李愿歸盤谷序》、《祭十二郎文》(十二郎亦一極寒之士)。而那些《原道》、《原性》、《原人》的文以明道作品只是哲學、政治論文,只是文章學上的文章,而不是讓人感動的文學作品。
宋人希望以道義為快樂來超越個人怨怨戚戚,并且已經(jīng)成為一種社會思潮,其代表是對顏子之樂何樂的追問。據(jù)《宋史·道學傳》及呂大臨《橫渠先生行狀》載,張載21歲上書范仲淹有意于兵事,范仲淹告知: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于兵? 〔16〕《程氏遺書》卷3程顥說:“某自再見茂叔后,吟風弄月以歸,有‘吾與點也之意?!薄?7〕宋明理學家津津樂道的“孔顏樂處”,“回也不改其樂”,不是物質(zhì)快樂,是精神快樂,是道義之樂。范仲淹晚年制止子弟為其建豪宅,說:“人茍有道義之樂,形骸可外,況居室乎!”〔18〕宋人批評的唐人韓柳怨怨戚戚,是不能樂道義,只樂功名富貴。因此我提倡唐宋文之爭,唐人是寒士之文,寒瘦的憂道之文;宋人是快樂之文,樂道之文。 程頤作《明道先生行狀》云:“先生為學,自十五六時,聞汝南周茂叔論道,遂厭科舉之業(yè),慨然有求道之志?!薄?9〕放棄科舉,以求道為安身立命之本,為幸福和快樂,這需要宗教般的勇氣和使命感。義味說本身的學理依據(jù)是,儒家的快樂哲學使儒家本身具備了追求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的內(nèi)在機制。此前歐陽修被貶夷陵令,已進行深入的學術思考,開始注意修身的問題,以宋學眼光反觀韓愈等人,并在《與尹師魯書》中有微詞:“每見前世有名人,當論事時,感激不避誅死,真若知義者。及到貶所,則戚戚怨嗟,有不堪之窮愁形于文字,其心歡戚,無異庸人。雖韓文公不免此累?!薄?0〕
二、韓蘇之爭
文學史上從來就有古典主義與浪漫主義之爭。韓愈是個古典主義者,一心想著恢復傳統(tǒng),回歸古典,維護封建王朝統(tǒng)治。而蘇軾往往顯出與韓愈相反的取向和追求。
1.蘇軾試圖解構儒術獨尊,追求思想自由
蘇軾從來就不是一個古典主義者,蘇軾是一個酷愛自由,反叛正統(tǒng)的浪漫主義者。當下的教科書和學術界都認定唐宋古文運動成功于蘇軾之手,這是一個極大的誤解,蘇軾恰恰是唐宋古文運動的解構者。他反對儒學獨尊,主張思想自由,出入百家。本來古文運動革命的對象是駢文和佛老,朱熹居然宣稱:“蘇文害正道,甚于老佛。”〔21〕可見蘇軾對古文運動的危害多大。在唐宋八大家中,蘇軾成就最高,但是朱熹批評東坡文字好,義理不正,以此貶低蘇軾。“老蘇之文高,只議論乖角?!薄袄咸K文字初亦喜看,后覺得自家意思都不正當。以此知人不可看此等文字,固宜以歐曾文字為正。東坡、子由晚年文字不然,然又皆議論衰了。東坡初進策時,只是老蘇議論?!?“坡文雄健有余,只下字亦有不貼實處?!薄捌挛闹皇谴髣莺?,不可逐一字去點檢”。朱子對蘇文的意見不在于文字,而在于義理,故說“不貼實”,經(jīng)不起“點檢。”“東坡《歐陽公文集敘》只恁地文章盡好。但要說道理,便看不得,首尾皆不相應。起頭甚么樣大,末后卻說詩賦似李白,記事似司馬相如?!薄?2〕朱熹批評東坡文字好,義理不好的觀點被后來的唐宋派、桐城派繼承,故在正統(tǒng)的古文界蘇軾的地位反而不如曾鞏。
蘇軾解構儒學獨尊的努力首先是他對道統(tǒng)說學理上的挑戰(zhàn)。 道統(tǒng)說以孟子為孔子之學的嫡傳,而蘇軾說孟子是“孔氏之罪人”,不守“孔氏之家法”。 〔23〕蘇軾甚至以為儒學內(nèi)部的紛爭也是由孟子始,孔子不談性命,而孟子的性命說引起了孔門的相攻和內(nèi)亂。孟子認為人性善,荀子則提出人性惡,揚雄以為人性善惡相混?!肮史蚨又疄楫愓撜?,皆孟子之過也”(《子思論》)〔24〕。北宋新儒家最得意的理論創(chuàng)新莫過于源于孟子的性命說,蘇軾視之為使“大道晦”的徒起紛爭之說,對道統(tǒng)說無疑是釜底抽薪。
其次是對道統(tǒng)傳人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揚雄、韓愈進行解構:“蘇子曰:子胥、種、蠡皆人杰,而揚雄曲士也。欲以區(qū)區(qū)之學,疵瑕此三人者……此皆兒童之見,無足論者。”(《論伍子胥》) 〔25〕“揚雄好為艱深之辭,以文淺易之說,若正言之,則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謂雕蟲篆刻者?!壑绱?,比者甚眾?!保ā杜c謝民師推官書》)〔26〕對唐代的韓愈,蘇軾揭示其學說的內(nèi)在矛盾,“其(韓愈)言曰:‘今之言性者,皆雜乎佛、老。愈之說,以為性之無與乎情,而喜怒哀樂皆非性者,是愈流入于佛、老而不自知也。”(《揚雄論》) 〔27〕韓愈排佛最力,而以流入佛老譏之,何等尖刻?!俄n愈論》又言:“韓愈之于圣人之道,蓋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樂其實?!黄湔撝劣诶矶痪щx蕩佚,往往自叛其說而不知”?!?8〕批孟子,斥揚雄,譏韓愈,道統(tǒng)人物紛紛落馬,失去其道貌岸然的道統(tǒng)地位,儒家道統(tǒng)、文統(tǒng)的鏈條自然就解構斷裂了。
蘇軾的離經(jīng)叛道還在于巧妙地解構了儒家宗經(jīng)說。 “盡其自然之理,而斷之于中。其所不然者,雖古之所謂賢人之說,亦有所不取”(《上曾丞相書》)〔29〕,不以圣賢之意為意而“自出己意”,六經(jīng)也只是為我所用、為我所驅(qū)使之材,“作文先有意,則經(jīng)、史皆為我用。大抵論文,以意為主”〔30〕。蘇軾的文化視野不局限于區(qū)區(qū)六經(jīng),早已超越“經(jīng)傳”“子史”,而至小說、雜記、佛經(jīng)、道書,他站在更廣闊的文化視野上,審視更廣闊的文化現(xiàn)象,他對六經(jīng)不盲從,采取斟酌態(tài)度 ,蘇軾在《中庸論》(上)中批評俗儒人云亦云的毛?。骸啊瓌t從而和之曰然。相欺以為高,相習以為深,而圣人之道,日以遠矣?!薄?1〕其間難免有縱橫家習氣,但蘇軾的議論充分體現(xiàn)了個人化,個性化,一家之言,一己之見,有所思有所得的特色。
蘇軾的思想自由,具有現(xiàn)代指向性,還不具備現(xiàn)代意義的自由,如政治上的無政府主義,思想上的個人主義,及世俗情欲的放縱等等。但它確實對思想專制、獨尊儒術提出了挑戰(zhàn),他挑戰(zhàn)王安石的一家之學,一家之文,“而患在于好使人同己,……而王氏欲以其學同天下”(《答張文潛縣丞書》)〔32〕。甚至對君主獨裁也提出了挑戰(zhàn),在《辯試館職策問札子二》中以案件處理為例,希望君主和大臣可以自由議論,在反復辯論中達到公平合理、寬嚴得宜,這是蘇軾所向往的“君臣之間,可否相濟”〔33〕,言論自由,防止專制的理想。
在《養(yǎng)士論》一文中他提出包容百家,寬容治世的思想,將思想自由上升到國家興亡的高度:“區(qū)處條理,使各安其處,則有之矣,鋤而盡去之,則無是道也。吾考之世變,知六國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蓋出于此,不可以不察也。”〔34〕蘇軾如此離經(jīng)叛道,難怪朱熹以為蘇文之害,勝于佛老。
2. 解構文以載道,抒寫自由的心靈
唐宋古文運動提倡文以載道,提倡儒家之道。蘇軾則極力解構文以載道。蘇軾對道學的核心“道”也進行了解構。在對“道”的詮釋上,蘇軾對儒家具有先驗性的道德教化之“道”不以為然,力圖更客觀、科學,試圖從自然規(guī)律方面探討天地之道。蘇軾《祭歐陽文忠公夫人文》有“公曰子來,實獲我心,我所謂文,必與道俱”〔35〕,但蘇軾的道不是政教道德, 蘇軾明確地把道理解為宇宙萬物之上(包括儒家)的自然之道。他在《日喻》中說,南方之人天天與水打交道,“則十五而得其道”; 〔36〕在《上曾丞相書》中自述為學15年,“幽居默處而觀萬物之變,盡其自然之理”〔37〕;觀萬物自然之道,而不迷信“古之所謂賢人之說”;在《與王庠書》中他批評“儒者之病,多空文而少實用”〔38〕,一味迷古,脫離實際;在《中庸論》(上)中他批評儒者“務為不可知之文”嚇倒后來者,又自欺欺人,“相欺以為高,相習以為深”〔39〕。蘇軾有種以自然為道,努力研求萬物自然規(guī)律(格物致知)的科學精神,反對儒家迷信經(jīng)典、盲目崇拜圣賢的習慣。
蘇軾的宇宙本體論,一方面以自然為道,另一方面又道法自然,從而得出文(美)乃是事物的內(nèi)在屬性和特點,美是自然萬物的自然本性的結論。蘇軾也有質(zhì)文自然的思想,肯定文的自然審美特性,他自稱為文如“山川之有云霧,草木之有華實,充滿勃郁,而見于外”(《南行前集敘》)〔40〕。
只有解構了文以載道,才能使文學回歸文學,蘇軾第一次把文藝當作抒寫自由心靈的形式,突破了儒家古文的域限,提出了抒寫個人情感的肺腑說,承認了文章的獨立審美價值。何薳《春渚紀聞》引蘇軾語說:“某平生無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自謂世間樂事無逾此者?!薄?1〕在《密州通判廳題名記》中又說:“余性不慎語言,與人無親疏,輒輸寫肺腑。有所不盡,如茹物不下,必吐出乃已?!薄?2〕在《錄陶淵明詩》中說:“予嘗有云,言發(fā)于心而沖于口,吐之則逆人,茹之則逆予,以謂寧逆人也,故卒吐之?!薄?3〕抒寫胸臆說的重大意義在于實現(xiàn)了散文從文以載道的外在社會關懷內(nèi)轉(zhuǎn)為對人的生命力、人的內(nèi)心世界的關懷,蘇軾散文的轉(zhuǎn)折點是烏臺詩案。蒙受詩禍并非只是讓蘇軾考慮如何全身遠禍,同時詩禍使他對文學的本質(zhì)、對人如何安身立命作了重新思考,因此,蘇軾的抒寫胸臆,關注人情觸及到了文學本體論的問題。 揭示了文章的內(nèi)在價值,不在于經(jīng)國之大業(yè),明道教化,不在于示人,只是自我意思的信筆書寫,自我表達即是文章之本質(zhì)。抒寫自由的心靈,成為實現(xiàn)他生命的自由,和實現(xiàn)對現(xiàn)實超越的最高境界。抒寫肺腑是他超越而又執(zhí)著的生命狀態(tài)和生命情調(diào)。文藝創(chuàng)作成為他生命的本質(zhì)。所以“烏臺詩案”出獄后第二天,他就“試拈詩筆已如神”。〔44〕
3.跳出儒家藩籬,鑄造莊禪文界
在唐宋八大家中, 蘇軾最成功的作品往往不是儒家境界,而是莊禪境界。
(1)蘇軾的仙氣。蘇軾研究莊學,又有道教信仰。蘇軾在黃州時即以丹砂養(yǎng)生?!赌咸梦迨住菲涠肮首髅鞔皶∽?,更開幽室養(yǎng)丹砂” 〔45〕。貶嶺南更四處求丹砂, 他還好服食茯苓、黃精、地黃等植物丹藥。 蘇軾于丹藥既是卻老,亦是求仙,亦是養(yǎng)生養(yǎng)性之娛樂,《與程正輔七十一首》之五十五首:“某近頗好丹藥,不惟有意于卻老,亦欲玩物之變,以自娛也?!薄?6〕蘇軾對道家內(nèi)丹也很迷信,《和陶讀〈山海經(jīng)〉》其五詩曰:“長生定可學,當信仲弓言。支床竟不死,抱一無窮年” 〔47〕,提倡抱一守真之法。
蘇軾的道教修養(yǎng),使他經(jīng)常在作品中化用道家意象和境界,如《后赤壁賦》中的仙鶴和道士的典型道教意象,使該文有了一種神秘的氣質(zhì),也使文章有了言外之意,象外之象,具有了道家文化深層意蘊、深廣內(nèi)涵。既清曠又深遠,玄妙之極?!蹲筲衷~話》評“此老不特興會高騫,直覺有仙氣縹緲于毫端”?!?8〕據(jù)仙溪傅藻所編《東坡紀年錄》,蘇軾八歲入小學,即拜道士張易簡為師,蘇軾《眾妙堂記》:“眉山道士張易簡教小學,常百人……予蓋從之三年。謫居海南,一日夢至其處……其徒有誦《老子》者曰:‘玄之又玄,眾妙之門。”〔49〕蘇轍在《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中說蘇東坡年輕時“初好賈誼、陸贄書,論古今治亂,不為空言。既而讀《莊子》,喟然嘆息曰:‘吾昔有見于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薄?0〕林語堂《蘇東坡傳》云:“為父兄、為丈夫,以儒學為準繩,而骨子里則是一個純?nèi)坏兰摇薄!?1〕蘇軾之不可及處,蘇轍認為:“后讀釋氏書,深悟?qū)嵪?,參之孔、老,博辯無礙,浩然不見其涯也?!保ā锻鲂肿诱岸嗣髂怪俱憽罚?2〕只有到了蘇軾才是真正的三教合一,了無障礙,進入化境。唐代三教是打架的,如韓愈之辟佛,柳宗元只學習了佛理,并未參透徹了悟,蘇軾才是博辯無礙?!?3〕
(2)蘇文的禪氣。黃宗羲評曰:“鹿門謂蘇子瞻安置海外時詩文,殊自曠達,蓋子瞻深悟禪宗,古文獨超脫。”(《答張爾公論茅鹿門批評八家書》)〔54〕禪宗有“運水搬柴”“無非妙道”,蘇軾《與子安兄書》(黃州):“歲豬鳴矣。老兄嫂團坐火爐頭,環(huán)列兒女,墳墓咫尺,親眷滿目,便是人間第一等好事,更何所羨。”〔55〕大慧宗杲《無門關》禪詩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薄?6〕蘇軾《赤壁賦》則有“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 〔57〕之享受,《后赤壁賦》有“有客、有酒、有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 〔58〕之嘆?!抖L波》“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和蔣夔寄茶》“我生百事常隨緣,四方水陸無不便”〔59〕,放棄彼岸的虛幻,把握現(xiàn)實的當下,發(fā)現(xiàn)日常生活的美,是禪的真諦,也是散文現(xiàn)代性的契機。通過禪宗對日常生活的審美,蘇軾走入了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小品文寫作的世界。蘇軾的札記隨筆開現(xiàn)代隨筆、小品文先河。如《東坡筆記》之《記承天寺夜游》,記游——記夜游,內(nèi)容十分簡單,純心境之信手抒寫?!队紊澈酚浥c聾醫(yī)龐安常交往并同游沙湖的情景。明代袁中道在《答蔡觀察元履》中曾說:“今東坡之可愛者,多其小文小說,其高文大冊,人固不深愛也。使盡去之,而獨存其高文大冊,豈復有坡公哉!”〔60〕
蘇軾與韓愈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類型,韓愈是要建立高冊大文的大散文,蘇軾是將散文引向自由寫意的小品文。當思想統(tǒng)治加強時,韓文盛行;當思想統(tǒng)治放松時,蘇文流行,比如元代、明代后期。
金元時期的唐宋文之爭, 是蘇文盛于北。金代王若虛有“宋文一代之變”的提法:“宋文視漢唐百體皆異,其開廓橫放,自一代之變。”〔61〕并認為韓不及歐蘇遠甚:“韓退之……其不及歐、蘇遠矣?!薄?2〕劉壎則從文理自然的角度推崇宋文,其《經(jīng)文妙出自然》:“韓有自然處,而作為處亦多。柳則純乎作為。歐曾俱出自然,東坡亦出自然?!薄?3〕以文理自然概括宋文,比韓愈文從字順前進了一步。歐是情之自然,曾是理之自然,東坡是道家的自然。
金元散文思想的一個重大貢獻是發(fā)現(xiàn)了蘇文,以坡文為宋文第一。《滹南遺老集》卷36:“邵公濟云歐公之文,和氣多,英氣少;東坡之文,英氣多,和氣少。其論歐公似矣,若東坡,豈少和氣者哉!文至東坡,無復遺恨矣?!薄?4〕東坡文是兼具和氣、英氣的完美之文?!摆w周臣云黨世杰嘗言:‘文當以歐陽子為正,東坡雖出奇,非文之正。定是謬語,歐文信妙,詎可及坡?坡冠絕古今,吾未見其過正也?!薄?5〕東坡文的推舉,是唐宋文之爭的深化,不僅僅是對韓文的超越,也是對理學文派的超越。朱熹極力批判蘇文,蘇文在南宋遭到打壓。金元時期,理學凋敝,文化環(huán)境寬松,文人們可以從純粹的文學角度肯定蘇文。
三、韓朱之爭
韓朱本來不是文學意義上的對手,由于在古典時代文學不具有自主性,隨著古文運動的發(fā)展,古文運動逐步被宋代儒學復興運動淹沒。大力呼吁復興儒學的是韓愈,徹底摧毀韓愈在古文運動中地位的正是南宋的儒學大家朱熹。
歐陽修從平易流暢的形式瓦解唐文,從精神上徹底摧毀唐文的是朱熹為代表的理學家。朱熹不承認韓愈在道統(tǒng)中的地位?!吨熳诱Z類》卷137:“如韓退之,……它當初只是要討官職做,始終只是這心。他只是要做得言語似六經(jīng),便以為傳道。至其每日功夫,只是做詩博弈,酣飲取樂而已”〔66〕,批評韓愈始終只是個放浪文士、求官俗士。在《與孟尚書書》一文的考異中批評說:“而其平生用力深處,終不離乎文字言語之工。”〔67〕朱子發(fā)現(xiàn)了北宋五子,從原道、宗經(jīng)的觀念出發(fā)建立了南宋人的古文新文統(tǒng)。“壽昌錄云:或問《太極》、《西銘》。曰:自孟子以后,方見有此兩篇文章” ,“又借劉子澄言:本朝只有四篇文字好,《太極圖》、《西銘》、《易傳序》、《春秋傳序》”?!?8〕朱子將義理與文字合一,將文統(tǒng)歸于道統(tǒng),故認為周敦頤、張載等理學家的文字直接孟子,是最高境界。建立了以宋代新儒學代表的北宋五子直接孔孟的新文統(tǒng),而韓柳被撇棄在外。
蘇軾評韓愈“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 〔69〕,朱熹對韓愈的道學認可度不高。《朱子語類》卷139云:“韓較有些王道意思,每事較含洪,便不能如此”,“退之要說道理,又要則劇” 〔70〕,認為韓愈的道學比較含混不醇,又要則劇。朱子尤其批判韓愈文以貫道的綱領性說法。《朱子語類》卷139云:“才卿問:‘韓文《李漢序》頭一句甚好。曰:‘公道好,某看來有病。陳曰:‘文者,貫道之器,且如六經(jīng)是文,其中所道皆是這道理,如何有病?曰:‘不然,這文皆是從道中流出,豈有文反能貫道之理?文是文,道是道,文只如吃飯時下飯耳。若以文貫道,卻是把本為末。以末為本,可乎?其后作文者皆是如此。”〔71〕韓愈是政治家、儒家、文人三位一體,作為一個文人,他仍然承認文的獨立存在,朱熹則是一個純粹的道學先生,否定了文的獨立性,文只如吃飯下飯耳,是個技巧和過程了,是道的一個細枝末節(jié)了。所以朱子狠批韓愈本末倒置,似是名教之罪人了?!肮湃宋恼?,大率只是平說而意自長,后人文章務意多而酸澀。如《離騷》初無奇字,只恁說將去,自是好。后來如魯直恁地著力做,卻自是不好?!薄?2〕“古賦雖熟,看屈宋韓柳所作,乃有進步處。入本朝來,《騷》學殆絕,秦、黃、晁、張之徒不足學也?!髑渲T賦縝密,盛得水住。……《楚詞》平易。后人學做者反艱深了,都不可曉。”〔73〕唐人首先是個文人,然后才是儒者,宋人首先是個儒者,然后才是文人。
朱子也不是全盤否定韓愈。朱熹對文氣是很重視的,認為韓愈的貢獻一是作古文,二是有力量、有氣勢。朱子曰:“韓文力量不如漢文,漢文不如先秦戰(zhàn)國” 〔74〕,雖然如此,卻正是漢文承戰(zhàn)國文,韓文(唐文)承漢文。“先生方修《韓文考異》,而學者至。因曰:韓退之議論正,規(guī)模闊大?!薄?5〕在評價韓文風格時,說:“退之要說道理,又要則劇,有平易處極平易,有險奇處極險奇。且教他在潮州時好,止住得一年。柳子厚卻得永州力也?!薄?6〕朱子指出韓文平易、奇險兼具的特點,當然他是欣賞平易的,覺得韓愈靜處江湖(如潮州)沉思的功夫少了,時間短了,柳子厚則好些,平易些。
在文章范式上,朱熹提倡宋文的平淡與枯槁:“道夫因言歐陽公文平淡。曰‘雖平淡,其中卻自美麗,有好處有不可及處,卻不是阘茸無意思?!?〔77〕表揚平淡與枯槁之美。“或曰:‘其(梅堯臣)詩亦平淡。曰:‘他不是平淡,乃是枯槁。”〔78〕提倡自然平正典重?!霸鴨柲橙?,前輩四六語孰佳?答云:‘莫如范淳夫,因舉作某王加恩制云……自然平正典重,彼工于四六者卻不能及。”〔79〕“后來如汪圣錫制誥,有溫潤之氣” 〔80〕。文章不說破。“或言:‘某人如搏謎子,更不可曉。 ……曰:‘此好奇之過。曰:‘……大概是不肯蹈襲前人議論,而務為新奇。惟其好為新奇,而又恐人皆知之也,所以吝惜?!薄?1〕南豐文好在確實、質(zhì)樸、平易。韓柳文尚奇, 皆非正道,南豐文是正道,這種議論奠定了南豐文在后來宋明理學道統(tǒng)下之文統(tǒng)中的地位。唐宋派,桐城派都極推崇南豐文。這也是韓朱之爭。
朱熹提倡宋文的自然美,認為文貴自然,只是自胸中流出。朱子在《朱子語類》中提出了這一觀點: 又曰:“文字到歐曾蘇,道理到二程,方是暢。荊公文暗?!薄?2〕暢亦即行云流水之美。又曰:“圣人之言,坦易明白,因言以明道,正欲使天下后世由此求之?!薄?3〕又“看陳蕃叟《同合錄序》,文字艱澀。曰:‘文章須正大,須教天下后世見之,明白無疑。”〔84〕。《答程允夫》:“仁者,天理也,理之所發(fā),莫不有自然之節(jié)。中其節(jié)則有自然之和,此禮樂之所自出也?!薄?5〕這是文自胸中流出的理論根源。
朱子主張文要平易,反對新奇文風?!敖袢俗魑?,皆不足為文。大抵專務節(jié)字,更易新好生面辭語。至說義理處,又不肯分曉。觀前輩歐蘇諸公作文,何嘗如此?圣人之言坦易明白,固言以明道,正欲使天下后世由此求之。使圣人立言要教人難曉,圣人之經(jīng)定不作矣。若其義理精奧處,人所未曉,自是其所見未到耳。學者須玩味深思,久之自可見。”〔86〕圣人平易之言,有長處,便于宣教說理,但文學語言一統(tǒng)于平易,如廣大教化主,以說理之文一統(tǒng)文學語言,也未必是好事。
四、結語
韓歐之爭、韓蘇之爭、韓朱之爭表面上是爭論,實際上是一個唐宋古文運動辯證發(fā)展的過程,韓柳是理想主義者、理論建構者,處于復古期,也是創(chuàng)新期,創(chuàng)新價值大,實驗的成分比較多。歐陽修是一個行政操作者,讓古文成為時文,成為實用文體,口語化、當代化、通俗化,是必須的。王安石更強調(diào)古文務有補于時的實用主義文藝觀。蘇軾超越了實用主義,讓古文文人化、藝術化,從而脫離了儒家古文的軌道。與北宋學術流派紛紜一樣,北宋的古文思想也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南宋是古文思想的沉淀期,代表人物是朱熹,朱熹并不是一個文學家,但是南宋以后,隨著朱熹理學地位成為統(tǒng)治思想,朱熹的古文觀也一言九鼎,深刻影響了后來的古文家。朱熹重新校正了古文運動的發(fā)展軌跡,朱熹對四書五經(jīng)的解釋成為官方的解釋,成為教科書,成為標準答案,成為唯一正確答案,朱熹倡導的平實文風成為標準文風,說朱熹成了古文運動的靈魂并不為過,而韓愈只不過是古文運動的發(fā)起者,古文形式受到批評的實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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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尹 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