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思亮
樓上搬來一位老人,南方口音,聽說是個了不起的畫家。
我從小就喜歡畫畫,于是在一個下午的黃昏特地登門拜訪,向他請教繪畫的技巧。剛進屋子,一股濃濃的的顏料味迎面撲來。這種味雖然不像陳釀的老酒那么醇香,卻能勾起我對這里的濃厚興趣。屋子很小,只有一張木床和簡陋的廚具,畫具則整齊地在床邊擺著,像整裝待發(fā)的軍隊。
老人坐在窗前的小木椅上,凝視著西邊的山頭。我輕輕地坐在他身邊,與他閑聊起來。他很開朗,特別是聊起與畫畫有關的事,更是興致勃勃。也許是一個人寂寞久了,有我與他談天,他枯瘦的臉上溢滿了笑容。
后來我才知道,他老家在東北,年輕的時候到南方學藝。他有一個兒子,在外地工作,他一個人生活了十多年,每天都與畫為伴。雖然在油畫方面頗有建樹,但他并沒有因此出名,也沒靠賣畫賺了多少錢,一直過著貧苦的生活。
相處久了,我便也了解了他的一些習慣:每到黃昏,他總會架起畫板,畫天邊的落日。他的用筆一點也不像南方人那樣清秀鮮艷,反而像北方人一樣粗獷濃烈。每一筆,他都要想好久才會擺在畫布上。有時他望著落日,目光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似留戀,又似挽留。令我萬分驚異的是,他畫的每一筆,都好像進行了精確的計算,一筆筆紅色、黃色,像一片片花瓣,有規(guī)律有層次地鋪著,又像一條條金魚在布上跳動著。西邊的太陽漸漸下沉,橘黃色已經變成深紅,色彩依舊那樣濃烈。我很疑惑,卻不想打斷沉醉其中的他。
一次,我忍不住問他:“爺爺,您為什么總是畫日落???”他笑笑,回答:“因為它珍貴呀!”我不解,又問:“日落不是天天有嗎?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擁有,怎么會珍貴呢?”他摸摸我的頭,沒有回答,只是臉上露出一絲安詳?shù)男θ荨?/p>
鄰居們常常這樣議論他:“那個老頭真怪,縣文化局多次請他開畫展,還給好多錢呢!他總是拒絕,唉,天下怎么會有這種人?”“他是怎么想的呢?那么好的畫,不賺錢都白白捐給了醫(yī)院癌癥治療部,真是糟蹋啊!”
我更加疑惑了,卻不便問他原因,只是見他畫畫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后來就很少見他了。而我由于學習時間很緊,也沒有時間去他的家里了。
一個風雨交加的夜里,樓上隱隱約約地傳來哭泣聲。我的心揪緊了,忙跑上樓,發(fā)現(xiàn)他兒子已經回來了。老人靜靜地坐在小木椅上,永遠地沉睡了,手邊的畫筆還沒有干,畫架上依舊是一幅落日圖,這是他最后一張畫。畫中的落日浸在了我的淚水中,模糊了,我的心好疼。他兒子悔恨地跟我說,他一直都不知道,老人將所有的畫都捐給了醫(yī)院的癌癥病房,他希望那些被病魔折磨的人們,像畫中的太陽,永遠定格在那一刻,永不落去。但他自己,卻死于癌癥晚期。
捧著最后一幅落日圖,我終于懂得它是多么珍貴:那是對生命執(zhí)著的熱愛與延續(xù)……
【點評】
文章娓娓道來,從容的筆墨為我們講述了一位老人的特有的生命,正像題目的“落日”,用最后一道余輝灑滿人世,老人去了,落日的形象依然定格在我們心中。此文在構思方面還有一個特點,巧妙地運用了“波斕”這一技巧,帶領讀者一路讀下去,最后才亮明真相,因而增強了作品的可讀性。
(指導老師/李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