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
風聲
月亮掛在樹梢上。
掛在樹梢上的月亮驚醒了我的夢。我的夢駐足在水草豐美的岸邊。
一年,一月,一日,后來樹梢上的月亮就成了瘦瘦的一只船。
夜晚風很大,戶外全是低呼的嗚啦聲。
沙沙作響的樹葉緊抱在一起,相互取暖、安慰,漸漸沉入回憶——破土出芽、頂風冒雨,這一程太艱辛,也太短暫。
這聲音不是優(yōu)美的天籟,那是時光的吸血鬼張開嘴巴在尋覓它的伙伴。
我就此將頭埋入被窩,陷入無盡的恐慌,甚至半夜大聲叫喊。
后來我想徒步山崗,在風口處長大,然后在每個夜晚安然入睡。
后來,戶外的風聲小了下來,昏黃的油燈阻擋住外面的漆黑和那些奇怪的聲音。
一個女子坐在窗前,她手指上的針尖在油燈里一閃一閃。
那個女子就是我的母親。
我在風口駐足,漫山遍野呼呼的風聲下,張開雙臂,抱住的全是虛無。只有向陽的坡地,一方矮土等待追憶和懷念。
夜風已將往事吹成模糊的影子。
這些年我干了些什么?親人的離開,讓我時刻想起,過了年就是春天,日子像清淡的風一樣吹了過去。
什物
一些陳舊的什物棄在角落里,它們包含著我對往日的懷念,可還是被我遺棄了。
那些什物靜靜躺在角落里,孕育著自己的思想。
我回家的時候,看見了同樣的什物,這些什物來自遙遠的年代,并且有著歲月的烙印。
我的母親在暗淡的時間里數(shù)著飛逝的光陰,她深陷的眼睛像箭矢,停留在那些什物上。什物被我們丟棄在角落里,霉變新的生命。
她說,那些什物是我們的胎盤。
童年的襁褓被流水帶走,被流水帶走的不僅僅是時光,我就此看見一個女人勞作的形象,它往往令我在幸福的時候痛徹心扉。
被丟棄的什物,讓他們感覺到了被丟棄的沉痛和無奈。
秋后
秋后,岸邊的水草更加張揚,它們直直樹立起來,蓄滿被時光收割的期待。
馬蓮花緬懷往昔的美麗青春,蜜蜂爬在巢里,釀制香甜的日子,一點一滴,從不歇息。
我放學歸來,房屋就變得幽暗了許多。
遠處的山崗上,晃動的人影漸次消失。
巨大落日下,我聽見場院里豆子的爆響清脆有力。四周安然不語的土墻也開始隱藏自己的身形。
這時候,母親就會回來。她背上的柴禾沉重。
溫暖的火苗跳躍著舔舐黑的爐灶,母親端坐在矮小的板凳上,像一尊菩薩,給我們祈禱平安和吉祥。
這種不動聲色的安穩(wěn),一直到冬雪到來,一直到那個遙遠的山崗,一直到我們無法看清的另一個世界。
我不敢說出懷念,或是祈禱。風馬在藍天上飄飛,山崗上的經(jīng)幡也在嗚嗚作響。我就是不敢說出內(nèi)心的傷感,或是一種方式對于另一種失去的補償。
人們卸下勞頓,開始入睡,那盞昏黃的油燈和她一起等待秋后的月亮再次掛上樹梢。
母親言語很少,她留給我們那么多無法破譯的語言。
(選自《詩潮》2012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