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定均與狙擊手張?zhí)曳?/h1>
2012-04-29 00:44王順東
黨史縱覽 2012年3期
王順東
1976年7月，在原福州軍區(qū)司令員皮定均的追悼會上，伴隨著沉痛的哀樂，一位四十五六歲的老兵帶著他十八九歲的兒子在皮定均的遺像前長跪不起，一邊磕頭，一邊號啕痛哭道：“老軍長，您的兵，在朝鮮戰(zhàn)場的那個新兵狙擊手——張?zhí)曳伎茨鷣砹?；您找了我那么久，我同樣是找了您那么久啊，我從蘭州趕過來，我們終于是會面了。想不到我們的會面竟是在陰陽兩界，想不到啊，想不到，老軍長……”
他是誰？在場的皮定均子女并不認識這位老兵。正在疑惑間，一位穿著便衣的人走過來對皮定均的二兒子皮效農(nóng)說：“效農(nóng)，他是二十四軍二一四團的張?zhí)曳?，在朝鮮戰(zhàn)場是全軍聞名的神槍手，皮司令想必對你們提起過他?！?/p>
皮效農(nóng)想了一下，臉上疑惑神色立刻消散，恍然道：“啊，啊，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提起過……您就是那搞攝影的王叔叔（編者按：抗美援朝攝影記者王紀榮）吧，我家里還保存著您當年給這位神槍手拍的照片呢，他叫張?zhí)曳迹诔r戰(zhàn)場一個人消滅了214個美國侵略兵……”說著，走上前去將這位老兵攙扶起來。
在家里，皮定均很少對子女談及他過去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立過什么功、得到過什么榮譽；但是，他對一些戰(zhàn)斗功績突出的人卻念念不忘，常念叨他們，這個在朝鮮戰(zhàn)場上表現(xiàn)突出的張?zhí)曳几墙?jīng)常被他掛在嘴邊。皮定均逝世前在福州總醫(yī)院看眼疾時，還要秘書打電話給遠在蘭州的張?zhí)曳?，歡迎他有時間來福州玩一玩，說住在醫(yī)院有時間跟他聊一聊。幾十年了，他很想念這個朝鮮戰(zhàn)場上的神槍手……
經(jīng)過一番敘談，皮效農(nóng)逐漸想起了父親與張?zhí)曳即蚪坏赖囊恍┩拢?/p>
1952年，皮定均所在的二十四軍冒著零下30℃的嚴寒秘密換防到上甘嶺陣地。當時，美軍仗著他們的“制空權(quán)”和炮火優(yōu)勢，無視朝鮮人民軍和志愿軍的存在，竟然在他們的陣地上大搖大擺，怪模作樣地做柔軟體操，故意對我們陣地這一邊扭屁股，唱歌跳舞，做下流動作。皮定均得知后頓時火冒三丈：“媽的，打雷劈了山神廟，牛鬼蛇神出來興妖作怪。不能讓美國鬼子在我們頭上拉屎拉尿，要把他們的囂張氣焰打下去！”經(jīng)研究，他決定開展群眾性的冷槍冷炮活動，“下酒嚼花生，一個一個來，一個一個地收拾他們，非要把洋鬼子們的洋脾氣拾掇拾掇不可?！?/p>
沒過多久，作戰(zhàn)處的肖參謀興沖沖跑進坑道來：“報告軍長，七十二師二一四團三營八連戰(zhàn)士張?zhí)曳?2天時間用274發(fā)子彈打死71個敵人?！?/p>
皮定均一聽高興了：“是嗎？這可是大好消息，我們開展的冷槍冷炮活動，立桿就見了影，你馬上去給我找到這個戰(zhàn)士，親眼看看他是如何消滅敵人的?！?/p>
“是！”肖參謀兩腳一并，鄭重地接受了任務(wù)。
皮定均是個不輕易相信傳言、辦事極認真的人，他大事不馬虎，小事?lián)傅酶屑?。他抬頭看一看坑道外白雪皚皚的天地，想了一想，叫住正要走出坑道的肖參謀說：“你回來，還有件事情你去辦。”
肖參謀一時摸不到頭腦：“軍長，還有什么任務(wù)交代？”
皮定均沒有吭聲，回頭走到睡覺的鋪板下拿出了一雙嶄新的皮暖靴遞到肖參謀的手上，說：“你把這個帶上，去八連找到那個張?zhí)曳?，你跟著他到前沿陣地去，親眼看著他一連消滅3個敵人；要是真的，就把皮靴送給他作獎勵，要是假的，再把靴子拿回來。”
肖參謀不知說什么好：“軍長，這皮靴是志愿軍總部特地發(fā)給軍首長的，一個軍也就兩三雙，給了戰(zhàn)士您穿什么？”
皮定均看著外面白雪覆蓋的山峰，刺骨的北風在嘶嘶低吼，感慨地說：“一個戰(zhàn)士抱著槍在冰天雪地里打狙擊，更需要穿這靴子。后勤部門只是因為敵人炮火封鎖得厲害，一時還補給不上來；這靴子軍首長能穿，戰(zhàn)士也能穿，沒有戰(zhàn)士，哪來的軍首長？少啰嗦，帶著靴子去吧！”
“是！”肖參謀接過皮暖靴，懷著感動之情走出了坑道。
肖參謀深知張?zhí)曳嫉氖论E在當前的冷槍冷炮活動中極具典型意義，對鼓舞戰(zhàn)士殺敵立功非常及時有效；為了使張?zhí)曳嫉氖论E更有說服力，傳播得更廣，更具宣傳鼓動價值，他特意到政治部叫上了攝影記者王紀榮。
他倆沿著一人多深的戰(zhàn)壕向二一四團八連走去。當?shù)氐牡匦畏浅?fù)雜，戰(zhàn)壕連著坑道和掩蔽所，彎彎曲曲，高高低低，明明暗暗，像一條條黑色的長蛇向遠處伸去。此時的二十四軍防區(qū)處于朝鮮鐵原、金化和平康之間，敵人稱之為鐵三角地帶，是朝鮮戰(zhàn)場的中線門戶。防區(qū)內(nèi)的五圣山、西方山是敵我必爭的戰(zhàn)略要地。二十四軍當面之敵是美軍步兵第三師和韓國軍首都師和九師。敵我雙方依托著陣地，長期對峙，緩沖很??；有的地段僅相隔一二百米，最近處只有30多米，形成犬牙交錯狀，這也為狙擊手“零敲牛皮糖”的作戰(zhàn)創(chuàng)造了天然的有利條件。
他倆進入了二一四團八連的坑道。肖參謀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進去就喊：“誰是張?zhí)曳?？誰叫張?zhí)曳迹俊?/p>
八連連長出來接待他們，見是軍長身邊管作戰(zhàn)的肖參謀，忙問是什么風把他們吹來的。
肖參謀笑嘻嘻回答：“報喜的風唄，你們連出了打冷槍的英雄，我特意請了記者來采訪，來實地看一看。”
八連連長覺得臉上光彩，忙跑到坑道角落里，將正在擦槍的張?zhí)曳碱I(lǐng)了過來。
這是個身材稍顯單薄的年輕人，年紀不過二十一二歲，瘦削的長臉，稍厚的嘴唇，帶著莊稼人的敦厚；兩眼熠熠發(fā)光，很有精神；見到陌生人，頗現(xiàn)靦腆，低聲說了一聲：“首長，我是張?zhí)曳??！?/p>
肖參謀說：“張?zhí)曳?，你的冷槍打得不錯，274發(fā)子彈打死71個敵人，你的事跡已經(jīng)報到軍部了。皮軍長聽了很高興，今天我們是特意來看你‘打活靶的，你的槍擦好了嗎？”
張?zhí)曳迹骸安梁昧??！?/p>
連長明白了肖參謀看打活靶的意思，說：“好吧，那你就陪肖參謀和記者出去一趟，打幾個鬼子讓他們見識見識。”
張?zhí)曳碱I(lǐng)著肖參謀沿著戰(zhàn)壕走了好一陣，在最前沿選擇了一處狙擊陣地。他把肖參謀和王紀榮安排在一處既隱蔽又便于觀察的地方，囑咐他倆千萬不要動，然后迅速進入狙擊位置。
雪地里，寒氣襲人，張?zhí)曳寂P趴在狙擊位置一動不動。漸漸挨到中午，殘白的太陽光漸漸從云層間灑射下來，雪地似乎有了一些暖意。過了一會兒，聽到敵人陣地上響起了音樂聲。接著，只見一個高個和一個矮個士兵歡叫著，拖出了一塊棉墊鋪在陣地前，做起了柔軟體操。兩個人嘻嘻哈哈說了一陣，高個子躺在棉墊上伸出手，撐著矮個子兩臂倒立起來，高個圈起腿，一下將矮個子舉了起來，敵人陣地上一片“OK、OK！”的歡叫聲。
就在此時，只聽一聲槍響，張?zhí)曳伎蹌恿税鈾C，將被舉在空中的矮個子打了下來，又是一聲槍響，高個子也應(yīng)聲倒下。敵人陣地一片驚叫聲，但沒有人敢跑出來救護他們的同伴，只好向槍響的方向開火射擊。一陣密集的子彈打在張?zhí)曳嫉木褤粑恢茫灰姀執(zhí)曳嫉拿廾弊由?、肩膀處各綻出一朵白棉花，好險！
說時遲，那時快，張?zhí)曳即蛲陜蓸專杆俎D(zhuǎn)移到另一個狙擊位置。就在敵兵換彈匣的空兒，他瞄準一個換崗?fù)刈叩纳诒?，一聲槍響，將這個哨兵撂倒在路邊。
前后不過半小時，張?zhí)曳加?發(fā)子彈消滅了3個敵人，王紀榮來不及叫好，貓著腰，抓拍到好幾個珍貴鏡頭。
敵人陣地立馬沉寂下來，音樂聲停了，歡叫聲沒了，所有士兵統(tǒng)統(tǒng)龜縮進了坑道和掩蔽部。
張?zhí)曳急е鴺?，貓腰跑到肖參謀和王紀榮跟前道：“美國鬼子嘗不到‘花生米，囂張氣焰下不去，現(xiàn)在他們只嘗到三顆，還少點?！?/p>
肖參謀稱贊道：“行啊，張?zhí)曳?，打得好；看你帽子上和肩膀上的白棉花，沒傷著吧？”
張?zhí)曳紭妨耍骸昂俸?！沒有，敵人的子彈只認棉花不鉆肉?！?/p>
肖參謀說：“這次真讓我見識到你的本事了，走，該吃午飯了，我們回連隊去?！?/p>
在連隊坑道里吃過午飯，肖參謀向八連連長說明了此趟來的目的，傳達了皮定均的指示。他要給張?zhí)曳几阋粋€授靴儀式。
長時間堅守坑道，生活枯燥而無聊，八連長巴不得將儀式搞得熱鬧而又紅火。于是，由炊事班敲鍋打盆，司號員將銅號嘴對著坑道內(nèi)里吹，戰(zhàn)士們端坐在坑道里。肖參謀從挎包里掏出了那雙皮暖靴，說明了皮暖靴的來歷。張?zhí)曳甲谇懊娴淖訌椣渖?，肖參謀將皮靴子掛在張?zhí)曳嫉牟弊由?，搞得張?zhí)曳济婕t耳赤，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王紀榮則舉著相機，前后左右走動著，咔嚓咔嚓地好一陣拍照。
此后，那雙皮定均獎勵的皮暖靴，張?zhí)曳家恢鄙岵坏么?。他一直保存在身邊，平時都是穿那雙用毛毯縫制的已經(jīng)開了花的“舊棉鞋”。他說，我不是因為節(jié)儉，也不是不怕凍傷了腳，我是把皮暖靴當成珍貴的紀念品，當成繼續(xù)殺敵立功的動力。
部隊轉(zhuǎn)入夏季反攻戰(zhàn)役之后，皮定均到二一四團八連視察。這次是有備而來的，他念念不忘張?zhí)曳歼@個推動了全軍冷槍冷炮活動的活典型。這時的張?zhí)曳家驯惶岚螢榕砰L，帶出了一幫神槍手。皮定均和肖參謀一起來到連隊找到了張?zhí)曳迹攬鰧執(zhí)曳忌鋼艏夹g(shù)進行考核。不巧，敵人的陣地離得遠了，打什么好呢？
肖參謀抬頭看到半空中飛過了一群麻雀和幾只小鳥，說：“軍長，就考核他打麻雀和小鳥吧?！?/p>
皮定均點頭：“行，這比冷槍消滅敵人目標小，難度更高呢?！?/p>
張?zhí)曳假橘肭斑M到一道土坎下，在茅草叢中隱蔽起來。大概一刻鐘過后，土坎外啪、啪響過兩槍；緊接著，啪、啪、啪又響過幾槍，眼看著驚飛的麻雀和小鳥栽下來幾只。
肖參謀跑過去，將打落的麻雀和小鳥揀回來，拿到皮定均面前。
肖參謀興奮地報告說：“報告軍長，張?zhí)曳加?發(fā)子彈打下4只麻雀，一只小鳥！”
周圍觀看的干部戰(zhàn)士都激動地鼓起掌來。
皮定均招手：“張?zhí)曳迹^來過來，我看你用的是什么槍？”
張?zhí)曳及牙p滿布條的槍遞給皮定均。
皮定均撫摸著看一看：“沒有什么新奇的嘛，就是一支普通的蘇制騎步槍?？磥磉@一次我沒白帶好槍來，肖參謀，去把吉普車上的那支步槍拿過來獎給他。”
皮定均獎勵給張?zhí)曳嫉倪@支槍是蘇制“莫辛納干”步槍，比普通步槍槍管略長，精準度更高。這是祖國慰問團送到朝鮮戰(zhàn)場的特殊禮物，每個軍只有一支，作為試用。
張?zhí)曳嫉玫竭@支“莫辛納甘”步槍，甭提有多高興了?；氐竭B隊后，馬上到一處偏僻地方進行校正，四五百米的距離，指哪打哪，真叫那個準。他用布條將“莫辛納甘”纏了又纏，擦了又擦，甚至連吃飯睡覺都抱著槍。
后來，我軍提早得到了美軍三師撤退的情報，張?zhí)曳妓鞄ьI(lǐng)冷槍排早早埋伏在一處山坡上，敵人稍一行動，冷槍排劈里啪啦一陣冷槍，撂倒了十幾個敵人。由于隱蔽得好，敵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竟不知子彈是從哪里飛出來的；待他們再一動，又是一陣冷槍，又撂倒十幾個敵人。美軍被打火了，顧不得炮火掩護，也不再講究戰(zhàn)法、戰(zhàn)術(shù)，出動一個連的人馬嗚嗚啦啦包抄過來。由于我軍早有準備，出動一個營的機動兵力實行反包抄，取得了勝利。
還有一次，張?zhí)曳紟ьI(lǐng)冷槍排潛伏到了韓軍首都師駐地附近，實施24小時冷槍封鎖。張?zhí)曳己蛻?zhàn)士們趴在雪地里，輪班冷槍射擊，凡是從坑道出來活動的敵人，一槍一個，都給打趴下了。最后一處躲在碉堡里的敵人伸出白旗來叫喊：“中國佬們，別打了，你們不仗義，總得讓人吃飯拉屎撒尿吧，你們躲在暗處打冷槍算不得本事，有能耐我們出來明刀明槍地干！”張?zhí)曳伎吹揭粋€人影在碉堡窗戶晃了一下，他的“莫辛納干”立即吐出了一顆子彈，直射進碉堡窗口，敵人啞巴了……
皮定均對部隊有才能、有特長的人一直是記得牢的，他總是將人才當成好苗子來培養(yǎng)。1953年的春天，共青團中央在北京召開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二十四軍分到了一個代表名額。皮定均對七十二師師長康林講，這個名額就給你們師二一四團的張?zhí)曳?，這個年輕人是塊好料，將來還會有發(fā)展的。
張?zhí)曳寂R去北京前，皮定均讓肖參謀去通知張?zhí)曳嫉剿〉目拥廊ヒ惶?，他很想找這個年輕人談一談。
張?zhí)曳冀拥酵ㄖf皮軍長要和他談?wù)?，心里不免有些緊張，軍長找我談什么呢？談進步？提排長時我剛?cè)肓它h，還預(yù)備著呢；談家庭？前不久剛接到家里一封信，父母還都好，妹妹正在讀書，就是下地干活缺了他這個頂梁柱，不過村里有優(yōu)撫組，對軍人家庭有幫耕幫種的政策，春耕秋收都能對付得過去；……談思想？到了京城要謙虛、謹慎，說話做事不要給二十四軍丟臉……再就是當了排長后，腦子里常常泛起為難情緒，擔心領(lǐng)導(dǎo)不好，冷槍排完不成連里交給的戰(zhàn)斗任務(wù)……想到此，他腦海里突地一閃，軍長會不會問我又消滅了多少個敵人？對，肯定是這樣的！于是，張?zhí)曳既褍上聫拇驳兹〕隽似づ?，背上肩就上路了?/p>
自從皮定均獎勵給張?zhí)曳?“莫辛納干”步槍之后，他每打倒一個敵人，便把子彈殼裝進皮暖靴里保存著，現(xiàn)在靴子里已積攢了相當?shù)臄?shù)量。
肖參謀將張?zhí)曳碱I(lǐng)進了皮定均那座貓耳洞式的建筑物。它三分之二嵌在山里，三分之一露在山外面，足有4米高，4間房子大小，周圍都是條石砌就，堅不可摧。一面墻壁上掛著作戰(zhàn)地圖，另一面墻邊是行軍床，中間是一張方桌，角落里是炮彈箱堆就的小桌子，上面放著電話機。
皮定均正在看墻壁上的地圖，聽到肖參謀的報告聲，轉(zhuǎn)過頭來。他看到張?zhí)曳急持づフ驹诿媲埃尞惖貑枺骸霸趺窗阉尺^來了？”
張?zhí)曳蓟卮穑骸败婇L，我想您更需要它?！?/p>
說著，張?zhí)曳及褣煸诓弊由系钠づシ旁诜阶郎希镞叞l(fā)出了子彈殼的聲響。
皮定均有點好奇地問：“里面裝的是什么？”
張?zhí)曳颊f：“子彈殼?！?/p>
肖參謀趕忙走來解釋：“軍長，這是張?zhí)曳加媚剟罱o他的那支“莫辛納甘”打死敵人的記錄，他每打死一個敵人，就把子彈殼保存起來?！?/p>
皮定均接著問：“這皮靴里一共多少？”
張?zhí)曳颊f：“211顆?！?/p>
皮定均習(xí)慣地噘一噘嘴唇，眼睛眨巴了幾下，突然說：“你打死了211個敵人，打得很不錯，你要到北京開會了，你要帶一個有紀念意義的數(shù)字向黨中央?yún)R報去，我看你還沒有打出名堂來。”
張?zhí)曳家幌裸蹲×恕?/p>
皮定均一笑：“你們團的番號是多少？”
張?zhí)曳颊f：“二一四團呀！”
皮定均笑著說：“這就是了，二一四團，你要給我打死214個敵人?！?/p>
張?zhí)曳坚屓坏匦α似饋怼?/p>
皮定均又說：“現(xiàn)在，把你那雙破棉鞋脫下來，把這雙皮靴換上……”
張?zhí)曳吉q豫著，不知說什么：“軍長……”
皮定均的聲音嚴厲起來：“叫你換，快一點換，聽從命令！”
張?zhí)曳脊怨缘孛撓履请p綻開口的破棉鞋，換上了皮暖靴。
皮定均對肖參謀說：“離進京開會的時間不多了，你隨張?zhí)曳家黄鸹匕诉B，配合他一下，消滅3個敵人，馬上回來！”
下午，張?zhí)曳茧S同肖參謀高高興興回到軍部，將3顆仍帶著體溫的子彈殼放在桌上。皮定均拿起彈殼問：“小張，你這槍法是怎么練出來的？在家里，你打過槍嗎？”
張?zhí)曳蓟卮鹫f：“打過鳥槍，也就是土槍?！?/p>
皮定均一下來了興致：“我聽肖參謀講，你在家讀過私塾，打過土槍也好，快說來聽聽?！?/p>
張?zhí)曳疾痪o不忙地說：“我在蘇北農(nóng)村老家念過三年私塾，祖上傳下來一支鳥槍和一張逮刮刮雞的網(wǎng)，在農(nóng)村快收完秋糧的時候，家人會帶上我到野坡地里去下網(wǎng)逮刮刮雞。刮刮雞兇猛伶俐得很，見周圍有網(wǎng)，馬上就飛起來跑，這種刮刮雞飛不高，我們就在隱蔽處將它打下來。刮刮雞是亂吃糧食的，挺肥，一只雞一家人夠吃一頓的。我覺得打鳥槍和打鋼槍的道理相通，都要先隱蔽、藏身、沉氣、瞄準，扣扳機……”
皮定均興奮地嚷起來：“好啊，好啊，等你從北京回來，軍里辦個射擊教導(dǎo)隊，你就當教官講課，給咱們軍培養(yǎng)更多的神槍手！”
末了，皮定均以父親般的口吻說：“今天就在我這里吃晚飯，你們在前沿那么緊張、艱苦，常常是一把炒面一把雪。今天在我這里就好好吃一頓，也算是軍里為你進京送行。”
當天晚飯是大米飯，六菜一湯，可惜張?zhí)曳紱]有吃飽，還撒謊說在前沿整天趴著打冷槍，活動量小，吃得就少……
張?zhí)曳紡谋本╅_會回來后，上級選調(diào)優(yōu)秀干部到軍官學(xué)校深造，他被列在被選調(diào)對象之中。皮定均一直沒忘記以他為骨干辦射擊教導(dǎo)隊的事情。但是，讓張?zhí)曳既ボ娦?，這對干部的一生進步是個大轉(zhuǎn)折，前途會更加開闊。盡管皮定均心里割舍不得，他還是照樣批準。遺憾的是張?zhí)曳茧x開部隊的時候，皮定均正好外出開會，沒能見上面……
不過，皮定均仍然關(guān)注著張?zhí)曳?。有一次，在家觀看1964年全軍大比武紀錄片時，皮定均發(fā)現(xiàn)毛澤東和總參謀長羅瑞卿接見一個特等射手，旁邊站著一個教官，這個教官站在靶場大聲介紹特等射手說：他用40秒鐘，40發(fā)子彈，在100米距離上，打中40個半身靶。皮定均當著家人的面激動地說：“看看，看看，這個教官就是張?zhí)曳悸铮跒槿姵隽δ?，我二十四軍出來的人才不簡單啊！?/p>
皮定均任職蘭州軍區(qū)司令員期間，張?zhí)曳家咽悄巢繋熉毟刹?，他念念不忘將軍的知遇之恩，幾次致信說要到蘭州拜訪老首長?？上в捎诋敃r部隊戰(zhàn)備緊張，皮定均又忙于大西北的戰(zhàn)備檢查，常常晝夜在邊境線上驅(qū)車奔波，就那么陰差陽錯，張?zhí)曳际冀K沒能見到皮定均。張?zhí)曳颊f，我知道當時戰(zhàn)備緊張，首長忙，實際上我也沒有什么事情，只是想念老首長，表達一輩子的知遇之恩。
皮定均調(diào)回福州軍區(qū)任職時，張?zhí)曳家矌状螌懶艁?，除了說工作上和家庭的簡略情況，表示一得機會一定來一趟，了卻想念之情，感恩之情。但是信剛發(fā)出一個月，就聽到了皮定均奔赴演習(xí)前線、飛機失事的噩耗……
張?zhí)曳荚谄ざň倪z像前站了很久、很久。臨離開時，他要兒子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題圖為狙擊狀態(tài)中的張?zhí)曳迹?/p>
（責任編輯：胡 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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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效農(nóng)想了一下，臉上疑惑神色立刻消散，恍然道：“啊，啊，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提起過……您就是那搞攝影的王叔叔（編者按：抗美援朝攝影記者王紀榮）吧，我家里還保存著您當年給這位神槍手拍的照片呢，他叫張?zhí)曳迹诔r戰(zhàn)場一個人消滅了214個美國侵略兵……”說著，走上前去將這位老兵攙扶起來。
在家里，皮定均很少對子女談及他過去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立過什么功、得到過什么榮譽；但是，他對一些戰(zhàn)斗功績突出的人卻念念不忘，常念叨他們，這個在朝鮮戰(zhàn)場上表現(xiàn)突出的張?zhí)曳几墙?jīng)常被他掛在嘴邊。皮定均逝世前在福州總醫(yī)院看眼疾時，還要秘書打電話給遠在蘭州的張?zhí)曳?，歡迎他有時間來福州玩一玩，說住在醫(yī)院有時間跟他聊一聊。幾十年了，他很想念這個朝鮮戰(zhàn)場上的神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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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作戰(zhàn)處的肖參謀興沖沖跑進坑道來：“報告軍長，七十二師二一四團三營八連戰(zhàn)士張?zhí)曳?2天時間用274發(fā)子彈打死71個敵人?！?/p>
皮定均一聽高興了：“是嗎？這可是大好消息，我們開展的冷槍冷炮活動，立桿就見了影，你馬上去給我找到這個戰(zhàn)士，親眼看看他是如何消滅敵人的?！?/p>
“是！”肖參謀兩腳一并，鄭重地接受了任務(wù)。
皮定均是個不輕易相信傳言、辦事極認真的人，他大事不馬虎，小事?lián)傅酶屑?。他抬頭看一看坑道外白雪皚皚的天地，想了一想，叫住正要走出坑道的肖參謀說：“你回來，還有件事情你去辦。”
肖參謀一時摸不到頭腦：“軍長，還有什么任務(wù)交代？”
皮定均沒有吭聲，回頭走到睡覺的鋪板下拿出了一雙嶄新的皮暖靴遞到肖參謀的手上，說：“你把這個帶上，去八連找到那個張?zhí)曳?，你跟著他到前沿陣地去，親眼看著他一連消滅3個敵人；要是真的，就把皮靴送給他作獎勵，要是假的，再把靴子拿回來。”
肖參謀不知說什么好：“軍長，這皮靴是志愿軍總部特地發(fā)給軍首長的，一個軍也就兩三雙，給了戰(zhàn)士您穿什么？”
皮定均看著外面白雪覆蓋的山峰，刺骨的北風在嘶嘶低吼，感慨地說：“一個戰(zhàn)士抱著槍在冰天雪地里打狙擊，更需要穿這靴子。后勤部門只是因為敵人炮火封鎖得厲害，一時還補給不上來；這靴子軍首長能穿，戰(zhàn)士也能穿，沒有戰(zhàn)士，哪來的軍首長？少啰嗦，帶著靴子去吧！”
“是！”肖參謀接過皮暖靴，懷著感動之情走出了坑道。
肖參謀深知張?zhí)曳嫉氖论E在當前的冷槍冷炮活動中極具典型意義，對鼓舞戰(zhàn)士殺敵立功非常及時有效；為了使張?zhí)曳嫉氖论E更有說服力，傳播得更廣，更具宣傳鼓動價值，他特意到政治部叫上了攝影記者王紀榮。
他倆沿著一人多深的戰(zhàn)壕向二一四團八連走去。當?shù)氐牡匦畏浅?fù)雜，戰(zhàn)壕連著坑道和掩蔽所，彎彎曲曲，高高低低，明明暗暗，像一條條黑色的長蛇向遠處伸去。此時的二十四軍防區(qū)處于朝鮮鐵原、金化和平康之間，敵人稱之為鐵三角地帶，是朝鮮戰(zhàn)場的中線門戶。防區(qū)內(nèi)的五圣山、西方山是敵我必爭的戰(zhàn)略要地。二十四軍當面之敵是美軍步兵第三師和韓國軍首都師和九師。敵我雙方依托著陣地，長期對峙，緩沖很??；有的地段僅相隔一二百米，最近處只有30多米，形成犬牙交錯狀，這也為狙擊手“零敲牛皮糖”的作戰(zhàn)創(chuàng)造了天然的有利條件。
他倆進入了二一四團八連的坑道。肖參謀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進去就喊：“誰是張?zhí)曳?？誰叫張?zhí)曳迹俊?/p>
八連連長出來接待他們，見是軍長身邊管作戰(zhàn)的肖參謀，忙問是什么風把他們吹來的。
肖參謀笑嘻嘻回答：“報喜的風唄，你們連出了打冷槍的英雄，我特意請了記者來采訪，來實地看一看。”
八連連長覺得臉上光彩，忙跑到坑道角落里，將正在擦槍的張?zhí)曳碱I(lǐng)了過來。
這是個身材稍顯單薄的年輕人，年紀不過二十一二歲，瘦削的長臉，稍厚的嘴唇，帶著莊稼人的敦厚；兩眼熠熠發(fā)光，很有精神；見到陌生人，頗現(xiàn)靦腆，低聲說了一聲：“首長，我是張?zhí)曳??！?/p>
肖參謀說：“張?zhí)曳?，你的冷槍打得不錯，274發(fā)子彈打死71個敵人，你的事跡已經(jīng)報到軍部了。皮軍長聽了很高興，今天我們是特意來看你‘打活靶的，你的槍擦好了嗎？”
張?zhí)曳迹骸安梁昧??！?/p>
連長明白了肖參謀看打活靶的意思，說：“好吧，那你就陪肖參謀和記者出去一趟，打幾個鬼子讓他們見識見識。”
張?zhí)曳碱I(lǐng)著肖參謀沿著戰(zhàn)壕走了好一陣，在最前沿選擇了一處狙擊陣地。他把肖參謀和王紀榮安排在一處既隱蔽又便于觀察的地方，囑咐他倆千萬不要動，然后迅速進入狙擊位置。
雪地里，寒氣襲人，張?zhí)曳寂P趴在狙擊位置一動不動。漸漸挨到中午，殘白的太陽光漸漸從云層間灑射下來，雪地似乎有了一些暖意。過了一會兒，聽到敵人陣地上響起了音樂聲。接著，只見一個高個和一個矮個士兵歡叫著，拖出了一塊棉墊鋪在陣地前，做起了柔軟體操。兩個人嘻嘻哈哈說了一陣，高個子躺在棉墊上伸出手，撐著矮個子兩臂倒立起來，高個圈起腿，一下將矮個子舉了起來，敵人陣地上一片“OK、OK！”的歡叫聲。
就在此時，只聽一聲槍響，張?zhí)曳伎蹌恿税鈾C，將被舉在空中的矮個子打了下來，又是一聲槍響，高個子也應(yīng)聲倒下。敵人陣地一片驚叫聲，但沒有人敢跑出來救護他們的同伴，只好向槍響的方向開火射擊。一陣密集的子彈打在張?zhí)曳嫉木褤粑恢茫灰姀執(zhí)曳嫉拿廾弊由?、肩膀處各綻出一朵白棉花，好險！
說時遲，那時快，張?zhí)曳即蛲陜蓸專杆俎D(zhuǎn)移到另一個狙擊位置。就在敵兵換彈匣的空兒，他瞄準一個換崗?fù)刈叩纳诒?，一聲槍響，將這個哨兵撂倒在路邊。
前后不過半小時，張?zhí)曳加?發(fā)子彈消滅了3個敵人，王紀榮來不及叫好，貓著腰，抓拍到好幾個珍貴鏡頭。
敵人陣地立馬沉寂下來，音樂聲停了，歡叫聲沒了，所有士兵統(tǒng)統(tǒng)龜縮進了坑道和掩蔽部。
張?zhí)曳急е鴺?，貓腰跑到肖參謀和王紀榮跟前道：“美國鬼子嘗不到‘花生米，囂張氣焰下不去，現(xiàn)在他們只嘗到三顆，還少點?！?/p>
肖參謀稱贊道：“行啊，張?zhí)曳?，打得好；看你帽子上和肩膀上的白棉花，沒傷著吧？”
張?zhí)曳紭妨耍骸昂俸?！沒有，敵人的子彈只認棉花不鉆肉?！?/p>
肖參謀說：“這次真讓我見識到你的本事了，走，該吃午飯了，我們回連隊去?！?/p>
在連隊坑道里吃過午飯，肖參謀向八連連長說明了此趟來的目的，傳達了皮定均的指示。他要給張?zhí)曳几阋粋€授靴儀式。
長時間堅守坑道，生活枯燥而無聊，八連長巴不得將儀式搞得熱鬧而又紅火。于是，由炊事班敲鍋打盆，司號員將銅號嘴對著坑道內(nèi)里吹，戰(zhàn)士們端坐在坑道里。肖參謀從挎包里掏出了那雙皮暖靴，說明了皮暖靴的來歷。張?zhí)曳甲谇懊娴淖訌椣渖?，肖參謀將皮靴子掛在張?zhí)曳嫉牟弊由?，搞得張?zhí)曳济婕t耳赤，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王紀榮則舉著相機，前后左右走動著，咔嚓咔嚓地好一陣拍照。
此后，那雙皮定均獎勵的皮暖靴，張?zhí)曳家恢鄙岵坏么?。他一直保存在身邊，平時都是穿那雙用毛毯縫制的已經(jīng)開了花的“舊棉鞋”。他說，我不是因為節(jié)儉，也不是不怕凍傷了腳，我是把皮暖靴當成珍貴的紀念品，當成繼續(xù)殺敵立功的動力。
部隊轉(zhuǎn)入夏季反攻戰(zhàn)役之后，皮定均到二一四團八連視察。這次是有備而來的，他念念不忘張?zhí)曳歼@個推動了全軍冷槍冷炮活動的活典型。這時的張?zhí)曳家驯惶岚螢榕砰L，帶出了一幫神槍手。皮定均和肖參謀一起來到連隊找到了張?zhí)曳迹攬鰧執(zhí)曳忌鋼艏夹g(shù)進行考核。不巧，敵人的陣地離得遠了，打什么好呢？
肖參謀抬頭看到半空中飛過了一群麻雀和幾只小鳥，說：“軍長，就考核他打麻雀和小鳥吧?！?/p>
皮定均點頭：“行，這比冷槍消滅敵人目標小，難度更高呢?！?/p>
張?zhí)曳假橘肭斑M到一道土坎下，在茅草叢中隱蔽起來。大概一刻鐘過后，土坎外啪、啪響過兩槍；緊接著，啪、啪、啪又響過幾槍，眼看著驚飛的麻雀和小鳥栽下來幾只。
肖參謀跑過去，將打落的麻雀和小鳥揀回來，拿到皮定均面前。
肖參謀興奮地報告說：“報告軍長，張?zhí)曳加?發(fā)子彈打下4只麻雀，一只小鳥！”
周圍觀看的干部戰(zhàn)士都激動地鼓起掌來。
皮定均招手：“張?zhí)曳迹^來過來，我看你用的是什么槍？”
張?zhí)曳及牙p滿布條的槍遞給皮定均。
皮定均撫摸著看一看：“沒有什么新奇的嘛，就是一支普通的蘇制騎步槍?？磥磉@一次我沒白帶好槍來，肖參謀，去把吉普車上的那支步槍拿過來獎給他。”
皮定均獎勵給張?zhí)曳嫉倪@支槍是蘇制“莫辛納干”步槍，比普通步槍槍管略長，精準度更高。這是祖國慰問團送到朝鮮戰(zhàn)場的特殊禮物，每個軍只有一支，作為試用。
張?zhí)曳嫉玫竭@支“莫辛納甘”步槍，甭提有多高興了?；氐竭B隊后，馬上到一處偏僻地方進行校正，四五百米的距離，指哪打哪，真叫那個準。他用布條將“莫辛納甘”纏了又纏，擦了又擦，甚至連吃飯睡覺都抱著槍。
后來，我軍提早得到了美軍三師撤退的情報，張?zhí)曳妓鞄ьI(lǐng)冷槍排早早埋伏在一處山坡上，敵人稍一行動，冷槍排劈里啪啦一陣冷槍，撂倒了十幾個敵人。由于隱蔽得好，敵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竟不知子彈是從哪里飛出來的；待他們再一動，又是一陣冷槍，又撂倒十幾個敵人。美軍被打火了，顧不得炮火掩護，也不再講究戰(zhàn)法、戰(zhàn)術(shù)，出動一個連的人馬嗚嗚啦啦包抄過來。由于我軍早有準備，出動一個營的機動兵力實行反包抄，取得了勝利。
還有一次，張?zhí)曳紟ьI(lǐng)冷槍排潛伏到了韓軍首都師駐地附近，實施24小時冷槍封鎖。張?zhí)曳己蛻?zhàn)士們趴在雪地里，輪班冷槍射擊，凡是從坑道出來活動的敵人，一槍一個，都給打趴下了。最后一處躲在碉堡里的敵人伸出白旗來叫喊：“中國佬們，別打了，你們不仗義，總得讓人吃飯拉屎撒尿吧，你們躲在暗處打冷槍算不得本事，有能耐我們出來明刀明槍地干！”張?zhí)曳伎吹揭粋€人影在碉堡窗戶晃了一下，他的“莫辛納干”立即吐出了一顆子彈，直射進碉堡窗口，敵人啞巴了……
皮定均對部隊有才能、有特長的人一直是記得牢的，他總是將人才當成好苗子來培養(yǎng)。1953年的春天，共青團中央在北京召開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二十四軍分到了一個代表名額。皮定均對七十二師師長康林講，這個名額就給你們師二一四團的張?zhí)曳?，這個年輕人是塊好料，將來還會有發(fā)展的。
張?zhí)曳寂R去北京前，皮定均讓肖參謀去通知張?zhí)曳嫉剿〉目拥廊ヒ惶?，他很想找這個年輕人談一談。
張?zhí)曳冀拥酵ㄖf皮軍長要和他談?wù)?，心里不免有些緊張，軍長找我談什么呢？談進步？提排長時我剛?cè)肓它h，還預(yù)備著呢；談家庭？前不久剛接到家里一封信，父母還都好，妹妹正在讀書，就是下地干活缺了他這個頂梁柱，不過村里有優(yōu)撫組，對軍人家庭有幫耕幫種的政策，春耕秋收都能對付得過去；……談思想？到了京城要謙虛、謹慎，說話做事不要給二十四軍丟臉……再就是當了排長后，腦子里常常泛起為難情緒，擔心領(lǐng)導(dǎo)不好，冷槍排完不成連里交給的戰(zhàn)斗任務(wù)……想到此，他腦海里突地一閃，軍長會不會問我又消滅了多少個敵人？對，肯定是這樣的！于是，張?zhí)曳既褍上聫拇驳兹〕隽似づ?，背上肩就上路了?/p>
自從皮定均獎勵給張?zhí)曳?“莫辛納干”步槍之后，他每打倒一個敵人，便把子彈殼裝進皮暖靴里保存著，現(xiàn)在靴子里已積攢了相當?shù)臄?shù)量。
肖參謀將張?zhí)曳碱I(lǐng)進了皮定均那座貓耳洞式的建筑物。它三分之二嵌在山里，三分之一露在山外面，足有4米高，4間房子大小，周圍都是條石砌就，堅不可摧。一面墻壁上掛著作戰(zhàn)地圖，另一面墻邊是行軍床，中間是一張方桌，角落里是炮彈箱堆就的小桌子，上面放著電話機。
皮定均正在看墻壁上的地圖，聽到肖參謀的報告聲，轉(zhuǎn)過頭來。他看到張?zhí)曳急持づフ驹诿媲埃尞惖貑枺骸霸趺窗阉尺^來了？”
張?zhí)曳蓟卮穑骸败婇L，我想您更需要它?！?/p>
說著，張?zhí)曳及褣煸诓弊由系钠づシ旁诜阶郎希镞叞l(fā)出了子彈殼的聲響。
皮定均有點好奇地問：“里面裝的是什么？”
張?zhí)曳颊f：“子彈殼?！?/p>
肖參謀趕忙走來解釋：“軍長，這是張?zhí)曳加媚剟罱o他的那支“莫辛納甘”打死敵人的記錄，他每打死一個敵人，就把子彈殼保存起來?！?/p>
皮定均接著問：“這皮靴里一共多少？”
張?zhí)曳颊f：“211顆?！?/p>
皮定均習(xí)慣地噘一噘嘴唇，眼睛眨巴了幾下，突然說：“你打死了211個敵人，打得很不錯，你要到北京開會了，你要帶一個有紀念意義的數(shù)字向黨中央?yún)R報去，我看你還沒有打出名堂來。”
張?zhí)曳家幌裸蹲×恕?/p>
皮定均一笑：“你們團的番號是多少？”
張?zhí)曳颊f：“二一四團呀！”
皮定均笑著說：“這就是了，二一四團，你要給我打死214個敵人?！?/p>
張?zhí)曳坚屓坏匦α似饋怼?/p>
皮定均又說：“現(xiàn)在，把你那雙破棉鞋脫下來，把這雙皮靴換上……”
張?zhí)曳吉q豫著，不知說什么：“軍長……”
皮定均的聲音嚴厲起來：“叫你換，快一點換，聽從命令！”
張?zhí)曳脊怨缘孛撓履请p綻開口的破棉鞋，換上了皮暖靴。
皮定均對肖參謀說：“離進京開會的時間不多了，你隨張?zhí)曳家黄鸹匕诉B，配合他一下，消滅3個敵人，馬上回來！”
下午，張?zhí)曳茧S同肖參謀高高興興回到軍部，將3顆仍帶著體溫的子彈殼放在桌上。皮定均拿起彈殼問：“小張，你這槍法是怎么練出來的？在家里，你打過槍嗎？”
張?zhí)曳蓟卮鹫f：“打過鳥槍，也就是土槍?！?/p>
皮定均一下來了興致：“我聽肖參謀講，你在家讀過私塾，打過土槍也好，快說來聽聽?！?/p>
張?zhí)曳疾痪o不忙地說：“我在蘇北農(nóng)村老家念過三年私塾，祖上傳下來一支鳥槍和一張逮刮刮雞的網(wǎng)，在農(nóng)村快收完秋糧的時候，家人會帶上我到野坡地里去下網(wǎng)逮刮刮雞。刮刮雞兇猛伶俐得很，見周圍有網(wǎng)，馬上就飛起來跑，這種刮刮雞飛不高，我們就在隱蔽處將它打下來。刮刮雞是亂吃糧食的，挺肥，一只雞一家人夠吃一頓的。我覺得打鳥槍和打鋼槍的道理相通，都要先隱蔽、藏身、沉氣、瞄準，扣扳機……”
皮定均興奮地嚷起來：“好啊，好啊，等你從北京回來，軍里辦個射擊教導(dǎo)隊，你就當教官講課，給咱們軍培養(yǎng)更多的神槍手！”
末了，皮定均以父親般的口吻說：“今天就在我這里吃晚飯，你們在前沿那么緊張、艱苦，常常是一把炒面一把雪。今天在我這里就好好吃一頓，也算是軍里為你進京送行。”
當天晚飯是大米飯，六菜一湯，可惜張?zhí)曳紱]有吃飽，還撒謊說在前沿整天趴著打冷槍，活動量小，吃得就少……
張?zhí)曳紡谋本╅_會回來后，上級選調(diào)優(yōu)秀干部到軍官學(xué)校深造，他被列在被選調(diào)對象之中。皮定均一直沒忘記以他為骨干辦射擊教導(dǎo)隊的事情。但是，讓張?zhí)曳既ボ娦?，這對干部的一生進步是個大轉(zhuǎn)折，前途會更加開闊。盡管皮定均心里割舍不得，他還是照樣批準。遺憾的是張?zhí)曳茧x開部隊的時候，皮定均正好外出開會，沒能見上面……
不過，皮定均仍然關(guān)注著張?zhí)曳?。有一次，在家觀看1964年全軍大比武紀錄片時，皮定均發(fā)現(xiàn)毛澤東和總參謀長羅瑞卿接見一個特等射手，旁邊站著一個教官，這個教官站在靶場大聲介紹特等射手說：他用40秒鐘，40發(fā)子彈，在100米距離上，打中40個半身靶。皮定均當著家人的面激動地說：“看看，看看，這個教官就是張?zhí)曳悸铮跒槿姵隽δ?，我二十四軍出來的人才不簡單啊！?/p>
皮定均任職蘭州軍區(qū)司令員期間，張?zhí)曳家咽悄巢繋熉毟刹?，他念念不忘將軍的知遇之恩，幾次致信說要到蘭州拜訪老首長?？上в捎诋敃r部隊戰(zhàn)備緊張，皮定均又忙于大西北的戰(zhàn)備檢查，常常晝夜在邊境線上驅(qū)車奔波，就那么陰差陽錯，張?zhí)曳际冀K沒能見到皮定均。張?zhí)曳颊f，我知道當時戰(zhàn)備緊張，首長忙，實際上我也沒有什么事情，只是想念老首長，表達一輩子的知遇之恩。
皮定均調(diào)回福州軍區(qū)任職時，張?zhí)曳家矌状螌懶艁?，除了說工作上和家庭的簡略情況，表示一得機會一定來一趟，了卻想念之情，感恩之情。但是信剛發(fā)出一個月，就聽到了皮定均奔赴演習(xí)前線、飛機失事的噩耗……
張?zhí)曳荚谄ざň倪z像前站了很久、很久。臨離開時，他要兒子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題圖為狙擊狀態(tài)中的張?zhí)曳迹?/p>
（責任編輯：胡 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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