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方友
竹斐園
竹斐園是陳州城內(nèi)的名園,由清康熙十四年己卯科舉人杜之林所建。杜之林曾任過寶坻知縣,素工詩,喜嘯詠,其詩格高邁,情詞蘊茂,不事摘錦布繡,真穩(wěn)中自饒風(fēng)味。著有《葆光堂詩稿》、《師檢堂詩集》、《陟城吟》六卷。杜之林告老還鄉(xiāng)后在園中春賞芍藥,秋詠桂菊,別有一番情致。其友周斯盛游園后曾題《竹斐園》詩一首:“久客江湖遠,陳城風(fēng)雨余。頻來因看竹,獨坐每臨渠。藤蔓依瓜滿,梧蔭置屋虛。只應(yīng)攜枕簟,競?cè)沾讼嘤凇!?/p>
顧名思義,竹斐園是以竹為主。園內(nèi)竹影搖曳,松柏蔥郁,花木爭艷,蜂蝶舞飛。最為罕見的是一片奇草,經(jīng)夏不藏蚊子,酷暑難忍之時,將一竹床放置草坪之上,蚊蟲不侵,真是令人驚奇。杜子林的詩友高夢陽曾多次暢游竹斐園,寫下了《竹斐園會君子》:
三月到斐園,斐園春正好。
綠水帶煙城,園林白皓皓。
況與會心人,銜杯坐芳草。
微言時剖析,幽意恣探討。
風(fēng)來落英滿,醉臥不許掃。
在《再游竹斐園》中又寫道:
莫道園林春事稀,重來尚見一花飛。
葉心梅實垂垂結(jié),樹底山蜂款款歸。
百罰酒杯真不厭,故園風(fēng)景舊多違。
濁河清洎天波遠,更上高城眺落暉。
到了光緒年間,杜家早已敗落,竹斐園又幾經(jīng)易主,最后被一家在陳州開茶莊的徽商買去。徽商姓張,叫張開誠。張家世代做茶葉生意,茶莊遍及中原。據(jù)說張開誠當初買下這竹斐園,全是為著他的小女兒。張開誠的小女兒叫張靜怡,能詩會畫,可惜從小殘疾,雙腿癱瘓,處處要以轎椅代步。所謂轎椅,是一頂用藤椅特制的小轎,由四個丫鬟抬著。再后來,張開誠托人從巴黎捎回一輛輪椅,張小姐就成為陳州坐輪椅的第一人。
因為殘疾,張靜怡極少拋頭露面。她的活動范圍是竹斐園。由于這個緣故,自從張小姐住進竹斐園后,竹斐園就一直處于關(guān)閉狀態(tài),外人很少進入了。隨著年齡的增長,張靜怡性格越來越古怪,幾乎達到了變態(tài)的程度。來竹斐園的丫鬟,經(jīng)常被她趕出門,有時候連親人也不愿接見。很快竹斐園就因她而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城中有好事的人就向從竹斐園被趕出來的丫鬟們打聽有關(guān)張小姐的事情,可惜,那些丫鬟皆搖頭閉嘴一言不發(fā)。這更增加了幾分神秘,好事者便開始猜測各種可能,然后將這各種可能傳出去。一時間,鬧得滿城風(fēng)雨。有人說,張靜怡一直盼望父親給她雇用男侍,可張開誠擔(dān)心給女兒雇男侍會惹來閑言,所以壓根兒沒這種想法。而張靜怡有心思又不便說,只好用辭退丫鬟來提醒父親。所以父女倆就在無言中開始了車輪戰(zhàn),你雇來我就退,你退了我再雇,如此這般,使得張小姐脾氣也就越來越壞。還有人說,張小姐辭丫鬟決不是為什么男童男侍,她是希望父親趕快給她尋婆家。張開誠為陳州名人,給女兒尋婆家必要求門戶相當。盡管女兒是個殘疾人,也必得尋下一位門戶相當?shù)臍埣采贍???蛇@種親戚不好瞅,因為大戶人家的殘疾少爺也定要找不殘疾的漂亮姑娘。張家再有錢,人家也不會登門求親。而張靜怡呢,也一心想找一身體健全的帥小伙,窮富不論,只求他能真心喜歡自己。這當然也是父女倆心照不宣的對抗,如今相持不下,張小姐眼見就要急瘋了,而張開誠仍在執(zhí)迷不悟,所以張小姐就用辭退一個又一個丫鬟提醒父親。還有人說,張靜怡決不是為什么尋找男侍或帥小伙而和父親慪氣。事實上張開誠倒愿意為女兒尋下一個窮文人,并向那窮文人許了一座宅院,可張靜怡不答應(yīng)。她說她壓根不喜歡那種窮酸文人,她喜歡洋派的年輕人,尤其是那種不帶辮子留著“纓子頭”的留洋生,才是她心中的偶像。原因是她本人信基督教,去梵蒂岡大教堂朝拜是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如果帶一個頭戴瓜皮帽,身穿長衫,腦后拖著一根大辮子的丈夫去羅馬帝國,那還不讓洋人笑掉大牙?對張小姐的這種要求張開誠雖然勉強同意,可這種洋派小生確實難尋。別說陳州城,就連汴京城也難得尋到幾位,更何況自己女兒本身的條件之差呢?這就需要時間,而時間無情,因為張小姐的歲數(shù)也在悄然增加。于是這就變成了“惡性循環(huán)”,越是尋不到,張小姐的脾氣就越怪,現(xiàn)在幾乎已到了變態(tài)的程度……
當然,這些是外界人士的猜測,也傳不到張開誠和張靜怡的耳朵里去。張靜怡還是該怎么辭丫鬟就怎么辭丫鬟,而她父親很順從女兒,不順心就辭吧,辭了咱再雇,反正窮人多,愿來張府當丫鬟的人成群結(jié)隊,就不信你沒中意的。
果然,張靜怡這回沒辭。
按說,張靜怡這回沒辭就應(yīng)該平靜下來,可令人想不到的是,這回的輿論更糟,說是張開誠這回是從界首給女兒買來的丫鬟,叫翠萍。你猜張小姐這回為嘛不辭退,因為這翠萍是個男扮女裝的貨色,就像當年的嫪毐,名為宦官,卻能使秦始皇的母親懷孕。這謠言就顯出了惡毒和存心不良,就有人出來為張小姐抱不平了。
為張小姐抱不平的也是個姑娘,叫王娘。王娘也是個雙腿殘疾的女孩兒??赡苁浅鲇谕∠鄳z,她覺得有些人用這種下流骯臟的謠言來編排一個殘疾女孩兒太不公平,所以她決定要去竹斐園探個明白,看看那個名叫翠萍的丫鬟到底是男是女,好還張靜怡一個清白。
王家家在南街住,父親是個賣豆腐的。她雖然雙腿殘疾,但也能幫父親坐攤兒賣豆腐,而且切豆腐的水平很高,說一斤就可以切一斤,一兩不多,一兩不少。只是王娘家窮,比不得張靜怡,一沒轎椅二沒輪椅三沒丫鬟侍候,平常行走全靠兩根拐杖。那一天,王娘拄著雙拐很艱難地走到竹斐園,可守門人不讓她進。王娘很聰明,對守門的老漢說自己是張小姐前世的親姐妹,二十年前八月十六日夜子時一同投胎陳州張、王兩家,但互不相識。是昨夜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個仙姑模樣的人對我說的。至于前世我和張小姐干什么,為什么一同投胎陳州,我要親自告知她。那守門老漢半信半疑,但還是進去通報了張靜怡。張靜怡一聽來人也是個雙腿殘疾的姑娘,對自己的生日和出生時辰都如此清楚,很是奇怪,便破例接見了王娘。
張靜怡一見王娘,急急地問:“快告訴我,前世我們干什么,為什么一同轉(zhuǎn)世陳州城,而且都是雙腿殘疾?”
王娘笑道:“我那是為能見到你編的瞎話,請你不要生我的氣!”
張靜怡見王娘實在,又見她拄雙拐如此艱難地來見自己,便沒責(zé)怪王娘,只是問道:“你為什么要見我?”
王娘望了望張靜怡,接著就將外面的謠言向她訴說了一遍。張靜怡聽后怒火萬丈,對王娘說:“他們知道我為何辭退那些丫鬟嗎?她們都是健全人,從她們的眼神中我看出了她們對我的歧視和憐憫,我受不了她們的歧視和憐憫,所以才辭退她們!你想知道我為什么不辭退這個翠萍嗎?因為她也是個殘疾人。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啞巴,而且耳朵不聾。這種耳朵不聾的啞姑娘太難尋到了!我們相互尊重,心心相印,我為什么要辭掉她?”
王娘勸張靜怡說:“若是你想滅掉謠言,就該勇敢地帶翠萍走出去!像我一樣,整天坐在大街上,就不會有人造謠中傷!”
張靜怡聽王娘如此說,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她向來以殘疾為丑,壓根兒沒想過走出竹斐園。她遲疑地望著王娘,許久沒說話。
王娘看張靜怡猶豫不決,又鼓勵道:“不怕,只要走出第一步,你就不會再回頭!”
張靜怡慢慢鼓足一口氣,雙手開始轉(zhuǎn)輪椅。
王娘急忙向啞女翠萍使眼神。
聰明的翠萍會意地一笑,上前就推動輪椅朝大門外走去……
張府貴小姐張靜怡走出竹斐園的消息很快傳遍陳州城,不少人圍著她和啞女翠萍看熱鬧。
當然,各種謠言不攻自破。
可令王娘和張靜怡料想不到的是,新的謠言又四起:說是張府小姐走出竹斐園是為尋找心上人。她的心上人是一個年輕的飛賊。這飛賊一直將竹斐園當窩兒,每晚盜得東西必在園內(nèi)休息。張小姐住進竹斐園后,二人一見鐘情??上?,那飛賊不知什么原因,已有一年不來竹斐園了。張小姐為尋到心上人,以辭退丫鬟為名,給她們銀錢,讓她們幫她尋找。可惜半年過去了,杳無音信。萬般無奈,她只好自己出來親自找了……
王娘聽后極是悲哀,因為她再不知如何幫助張小姐了。
貴婦
余豐年是項城人,與袁世凱、張鎮(zhèn)芳有姻戚關(guān)系。他以軍功,被擢至清江提督。余豐年恃才傲物,飛揚跋扈,目空一世,排斥異己。安徽有個姓蒯的人補淮海兵備道,余與他不合,竟劾之歸。事情做過了頭,連上天也不允許,沒等余豐年再升遷,就讓其卒于了任中。
余豐年死后,密不發(fā)喪,幕僚乘機賣官鬻爵,二十多天后,才上奏訃聞。張鎮(zhèn)芳去給他辦理交代。后來余的夫人寓居陳州。她在陳州北十幾里左右的五谷臺、黎莊等村買地千余畝。每當麥后秋前,她坐著轎車,帶著仆女,到佃戶那里,催租子,看莊稼,招來三鄉(xiāng)五里的百姓看熱鬧,很是轟動。
余豐年的遺孀姓馮,叫馮姬,汴京人,其父馮汝骙是進士,官至江西巡撫,馮姬自幼生長在南方,喜水。陳州有湖,就選在陳州定居。她在陳州建了一座豪宅,買下千余畝地,瞬間便成了陳州貴婦人。
余豐年死的時候,馮姬還不足四十歲,由于保養(yǎng)得好,并不見老。舊世道規(guī)矩多,尤其是對女人,更是壁壘森嚴。為炫耀自己的風(fēng)采,馮姬每年均選在春末夏初最好的時光去鄉(xiāng)下踏青。那一天,仆女們要打扮得花枝招展,連拉轎車子的幾匹大馬也要化裝一番。脖子里掛一圈兒蘇州大串鈴,串鈴中間的大紅纓半尺見長,隨風(fēng)飄蕩,像一朵朵紅色的彩云縈繞在駿馬周圍。余夫人打扮得更是雍容華貴,端莊大方,氣質(zhì)高雅,雖年過不惑,但人老珠不黃,仍能令人傾倒。
馮姬四十五歲那年,大清王朝滅亡,天下民國。接下來,袁世凱垮臺,張鎮(zhèn)芳貶官為民,余家靠山頃刻間化為烏有。當年袁、張二位在臺上時,陳州官員深知余豐年遺孀的重要,馮姬在陳州雖是一貴婦,但身份重量在他們眼中不啻于皇封誥命!所以,每逢馮姬下鄉(xiāng)察看,沒人敢說不字。現(xiàn)在她身后的兩棵大樹倒了,人們看她的目光也隨即有變,再逢馮姬興師隆重下鄉(xiāng)踏青,就有人敢不恭了。
新任陳州知事姓柳,叫柳予路。柳知事是行武出身。他的上司當上了省長,放了不少團長到各縣當縣長,柳予路就是其中之一。這一天,柳知事下鄉(xiāng)察看,所乘轎車剛到南關(guān),就與馮姬下鄉(xiāng)踏青的隊伍碰了面??h政府的轎車有權(quán)有勢,當然不會給馮姬讓路。而馮姬擺譜慣了,又不知道對面的車子里坐的是新任縣長,當然更不會讓道。一方有權(quán),—方有錢。有權(quán)者的下人仗權(quán),有錢者的下人仗勢。而且雙方下人都驕橫慣了,個個仿佛比主子都厲害。他們怒目對方,要吃人似的。
柳予路初來乍到,不知道陳州城里還住著這樣一位貴婦。他跟著主子一桿槍打天下,對財大氣粗者歷來不放在眼中。做什么生意都不如玩槍,打開一座城池,財源就如水般涌來!不服氣看看廬山、雞公山、青島、秦皇島上的別墅,除去軍人和洋人,誰人能蓋得起?當然,那時候柳知事還不曉得對面是什么人,一見轎車不走了,便詢問是怎么回事。師爺是老陳州,簡明扼要說了說馮姬的情況,然后激將縣長說:“這個女人不尋常,還是大人繞道吧!”柳縣長一聽,罵道:“一個雞巴寡婦,怎能如此無理?”說著蹦下轎車,直沖沖走到馮姬坐的轎子前,剛要掀轎子門簾,不想馮姬的四個保鏢“唰”地掏出手槍,對準了縣知事。
縣知事這才悟出對方?jīng)Q不是一般的不尋常,想退,怕面子上過不去,想進,前面是四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在兩難之際,師爺跑了上來,急忙相勸:“諸位,這位是陳州新上任的知事,是來求見貴婦人的!”柳知縣正嫌師爺說得丟份兒,不想馮姬一聽是新任縣知事,便放了話:“既然知事大人求見,那就給他個面子吧!”貴婦人話音剛落,兩個丫鬟上前掀開了轎子門簾。柳知事抬頭一看,禁不住驚詫如癡!
柳予路走南闖北大半生,還沒見過如此華貴漂亮的女人。
望著呆若木雞的縣知事,夫人矜持地笑笑,問:“大人,你是武出還是文出?”
柳予路急忙回答:“夫人,我乃武出!”
夫人望了他一眼,又問:“武至幾品?”
柳予路不識多少文墨,想了想說:“現(xiàn)在不論品,是個團長!”
夫人很冷地笑笑,說:“我丈夫曾任清江提督,咱們也算一家人哩!當年我夫君在北洋軍時,手下曾有個叫吳佩孚的管帶,聽說現(xiàn)在混得不錯?”
柳予路一聽,慌忙雙膝跪地,磕頭如搗蒜,因為吳佩孚是直魯豫巡團使,柳予路能放任陳州,全因和吳是蓬萊老鄉(xiāng)。
這以后,柳予路經(jīng)常去馮姬府上拜望,一來二去,柳予路就自愿當了馮姬的“俘虜”。有一天晚上,二人盡情之后,柳予路要馮姬為他在吳大帥面前說幾句好話,準備再晉升一級。馮姬笑道:“他是我夫君的部下,我怎能屈尊去見他!你若能讓他來拜見我,我自然要多添好言了!”
柳予路當然不敢去央?yún)桥彐?,央不來吳佩孚,馮夫人有面子也使不上。兩年以后,柳予路才知道馮姬根本不認識吳佩孚。只可惜,那時候馮姬已變賣家產(chǎn),到國外去了。直到那一刻,柳予路才真正悟出馮姬的不尋常!
富孀
陳州富孀林張氏,命毒,過門不久就送走了婆母,接著又克死了年紀輕輕的丈夫。丈夫林同上無兄下無妹,年過八旬的公爹又腿腳不好,一大片家業(yè)全都由她掌管。林張氏為守貞節(jié),辭去所有的年輕男仆和丫鬟,只留下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賬房和兩個十四五歲的男女仆童聽使喚。
林家為陳州富戶,家產(chǎn)很厚。林同有一堂兄,叫林果。林果好逸惡勞,早已把自己的家業(yè)蕩干,見堂弟林同早逝,伯父年邁,便對林家財產(chǎn)垂涎欲滴。林張氏看到了這一步,很是擔(dān)憂。為保家業(yè),她決定再為公爹續(xù)一房妻室。只是公爹年邁,續(xù)來女人,會不會有后很令她擔(dān)心。為此,她便派童仆請來了陳州神醫(yī)歐陽絞。
歐陽絞年過半百,又精又瘦。據(jù)說他十一歲就開始行醫(yī),愛看野史雜書,搜尋民間驗方,見多識廣,素有神醫(yī)之稱。他聽得林張氏說完了心思,略捻胡須,笑道:“這不難!你讓仆人在尿罐里裝半罐草木灰,按實,放進林老爺臥房。如若你公公尿尿時能在實灰上沖出尿窯窯兒,就說明老先生還能行房,能行房就會有后!”
歐陽神醫(yī)走后,林張氏急忙派童仆按先生說的辦了,然后把尿罐兒放入了公爹的臥房。第二天一看,那草木灰果真被尿水沖出一個窩窩兒!林張氏大喜,火速派老賬房去周口為公爹買回了一個年輕女子。
買來的女子姓田,叫田香。田香原來是農(nóng)家女,后被人賣入青樓,可她認死不愿接客,就被林張氏用高價為她贖了身。田香年輕漂亮,聽說要為一個八旬老頭兒從良,極不樂意。林老爺聽說兒媳為自己納了個小妾,也覺不妥。林張氏先對田香說:“論高貴我是大家小姐,論長相年齡我并不比你差!可你比我強,雖然公爹歲數(shù)大,但你總算是有夫之婦,我呢?你若不順心,就權(quán)當和我一樣在守寡!眼下這世道,無論有男人無男人只要有錢就是人上人——最起碼這要比你在青樓里強萬倍!好賴你是我的婆母,上上下下都喊你奶奶哩!”然后她又跪在公爹面前,陳述納妾的重要性,說明除非林家有了后代才能徹底保住這片家業(yè)。老夫少妻終于被林張氏的精神所感動,拜堂成了親。
一年后,田香果然喜得一子。林張氏給小弟弟起名叫林一。兩個女人把林一視為掌上明珠。只可惜,林一還未滿周歲,林老爺就撇下嬌妻幼子和大兒媳婦步入了黃泉路。
林老爺一死,其侄林果就認為時機成熟,便開始爭奪家產(chǎn)。他先買通官府,然后說伯父年過八旬,絕不會有后,田香所生之子肯定不是林家后代。接著遞上狀紙,狀告林張氏和田香串通一氣,招奸夫借種生子,妄圖暗度陳倉,巧奪林家家業(yè)。陳州知縣得了錢財,便傳來林張氏和田香,要她們招出奸夫姓名。田香一口咬定林一是林家后代,知縣哪里肯信,說:“你言講小孩兒是林家后代,如何證明?”田香當然不知道如何證明,頓時啞然,不知所措。林張氏卻泰然處之,問知縣說:“大老爺,田香是不是我家婆母?”知縣說明媒正娶,自然無假。林張氏又問:“我是不是林家兒媳?”知縣說你結(jié)婚時連我都喝了喜酒,哪個敢說不是?林張氏笑了笑說:“既然田香是我的婆母,就證明我們都是林家人。也就是說,財產(chǎn)本是我們的,何有巧奪之說?實言相告,這婆母是我為公爹找下的,如若要想招奸夫傳宗接代,難道我自己不是女人,何必再害田香守寡?”知縣說:“你雖是女人,但你夫君不在人世,招了奸夫生下孩子也不名正言順,所以這事兒只有田香來承擔(dān)!所以我要問:你們說林一是林家后代,何以證明呢?”林張氏反唇相譏:“老爺說林一不是林家后代,又何以證明呢?”知縣啞然,然后惱羞成怒,一拍驚堂木說:“大膽刁婦,是本縣審你,還是你審本縣?”林張氏見知縣發(fā)了火,急忙變了笑臉說:“大老爺息怒,民婦這里謝罪了!”林張氏磕了一個頭,又說:“當初為公爹招親,我特意請教了神醫(yī)歐陽絞先生,是他讓童仆試過公爹的尿力之后才斷定公爹有后的!現(xiàn)在你我都不能證明小孩兒是不是林家后代,那就不如請神醫(yī)歐陽絞來一趟,讓他想想辦法!”知縣正不好下臺,只得借梯下樓,派人請來了歐陽絞。
歐陽絞來到大堂,誰也不看,先給縣太爺施禮,然后問道:“大老爺傳小民來大堂不知有何貴干?”知縣給他說了情由,問他是否有辦法驗正林一的血脈?歐陽絞說:“小民有辦法試出真假,只是需要一口鍋,一盒籠和一個爐子?!敝h聞之大喜,急忙命人弄來所需,放在了大堂上。歐陽絞支好爐子放好鍋,然后走到田香跟前,從田香懷里接過小孩兒,又走到知縣面前,請知縣鉸下林一頭上一縷兒發(fā)來。知縣不知神醫(yī)要干什么,一一照辦。歐陽絞把林一發(fā)絲放入籠內(nèi),然后蓋了,對知縣說:“人過花甲得子,嬰兒的頭發(fā)上籠一蒸便呈白色!”
那時候籠已上大氣,眾人屏了呼吸,直直等了一個時辰,歐陽絞才掀開籠屜,取出發(fā)絲。眾人一看,那黑色嬰發(fā)果真變成了白色的。
眾目睽睽之下,知縣只得宣判林果敗訴。
林張氏和田香免遭一災(zāi),很是感激歐陽絞。為表心意,林張氏備了厚禮,讓田香和童仆前往太和堂去看歐陽先生。歐陽神醫(yī)很客氣地接待了田香,最后,神醫(yī)從袖筒內(nèi)捏出一縷兒黑發(fā),對田香說:“這才是你們家小少爺?shù)念^發(fā)!”
田香驚詫如癡,如夢幻般地“啊”了一聲,疑惑地問:“大堂上那白發(fā)……”
歐陽絞笑了笑,說:“那林果不行正道,買通官府,實在可惡!衙役來喊我上堂時,已向我說了實情。為申張正義,我剪下家父一縷白發(fā),在上籠時來了個偷梁換柱,治住了那林果和貪官!”
田香一聽,禁不住雙膝一軟,口喊恩人,跪在歐陽絞面前。歐陽絞驚慌失措,急忙扶起田香說:“千萬不要謝我,這一切都是你家少夫人提前安排好了的!”
三不見
“三不見”是個妓女,真名叫王霞彩,由于姿色出眾,且又善于應(yīng)酬,嫖客慕名求歡者應(yīng)接不暇。為抬高自己的身價,她也借此采取超常的接客措施:一是嫖客儀表不出眾者不接見;二是嫖客不富有、富有而不大方者不接見;三是嫖客無地位、不能為其保護傘者不接見。如此炒來炒去,更使她名聲大振,她也因此榮獲了“三不見”的雅號。
出山之時,“三不見”在周口萬貫街。周口萬貫街是舊世道有名的“紅燈區(qū)”,群眾稱其為“窯子”,文明稱謂則是“書寓”或“班子”。據(jù)《周口志》記載,當年萬貫街上的妓院大多是高檔的、正規(guī)的第一類妓院。其中有本地經(jīng)營者,也有外地來的揚州班子和蘇州班子。他們設(shè)施講究,都有高大門樓和過道,兩三進的四合院,環(huán)境幽靜,雖是干著渾濁的勾當,卻給人某種高雅之感?!叭灰姟彼诘牡胤浇小凹t坊書寓”,坐落在萬貫街的最繁華處。她進入“紅坊書寓”的那一年才十二歲,由于她容貌出眾,聰明伶俐,老板就有心將她培養(yǎng)成“尖子”妓女,教她學(xué)文化,彈拉吹唱,作詞繪畫。妓院里稱這種小姑娘為“青官”,待長到一定年齡便逼其接客,謂之“梳攏”或叫“開苞”,向客人索取高額嫖資。據(jù)傳“三不見”是十六歲那年“開苞”,“紅坊書寓”為其舉行了很隆重的儀式,披紅掛彩了半條街,前來叫價的嫖客成群結(jié)隊,很是轟動。
舊世道的妓女多為賣身,所以入院后就失去了人身自由,更不準單獨行動,一切要聽從老板安排,外出陪宿必須經(jīng)老板允許,并派人跟隨?!叭灰姟彪m然是萬貫街名妓,也不能破壞這規(guī)矩。碰上她愿見的熟客不愿去妓院,也必須經(jīng)老板同意,然后再派人將她送去,但必須按時領(lǐng)回和結(jié)賬,行話稱此為“出條子”。妓女只管“工作”,挨不得嫖資。她們?nèi)粝攵嗍杖?,只能接受大方嫖客的禮錢或珠寶玉器什么的。這也是“三不見”堅持“三不見”的重要原因。
常接“三不見”去陪宿的一位嫖客名叫呂匯。呂家?guī)状缓溃患滓环?。城?nèi)開有當鋪和銀莊,連外埠也有他們的生意。呂匯兄弟三人,大哥在省府為官,二哥行武在吳大帥麾下任師長。呂匯是老三。自古就有“天上有八仙,地下有老三”之說,呂匯上有兩位兄長撐腰,下有祖?zhèn)鞣e業(yè)做后盾,日子自然也就如神仙一般。再加上這呂匯不但有錢有勢,而且人才出眾,瀟灑倜儻,所以,在眾多嫖客中,“三不見”最喜歡這呂老板的召見。論說,呂匯也喜歡“三不見”,完全有能力將她從良納為姨太太,可他偏不如此。他的理由是“三不見”已成為周口富豪們中的一種象征,按現(xiàn)在的話說是一種“派”,所以,他需要常常召見“三不見”在富豪們面前炫耀。也就是說,他要以這種“派”反過來抬高和鞏固自己的地位。說穿了,他要拿“三不見”來滿足他的虛榮心。而“三不見”對呂匯的屢召屢到,并不全是為了錢財。換句話說,她恰巧與呂匯想的正相反。
因為她深知妓女這行當吃的是青春飯,而鮮花能開幾日紅呢?所以她想借呂匯的財大勢大從良歸正,當上他的姨太太。若不趁自己年輕尋個歸宿,等人老珠黃之后,下場肯定可悲。因為萬貫街上有不少像她這樣的女人,年輕時紅極一時,老了無人理睬,若再攢不到錢財,連給人當傭人都找不到主家。而在這一點上,“三不見”一直是比較清醒的。她如此拿大搞“三不見”,一是要個廣告效應(yīng),讓富人們以見到她為榮,二也是為自己攢下錢財,以備萬一??上Ю习逄?,自己要價高,老板抽份子也高,最后實則是肥了老板的腰包。所以,她除去想從良之外,還有另一手準備,那就是尋個財大勢大的后臺,將來自己當老板。而呂匯恰巧是她實現(xiàn)這兩個愿望的最佳人選,于是,她就自然而然地盯上了呂匯。而呂匯呢,對“三不見”的想法雖然心知肚明,可就是不讓她如愿。因為他十分清楚身份和地位是一種無形資產(chǎn),而身份和地位絕不是光憑財力能達到的,它應(yīng)該滲透到每一個方面,與名妓交往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宋徽宗可以因李師師名傳千古,吳三桂也可因陳圓圓遺臭萬年。原因就是他們都滲透了這個理。有這種心理作怪,所以呂匯對“三不見”的態(tài)度就比較曖昧?!叭灰姟彪m然聰明,但她決悟不到這一步。兩個人來來往往幾年了,其中一個揣著聰明裝糊涂,一個是執(zhí)迷不悟真糊涂,所以就這樣于無形中僵持了下來。直到等到“三不見”二十三歲那一年,由于呂匯的聰明反被聰明誤,才使“三不見”清醒了過來。
呂匯平常召見“三不見”的地方不是在呂氏公館內(nèi),因為當時呂匯已有五房姨太太,再加上呂氏為世家,很注意“家有千萬,不領(lǐng)野雞進院”的古訓(xùn)。舊世道的富人雖然想淫蕩,但從骨子里一直視妓女為不祥之物。他們又想找樂子,又不愿去妓院那種污穢之地,更怕妓女給家族帶來不吉,只好另尋樂宅,偷偷買下一處宅院,作為行宮。當然,這一切是全瞞住家人的,只派心腹守候。呂匯的樂宅是城東湖邊的一處四合小院,緊靠城湖,周圍全是參天楊樹,將整個小院罩在樹蔭之中。守院的共三個人,一個老奴,一個廚娘,還有一個丫鬟。每有名妓或相好的來了,均有廚娘和丫鬟侍候。守門的老奴姓黃,叫黃老二,已在呂家當奴半個世紀,侍奉過呂匯的爺爺和父親,對呂家可謂是忠心耿耿。呂匯對黃老二特別好,從某種意義上說,在這個樂宅里專雇一個廚娘,除去侍奉名妓之外,主要是讓她給黃老二做飯洗衣服的。
這一天,“三不見”按時來到這片樂宅,丫鬟和廚娘幫她洗浴和更衣之后,卻不見呂匯的人。“三不見”很奇怪,問丫鬟呂老板哪里去了?丫鬟說呂老爺只安排我們按往常一樣侍奉你,并沒說他到哪里去了。“三不見”一聽這話,以為是呂匯事忙,可能過一會兒就會趕回的。不想她直直等了半夜,仍不見呂匯的影子,最后只好倚床而臥,悄然入睡,一覺醒來,室內(nèi)仍然是她一個。她正欲問個明白,不料妓院的隨行已結(jié)過賬催她回書寓。萬般無奈,“三不見”只好帶著疑問回了妓院。她想?yún)螀R今晚還會召見她的。果不出所料,當晚她又被呂匯召去。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呂匯又一夜未進那個四合小院,只留下她一人孤零零地守空房。這一下“三不見”動了心思,覺得呂匯的這種舉動絕不是偶然的,又前后細細想了她與他的交往和他那不明不白的態(tài)度,方悟出呂匯需要的只是她這張“牌”。換句話說,是在她頭上的光環(huán)未失去之前,他要常舉在手中向世人亮一亮。這兩天的召而不見實際上就是向世人亮牌。“三不見”想透了這一層,心中禁不住十分氣憤。她覺得呂匯太無情,決心要報復(fù),從此便再不受他的召見,出錢再多也不見。還聲明說要把自己“三不見”的雅號改成“四不見”——那就是不見呂匯。
這以后,盡管呂匯屢屢去“紅坊書寓”訂約,“三不見”卻一概拒絕。為報復(fù)呂匯,她還出資讓小報記者在報紙上“炒”自己,今天她向災(zāi)區(qū)捐款,明天她還要發(fā)表聲明維護妓女權(quán)益。有一次從省城來了一位洋人,指名要見她,她竟斷然拒絕。小報記者趁機寫了一篇報道《“三不見”的民族氣節(jié)》,更是名聲大振,身價一下又漲了好幾倍。
這一下,呂匯更是懊悔不迭,每天眼睜睜看著“三不見”被別人召去,不禁醋意大發(fā)。用現(xiàn)在的話說,這叫距離產(chǎn)生美,失去了的才是最珍貴的。呂匯直到這時方知自己是愛上了“三不見”,想起當初她對自己的情義,覺得很是對不起她?,F(xiàn)在一心想彌補,卻苦于找不到機會了。而那些能召見到“三不見”的貴族嫖客和頭面人物,故意在他面前炫耀,這更增添了他對“三不見”的懷念和怨恨。這種懷念和怨恨積攢多了,慢慢就由內(nèi)部矛盾轉(zhuǎn)變?yōu)閿澄颐堋閳髲?fù)“三不見”,呂匯決定毀掉她。也就是說,他呂匯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這當然是一些有權(quán)有勢者常見的思維。正當他準備讓黃老二雇人向“三不見”下手時,“三不見”突然主動提出要見他。這一下,反倒使他受寵若驚了,急忙派人去接“三不見”。
二人見面的地點仍然是在湖邊那座四合院里。傍晚時分,“紅坊書寓”的“大茶壺”將“三不見”送到呂匯的“樂宅”,“樂宅”里的丫鬟和廚娘先為“三不見”洗浴。然后將她送到臥房。那時候,呂匯早已在臥房內(nèi)候等??吹骄眠`的“三不見”,正欲上前迎接時,卻突然被“三不見”帶來的兩個壯漢攔住了。呂匯吃驚地望著“三不見”,問這是怎么回事兒?“三不見”冷冷一笑,對呂匯說:“你別害怕,這兩個是我的保鏢!聽說你正雇人加害于我,所以我就帶著保鏢來了。我來只是想敘敘舊,并順便告訴你我要走了。我今日來主要是感謝你讓我找到了我自己。過去的那些日子里,連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只想當富人的附物,是你提醒了我:有權(quán)有勢的人靠不住。從那一天起,我就再不想當杜十娘?,F(xiàn)在,我靠自己的本事已在界首辦了一座書寓。當然,這是另一位有錢人資助的,事成之后,他還要跟我成親,納我為五姨太,只是他年歲大一些。但他是個軍人,有權(quán)有勢,我嫁給他只是要一個名分。再者,他手中有槍有軍隊,是我開書寓最有力的后臺。你如果還記著過去的情義,今夜就讓我借您的樂宅好好睡上一覺,我真是太累了!”呂匯此時早已驚得張大了嘴巴,怔然地問:“還要我作陪嗎?”“三不見”笑了笑說:“你看呢?”呂匯想了想說:“謝謝你臨走之前還來看看我!”“三不見”怨恨地望他一眼說:“你不是想借我賣派嗎?那就讓你再賣一回,也算了了你我的情緣!”呂匯苦笑一下,說:“謝謝!”言畢,向“三不見”拱了一下手,道了個晚安,然后就走出了臥房門。
呂匯走出臥房后,就直朝后院走去。后院是個小花園,角上有兩間草房,里邊住著黃老二。呂匯走進草房時,黃老二還未睡,見少老板來了,頗感驚訝。呂匯望了望黃老二,問:“你為什么要向著‘三不見?”
黃老二像是早有所備,很沉著地回答說:“為了你,也為了她!”呂匯怔了一下,最后點了點頭說:“你是對的!我不應(yīng)該去殺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
新娘彩彩
新娘來的那一天,土匪司令于三刀拎著雙槍走進趙府大廳。趙老歲驚慌失措,面無人色??腿藗兏敲婷嫦嘤U,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于三刀雙目如電,在女人群里掃來掃去,突然,那目光就凝聚一處,射出淫蕩的異彩。
被那股淫蕩目光籠罩的正是新娘彩彩。彩彩那一年剛滿十九歲,天生麗質(zhì),文雅端莊,秀發(fā)高聳,亭亭玉立,婚紗似云般托著一朵潔白的蓮花。漂亮的彩彩并不見驚慌,只是怔然片刻,然后就迎著那片淫霧款款走了過去。彩彩走到于三刀面前,先施禮問安,然后抱怨道:“干爹,您老咋才來呀?”
于三刀做夢也未想到新娘子會來這一手,面露尷尬,愕然地望著不卑不亢的彩彩,最后終于懾服于彩彩真誠純潔的目光,插了雙槍,順著“干女兒”遞過的“臺階”說:“女兒結(jié)婚,為啥不告訴干爹一聲?若不是我親自找上門來,豈不讓江湖中人笑掉大牙?沒說的,干爹我下午就派人送來一百塊大洋!”
人們這才松了一口氣,趙老歲見機行事,急忙端酒上前,恭敬地說:“于司令,請喝酒!”
“什么司令不司令,你我是親家嘛!”于三刀掃了眾人一眼,最后對彩彩說:“干爹今兒個還有事兒,只是先順便來看看,紿干女兒壯壯威,省得受人欺負,過幾天我還會來的!”說完,大手一揮,帶著匪徒們走出了趙府。
下午,于三刀果然不食言,派人送來了一百塊大洋。大洋是用紅紙包的一排五捆兒,放在托盤里,活脫脫五朵紅牡丹。
趙府上下全夸彩彩機靈,不但闖過了險關(guān),還得了一百塊大洋。這幾年,于三刀已搶過好幾個漂亮的新娘,而且多是有錢人家的兒媳婦。據(jù)說他娘結(jié)婚時被大戶人家糟蹋過,所以他要以牙還牙專跟大戶人家過不去,趙家是大戶,自然也逃不脫。怎奈大戶出貴人,彩彩只叫了一聲“干爹”,就化險為夷。全家平安無事,真乃造化。
事情過后不久的一天深夜,突然槍聲大作。原來于三刀與另兩股強匪因黑吃黑打了起來,由于寡不敵眾,一個時辰?jīng)]到,于三刀的隊伍就被打得七零八落,他自己也受了重傷。他一個人跌跌撞撞倉皇逃命,最后從狗道里爬進了趙家大院。
趙家人都很害怕,趙老歲望著渾身是血的于三刀,語無倫次地說:“于……于司令,你還是另找安身之處吧。”
這時候彩彩來了,她見于三刀傷勢嚴重,急忙讓人端來鹽水,極其小心地為于三刀擦血療傷,并對公爹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雖惡人,但良知未泯,應(yīng)該救他!”
趙老歲聽聽墻外槍聲稀了,沉思片刻,便命人把于三刀抬進一間暗房,藏了起來,并拿出金瘡藥,讓人給于三刀療傷。
于三刀在趙家期間,彩彩一日三頓端吃端喝,并親自喂他。于三刀望著善良的彩彩,淚水就順著腮幫子流了下來。
于三刀哭著對彩彩說:“我一生作惡多端,從不怕邪惡!而你,卻用善良打敗了我!”
彩彩笑了笑,對他說:“你是我的干爹,女兒侍候您是應(yīng)該的!”
于三刀一聽,哭得更痛,說:“你不知,我那一天用的是緩兵之計,心里想著終歸要搶你的!現(xiàn)在想來,我真不是人!”
半月過后,于三刀傷愈,對彩彩說:“我要走了!”彩彩把洗過的衣服疊規(guī)整,打了包兒,又在包兒里放進五十塊大洋,最后才取出那兩把匣子槍,還給了于三刀。
于三刀望了望那槍,凄苦地笑了笑,說:“我本想匿名埋姓,從此不摸槍,怎奈你公爹已把我告官,沒槍我走不出去了!”
彩彩驚詫地瞪大了眼睛,好一時才說:“那你就拿我當人質(zhì),闖出去吧!”
于三刀感激地望著彩彩,痛苦地說:“你如此善良,我認坐大牢也不愿連累你!可對你公爹,我要報復(fù)他!”
彩彩驚慌地望著于三刀,半天沒說出話來。
于三刀笑了笑說:“你別害怕,我再不會開槍殺人!我只要到大院里喊一聲,說我把我積累多年的藏寶地點告訴了你公爹,官府和黑道上的人物都不會放過他!”
彩彩懼怕地蹙緊了秀眉,像望魔鬼一般望著于三刀,哀求說:“求求你,別那樣做!那樣會鬧出好多人命的!”
于三刀望了望彩彩,舉起了匣子槍,說:“你不用害怕!我聽你的!只是為著不再殺人,請你馬上離開這里,我要自殺!”
彩彩一聽,臉色驟變,上前奪過匣槍,憤憤地說:“你既然已悟出了做人的道理,就應(yīng)該活下去!”
不想于三刀突然笑了,對彩彩說:“剛才是我最后一次試你,你公爹根本沒告官!”
彩彩愕然如癡,如夢方醒地問:“我公爹真的沒告官?”
于三刀點了點頭。
“你為啥哄我?”彩彩不解地說。
“實不相瞞,我真有一批財寶,試你的目的是想把藏寶地點告訴你,也是作為一個真正的干爹對干女兒救命之恩的報答!”
彩彩變了臉色,說:“我救你并不是想得到什么,只是感到你良知未泯,盼你改惡從善,重新做人!你走吧,我再不愿聽你說一句話!”說完,扭身走了。
于三刀急忙攔住彩彩,很重地望了她一眼,擲了匣子槍,說:“就憑這句話,我于三刀不枉來世一遭!你放心,那批寶藏我餓死也不會自取,因為只有你才配做它們的主人!但我尊重你的選擇,讓它們永眠于地下!”完畢,跪下給彩彩磕了三個響頭,起身朝門外走去。
從此,于三刀杳無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