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心萍
我家鄉(xiāng)的老式建筑有個特點,在正廳的入口處都要做兩級臺階。沿臺階而上,步入正廳,意味著生活的順暢如意和步步高升。我就出生在自家的臺階上。
我母親生我的前幾分鐘還在菜園子里摘菜,等她意識到腹中的胎兒即將來臨人世時,就提著菜籃子拼命往家中跑。跑到臺階上,她跑不動了。我后來聽祖母說起過,當她打開大廳的門時,看見汗涔涔的母親倒在臺階上,而實際上當時我的小腦袋已經頑強地沖出了母體。
我是家中的第二個女孩,這對早就想抱孫子的祖父來說無疑是個打擊。祖父只有我父親一個獨子,我們家在村里是屬于男丁不旺的那一類。從我母親過門那一天開始,祖父就在盼望家中能多幾個男孩了。又因為我出生在臺階——這個在村人眼中看來是那么神圣的地方,村里人議論說,我是帶血腥味兒的,是不吉的象征。于是,在祖父的冷眉冷眼和村人的冷言冷語中,我的母親抱著襁褓中的我經常獨自垂淚。這時候,我的祖母挪動著她被包裹過的嚴重變形的小腳,在村里逢人就說:我家囡囡好福氣,生來就是帶財?shù)?,將來一定大富大貴。因為我母親生我的時候還不忘提著她的菜籃子回家,家鄉(xiāng)方言中“菜”與“財”諧音,祖母說那是上天的一種暗示。漸漸地,村里人都相信了祖母的說法,我那固執(zhí)的祖父終于也接受了我,從此對我變得疼愛有加。
長大后,我曾經問過祖母:“阿婆,我真的生來就是帶財?shù)娜藛???/p>
祖母笑著說:“囡囡,世上哪有生成的命?”
原來,我的小腳祖母并不信命。
這是我出生時的故事,和臺階有關,和愛有關。
九歲那年,我讀小學三年級。也許是應了祖母的說法,我的學習成績總是特別優(yōu)異,這讓家里人都感到很自豪。當時,改革開放的春風已經吹到了我們這個偏僻的小村里。村里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已經拆掉了有臺階的老式建筑,按新流行的建筑樣式蓋起了兩層的小洋樓。我母親在村里開了家縫衣店,生意還不錯,加上在外地中學教書的父親的工資,家中也積了些錢。她看著別人家建新房挺眼熱的。一天中午我從學校回家,剛踏上臺階,一塊瓦片從天而降,不偏不斜正巧砸在我頭上。我頓時昏迷不醒。原來母親想拆掉舊房建新房,那天請了人在上面察看老房,沒想到釀成一場事故。我后來多次聽祖母和姐姐提起過,當我倒地時,母親發(fā)了瘋一樣從屋里沖出來,她抱著昏迷不醒的我,跪倒在一個騎自行車從我家門前路過的人面前,祈求人家用自行車送我上醫(yī)院。在醫(yī)院里,我整整昏迷了六個小時。在我昏迷的時候,茫然無措的母親無意間聽到別人說:“這孩子是臺階神送來的,現(xiàn)在,臺階神要把她收回去了。”母親哭著從醫(yī)院跑回家,跪在臺階上,不住地磕著頭祈求臺階神不要把我收回去。她的額頭因為不住地撞在臺階上,一下又一下,流下了鮮紅的血。臺階上,母親的血水和著淚水,流成了一條紅色的小溪……
我終于轉危為安,而母親的額頭上,永遠留下了一個難看的印記。
這是我成長中的故事,和臺階有關,和愛有關。
祖母和母親,兩代女人成就了我人生中的兩級臺階,讓我真的從此順暢如意,步步高升。
責編:肖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