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舟群

貧瘠的童年沒有童書

我出生在蘇州農(nóng)村，當時的生活條件非常艱苦。家里窮，買不起課外書，父母和老師都沒有閱讀的理念，我直到小學(xué)三四年級都沒有讀過任何課外書。后來大人們常常從大都市一船一船地運回垃圾，作為農(nóng)田的肥料，小孩子總喜歡到垃圾堆里去“淘寶”，我從此喜歡上了淘書。破了頁的小人書被我淘回一大堆，看得入迷，就這樣喜歡上了閱讀。

讀初中時，由于母親是村婦女主任，村里配了一本《中國婦女》雜志，每一本雜志都被我翻爛。后來畢業(yè)了，鄰家有個比我大3歲的小姐妹經(jīng)人介紹與一位軍人相戀。只有小學(xué)三年級文化的她只會讀信不會寫信，于是我開始了“代筆”生涯，一代就是3年。反正閑著沒事，有時一封信要寫十幾頁，天南地北地瞎吹。3年后，他們步入婚姻的殿堂，而我的寫作水平也得到了提高。

但是，閱讀的心情似乎隨著工作而消失。當了教師后，表面上看我天天與書打交道，應(yīng)該是更愛讀書了，可事實上絕大多數(shù)時間里，我只是抱著課本照本宣科而已。

直到2006年的暑假，我參加了“毛蟲與蝴蝶”階梯閱讀高級研修班，那是我生命的轉(zhuǎn)折點。

2006年8月15日，我永遠記得那個日子，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毛蟲與蝴蝶”這個名字，既新鮮又好奇。一開始我只是找了個角落坐下來，靜靜地翻看培訓(xùn)手冊和日程安排，完全一副局外人的姿態(tài)。漸漸地，我被眼前一群人的熱情所吸引，當他們?nèi)鐢?shù)家珍地說出一本本童書的名字、提煉一本本童書的主題、道破一本本童書的秘密時，我完全沉入其中：童書，竟然會這么神奇？對于小時候從未讀過童書的我來說，這個培訓(xùn)班完全打開了另一扇窗。

培訓(xùn)班結(jié)束后，在尚未開學(xué)的那段時間里，我儼然重新回到了童年。我買回了培訓(xùn)班上推薦的那些優(yōu)秀童書，從《草房子》到《秘密花園》，從《小王子》到《波利安娜》，從《人鴉》到《青鳥》……我瘋狂地讀了一本又一本，像著了魔似的愛上了這些童書。這些深入淺出、風格多樣、節(jié)奏明快、閱讀愉快的作品，完全淹沒了我。我像一個從未上過學(xué)的孩子一樣，第一次如此期待著開學(xué)，因為我深深知道，孩子們一定也會像我一樣喜歡這些書的。我甚至為我的那些還沒有見面的學(xué)生慶幸，因為開學(xué)后他們迎來的不是過去的我，而是一位熱愛童書的新老師。

懷揣執(zhí)著上路

開學(xué)的日子終于到了。這時我才知道自己將從六年級回到一年級。我好不失望：一年級的孩子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可怎么開展閱讀實驗?zāi)?？何況，我?guī)У倪@個一（3）班是個后進學(xué)生一大堆的最不起眼的班級。入學(xué)后第一次調(diào)研測試中我們班的成績比另外兩個班相差十幾分，我偷偷排了一下名，在我這37個孩子的班上，全年級的后20名大都在我們班級。

剛開學(xué)的日子里，這些才從幼兒園里出來的孩子、這些被父母長輩寵壞了的“小皇帝”們可把我折騰死了。光行為習(xí)慣、養(yǎng)成訓(xùn)練就把我搞得筋疲力盡，再加上至關(guān)重要的拼音必須讓他們扎實掌握，哪里有開展閱讀實驗的可能？我迷茫而痛苦。

一個偶然的機會，“毛蟲與蝴蝶”項目的負責人馬玲老師來到了我的班。她深入班級了解情況后，對我和另外兩個一年級的老師說：“孩子基本的行為習(xí)慣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我發(fā)現(xiàn)很多孩子已經(jīng)能借助拼音閱讀一些簡單的課外讀物，現(xiàn)在可以給孩子們開展閱讀實驗了！”現(xiàn)在？我瞪大了眼睛。馬老師給了我一套《精靈鼠小弟》的圖畫書。

從這里我開始得知：圖畫就是孩子的語言，識字不多的孩子，往往是從讀圖開始讀故事的。孩子讀完故事后，可以回家把故事講給父母聽，并根據(jù)自己的理解，用繪畫的方式記下自己的思考，或者復(fù)述故事，或者進行故事接龍等，這才是完整的實驗流程。

就這樣，我摸索著開始了圖畫書的閱讀，并按照階梯閱讀實驗的要求，注冊了“小舟成群”的網(wǎng)名。白天，我在教室里給孩子們講圖畫書，晚上我就整理課堂實錄，記錄感想，上傳孩子的讀寫繪作品，用一封封給家長的信和父母們溝通，分享孩子們的讀書過程。

家長給予我最迅速、最熱烈的反饋，回信像雪片一樣飛來。而孩子們更是讓我驚嘆：在一本本圖畫書、一個個故事的熏陶下，他們變得越來越懂事、越來越有靈氣……

到了二年級，我們班這些孩子展現(xiàn)了驚人的寫作水平：在“姑蘇晚報杯小荷現(xiàn)場作文競賽”中，我們班參賽的十幾個孩子幾乎個個獲獎，總成績居年級之首，甚至讓大賽組織者都感到吃驚。

生命低谷中的展翅

除了由我?guī)е⒆庸沧x之外，孩子們的自主閱讀也逐漸開始了。我從學(xué)校的圖書室搬來一大疊的圖畫書，同時也讓孩子們把自己家里的童書帶來，利用午間休息時間互相交換著看。

根據(jù)課本的內(nèi)容，我又增添了相應(yīng)的課外閱讀，這樣課內(nèi)課外有機結(jié)合，既激發(fā)了孩子的興趣，又拓寬了他們的知識面。

就這樣我?guī)ьI(lǐng)孩子們在一本本經(jīng)典的圖書中穿越著。正當我和孩子們沉浸在書籍帶來的巨大幸福之時，不幸卻降臨到我的身上。

2007年4月18日晚上——那個令我刻骨銘心的時刻。當時，所有的老師都回家了，只有我一個人還在辦公室里整理學(xué)生的作品。我清晰地記得，我正在整理的是《白鳥之國》的作品。我把孩子們的讀寫繪作品一張張拍成照片，把一篇篇文字打出來再加上評語，然后一一發(fā)到網(wǎng)站上。18∶30我還收到老公的信息：“老婆，有沒有回家啦？路上小心！”我卻按照習(xí)慣，心里全是一個念頭：一定要把所有的作品處理完才回家。

那是老公發(fā)給我的最后一條信息。處理完作品回到家已經(jīng)晚上7點，他還沒回來。我吃完晚飯，一邊備課一邊等他回家，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醫(yī)院的電話，等來的是一個天大的噩耗：老公發(fā)生車禍，搶救無效離世。我一下子墜入絕望的深淵。

接下來的時間里，我整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生命全靠打點滴維持。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對親人的安慰、朋友的勸說根本無動于衷。無數(shù)次，我絕望得也想跟隨老公而去……

這時，參加“毛蟲與蝴蝶”分級閱讀實驗的全國各地的朋友們，在網(wǎng)上向我發(fā)出了呼喚。我學(xué)校的同事兼共同參加實驗的好友紅芳、素芳兩位老師來看我時，讓我打開“教育在線”論壇，看看網(wǎng)友們給我的留言。原來她們已經(jīng)把我遭遇的不幸發(fā)到了網(wǎng)上。

“所有毛蟲姐妹與毛蟲兄弟以及毛蟲孩子們，此刻承受著4月最深切的哀傷。我們知道所有的言語都不足以表達安慰啊，但如果我們不說又怎能讓你知道我們的哀傷……”有人說。

朱永新老師說：“命運經(jīng)常如此，只有堅強面對！同悲！”

……

除了網(wǎng)友之外，還有我班上的孩子與家長，他們也向我發(fā)出了聲聲呼喚：“顧老師振作起來，我們離不開你，孩子更離不開你……”

這種情形，以前我只在影視作品、小說里看到過。身臨其境，才真正感受到其中的悲痛與柔情。藝術(shù)果然來源于生活，我也是在這樣的呼喚下重新站了起來，重新回到了班級、回到了孩子們中間。被人需要的幸福，逐漸填補了我心中悲痛所致的空洞。

這一次，我閱讀的是一本活生生的書——生活。

童書為翼的翱翔

讀寫繪的閱讀課每周一次，這堂課深深地吸引著每個孩子，為了不錯過這樣的繪本閱讀，有的孩子甚至帶病上學(xué)。

有一天，一個叫王怡安的女生，她的媽媽一大早給我打電話說孩子感冒發(fā)燒要請一天假。沒想到中午她就出現(xiàn)在教室里。后來我才從她媽媽那里得知：王怡安在醫(yī)院打完點滴后，拔下針頭就鬧著來學(xué)校。她說今天是星期五，我們有繪本課，顧老師要給我們講繪本了，我一定要去的！說完就真的堅持上了學(xué)。說到做到，說走就走……怡安媽媽給我講起這些時，我非常感動，而她卻告訴我：“我真的非常感動——是您給孩子帶來了可貴的精神食糧！”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開始應(yīng)邀去各地學(xué)校作講座，介紹我在班上開展實驗的情況。但更多時間里，我一直守在書旁。

在指導(dǎo)孩子們進行閱讀時，我最重視的是對童書的選擇。吃怎樣的糧食就會長出怎樣的孩子，作為師生共讀的童書，必須精挑細選。每次班級共讀的前一天晚上，我都要在燈下默默地選書，一本又一本地讀。要想打動孩子，首先得打動自己。好些時候，我都會被那些經(jīng)典的故事感動不已。

記得有天晚上，我靜靜讀著《溫情的獅子》，不知不覺淚水滑落，直至泣不成聲：失去雙親、孤苦伶仃的小獅子在狗媽媽無微不至的照料下長大了，他們之間建立了無法割舍的感情?？砷L大的獅子要被送到馬戲團，只能與狗媽媽分別……

第二天，我給孩子們講了這個故事。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他們眼圈紅了，淚水不住地滑落……讀到“哆哆是一只溫和善良、有情有義的獅子……哆哆把狗媽媽緊緊地抱在懷里倒下了”時，好多孩子泣不成聲。

我真的沒想到，這些習(xí)慣了被寵愛、被照顧，擁有太多而心靈甚至有點麻木的孩子，也會被這樣的故事深深打動。從他們的淚水中，我覺得我們的心再一次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我把這一切都寫在了家長信里。許多家長給我回信說，當晚回家后，幾乎每個孩子都迫不及待要把故事講給父母聽，他們告訴我說，從來沒有看到孩子如此激動過……

看著這些家長的回信，我的眼圈又紅了。我并未想到，幾年后我的這些與家長的通信會被結(jié)集出版。當時的我，只是深切地、真切地感受到幸?！{子哆哆和狗媽媽之間的真情，感動了我，觸動了孩子，打動了父母，這是靈魂的洗禮、愛的傳遞。

而這一切，甚至可以說我生命中最寶貴的一切，都是借由閱讀所獲得的。

【童喜喜點評】

朱永新先生說：“一個人的精神發(fā)育史就是他的閱讀史?！?/p>

面對現(xiàn)實的殘酷圍剿，很難相信一個不愛讀書的教師，會有辦法應(yīng)對、會有力量反抗。

而閱讀中的童書閱讀，對教師而言，卻是破解童心秘密的武器。一旦掌握這個武器，獲得的將是師生的完整幸福。

（責 編 子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