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連科,作家,1980年開始發(fā)表作品,199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其作品曾獲軍內外獎20余次。代表作有《受活》《丁莊夢》等。
“小說與因果”,為什么要談這個問題呢?首先是寫作了30年之后,你發(fā)現(xiàn)所有的作家、所有的寫作都受困于故事,我們都為故事朝思暮想,十分的焦慮,為寫不出一個好故事、好人物感到不安。所有的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必然都是以故事的形式出現(xiàn)的。
“故事”是非常老的話題,每一個作家構思時都在想故事。故事中最難的是什么問題?所有的作家都為解決因果關系非常頭疼,這因果關系就是:故事為什么是這樣的?今天為什么是這樣?是因為昨天的失去。今天為什么會到來?是因為昨天的消失。今天為什么會逝去?也是因為明天會到來。而故事的因果關系恰恰是這些東西,它的合理性、邏輯性永遠讓作家非常非常頭疼。我一直在想:為什么一個作家在寫作中要受困于因果關系?無論我們老師在課堂上怎么講,你都會在閱讀過程中發(fā)現(xiàn):小說的到來,其實無論時間上如何,就是從天上到地下的,從遠古到今天的,從遠處到近處的,從上面到下面的。我們看《山海經》,所有的故事都是從天上到地下的,從皇帝到百姓,從大到小,這也是我們故事的走向。但是到了18、19世紀的文學時,小說非常清楚地呈現(xiàn)出由外部走向內部的過程。當從外部向內部走的時候,我們也發(fā)現(xiàn),小說豐富起來了,人物豐富起來了,故事豐富起來了,由社會走向了人物的內心。
那些偉大的小說全部都是由外部走向內部的一個過程。偉大作家的作品多是由外部走向內部,由社會走向人、走向人物的內心。所有偉大的作品都會塑造出一個非常不同的、鮮明的、入木三分的、栩栩如生的人物性格。它可能是通過很多細節(jié)、情節(jié)塑造成功的,但是這些人物在故事中間其實都有強大的社會背景,所有故事的敘述都是從社會開始的。比如巴爾扎克,我們說他是“巴黎的良知”,是法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大師,他所有的小說都有一個強大的社會背景,并從社會背景進入故事,進入人物,最后進入人物的內心,讓我們看到一個完整的人物靈魂。
對于一個寫作者來說,必須面對現(xiàn)實,而當你面對中國的現(xiàn)實,你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現(xiàn)實、歷史中間,有無數無數的黑洞,這個黑洞就是卡夫卡小說中讓人變成蟲,或者讓人進不去城堡的那種黑洞。正因為這種黑洞的存在,卡夫卡的小說才充滿了意義。我們每一個人都要拿著探照燈,把這個探照燈對著那個黑洞,然后照一照,我們需要知道:這個黑洞的來源,它昨天什么樣子,今天什么樣子,明天又可能什么樣子。無論我們有沒有能力把握這個現(xiàn)實,我們經過這一段歷史,都必須去嘗試著把握它。
(據作家2011年在北大演講稿整理,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