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林

花朵是一個漂亮的女孩?；ǘ涞钠潦菬o法形容的?；ǘ湫彰罚彩且环N花的姓兒。這種花在她老家有許多，是冬天里開的那種?；ǘ涞男张c花朵的名兒放在一起讓人覺得花朵也就是那種花兒了。但花朵不是?；ǘ涫悄悄晗奶扉_始綻放的。那年夏天的一個午后，剛剛升入初中的花朵走在老家小鎮(zhèn)的街上?；ǘ涞亩道锊]有錢，但她還是上了街，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沒有錢的花朵走著走著就走進了供銷社的門市部。

夏天中午的門市部顯得有點冷清，那些貨物都待在它們應該待的地方一動不動。初中生花朵在玻璃柜臺前看到了她想看到的東西。這時她就聽到外面有人叫她。梅花朵梅花朵梅花朵！花朵覺得這種聲音有點陌生。她的名字確是叫梅花朵，但很少有人這樣叫她的。家中的人都叫她梅花，而學校的同學卻叫她花朵。她沒有去理會那個聲音。花朵的眼睛盯住了柜臺里面的一塊香皂。她剛剛從同學李燕那里知道世界上有香皂這樣的好東西。放假的前一天，她聞到同桌的李燕身上發(fā)出一種好聞的氣味，這種氣味讓花朵著迷?；ǘ浜髞碇览钛嘞丛钑r用的是香皂。李燕告訴她只有用香皂洗澡身上才會有這樣的氣味。花朵希望自己也能用這樣的香皂洗澡。她知道只有供銷社的商店里才有這樣的香皂。她已經(jīng)去過好幾次門市部了。她想知道買這樣的香皂需要多少錢。但營業(yè)員總是不告訴她。營業(yè)員可能是認為她買不起這樣的香皂，也許是認為她還是一個學生不應該買這樣的香皂。不過她已經(jīng)有了打算，她認為自己完全是有辦法的。比如她可以利用假期的時間去割草。她會將割來的草曬干。他們這地方有養(yǎng)奶牛的，那些奶牛在冬天需要大量的干草。只是現(xiàn)在她還沒有將那香皂的價格搞清楚就有人來打擾她了。這讓她有點兒生氣。花朵以前是很少生氣的。她幾乎從來就沒有真正地生過什么氣。但今天她是真的生氣了，為那個對著她大叫的聲音生氣。

柜臺里面那個在打瞌睡的營業(yè)員也被那聲音吵醒了。他睜開眼看到是花朵就說：不是放假了嗎，你還買文具？營業(yè)員叫謝兵是鎮(zhèn)黨委書記的兒子。營業(yè)員這工作在鎮(zhèn)上應該是最好的，所以他很有優(yōu)越感。他站到賣文具的柜臺前。后來他看清楚了是花朵，就說，怎么又是你？這時那個聲音已經(jīng)來到花朵的面前。梅花朵同學，你讓我找得好苦。花朵現(xiàn)在看清叫她的是他們學校的郭老師。花朵怕學校里的老師，因為她的學習成績不好。但她不怕郭老師。郭老師是學校的文藝老師，他教體育教畫畫教唱歌還教舞蹈。在所有的老師中數(shù)郭老師最喜歡花朵。學校有什么文藝活動郭老師總要來找花朵。郭老師長得有點胖。他歌唱得不錯還會拉二胡吹笛子。上個學期他給花朵排了個獨舞?；ǘ溆X得郭老師的舞姿并不優(yōu)美，但他編排的舞蹈卻是那么的與眾不同，從而讓花朵在鎮(zhèn)上得了個獎。郭老師認為花朵是他教過的學生中最有文藝細胞的一個，就將她當作了自己最得意的門徒，動不動就讓花朵去他那邊練功。郭老師對花朵說：你怎么不在家好好練功？花朵想現(xiàn)在不是放假嗎，放假還練什么功？郭老師沒再說練功的事。他將花朵拉到一邊悄悄地說：我找你是有個好消息呢！地區(qū)在招演員，我們這有一個名額?；ǘ涞难酃鈴哪菈K香皂上收了回來。她只是到鎮(zhèn)上去過，那還是郭老師帶她去的，她在那邊的大會堂里面演過節(jié)目。她知道鎮(zhèn)上面是區(qū)，區(qū)上面是縣，縣上面才是地區(qū)。地區(qū)來招演員那可是了不起的事。這樣了不起的事花朵可是想都不敢想。郭老師說：那可是國家的大劇團，現(xiàn)在叫文工團，你要是進了文工團那就是有正式工作了。花朵驚訝地說：你是說我？

花朵真的是不相信自己有這樣的福分。但讓人沒有想到的是花朵的美麗讓所有的困難都避而遠之。進入地區(qū)的文工團是需要考試才能通過的，下面初選上來的人很多?；ǘ湔驹谀敲炊嗟娜酥酗@得有點不知所措。她看到考官在一個大教室里坐成一排，而在這一排考官的后面還坐了一個人。這個人是單獨坐的所以顯得特別的與眾不同，好像所有的考官都要聽從他的意見。花朵認為他是考官中的考官。人們一個一個依次從這些考官前面走過，當然其中的某個考官會出其不意地讓你做一個動作或者唱一首歌。也許就是因為這么一個動作或者是這么一首歌，你就被淘汰了。沒見過這種大場面的花朵不由得生出一種緊張。她之所以緊張是因為與邊上的人相比，她認為自己的歌唱得不好自己的舞也跳得不好。那次從鎮(zhèn)上得獎回來她聽郭老師說過。郭老師說：你要刻苦練功。郭老師真的就是這么對她說的。郭老師說：你這次得獎不是你跳得真的有那么好，是你的臉蛋迷住了評委們。郭老師的話讓花朵吃驚，她沒有想到臉蛋也會有這么大的作用。那天晚上她對著家中唯一的鏡子反反復復地打量。她覺得鏡子中的女孩長得真是太完美了。唯一讓人覺得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脖子有點長。但她還是非常高興。第二天她將自己的這一發(fā)現(xiàn)告訴了同桌的李燕。沒想到李燕聽完她的話后反反復復地打量了半天她的脖子：你的脖子真的有那么長嗎？女孩脖子長就是美！李燕在校中被人稱為長脖子美人，她大概認為花朵是來與她比較脖子的。

當時的花朵顯然沒有這樣明確的想法。特別是面對李燕她更不敢有這樣的想法。李燕當時在學校里已經(jīng)把自己擺在了校花的位置上。學校里有幾個男同學成天追著她偷偷地塞紙條。不僅如此，她的魅力甚至已經(jīng)在社會上也大放光芒，李燕曾經(jīng)大膽地告訴花朵，她洗澡用的香皂就是供銷社門市部的營業(yè)員謝兵送的。當時花朵覺得李燕真的很了不起，竟然有人給她送香皂。就在她這般想的時候有人叫響了她的名字。也許是她的名字太奇怪了，她聽到有人笑出聲來。她忐忑不安地站到前面?，F(xiàn)在她感到所有考官的眼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她不知道他們是會讓她唱歌還是讓她跳舞。你叫梅花朵？她聽到一個聲音離她很近。她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那個考官中的考官已經(jīng)站在了她的面前。這樣所有的考官就都站起來了，他們對考官中的考官說：陶專員，你看怎么樣？現(xiàn)在花朵知道這個考官中的考官原來是地區(qū)的專員。花朵知道這是一個很大的官。陶專員沒有什么官架子。他的手里拿著一張表格。他揮著那張表格說：梅花朵，好一朵美麗的花朵。陶專員說話的聲音很響亮但有點沙啞?；ǘ渥⒁獾教諏T的下巴很寬脖子特別的粗，她想如果拿自己的脖子與陶專員的比，怕是三個都比不過。陶專員拍著花朵的肩膀說：你姓梅，梅蘭芳也姓梅，你們不會是一家的吧？考官們現(xiàn)在都在聽陶專員說話。陶專員對考官們說：好好培養(yǎng)，說不定就培養(yǎng)出一個梅蘭芳！聽陶專員這么說的花朵臉就紅了。她認為自己是欺騙了大家。她甚至覺得她的爸爸媽媽以及她的祖先們都欺騙了大家。她知道自己的功夫很差，郭老師早就說過讓她多練功，但她怕苦經(jīng)常偷懶，她怎么可能會成為梅蘭芳呢？陶專員根本就不知道花朵的想法，他對其中的一個考官說：呂團長，這朵小花你要好好培養(yǎng)呀！

花朵就這樣真的進了地區(qū)文工團，從一個初中生一下子成了一個人人羨慕的演員?；ǘ渌麄兊奈墓F曾經(jīng)到花朵老家的小鎮(zhèn)上演過戲，花朵由于唱功做功都不怎么樣，在臺上往往只是做做配角當當群眾演員，所以一開始老家的人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臺上的花朵，這讓花朵有些失望。后來還是供銷社門市部的營業(yè)員謝兵發(fā)現(xiàn)的。謝兵那年已經(jīng)到了談戀愛找對象結婚的年紀了。他父親是鎮(zhèn)上的書記所以說媒的很多，但謝兵似乎還沒看上一個。當?shù)貐^(qū)文工團開進小鎮(zhèn)的時候，那些漂亮的女演員讓謝兵的眼睛為之發(fā)亮。謝兵想如果能搞一個這樣的對象也就心滿意足了。文工團在小鎮(zhèn)的一塊空地上搭臺演出，謝兵早早地就在臺前占了一個好位置。謝兵將節(jié)目看得很認真。當然他并不在乎節(jié)目的內容，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些女演員的身上。由于他的位置好所以看得就很真切。那晚有一場《紅色娘子軍》的折子戲，一群女紅軍上來跳舞，花朵就在這一大群的女紅軍之中。扮演女紅軍的女孩差不多一樣的高矮一樣的胖瘦不仔細分辨還真認不清誰和誰。一開始謝兵也被弄糊涂了。他在這一大幫女紅軍中挑選自己理想的對象，由于漂亮的女孩太多，他就一個一個地比較。他的挑剔簡直殘酷得不近情理。這個的臉有點長，這個的皮膚有點黑，這個五官還好但胸部太平…… 他的目光最終不知不覺地還是被花朵吸引了。當然當時他并不知道這個女紅軍就是花朵。女紅軍們穿著一色的服裝排成一排，她們手拉著手踮著腳尖在跳那種被稱之為芭蕾舞的舞蹈動作，她們全身挺拔隨著節(jié)奏轉動著腦袋，這讓她們的脖子特別的引人注目，謝兵的目光也不得不注意到女孩們的脖子，后來他就盯上了花朵的脖子。他在心里面想，女孩的脖子能長得如此完美那簡直就是奇跡！

謝兵知道自己的想法有點像是白日做夢。如果說得更難聽一點那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謝兵當然不愿意將自己比喻成癩蛤蟆，不管怎么說謝兵在小鎮(zhèn)上是個條件不錯的青年，他如果看上了小鎮(zhèn)里的任何一個女孩，相信不會有哪個女孩不愿意與他處對象的。但現(xiàn)在他面對的是那些地區(qū)來的貌若天仙的女演員，小鎮(zhèn)上有哪個女孩可以與之相比呢？謝兵使勁地想小鎮(zhèn)上他知道的那些女孩。他自然是想到了李燕，因為他給她送過香皂。然而很快他就為自己當時給李燕送香皂的事后悔了。那是夏天的一個中午，這樣的中午從來就不會有人光顧門市部，這種時候的謝兵除了打瞌睡再也想不起還能干些什么。然而就在他的眼睛將要迷糊過去時，李燕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在他的柜臺前。她一會兒讓謝兵拿鏡子一會兒讓謝兵拿發(fā)卡，那種磨磨蹭蹭的樣子簡直讓謝兵煩透了。謝兵知道她兜里不會有錢。你想想一個初中生怎么可能有錢呢？但李燕將發(fā)卡像模像樣地夾到自己的頭發(fā)上，這還不算，她非常從容地對著鏡子左看右看。怎么樣？她好像 在征求謝兵的意見。謝兵自然不會上她的當。謝兵說：這發(fā)卡你還沒付錢呢！李燕說：我不是讓你看發(fā)卡，我是讓你看我的脖子。李燕轉動著脖子說：大家都叫我長脖子美人，我的脖子真的好看嗎？她一只手拿著鏡子另一只手撫摸著自己的脖子。天氣很熱，她只穿了一件低領的短袖薄衫。她一只手從下巴開始慢慢地移下去。也不知道她的這種動作是跟誰學的。反正她的這個動作誘惑了謝兵。那已經(jīng)是一年前的事了。謝兵認為自己當時完全是被鬼迷了心竅。

吃過晚飯的時候謝兵還碰到過李燕。李燕和一幫女孩走在一起。她們拿著各種各樣的凳子椅子往戲場走。謝兵突然發(fā)現(xiàn)李燕的脖子一下子變粗了，要不仔細分辨幾乎都看不出哪是下巴哪是脖子。李燕自然不敢再稱贊自己的脖子，但她開始使勁地稱贊謝兵上次送給她的香皂。李燕說那香皂的味兒真好，我們班的女同學都說好聞，你知道花朵嗎？她說她做夢都想得到這么一塊香皂。謝兵一時間竟然想不起花朵是誰。后來他好不容易想起來了。他說：你是說你同學花朵？她確實是喜歡，夏天的時候我還見過她，常常到店里來轉悠，不過我好像有好長時間沒有見到她了。李燕說：不要說你，我都見不著她了。謝兵睜大眼睛看李燕。李燕說：她到地區(qū)去了，也許晚上能見到。謝兵當時沒在意，他不明白李燕話中的意思。因為李燕當時問他是不是一起去看戲。他只是想早點擺脫?，F(xiàn)在他看臺上那個女紅軍，突然覺得她很像是李燕的同學花朵。他環(huán)顧四周想找李燕問問。但人太多根本就不可能找到?，F(xiàn)在他似乎有點后悔當時沒有和李燕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演出結束以后謝兵就滿戲場地找李燕。但李燕好像在這世界上消失了，任謝兵怎么努力也不見蹤影。謝兵后來想自己干嗎要如此費勁地找李燕呀？不就是想向她打聽那女紅軍是不是花朵嗎，為什么不直接去找花朵呢？但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邊上的人已經(jīng)走得差不多了，散去的不僅僅是看戲的人，就是演戲的人也都走了。也就是說地區(qū)文工團的那些漂亮女孩們都已經(jīng)不知去向。這讓謝兵覺得很失落。他不知道文工團晚上是不是住在小鎮(zhèn)上，白天他看到是幾輛軍車將他們送來的。一車的女孩嘰嘰喳喳地往下跳，而那些男孩就在幫著卸布景道具，他還過去幫了半天忙，只是不知道在那幫女孩里面會有花朵?，F(xiàn)在他開始使勁地想花朵的樣子。他終于想起來了，她悄悄地站在柜臺前，她向他打聽柜臺里面那塊香皂的價格。他知道她的兜里不會有錢，因為他知道她還只是一個初中生。她沒有像李燕那樣讓他看她的脖子，所以他就沒有注意她的脖子?，F(xiàn)在他覺得當時的自己真的太傻了。他怎么沒注意如此漂亮的女孩的脖子呢？謝兵就這樣站在空無一人的戲場里發(fā)了老半天的呆，天氣已經(jīng)有點涼了，戲場里撒了一地的瓜子殼香煙盒。謝兵突然覺得自己很膽小。他想在這小鎮(zhèn)上自己還從來沒有碰上過什么辦不到的事。這么想的他就下了決心：明天就去花朵家直接找花朵。

實際上那個晚上花朵她們連夜就回了地區(qū)，因為第二天團里還有演出任務。不過花朵還是在演出結束后回了一趟家，只是因為時間太匆忙，她都來不及卸裝。就穿著一身紅軍的服裝還有一臉的油彩往家中趕。一路上她都能感到人們欣賞羨慕的眼光。她只是在家中待了一小會兒。實際上她并沒有什么事是一定要趕回家的。她回家只是與老媽打了個招呼。鄰居們的孩子剛剛看戲回來。她聽到外面有做母親的在說她：這就是花朵呀，過了年才十五歲，可已經(jīng)有工作已經(jīng)能為家中掙錢了！她還聽到有孩子在說：我看到她了，這個大姐姐剛才在臺上演紅軍，可漂亮了！她似乎就滿足了。她大聲地與母親告別。她說她們團里很忙，明天還要去駐島部隊慰問。她走出家門的時候看到門外圍了好多鄰居，好像都是在歡送她的樣子。

謝兵是第二天上午去花朵家的。他隨手從自己門市部的柜臺里面拿了兩塊香皂。他準備將這兩塊香皂當作禮物送給花朵。在他的印象中花朵還是那個站在柜臺前向他打聽香皂價格的女孩，盡管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地區(qū)文工團的演員了，但他想她一定會喜歡他送給她的香皂的。讓他遺憾的是花朵的母親告訴他，花朵已經(jīng)走了。走了，她回地區(qū)了嗎？花朵的母親說：說是要去島上慰問部隊呢。去島上，你是說她要去島上么？謝兵有點著急了。因為他們這邊上的島嶼很多，他想不起她可能會去哪個島上慰問。謝兵自然不會甘心自己的愿望就這樣落空。當他確信他看中的那個女紅軍就是花朵的時候，他就覺得娶一個漂亮的地區(qū)文工團演員為妻并不是不可能的事。現(xiàn)在的關鍵是他必須要有足夠的信心和毅力。他掂了掂手中兩塊香皂的分量，然后在心中做出了一個決定。

花朵她們首先去的是一個被叫作老鼠嶼的海島。這是近海最大的一個島，上面不僅有駐軍而且還有許多漁民。本來文工團是為慰問部隊而去的，但島上百姓們的熱情遠遠高過部隊，他們早早地就占據(jù)了場上那些有利的地形，謙虛而守紀律的部隊官兵只能坐在百姓們的后面。文工團經(jīng)常來這個海島，許多隊員都熟悉這地方。一些演主角的重要演員還會被臺下的人們呼叫出名字?；ǘ湓谖墓F里面只是個新隊員而且她也演不上主角，所以她知道自己不會被這里的人認出來的。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當她出場時，居然有人在大聲地喊她的名字?；ǘ?！花朵！那個聲音夾雜在許多聲音里面讓人聽得不是很清楚。一開始花朵也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那個聲音不屈不撓地往她的耳朵里面鉆。她想在這個海島上怎么可能有人認識自己呢？她朝發(fā)出聲音的地方看去，她就看到了謝兵。她看到謝兵擠在一幫漁民里面。謝兵的手里揮舞著兩塊香皂。謝兵看到花朵在看他了就開始安靜下來?；ǘ湎朐趺催@么巧，這個謝兵怎么會在這里？花朵以為她和謝兵是偶然碰上的。但當演出結束以后，謝兵跑到后臺找她并將兩塊香皂送給她的時候，她才知道謝兵是專門為看她而找來的。

這件事讓花朵感到為難。實際上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件事。那個晚上她沒有接受謝兵的香皂。但謝兵卻沒有因此而罷休，他持之以恒地追趕著地區(qū)文工團的隊伍，堅持不懈地在臺下為花朵喝彩。有一次花朵他們去一個很遠很遠的海島，那個海島雖然有點遠，但因為上面駐扎了一個連的部隊，所以還算是比較重要的，部隊專門派了炮艇將他們送去。那個晚上他們?yōu)閸u上的官兵作專場演出。島上的操場不算大，官兵們的方陣坐得整整齊齊的，就在花朵以為這次可能見不到謝兵了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方陣后面出現(xiàn)了謝兵，他的手里還是揮舞著兩塊香皂。原來謝兵一直在打聽文工團的行蹤消息，當他知道花朵她們要去這個海島，就提前一天租了漁民的一條小船連夜趕來了。謝兵這種瘋狂的行為引起了文工團上下的好奇。有人認為花朵應該為有謝兵這么一個忠實的追求者而感到欣慰。有人甚至提議應該讓謝兵來為文工團打點前站，因為每次文工團到什么地方演出謝兵總是趕在他們的前面?；ǘ湟灿悬c動心了，她幾乎就想接受謝兵的香皂了。但文工團的團長有不同的意見。不僅僅是文工團的團長，還有文工團的其他領導，只要對文工團負有一些責任的人都不同意人們這種不負責任的說法。怎么可以讓我們的花朵與謝兵這樣瘋瘋癲癲的人處對象呢？這不等于是讓我們的花朵插在了謝兵這堆牛糞上了？

花朵在團里面雖然不是什么臺柱，但在團長的眼中她比臺柱子更重要，因為花朵是陶專員點頭進來的人，從某一方面說就是陶專員的人。當然陶專員是個很大的官，他不大可能管到文工團這么小一個單位，但文工團如果有陶專員關照那就不一樣了，很多解決不了的事情只要抬出陶專員的牌子就會順利解決?；ǘ洚斎徊恢缊F長他們的這些想法。不過她對陶專員還是很有好感的?；ǘ溥M入文工團后陶專員很少到文工團。但只要陶專員來團長就會讓花朵去接待?；ǘ淙ヒ话阋仓皇墙o陶專員倒倒茶什么的。有一次團長問陶專員兒子怎么樣了?；ǘ渲捞諏T的兒子在讀大學。團長在說的時候看了花朵一眼?；ǘ溆X得團長看她的眼光中有一點長輩的慈愛。團長說：不知你兒子能不能看得上。花朵似乎就感覺到了團長話中的意思她的臉就不由得紅了。她想這怎么可能呢？但團長認為這是完全有可能的。那次陶專員說這陣子肩膀老酸還有點疼，團長就讓花朵幫陶專員按摩一下?；ǘ溆悬c不好意思。團長將花朵拉到一邊悄悄地對她說：如果陶專員的兒子真的看中了你，那陶專員就是你的公爹了?；ǘ涞哪樉透t了，她還是過去為陶專員做按摩。在花朵為陶專員做按摩的過程中，陶專員對花朵說什么時候我兒子回來讓你們見個面。

這樣花朵就一直沒有接受謝兵的香皂。不過只要花朵演出謝兵依然場場不漏。只要花朵上場謝兵總會高呼其名?；ǘ溆植皇鞘裁疵?，所以在謝兵為她喝彩的時候全場的觀眾就會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久而久之，不僅僅是文工團的人，就是社會上的人也都知道謝兵和花朵有那么一種意思。團長就有點著急。他對花朵說：這樣不好。團長說：你這樣下去對陶專員不好交代的?；ǘ湎脒@不是我的錯。這確實不是花朵的錯。因為陶專員說讓兒子與花朵見面的事一直沒有了下文。終于有一天下午陶專員讓花朵上他家了。花朵到陶專員家的時候家中只有陶專員一個人。陶專員的愛人在另外一個地方工作。陶專員家還有一個上了年紀的保姆。保姆做了一大桌豐盛的菜，那場面真的是在等待陶專員兒子的到來。但花朵左等右等陶專員的兒子始終沒有出現(xiàn)。天很快就黑了，陶專員說我們不等了。這樣那一桌豐盛的飯菜就只是由陶專員和花朵二人來享用了。陶專員拼命地往花朵碗里夾菜。這讓花朵從陶專員身上感受到一種父輩的慈愛。陶專員還讓花朵喝點酒。是那種法國進口的葡萄酒。花朵說自己不會，但陶專員自作主張地就給她倒上了。喝過酒以后的花朵覺得頭有點暈。陶專員讓她上屋里躺一會。陶專員說那屋是他兒子的?；ǘ湟姷侥俏堇镉幸幻婧艽蟮溺R子?；ǘ鋸膩頉]有見到過這么漂亮的鏡子。她在鏡子里面看到了自己漂亮的臉蛋，還有漂亮的脖子?，F(xiàn)在她不再覺得自己的脖子太長了。她接受了李燕的觀點——女人脖子長就是漂亮。她在鏡子前面撫摸自己光滑潔白的脖子不由得就有點想入非非。她感覺到一個英俊瀟灑的大學生正在向她走來。她被他緊緊地抱在了懷里。她掙扎了一會，但她的力量太小手腳根本就不聽她的使喚。她感覺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被弄疼了，疼痛讓她不由得哭出聲來。

第二天花朵回到團里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團長知道她昨晚是在陶專員家過的夜便喋喋不休地問她與陶專員兒子的事?；ǘ滹@得有點手足無措。她知道自己昨晚壓根兒就沒有見到陶專員的兒子。等她明白過來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抱著她的不是什么大學生不是什么陶專員的兒子，而是陶專員本人。現(xiàn)在她不知道該怎么說。團長笑笑就沒再問。他非常理解花朵此刻的心情。一個小地方來的女孩攀上了一個高級領導干部的孩子，那她心中的感受一下子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ǘ渲缊F長的理解是錯誤的，但她不愿意更正團長的錯誤。她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以說的，不僅不可以說，而且她要將其掩蓋得很好。果然，在很長一陣子時間里，花朵像是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一樣，她依然和文工團里的那些女孩一樣說說笑笑唱唱跳跳。但她的身體卻不愿意配合，先是她每月都要為之煩惱的月經(jīng)不來了，再后來她就覺得自己老是會無緣無故地惡心和嘔吐，再后來她甚至感覺到肚子里面好像是長出了什么東西。團里的同伴們也都感覺到了，他們發(fā)現(xiàn)花朵在排練時動不動就會臉色發(fā)白直冒冷汗。大家認為花朵可能是有什么病，都勸她去醫(yī)院看看。只有花朵自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一邊若無其事地應付著大家的關心，一邊在想著解決問題的方法。

終于有一天花朵將答案告訴了大家。她對團里的姐妹們說：我得離開你們了。她的話將大家都說糊涂了。她說：我得了很嚴重的病，我的肚子里長了一個大腫瘤，我必須將這個大腫瘤割出來，這樣才能保住我的性命。花朵的語氣表情都很逼真，團里的姐妹們全傻了，有些膽小的甚至流下了眼淚。她們覺得花朵真的是太可憐了，小小年紀就得了這樣的病。但又有什么辦法呢？花朵與大家依依惜別。為了醫(yī)病她不得不和大家分手?；ǘ鋵⑦@件事情做得沒有半點破綻連團長都被騙了。團長讓她回家好好看病。團里還給了她一筆看病的錢。

一年以后，也許是二年以后吧，有人跑來告訴團長說是在醫(yī)院里面看到了花朵。團長也想起花朵生病的事就問那人：花朵是在醫(yī)院看病吧，她的病怎么樣了？當時邊上的人很多，大家也紛紛問：花朵肚子里的腫瘤割了嗎？那人說：我看她不像是有病的樣子，她與謝兵一起還抱著一個孩子，她好像是在給他們的孩子看病。這一下，大家都似乎恍然大悟：原來她肚子里的腫瘤就是那個孩子！團長憤憤地說：這個花朵，團里還給了她那么多錢呢，她卻跑去與那個什么謝兵結婚生孩子去了，你們說她這樣做對得起我們嗎？大家都認為花朵的做法是不對的，你花朵就是要結婚也不應該找那個謝兵啊。大家問那個見到花朵的人，你看清楚了，那個人真的是謝兵？那個見到花朵的人說：我當然看清楚了，以前這個謝兵天天坐在看臺下喊花朵的名字，這還能錯？不過我仔細地看過那個孩子，長得一點兒也不像謝兵。大家忙問：那孩子長得像誰？團長心里面沉了一下，繼而搖搖頭說，不就是個孩子嗎，像誰還不都一樣！

責任編輯 向 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