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瑩
陜西耀縣人,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第十一屆全國人大代表,現(xiàn)供職于陜西省政府部門。有《俄羅斯日記》《旅途慌忙》《中國9910行動》等多種著作,秧歌劇《米脂婆姨綏德漢》獲國家“文華獎”優(yōu)秀編劇獎等。曾獲第三屆冰心散文獎。
我沒想到自己孩提時頑皮的小伎倆會成為成年后謀生的手段。
記得我是在興慶公園的湖里學(xué)會游泳的,那時候并不知道興慶公園還是當(dāng)年李隆基在做皇帝以前的宅邸,也不知道興慶湖里的水來自哪里。只是每年到了夏天,街坊孩子們喜歡背著家長,悄悄鉆過柵欄來到興慶湖的東南角。那兒靜臥著一片橢圓的小湖面,有一個窄窄的出口與大湖相連,似乎就是一個天然的游泳池,而且人站到湖里會露出半個身子,特別適合學(xué)習(xí)游泳。但水里的淤泥很滑很厚,踩住不動會感覺人整個往下陷。尤其討厭那幾乎布滿湖面的荷葉了,時常會絆住人的手腳,或是把脖子劃出痕來。常有伙伴佯裝嬉水陷下去了,坐在泥里雙手亂搖嘴里亂喊,但有人撲過來施救發(fā)覺上當(dāng),便會報復(fù)地抓住頭按進水里,非叫他喝上幾口湖水喊饒命。其實那時也沒有人教習(xí)游泳,我看見別人劃水蹬腳的樣子,就模仿著撲騰起來,劃半天也不見前進,但有個小浪滾過來就會嗆得直咳嗽。
盡管我的泳姿說不上美觀,卻賦予了我極大的“探險”熱情。好像我剛能在小湖里轉(zhuǎn)圈了,就敢溜到游船碼頭下水往湖心島游去。只是剛游不遠架在樹梢上的大喇叭就不停地喊我回頭上岸。我瞅湖里游泳的人挺多的,怎么我一下水就有人盯著喊啊,后來才明白大湖水深只有戴紅泳帽才允許入水游泳。當(dāng)我終于通過考核戴上紅泳帽,感覺像戴上了一頂耀眼的光環(huán),特別喜歡跟街坊伙伴們吹噓湖心島的草地和鳥窩,羨慕得他們直嚷嚷劃船也要到湖心島去轉(zhuǎn)轉(zhuǎn)。
學(xué)會了在湖里嬉戲,調(diào)皮的事就多起來了。每當(dāng)小碼頭的船兒放出去以后,我們就脫衣?lián)淼酱a頭邊,一階一階往水下走,等那水淹到脖梗了,便頭朝下撅起屁股鉆進水里,雙手在那水下的臺階上摸索一把再沖出水面,手中竟常常會有硬幣在細(xì)泥里閃光。若運氣好的話,會抓到一兩枚五分的大硬幣,便大呼小叫地跑上岸,買上一根冰棍直吸溜得所有人都眼饞起來呢。那一次父親看阻攔我游泳太困難,就跟我到公園想測測我的泳技。我在湖邊把衣服塞給父親,便從碼頭走下水了,待水快沒到頭了,瞥見父親表情淡淡地雙手抱著衣服。我故意突然踩空似的縮進水里,憋住氣抓住湖底一把水草鉆上來,便看見父親緊張得一手抓著衣服,嘴巴張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湖面,待他看見我踩水喊叫爸,臉上的僵硬才隨著一口氣松弛下來。但父親當(dāng)時倒也沒說什么,過了些天父親在飯桌上說,你那天在湖里一沉可把爸給嚇壞了。
其實父親的擔(dān)憂是有道理的,那時候我似乎學(xué)會了蛙泳,但頭沉不下去,游一會兒就累得直喘氣。似乎學(xué)會了仰泳,卻只會用腳蹬水,兩只胳膊又不知怎么擺動。但我就這點馬馬虎虎的水性,卻敢到?jīng)汉永镒紧~蟹,敢到街坊后面的大水溝撈魚蟲,但最讓我感到愜意的是,每每溜到寬闊的渭河邊玩耍,就要舉行“泅渡”競賽,伙伴們齊刷刷地站到河邊,有誰一聲發(fā)令,一個個就撲通通鉆進河里去了,卯足勁兒朝對岸游去。其實大家游得很舒緩,太陽在頭上懶懶地曬著,待額頭曬得熱了,就整個頭浸進水里悶一會兒再抬起來。橫渡中還時常有魚兒碰到身體,我便夸張地驚叫一番,身邊的大孩子便安慰我別害怕,哄我那是個好兆頭。他們還鼓動我說水下的世界很美麗,有色彩斑斕的石頭,有綠油油的水草,還有成群結(jié)隊的魚兒,尤其在太陽熾熱的時候,水下就是個神妙的水晶宮呢。但他們說破天,我也不敢在水里睜開眼睛,就是在碼頭摸硬幣也沒敢睜開眼睛尋誘惑。
還是那年我們?nèi)ヅ轀厝妫笥呀o每人提供了一副泳鏡,戴上感覺像個純粹的“黑社會”。但是鉆進水里,突然驚奇地發(fā)現(xiàn)遠遠近近的泳姿展現(xiàn)在眼前。不但可以看到水下優(yōu)美的笨拙的動作,所有人的肌膚和曲線在水里都呈現(xiàn)出動人的韻味來。我暗自竊喜,這黑墨般的眼鏡還有這般功能啊,我在水里拼命地游著游著,努力享受著這種水下“透明的貪婪”。等我終于游到岸邊抓住扶手,突然發(fā)覺我怎么學(xué)會水中換氣了,唯有的懊惱就是那水中的美妙始終都是個誘惑。
從此我便熱愛起游泳來,這點本事還差點成了我“謀生”的手段呢。那年我們出訪澳洲,一路上奔波疲憊不堪,終于來到風(fēng)情萬種的黃金海岸,大家站到細(xì)細(xì)綿綿的海邊,本想好好欣賞一番太平洋海浪的,卻發(fā)現(xiàn)沙灘上享受日光浴的男男女女都在用眼睛瞅我們,原來在那浪漫的海灘上我們穿著太整齊了。于是我禁不住慫恿脫掉外衣?lián)涞胶K?,努力往深處走著游著,一會兒排浪打過來,又被打回到了原點,盡情享受著一波波海浪沖刷的快感。的確,能躺在那湛藍的白云下,享受著異域風(fēng)情的挑逗,誰的心緒都會漸漸蕩漾起來,會想起最美好的夢幻和憧憬。但能有這個資格去享受的好像就只有我一人,這使得同事們羨慕極了,回到賓館便纏住我教游泳??此麄兯坪跬Ψe極的,我便開始了泳池里的“培訓(xùn)”了。先是教他們水中呼吸,再學(xué)劃水蹬腿,三四天后居然有人速成了。于是團里更多的人開始鼓搗我教他們也“速成”。大家情緒如此熱烈,我便聲言市場經(jīng)濟必須交納培訓(xùn)費,包教包會兩千美金。我話音一落,大家便慷慨地一呼而下都跳到泳池里了。但我被那輕松允諾的兩千美金誘惑得有點神經(jīng)質(zhì),眼看誰有點進步就要重復(fù)“兩千美金啊”。真真沒想到這點游泳的資本會在異國他鄉(xiāng)引起這么大的尊重,一路上行李有人幫著提了,吃飯有人幫著盛了,出發(fā)有人敲門提醒了,唯有的遺憾就是那每人兩千美元的“培訓(xùn)費”,一個個回國后都言辭閃爍“賴賬”了。但我對自己總結(jié)出來的這一套“速成法”信心滿懷,遇到機會就喜歡炫耀,陸陸續(xù)續(xù)又有好多的朋友“跪倒”在我的“速成法”下,當(dāng)然每教一人我始終都“告誡”學(xué)費是兩千美金啊,那還是在澳州定的標(biāo)準(zhǔn),似乎每個人都回答得斬釘截鐵,但誰都沒有誠實“兌現(xiàn)”,我也曾試圖去仲裁機構(gòu)“上訴”,卻總被他們的花言巧語給擋回去了。
其實,盡管沒有人給我支付美金,但我游泳的積極性卻名副其實地高漲起來了,如果哪一周沒在泳池里游上十幾個來回,心里就像丟了什么似的,臉上也就涌現(xiàn)出疲態(tài)來。所以,這游泳對我來說就像是身心美容的靈丹妙藥呢,不但使我能夠精力充沛地完成超負(fù)荷的工作,而且避免了身體積累煩人的贅肉。當(dāng)然,我之所以把游泳堅持下來,最私密的是心里還隱藏著那一點鬧心的“誘惑”,我似乎總夢想著哪位“誠實”的初學(xué)者,學(xué)會游泳后能付給我“兩千美金”。
呵呵,我相信普天之下總會有人兌現(xiàn)承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