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松
一個好的社會制度,能使壞人變好人;一個壞的社會制度,能使好人變壞人?!侗瘧K世界》里有句話說得更到位,大意是:一個人犯罪固然可惡,但制造犯罪環(huán)境的制度和人則更可惡。從民國中將到人民解放軍第五十軍軍長的曾澤生,用一生的經(jīng)歷,詮釋了兩種制度下截然不同的人生態(tài)度和生存空間。
二度從軍
曾澤生,1902年10月出生于云南省永善縣大興鎮(zhèn)驛馬溝村。在他的檔案中,家庭成份一欄里填著“地主”兩字。據(jù)曾澤生自己回憶:“(我家)是一個大家庭,人口有三四十(人),田地有數(shù)百畝。我童年在家時,覺(得)家庭生活是富裕的?!?/p>
但曾澤生的幸福沒有維持多久,因年幼喪父,母親兄長靠家族供給生活,導致曾澤生13歲才在舅父的幫助下,到離家100多公里遠的昭通讀書。到了1921年,家族又停供曾澤生讀書的費用。據(jù)曾澤生回憶:“這時我已18歲,求學心切,但一無所成,乃在家私竊200銀元逃走,又被緝回,銀元也被奪去。我不顧一切向家庭抗議,堅決要求進中學。”
雖經(jīng)如此抗爭,但曾澤生只爭取到了進昆明中學讀書一年的時間,第二年(1922年)12月,曾澤生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只好棄學從軍,考入云南唐繼堯所辦的軍士隊。畢業(yè)后,以優(yōu)異成績免考進入云南講武堂。1924年底,曾澤生轉(zhuǎn)入廣州黃埔軍校,擔任黃埔軍校第三期區(qū)隊長。
1925年8月,曾澤生調(diào)教導師第二團(后改為第二十師六十團)任連長。因看不慣部隊的腐敗惡習,他很快辭去連長之職,重返黃埔軍校任學生隊區(qū)隊長。對于辭職之事,曾澤生事后回憶說:“該師師、團軍官們只知嫖賭,不問營事,所以堅決辭去(連長一職)?!?/p>
1927年9月,曾澤生畢業(yè)離開黃埔軍校,調(diào)到北伐軍總部工作。1928年3月,曾澤生被任命為國民黨軍第五師軍官隊少校隊長。不久,因曾澤生不愿同流合污做腐敗軍人,又一次辭去軍職,與云南同鄉(xiāng)潘朔端到上海,考入汽車學校學習機工及駕駛,打算從事交通事業(yè)。這樣,曾澤生第一次離開了國民黨軍隊。
曾擔任曾澤生少校侍從副官的喬景軒有一段回憶,講到曾澤生離開國民黨軍隊的原因:“他(曾澤生)生活比較儉樸,行裝一褥一被,一個不大的裝衣服的舊皮箱,一個備用的小藥箱和一個裝書的小竹箱。衣服不破不添。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不跳舞,不玩弄女人,很講道德。”確實,這樣正派的人,是沒法與“吃喝玩樂賭嫖”成風的舊軍隊為伍的。
1929年秋,龍云依靠武力統(tǒng)一云南,先是代理國民政府云南省主席,后直接擔任云南省主席。龍云為擴大自己的勢力,派盧浚泉到上海、南京等地招攬軍事干部。曾澤生、潘朔端等20多人被招收到云南。從此,曾澤生開始在滇軍服役,先擔任滇軍連長,不久擔任滇軍營長。
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后,龍云決定出兵20萬,組建國民黨第六十軍,上前線抗日。六十軍軍長是盧漢,一八四師師長是張沖。曾澤生被任命為第六十軍一八四師一〇五團團長。1938年4月中旬,六十軍奉命參加臺兒莊會戰(zhàn),曾澤生指揮一〇五團受命防守臺兒莊東制高點禹王山,拼死抵抗日軍的攻勢。翌年,曾澤生指揮部隊參加了武漢外圍的保衛(wèi)戰(zhàn)和攻打南昌的戰(zhàn)斗。
1940年9月,日本占領越南河內(nèi),并有由越南海防、諒山向滇邊入侵之勢。在這種情況下,六十軍奉命返回云南。11月,以六十軍為基礎,在云南昆明成立了第一集團軍總司令部,盧漢任總司令兼六十軍軍長,曾澤生升任一八四師副師長,后任師長。
1945年8月,日本無條件投降。9月,曾澤生率一八四師隨盧漢進入越南受降。10月10日,曾澤生在越南土倫主持了受降儀式。
此后,曾澤生在國民黨的爛攤子里越陷越深。1946年3月,曾澤生升任第六十軍軍長,奉命開赴東北搶摘抗日的勝利果實。曾澤生坦承:“(離開昆明前)在昆明附近澄江,購買了30多畝田,以供食米之用。在昆明綏靖路如意巷購置房子二所,鋪面一間,每月出租,作老婆孩子們學費及生活開支?!焙髞?,曾澤生曾感慨地說:“抗戰(zhàn)的勝利果實雖然被國民黨所摘走,但國民黨的糜爛已經(jīng)入骨?!彼€總結說:“軍人經(jīng)商,軍人貪財,是國之不幸,民族之禍害!”
幾多掙扎
1946年4月中旬,曾澤生奉蔣介石命令,率六十軍開赴東北。
六十軍到達東北后,受命部署在中長線(由中東鐵路和舊南滿鐵路合并而來,全稱為中國長春鐵路),而同樣來自云南的九十三軍則部署在遼西、熱河一帶,被分割使用。更讓曾澤生生氣的是,六十軍3個師全擺在鐵路沿線,有的車站防守兵力只有一個排,甚至一個班,兵力過于分散,很容易被解放軍一個一個吃掉。
曾澤生盡管內(nèi)心非常不滿和痛苦,但還是指揮部隊與解放軍作戰(zhàn)。據(jù)喬景軒事后回憶說:“他(曾澤生)對蔣介石有濃厚的盲從思想。他(曾澤生)認為蔣介石‘領導過北伐,是孫中山的‘接班人,國民政府的‘元首,手里有黃埔軍校和幾百萬軍隊,背后有美國支持,當然是‘正統(tǒng)。其次,他(曾澤生)是云南軍閥一手栽培起來的。他(曾澤生)與龍(云)、盧(漢)在思想感情和利害關系上是很深的。這種相依為命的關系,時時在他(曾澤生)身上起作用。這種崇蔣思想和強烈地方觀念,是束縛他(曾澤生)的枷鎖。這從他(曾澤生)到東北后的行動中可以看得出來?!?/p>
曾澤生對于兵力過于分散的顧慮確實沒有錯。1946年5月下旬,解放軍突然在遼南實施反擊,以優(yōu)勢兵力圍攻鞍山、海城等地。駐海城的六十軍一八四師連連告急。國民黨東北長官部命令新一軍調(diào)兩個師救援,但新一軍軍長孫立人則強調(diào)部隊連續(xù)征戰(zhàn),過度疲勞,拒不執(zhí)行命令。
不得已,時任一八四師師長潘朔端在五五一團被全殲的情況下,率師部和五五二團在海城起義;該師五五〇團整團在大石橋被解放軍俘虜。
一八四師的起義,對曾澤生打擊很大。喬景軒后來回憶說:“內(nèi)戰(zhàn)的第一回合,六十軍的實力就被搞掉了三分之一,而且又是軍的主力。這一沉重打擊不能不使他(曾澤生)對部隊的前途發(fā)生了憂慮。另一方面,一八四師的起義,又使他恐慌不安。一怕敗壞‘軍譽,影響士氣。故初期嚴加封鎖,在無法掩蓋時,就放風說,這是個嚴重教訓,不能怨他們(一八四師)本身,只能怨長官部,被圍不救,這不是保存自己實力而拿別人做犧牲又是什么?二怕蔣(介石)、杜(聿明)認為六十軍是不穩(wěn)定的因素,從而借故編掉?!?/p>
6月底,杜聿明來到六十軍給曾澤生打氣,并要求盡快重建一八四師。8月中旬,蔣介石又派盧漢率云南各界代表團到東北慰問六十軍。
后來,一八四師重建起來了。再加上解放軍采取“讓開大路,占領兩廂”的戰(zhàn)略方針,主動放棄四平、長春、吉林等重要城市。曾澤生的信心又回來了。
然而,好景不長,苦惱和憂慮接踵而至。1947年1月初,國民黨吉林省主席梁華盛借口轄區(qū)有限,兵員征補、給養(yǎng)征購、財政稅收都有困難,令六十軍開疆拓土、自謀出路。
曾澤生知道這是排斥六十軍,于是,據(jù)理力爭:“六十軍調(diào)動,要聽命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绷喝A盛勃然大怒:“我是副長官,有權指揮六十軍。”他還當著曾澤生的面,直接打電話給長官部的杜聿明。1月中旬,杜聿明正式下達命令,六十軍調(diào)出吉林。曾澤生只好忍辱率六十軍軍部和軍直屬部隊進駐磐石,一八二師進駐樺甸,暫編二十一師駐海龍,重建的一八四師駐梅河。
上下受氣的六十軍,面臨的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移防。1947年2月,在國民黨軍組織兵力第二次進攻通化時,解放軍東北民主聯(lián)軍采取“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戰(zhàn)術,于3月初奇襲海龍,進駐海龍不到兩個月的六十軍暫編二十一師損失了一個團的兵力。5月25日,解放軍進攻梅河,雙方激戰(zhàn)5天5夜,重建不到一年的一八四師再次被全殲。
對于曾澤生來講,損兵折將的厄運,還遠遠不止這些。1947年夏季,東北民主聯(lián)軍發(fā)起夏季攻勢。曾澤生看勢頭不對,打報告經(jīng)長官部同意后,下令部隊一齊向吉林撤退。撤退中,暫編二十一師受到解放軍的阻擊,損失慘重。受兩次重創(chuàng)的暫編二十一師,兵力大為削弱。6月底,才到吉林一個月時間的六十軍接到命令,要求六十軍唯一比較完整的一八二師截擊所謂的“潰退的共軍”。一八二師(欠五四五團)奉命向雙陽出擊時,牢記暫編二十一師的教訓,既不敢貿(mào)然進攻,又不敢擅自撤退,只好白天出動,晚上集中,反復在鴨子架、太陽嶺、褲襠溝、大醬缸一帶拖來拖去。一八二師的官兵對于這次出擊極為不滿,編了一首打油詩來自嘲:“出兵不離鴨子架,褲襠溝里來回鉆,白天出擊夜晚退,幾乎全落大醬缸。”
一八二師官兵的厭戰(zhàn)情緒,自然逃不脫解放軍偵察員的眼睛。7月中旬,東北民主聯(lián)軍趁夜幕切斷了一八二師五四四團團部與各營的聯(lián)系后,突然發(fā)起攻擊。五四四團除三營逃脫外,其余全部被殲;一八二師五四六團二營也在大醬缸被全殲。一八二師師部和殘部繞道長春,逃回吉林。
喬景軒說:“曾軍長這一時期的表現(xiàn),又像一年前一八四師海城被圍后情況不明的時候那樣,情緒低落,臉色陰沉,坐立不安,寢食俱廢,又一次陷于極大的痛苦中?!?/p>
六十軍到東北不到一年半時間,就受到3次重創(chuàng),損失慘重,元氣大傷。
1947年的七八月間,滇軍元老、曾澤生的老上級、時任中共松江省副省長的張沖與在海城起義的原六十軍一八四師師長潘朔端寫信給曾澤生,勸曾澤生認清國民黨蔣介石的本質(zhì),不要追隨蔣介石繼續(xù)打內(nèi)戰(zhàn),當機立斷,在內(nèi)戰(zhàn)前線走反蔣起義道路。
是起義,還是維持現(xiàn)狀?曾澤生的情緒變化波動很大。蔣介石似乎看出了曾澤生的異樣,生怕曾澤生產(chǎn)生異心。于是,他在8月中旬派長子蔣經(jīng)國,由空軍副司令王叔銘駕機飛臨吉林上空,對六十軍進行“慰問”。
中午時分,王叔銘宣布蔣經(jīng)國今天代表委員長對六十軍表示“慰問”,然后,蔣經(jīng)國開始與曾澤生通話。據(jù)喬景軒回憶:“在飛機離去后,我見曾軍長很不平靜,有點受寵若驚,言談間看出他在思想上向蔣靠近了一步?!?/p>
9月,蔣介石專門建造了一座所謂的“陸軍六十軍出關綏靖陣亡將士公墓”,以籠絡曾澤生和六十軍的官兵。9月23日,蔣介石派盧漢到吉林,舉行“陸軍六十軍出關綏靖陣亡將士公墓”落成典禮。在典禮上,盧漢轉(zhuǎn)達了蔣介石對“滇籍官兵”的“撫慰”,并答應為六十軍第三次組建一八四師和補充暫編二十一師的缺額,同時宣布蔣介石的命令,委任曾澤生兼任吉林守備司令。
蔣介石的這些拉攏,使曾澤生的情緒很快穩(wěn)定下來。
10月初,東北民主聯(lián)軍發(fā)起秋季攻勢,包圍了吉林。因這次解放軍的攻勢重點不在吉林,六十軍被“吃掉”3個營后,解放軍就撤走了。這又給曾澤生一個錯覺:“六十軍還有守衛(wèi)大城市的能力?!?/p>
但是,錯覺終究是錯覺。1948年3月8日,在解放軍凌厲攻勢下,六十軍不得不放棄吉林,撤往長春。曾澤生在部署六十軍撤走時,私下接受了解放軍的“不得破壞小豐滿電站”的警告,用“不能做黃河決堤那樣的千古罪人”,暗示五四四團團長胡彥用集束手榴彈將團彈藥庫引爆,造成已破壞電站的假象,使小豐滿電站保存下來。
3月10日,六十軍部隊剛剛進駐長春,蔣介石立即給曾澤生發(fā)來一封親筆信,把吉林撤退譽為東方的敦刻爾克(意即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盟軍從敦刻爾克撤退一樣,是一次成功的撤退),大加賀勉。接著,蔣介石把長春的新七軍和六十軍編為第一兵團,晉升曾澤生為防守長春的第一兵團副司令兼六十軍軍長。第一兵團司令為鄭洞國。
喬景軒說:“當時曾軍長對蔣介石的‘手跡非常重視,特交長春一古玩商陳古陶托人裱糊起來,視為珍品,裝箱保存?!?/p>
然而,生活是現(xiàn)實的,并非一個“手跡”能夠解決矛盾。六十軍進駐長春后,與蔣介石的嫡系部隊新七軍矛盾開始加深。
在長春市,六十軍與新七軍以中山路為界,路東包括郊區(qū)由六十軍防守,路西及郊區(qū)歸新七軍防守。新七軍裝備優(yōu)異,糧食充足;而六十軍由吉林逃出,缺衣少糧,狼狽不堪。新七軍連以上軍官都有吉普車,軍、師以上領導有小轎車;而六十軍除曾澤生由兵團部撥給兩部舊小車外,其余軍官什么車也不給。開始,兩軍的給養(yǎng)大體相同,后來,六十軍大米與高粱米各半;再后來,六十軍全是高粱米;到最后,六十軍得到的大多是黃豆。
六十軍官兵上下受氣,直接導致暫編二十一師師長隴耀向曾澤生發(fā)火:“這些年受國民黨嫡系的氣是太多了。排擠、歧視、分割、監(jiān)視、裝備壞、待遇低,送死打頭陣,撤退當掩護,賞是他們領,過是我們背,這樣窩囊氣,我早就受夠了!”其實,隴耀的抱怨,也正是曾澤生的心聲。曾澤生幾度掙扎后,最終在1948年秋下定決心反蔣起義。
當機立斷
1948年9月22日,曾澤生正式醞釀率六十軍在長春起義。
是時,國民黨在東北的軍事力量已陷入絕境,東北野戰(zhàn)軍發(fā)起的遼沈戰(zhàn)役已將國民黨幾十萬軍隊重重圍困在長春、沈陽、錦州3個孤立點上,并截斷北寧線,封閉了國民黨軍在東北境內(nèi)的活動,形成了“關門打狗”的態(tài)勢。擺在六十軍面前的只有3條路:一是死守長春,結果是城破被殲;二是向沈陽突圍,結果是被解放軍殲滅在長春到沈陽的路上;三是反蔣起義,參加革命,向人民贖罪。很明顯,只有第三條路才是活路。
曾澤生事后說:“走哪一條路呢?這是當時整天盤旋在我腦際的問題。”最終,曾澤生決定走第三條路,率部起義。
對決定率部起義的經(jīng)歷,曾澤生有一個手記,手記不長,卻記錄了當時的全貌?,F(xiàn)原文摘錄如下:
第一次商討
(1948年)9月22日夜10時至12時,于中長理事會大樓。
1、本人(曾澤生)發(fā)表意見:蔣政權這樣貪污腐敗的政府,20余年來,使人民天天在水深火熱中過活。且愈來愈甚。只內(nèi)戰(zhàn)一端,被屠殺的人民已不計其數(shù),以長春而言,凍饑而死者,數(shù)以萬計。言聞之下,實在令人痛心。
蔣介石于抗日戰(zhàn)爭結束后,利用美援,擴大內(nèi)戰(zhàn),不惜出賣國家一切主權,“領空,領海,內(nèi)河,礦產(chǎn),軍事基地?!笨傊?,上至天空,下至地層,統(tǒng)統(tǒng)被其出賣。處處仇貨充斥,公私商業(yè)倒閉殆盡。
本軍上下一致不滿蔣政權,以及因改組云南省政府而炮擊昆明屠殺人民的暴行,受降后復被迫來東北參加內(nèi)戰(zhàn),處處被人監(jiān)視,時時受人宰割,數(shù)年來忍痛在心,欲哭無淚。時至今日,已不能忍受下去了。
2、白師長(一八二師白肇學)發(fā)表意見:蔣介石的集團貪污腐化,危害人民,出賣國家等行為,已暴露無余。這樣的暴虐政策,實甚過歷代的暴君。
3、隴師長(暫編二十一師隴耀)發(fā)表意見:國恨鄉(xiāng)仇隱忍數(shù)年,務選擇有利時機,以軍事行動予蔣介石以致命的打擊。
4、本人(曾澤生)結論:好!在現(xiàn)在東北軍事形勢上,已是打擊蔣介石最有力有利的時候了。我們決定在長春實行反蔣,揭率軍起義的旗幟,擁護共產(chǎn)黨,參加人民解放軍,在毛主席的領導下,去打倒蔣政權,解放全國被壓迫的人民,以完成本軍的宏愿。
5、白、隴兩師長均褒贊同。并稱:我們亦愿如此,蔣政權這般人的存在,不是中國的福,而是禍害,非打倒他不可。
至12時,已得到高級干部一致的同意,在長春起義反蔣,予以軍事打擊。
第二次商討
9月26日下午5時于鐵路賓館。
因在職者均不便離開,故決定派解放歸來之張秉昌及李錚先為適當。(作者注,意思是派誰去接頭解放軍)。
第三次商討
9月31日(時間有誤,應是30日)正午,在廿一師(暫編第二十一師)隴師長處。
我(曾澤生)的主意、我們?nèi)说男袆?、并考慮行動后云南及眷屬的問題。
商討結果:1、革命是要發(fā)展到云南的,暫時受些痛苦,以待解放。而且現(xiàn)在蔣介石手忙腳亂,自顧不暇,從情況看,他不會蹂躪云南的。2、眷屬說不定會遭到危險。但為了革命,也只有忍痛。何況中國目前在蔣管區(qū)的家庭,哪個又不是在水深火熱中受苦呢!3、決定照原定計劃實施,不計后方一切,等革命成功時再替受苦受害的人們?nèi)ニ氵@筆冤債。
晚飯后薄暮時散。
10月2日下午,曾澤生他們又在一八二師師部就起義事項進行了第四次商討。
正當曾澤生緊鑼密鼓準備起義的時候,10月4日下午,曾澤生接到國民黨軍東北“剿總”副司令鄭洞國的電話,要六十軍派一個團,配合新七軍出擊。曾澤生想試探一下鄭洞國的態(tài)度,說:“目前部隊士氣低落,城外八路(指解放軍)圍得又緊,根本突不出去。出擊,只是增添傷亡。”鄭洞國聽了,憤憤地問道:“難道我們就坐以待斃?”
曾澤生心知肚明地在第二天派出一個團去敷衍,配合新七軍在八里堡一帶出擊。在出擊行動中,鄭洞國和新七軍軍長李鴻來到曾澤生的指揮所。
曾澤生趁機試探新七軍軍長李鴻:“五十六師可以突出去嗎?”新七軍戰(zhàn)斗力最強的師是三十八師,其次是六十一師。曾澤生故意問最差的五十六師的情況。
曾澤生的這一問,立刻引出李鴻的一肚子牢騷,他不停地數(shù)落了一大套:“五十六師,不行!連六十一師、三十八師都靠不住。現(xiàn)在是師長有師長的算盤,士兵有士兵的想法。簡直是離心離德!現(xiàn)在是圈在城里還能這樣守著,出去,就散了!”
這樣一來,曾澤生心里更有了底氣。10月14日早晨,曾澤生按商議計劃派曾被解放軍俘虜,又回長春策反的原一八四師五五一團團長張秉昌、一八二師五五四團副團長李崢先出長春城,去與解放軍聯(lián)絡起義事宜。
按計劃,張秉昌、李崢先出城后,預定于16日早上返回。可是,直到16日中午,兩人還沒有回來。
這一下,曾澤生心里有些焦急不安起來:張秉昌、李崢先是否與解放軍聯(lián)絡上?解放軍是否接受起義?如果張秉昌、李崢先被新七軍捉去,走漏消息,起義行動將遭受破壞,屆時怎么辦?
白肇學和隴耀知道張秉昌、李崢先沒有按時回來的消息后,更是不斷地打電話焦慮地問曾澤生:“新七軍那面,有可疑的風聲嗎?”
曾澤生每次都要安慰白肇學和隴耀一番,讓他們保持冷靜,告訴他們,新七軍那邊沒有任何動靜。
就在眾人焦慮時,鄭洞國突然來了一個電話,說有急事讓曾澤生去一趟。
曾澤生猛然一怔,心想:是什么事情找得這般急,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莫非消息走漏了?
等鄭洞國放下電話,曾澤生立刻和白肇學、隴耀通話,告訴他們鄭洞國召見的事,并交代白肇學、隴耀:“我得去兵團部一趟。在我未回來以前,就是天塌下來你倆都不許離開部隊!鄭洞國如果將我扣留,你們?nèi)园从媱澬袆??!?/p>
隨后,曾澤生便去了鄭洞國的兵團部。一進鄭洞國辦公室,曾澤生看到鄭洞國愁眉不展,苦著臉半躺在沙發(fā)上,大口大口地抽著煙。
鄭洞國見曾澤生進來,立即起身,遞給曾澤生一份蔣介石親自下達的電報命令:“立即向沈陽突圍?!边€說:“今天,錦州已經(jīng)是消息斷絕,情況不明?!?/p>
曾澤生心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他將電報放到一邊,問鄭洞國準備怎么辦。鄭洞國表示按命令行事,最后實在不行,只能打游擊。曾澤生沒有說話,鄭洞國也沉默了。
惦記著起義的事,曾澤生深知不能在這里久留,便起身告辭。
回到部隊后,曾澤生先是在暫編二十一師召開了營以上干部會議,決定該師率先宣布起義。暫編二十一師師長隴耀按曾澤生命令,立即部署了在長春城內(nèi)對新七軍的布防。
晚上8時許,曾澤生到達一八二師,向一八二師的官兵說:二十一師已經(jīng)起義,我贊成他們,你們怎么辦?”白肇學師長帶頭,全師官兵一致說:“起義!”
于是,一八二師繼暫編二十一師之后向新七軍開始布防。
接著,曾澤生回到軍部,要通了五十二師師長李嵩的電話:“李師長嗎?有事情通知你:今晚10時,你帶3個團長,到我這里來開軍事會議。”
五十二師原本是國民黨的交警部隊,是一八四師在海城起義后,杜聿明撥來監(jiān)視六十軍的。師長李嵩平時拒絕曾澤生過問五十二師的內(nèi)部情況,要勝利起義就必須排除掉這個阻礙。
放下電話,曾澤生立即安排人員布置扣押李嵩。結果,李嵩和3個團長一下車,就被抓了起來。其后曾澤生又下令把五十二師的副團職以上軍官全部調(diào)到軍部來開會。
五十二師所有副團職軍官到達軍部后,明白了真相,統(tǒng)統(tǒng)表示“服從指揮,擁護起義”。
此時,已是17日凌晨1時左右,曾澤生給鄭洞國和李鴻寫了一封相同內(nèi)容的信,勸他們起義。天亮后,曾澤生派人將信送給他倆。
10月17日上午,曾澤生根據(jù)張秉昌、李崢先帶回長春的“由東北局和東北軍區(qū)請示中央軍委同意”的意見,部署起義部隊移交防地。當天晚上8時許,防地移交開始。18日天亮時,六十軍全部撤出了長春,開往九臺縣休整。在六十軍把防地交給解放軍后,新七軍陷于孤立無援的絕境,無奈之下,鄭洞國和李鴻也只好率部投誠。
長春起義,是曾澤生第二次離開國民黨軍隊,也是曾澤生對國民黨軍隊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徹底離開國民黨軍隊的一次。曾澤生檔案中的《自傳》說:“我自脫離反動陣營,來到人民的懷抱,受到共產(chǎn)黨的許多啟示和進步的影響,在我的一生中是一個最大的轉(zhuǎn)折點。所以,我感謝共產(chǎn)黨把我從半睡眠狀態(tài)里喚醒過來,從彷徨的歧途中引入正道,從死的暗影里救出來,并且得到光明,這是萬分的幸運,為之衷心感激!”
新生萌芽
曾澤生率部起義后,按照共產(chǎn)黨改造國民黨起義軍隊的方針,認認真真地去改造自己和起義部隊。他對起義干部和戰(zhàn)士提出:“我們目前要經(jīng)得起三個考驗:第一,部隊與個人是否真心誠意地接受共產(chǎn)黨的改造;第二,改造后是否切切實實地遵行人民解放軍的傳統(tǒng),保持擁政愛民、守紀負責、艱苦樸素的優(yōu)良作風;第三,進入戰(zhàn)場是否能忍苦耐勞,并堅決執(zhí)行命令,在戰(zhàn)斗激烈的場合下,是否能不惜犧牲地去為實現(xiàn)人民與革命的利益與敵人生死搏斗?!?/p>
起義部隊改造完成后,1949年1月2日,中央軍委授權新華社通電全國:“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今日宣布:改編曾澤生將軍率領起義的前國民黨第六十軍及所轄暫二十一師及暫五十二師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五十軍及步兵一四八師、一四九師、一五○師,并任命曾澤生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五十軍軍長,葉長庚為副軍長,徐文烈為政治委員,王振乾為政治部主任。”
1949年11月,曾澤生奉命率人民解放軍第五十軍參加鄂川戰(zhàn)役。11月6日,五十軍在曾澤生、徐文烈指揮下,急行軍60公里,一舉攻入恩施縣城,殲滅國民黨軍第二二三師警衛(wèi)營,宣告恩施解放。解放恩施城時,原國民黨湖北省政府秘書黃濤正好在恩施城內(nèi)。黃濤回憶的《解放恩施目睹記》,很好地記錄了五十軍在恩施的軍紀情況。當然,黃濤不知道這支部隊就是由原六十軍改編而來的五十軍。
黃濤在《解放恩施目睹記》中說:“恩施解放的第一天,我住家的南門一號這幢房子里就駐進了幾十個解放軍,他們穿一樣的土布軍裝,系一樣的腰帶,背一樣的炒米磨粉干糧袋,他們之間官兵平等,在我們這里住了兩天,我還分不清他們誰是班長、排長、連長和指導員。這些解放軍對老百姓說話和氣,待人謙遜,極有禮貌。這些解放軍紀律非常嚴明,在他們駐扎的臨時營房門口,并沒有門衛(wèi)站哨。但個個都自覺嚴守軍紀,不出大門半步。他們有時需要購買香煙、火柴之類的東西,都是請我出去代買。記得有一天,有一位解放軍戰(zhàn)士在屋后面的曬樓上牽繩子,曬衣服,他把繩子的一頭拴在一個栽有菊花的花缽上。不料,刮了一陣大風,衣服飄動之力,把那個花缽帶倒,掉在地上摔破了。事后,這個解放軍戰(zhàn)士找到我,主動要求賠錢,我告訴他花缽的主人已經(jīng)到四川去了,你要賠,也沒有人代他收錢。后來,又有好幾位解放軍來找我,—定要我?guī)莻€曬衣服的戰(zhàn)士上街買了一個新花缽回來,重新把菊花栽好才了事?!?/p>
曾澤生在《自傳》中說:“我更相信新生的雖然是萌芽,但必定會發(fā)展而壯大;舊的雖然龐大,但畢竟是腐敗而將死亡的,逃不了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所注定的結果。這使我對革命前途感到樂觀。”
1950年5月,曾澤生率五十軍回師東北。兵團領導考慮曾澤生的身體狀況,特別關照曾澤生在五龍背休養(yǎng)所休養(yǎng)。9月,曾澤生獲悉中央決定派出志愿軍入朝作戰(zhàn),便主動請戰(zhàn),要求率五十軍入朝作戰(zhàn),得到毛澤東和中央軍委批準。
10月,曾澤生率由五十軍改稱的中國人民志愿軍第五十軍入朝作戰(zhàn)。參加了第一至第四次戰(zhàn)役后,曾澤生率志愿軍第五十軍于1951年4月撤離朝鮮回國。
回國后,曾澤生看到全國人民紛紛為抗美援朝捐款,便向總政治部提出,將昆明住房兩所、鋪面一間及北京的住屋呈交政府作為捐獻。總政治部批復:“你在昆明的房子已呈交當?shù)卣?,北京的房子留作你的家屬居住之用,不必捐獻?!?/p>
1951年7月,曾澤生再次率志愿軍第五十軍入朝作戰(zhàn)。由于身體原因,他于1952年底提前回國,志愿軍第五十軍部隊直到1955年4月才回國。
1955年10月,曾澤生被國務院、中央軍委授予中將軍銜。1968年9月,曾澤生辭去五十軍軍長一職。1973年2月22日,曾澤生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71歲。(題圖為曾澤生在歡迎解放軍進入長春的大會上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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