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澤勁

“心是不是都飛到爪哇國去了？”當我從飛機舷窗俯瞰蔚藍的爪哇海時，不禁憶起多年前老師常用來警示我們的話。爪哇島便是古爪哇國所在地。而被譽為“爪哇中心的中心”的日惹，正是爪哇文化的發(fā)源地，印度尼西亞人眼中爪哇靈魂的“搖籃”。只要在古城感受過鮮活的爪哇文化，到默拉皮火山聆聽了地球的呼吸，去婆羅浮屠觸摸過宗教的神秘瑰麗，日惹便抽象成暌別后注定要朝思暮想的美麗，而這種美麗著實惹不起！

皇室與平民

去印度尼西亞的游客大多沖著巴厘島。當日惹原汁原味的爪哇風情撲面而來，我慶幸沒與它失之交臂。如果說巴厘島代表著海洋的浪漫，日惹則足以代表爪哇文明的榮耀。

漫步日惹古城，不經(jīng)意便開啟了一扇窺視印度尼西亞本土文化的窗。簡樸明朗的殖民時期老建筑，似乎把人帶進懷舊的繾綣，星羅棋布的大學校園則令城市上空彌漫著沖淡恬靜的書卷氣，日惹顛覆了我以往以為“爪哇”偏遠、荒蠻和不起眼的印象。蘇丹王宮更是有如一枚別在爪哇島上的榮耀徽章，成為人們趨之若鶩的文化坐標。

日惹系蘇丹王朝發(fā)祥地，在此升起的第一面印度尼西亞共和國國旗又賦予它“革命城”的榮光，它還是印度尼西亞唯一仍由蘇丹統(tǒng)治的省級特區(qū)。既享受蘇丹王待遇，又握省長實權的哈孟古·布沃諾十世就住在蘇丹王宮里，這一殊榮得益于他父親當年奮起反抗荷蘭殖民者的戰(zhàn)爭。

王宮建成于1756年，建筑風格以東南亞特色為主，西式拱門的大門能看到受外來文化影響的痕跡。王宮僅有少部分仍為皇家禁苑，大部分都對游人開放了，可一窺爪哇古王朝的風貌。蘇丹王宮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其對爪哇文明傳承的堅守。宮女們每天仍早午兩次雷打不動地向內(nèi)宮敬茶，她們用優(yōu)雅的身姿展示著對傳統(tǒng)的恪守。最拉風的是著裝和職責幾百年沒有變化的王宮侍衛(wèi)，他們戴圓帽、裹紗籠、趿拖鞋、著“巴迪克”蠟染服飾、佩格利斯短劍，從身邊走過時無聲無息，我真懷疑進到某部古裝武俠片的片場。正趕上宮庭樂師演奏加美蘭音樂，還有舞者跳爪哇傳統(tǒng)舞蹈，宗教的莊重與天籟的悠遠交織得天衣無縫，繞梁的空靈與禪意讓并不金碧輝煌、富麗堂皇的王宮別有韻味。王宮里收藏著二十多套加美蘭樂器，其中最古老的兩套分別來自麻喏巴歇王朝和淡目王國，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無論是侍衛(wèi)還是樂師、宮女，在王宮當差全憑自愿，為王室工作沒有薪酬，只有每月蘇丹給予的微薄補貼。盡管皇室與平民的界線早已不涇渭分明，王室最小的公主去年底還嫁給了平民?？赡転橥鯇m做事，對于當?shù)厝藖碚f仍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王宮往南不遠，是原供王族成員娛樂洗浴的薩利水宮公園。別想看到王妃出浴，園中有個停放皇家車駕的倉庫，倒是每年要舉行稱作“圣浴”的洗車活動，用洗過車的水再去沐浴，據(jù)說能帶來好運。平時，也有印度尼西亞人逢周五就到車駕倉庫來獻花，甚至會整宿睡在倉庫旁，以求得到死去蘇丹靈魂的指引。

皇宮附近還有個傳統(tǒng)的雀鳥市場，讓“皇城根下”憑空生出幾分雅痞之息。養(yǎng)鳥是日惹男人最大的樂趣，家家戶戶的屋檐下掛著各式鳥籠是最市井的一景，男人們最盼望的節(jié)日也莫過于每年的鳥鳴大賽。雀鳥市場所售的無所不包，除雀鳥外還有蛇、鼠、兔等動物，當然也少不了斗雞。

斗雞，在整個印度尼西亞都風行，日惹的斗雞文化更是興盛，總能遇到樂此不疲替愛雞梳理洗浴按摩的男人。傳統(tǒng)的斗雞娛人悅神，卻很殘忍，斗雞爪上會被綁上刀片，兩只斗雞要斗到以生死決勝負——即便兩只雞兩敗俱傷，還要將它們放在一個圈內(nèi)，先跳出去的為勝，當場殺掉負者。爪哇國那爭強好勝的剽悍遺風不知是不是由斗雞來傳承了？熱鬧的斗雞場面堪稱一道風景線，而市場上“一代名雞”的價格也讓我只能倒吸口涼氣，一只英勇善戰(zhàn)的公雞能值上萬元人民幣！

地球的呼吸

日惹依默拉皮火山而建，城里不少地方抬頭便能望火山。默拉皮火山風姿綽約地屹立藍天下，蓊郁叢林仿佛一襲綠裙，裊裊煙霧經(jīng)年繚繞宛若飄紗。

“默拉皮”在當?shù)卣Z言中是“火焰山”之意，默拉皮是整個爪哇島火山中脾氣最壞的，2010年的噴發(fā)就造成數(shù)百人死亡?？扇绻仙n慈悲為懷熄滅默拉皮火山的怒氣，那么用以堆積日惹這座城市的熔巖和火山灰也將不復存在?；鹕降膰姲l(fā)是威脅也是恩典，火山灰可以肥田，熔巖帶來土地、地熱和硫磺、火山沙等礦物質，隨處可見的火山工藝品也昭示著旅游與火山的關聯(lián)。當?shù)厝藢鹕骄慈缟衩?，山中常住著一位被視為圣人的火山守護人，他護佑著山民和游人，這份極端危險的職責世代相傳，蘇丹王每年也要定期向火山祈禱。火山儼然文化大熔爐，讓多元的宗教和睦共存。

觀賞默拉比火山有好幾條線路，要安穩(wěn)就乘大巴上山到觀景臺遠眺火山口，要刺激就選擇徒步登山抵達火山口。踩著燙腳的巖石，一路目睹火山爆發(fā)后的慘烈，對火山才能有觸目驚心的了解：把火山視作地球的呼吸，無論噴發(fā)還是靜默，一切交給神的喜怒去決定好了。

祈禱，噴發(fā)，撤離，一些人罹難，幸免的人回到火山腳下，繼續(xù)泰然自若地生活著……如此周而復始的場景，構成了日惹人千百年的生活，末世情緒中的樂觀與篤定養(yǎng)成了他們令人嘆為觀止的冷靜。活在當下的歲月靜好便好，躺在火山的懷抱，佛塔依然，森林依然，日惹安詳依然。與當?shù)厝私煌?，有如解讀一部隨遇而安，安天樂命的生存哲學。他們熱情純樸卻又慢條斯理，仿佛是被熱帶陽光和熾灼火山賦予了激情，同時也被抽去了精氣神，生活節(jié)奏慢成了一種慵懶范兒。每天的平安度過都值得慶祝。古老的拉瑪耶那芭蕾舞、從皇室流傳到民間的哇揚皮影戲、加美蘭音樂……傳統(tǒng)的爪哇文化每天都要在夜色中悠然綻放。

加美蘭音樂是印尼最富代表性的本土音樂，是以一種打擊樂器為主組成的樂隊表演形式，常見樂器有鑼、鼓、木琴、弦樂及管樂等。加美蘭音樂是多聲部音樂，其復雜的聲部最多可達到二十多個。不過，欣賞的時候，還是能聽出一個基本旋律是核心聲部，其它的聲部只是眾星捧月般環(huán)繞裝飾著這個核心聲部。加美蘭的樂隊可大可小，樂器數(shù)量的伸縮性很大，數(shù)十件樂器在輝煌的王宮里演奏，數(shù)件樂器在街頭表演也可。街頭演出，更加如泣如訴，充滿了人間情感的纏綿與悠揚。

日惹皮影仍循古法制作，選上好水牛皮，一刀刻出鏤空花紋，非十余年功力的皮影匠人，難以把握堅韌牛皮上的繁復花紋，刻好花紋后再上色，制成的皮影往往有如精美的工藝品。皮影戲是印度尼西亞的國粹之一，內(nèi)容多為宗教題材，通常一演便通宵。觀眾帶著枕頭看戲，盡管聽不懂吟唱的內(nèi)容，可通過聲音所透出的情感渲染仍直抵內(nèi)心。愛恨交加，生離死別，恩怨情仇，一切皆如上演的皮影，美麗且即逝。

世界的中心

日惹95%的居民信奉伊斯蘭教，每天日出前清真寺禮拜誦經(jīng)的場面壯觀瑰麗，更為瑰麗的是異教創(chuàng)造的婆羅浮屠和普蘭巴南卻同樣得到了精心保護，仍在高原上講述著佛號喧天、黃袍耀日的滄桑與神秘。

位于日惹城西北40公里處的婆羅浮屠，古梵語中指“山丘上的佛塔”，是世界現(xiàn)存最大的古佛塔、世界七大奇跡之一。婆羅浮屠始建于公元8世紀后半期，用來供奉釋迦牟尼的舍利子，建造工程非常浩大，據(jù)說用去200余萬塊石頭，動用了10萬奴隸，耗時15年方建成。

爪哇，在世人印象中幾成遙不可及的代名詞，在建造者眼中是不折不扣的“世界的中心”。婆羅浮屠則更是佛教中的曼荼羅，代表著大千世界和心靈深處。我選在婆羅浮屠旁的安曼佳沃酒店入住，正因為酒店模仿了佛塔曼荼羅的設計風格，站在房間落地窗前迎接黎明，看著佛塔世界在紫色霧藹里逐漸清晰起來，有種喚醒心靈的清新透徹——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中心。

與吳哥窟一樣的命運，婆羅浮屠漸被火山灰和叢莽所湮沒，直到1814年才重見天日。婆羅浮屠共有九層，自下而上的六層為正方形，再往上三層是圓形。歷經(jīng)劫波的婆羅浮屠被雷擊毀壞過，出于保護還把最后一層埋在了地下，但其高度仍達35米，雄偉異常?；乩群蜋跅U上的浮雕刻畫著宗教故事，也刻畫著世俗生活，若一塊塊連起便是一卷長達4公里的“石頭史詩”，其宏偉壯麗足以令世人拜倒一大片。婆羅浮屠頂層的圓形佛塔主塔周圍還簇擁著72座鐘形舍利塔，信徒手伸進塔中摸到供奉內(nèi)中的佛陀雕像，便能得到佛祖的庇佑。

普蘭巴南神廟群是印度教寺廟，其規(guī)模、雕刻和藝術成就都難以媲美婆羅浮屠，且毀損嚴重，迄今只剩主廟及規(guī)模大小不等的共六座神廟塔宇。有不少寺廟建筑上的石塊已搖搖欲墜，可這是個很適合隨同夕陽一道去拜訪的地方?？礆堅珨啾谏系妮x煌一點點隱入暮色，那種蒼涼之感難以言表。每年的5月到10月，普蘭巴南寺廟后院的露天舞臺上，便要開始上演以印度史詩《羅摩衍那》為題材的爪哇傳統(tǒng)舞蹈。在承載著歲月斑駁的石頭前翩翩起舞，這種反差會令舞者與觀者都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