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周吉
村頭有棵千年古槐,樹干雖歪歪扭扭,但枝葉茂盛。每到夏天,村里人經(jīng)常聚到樹下乘涼,小孩圍在老人身邊聽故事,青年男女則離得遠(yuǎn)些,做他們喜歡的事。
石頭就是在這樣的夜晚和山妹相愛的。一開始,他們離古槐近,說的話也不冷不熱。慢慢地,他們遠(yuǎn)離了古槐,直至一起隱身于茫茫夜色。石頭健壯勤勞,家務(wù)活樣樣在行,山妹漂亮,一顰一笑總流露出萬種風(fēng)情,石頭和山妹的愛情成為山村的一段佳話。
當(dāng)然,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每當(dāng)回憶起往事,石頭總有炎熱夏日在古槐下沐浴山風(fēng)的感覺,清涼,舒爽。
十多年前,村里的年輕人開始外出打工,一開始,出去的人少,他們每次回家,不但帶來了大把鈔票,還帶來了山外的服飾和生活習(xí)慣。后來,村里人都陸續(xù)加入了打工者的行列。石頭和山妹一開始不愿出去,然而家中實在缺錢。這年,他們把孩子托付給父母后,也出去打工了。
山妹和同村的幾個年輕媳婦一起去了南方,石頭則和同村的鐵鎖去了縣城,石頭之所以沒去更遠(yuǎn)的地方,是因為縣城離家近,可以在農(nóng)忙時節(jié)回家干些農(nóng)活。
石頭他們在縣城給一處私人公園搞綠化,他們的主要任務(wù)就是栽樹,有小樹,也有大樹。小樹好栽,大樹卻很麻煩。他們要把大樹的多數(shù)枝子鋸掉,以防止水分過多蒸發(fā)。很多大樹栽好之后,還要給它掛吊瓶補充水分,搭涼棚保持合適的溫度。雖然如此,多數(shù)大樹還是變成了干柴。不過老板有的是錢,一批樹死了,又一批樹就買來了,就這樣周而復(fù)始,最后總會有幾棵長出稀疏的新芽。
一棵大樹得幾百元吧!一日,石頭問工頭。
幾百元怕是連根樹枝都買不到,工頭說。
這是何苦?糟蹋錢,也糟蹋樹!石頭說。
老板不栽樹,你能有錢賺?工頭說。
石頭不再說話,埋頭哼哧哼哧挖樹坑。
公園對面有家洗浴中心,洗浴中心白天靜悄悄,一到晚上就霓虹閃爍,半透明的玻璃窗上時常映出漂亮女子的曼妙曲線。石頭經(jīng)常對著那些曲線發(fā)呆。發(fā)完呆,他會給妻子打電話??墒瞧拮踊静唤与娫?,偶爾接電話,也是說幾句就掛掉,說是為了節(jié)約話費。
這日,鐵鎖約石頭去洗浴中心玩玩,石頭大驚,說,你好意思這樣做?這樣做對得起妻子?
我妻子天天被人欺負(fù),就不許我心理平衡一次?鐵鎖憤憤不平。
你說什么?她們在那里干什么?石頭瞪大了雙眼。
你不知道?對了,你妻子剛?cè)?,我妻子出去好幾年了,她再不承認(rèn),我也能感覺得出來。鐵鎖說。
石頭半信半疑,看著鐵鎖獨自走進(jìn)洗浴中心,他感到比吃了蒼蠅還惡心。回到工地,石頭給妻子打電話,妻子關(guān)機(jī)。石頭頓覺鐵鎖沒騙自己,他感覺渾身冰涼,像進(jìn)了冷庫。
這日,石頭他們正在挖坑,又一棵大樹運來了,石頭吃驚地說:“這不是咱們村那棵古槐嗎?”
“是哪個不要臉的,把我們的古槐賣了!我日他奶奶……”鐵鎖罵罵咧咧。
罵歸罵,他們能做的就是好好栽樹。樹栽好后,工頭說老板買這棵樹花了大價錢,為了讓這棵樹能夠成活,要找兩個人重點看護(hù)它,樹活了,有獎,死了,受罰。一開始民工們誰也不敢應(yīng)承。過了好一會兒,石頭咬了咬牙說,我來吧!鐵鎖也跟著答應(yīng)。
轉(zhuǎn)眼半年時間過去了,這棵樹雖說沒死,但始終沒冒出一個新芽。臨近春節(jié),石頭問工頭,獎金怎么算?工頭說,樹這個樣子,你讓我怎么和老板說?明年再說吧!
石頭和鐵鎖回家不久,山妹她們也回來了。山妹的收入很令石頭心動。山妹在南方干什么,她沒主動說,石頭也沒多問。
轉(zhuǎn)眼春節(jié)就過去了。還出去?石頭問山妹。還是出去吧,再干一年,我們就能像別人家一樣蓋座漂亮房子了,山妹回答。去就去吧,我也出去,我得去照料那棵樹,我怕它死了,石頭說。
石頭送走山妹不久,也背上行囊進(jìn)城打工。走到村頭,石頭看著古槐被挖走后留下的樹坑,心里一陣空落落的。
這年,石頭和鐵鎖的心情雖說不太好,但也不算最壞。因為這年盛夏,一直半死不活的古槐竟發(fā)出了幾個很短的新芽。拿到獎金這天,石頭約鐵鎖一起去喝酒,之后就去了那家洗浴中心……
轉(zhuǎn)眼一年時間又過去了,春節(jié)回家時,山妹和石頭商議說,我們買下鐵鎖的新房子怎么樣?我看挺便宜的,他們蓋好后,一天都沒住。
你看這山村還能住嗎?連幾千年從沒停止出泉水的泉都干了。再說,我們哪里比鐵鎖家差,憑什么他們可以做城里人,我們卻依舊待在山村?再便宜我們也不要,再干幾年,我們也到城里買套房子。
這天,山妹和石頭聊天時,忽然問起那棵古槐的情況,還說古槐促成了他們的愛情。石頭忽覺鼻子一陣發(fā)酸,他沉默了好久才說,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