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降

殺機

那一天是四月三號，星期二的晚上十點二十分。

已經(jīng)是晚春了，風有些曖昧的暖。男人似乎心情不錯，下車關上車門，然后往二號樓方向走去。

在離門口還有兩米開外的距離，黑影從旁邊的綠化帶樹蔭下飛撲過來，手里是一把刀，在路燈下陰森森地閃著寒芒。

兇手先下重拳打向男人的肚子，接著趁男人彎腰時用刀割男人的咽喉。行兇者手法很是利落，男人從被打到倒地不動的過程，總共只持續(xù)了三分鐘不到。

此時是晚間十點半，這個高級小區(qū)里的人，大多已經(jīng)不在小區(qū)樓下活動。

尸體是保安發(fā)現(xiàn)的。救護車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斷氣快一個小時了。

死者的妻子哭得完全失控，幾次暈了過去。他們是患難夫妻，結婚十二年，兩人輾轉在各個城市漂泊謀生，近五年來，兩人的生意終于做得風生水起。于是，在本城買了房，落了戶。眼看好日子已經(jīng)開始了，這飛來的橫禍，是不由得女人不傷心的。

警方立案調(diào)查，死者魏曉輝，男，三十六歲，系本城最大的建材市場老板，與妻子林小環(huán)結婚十二年，未有孩子。

魏曉輝在生意場上吃得開，平時待人也熱情周到，未聽說有什么仇人。據(jù)鄰居稱，他常送禮物給妻子林小環(huán)，兩人很少吵架，算是小區(qū)里的恩愛夫妻。

仇殺？情殺？或者意外搶劫殺人？

死者

我一直是一個很努力的男人，當然，我也承認我是一個很幸運的男人。我就是最近網(wǎng)上流行語所說的那種鳳凰男，就是從山村里飛出來的男鳳凰。我出生在很貧窮的農(nóng)村家庭里，連大學都是半工半讀完成的。

但比較幸運的是，大學的最后一年，我認識了我的妻子林小環(huán)，她并不嫌棄我的貧窮，并且在大學畢業(yè)后就不顧家里的反對嫁給了我。但，這并不代表我對她的愛情一如當初。

我不得不承認，我成為了一個喜新厭舊的男人。我的心里，原本更喜歡嬌弱柔媚的女子。或者是男人的英雄主義作祟，在第一眼看到周歌的時候，我心里便生出了特別的感覺。

我請她去飯店吃了飯，還喝了酒，于是，酒后便亂了性。我也知道今日得來不易，可誰能拒絕美人的好？不是沒有想過小環(huán)的感受，但正是我與小環(huán)的平淡無味激發(fā)了我與周歌的激情如火。

我之所以幸運，是因為，周歌是一個特別的女人。在確認她懷孕后，我興奮極了，并且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說要離婚。周歌在聽到我說要離婚的時候，嫣然一笑，那個笑容似是對我的謊言了然于心。

小環(huán)之所以不孕，皆因跟我顛沛流離的那幾年接連的幾次流產(chǎn)造成的。不管是于經(jīng)濟上還是道義上，我都不會選擇與小環(huán)離婚。而這個，周歌了然于心。

我慶幸，找到了這樣一個善解人意的紅顏。

我只是未想到，這美好的一切，會在一如平常的十點半我從周歌處回到和小環(huán)的家時戛然而止。

死前的最后一刻，我最后的一個念頭是：我曾經(jīng)做錯了什么了嗎？

遺孀

本地晚報說，我是日前遇害的本城富商的遺孀。我丟開那張報紙，開一瓶紅酒一個人喝，我很想打電話給崔明。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我不能這樣明目張膽。即便我恨透了魏曉輝，我也不想在他死后不到三天便與情人偷歡。

我是相信愛情的女人。并且，我相信愛情便是要為他付出，哪怕是一切。

魏曉輝他必定是知道我愛他愛到永遠不能離棄，所以，在外面有了女人還有了孩子時仍能得意洋洋地來向我坦白。

他說那個女人有多好有多善良；他說她從來不逼他和我離婚。與別人的丈夫生孩子的女人，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這個長相甜美的女人在某一天找到了我，要與我約法三章：第一，她絕不會要魏曉輝離婚娶她；第二，讓我允許魏曉輝一周有兩晚在她處過夜；第三，如果我同意，她想叫我姐姐。

我未置可否，她以為這是什么時代？五百年前的封建王朝嗎？

但她卻常來找我，開口閉口喊姐姐，次次來都有禮物，水果衣服化妝品，我不稀罕那些東西，但我挺喜歡被她討好。并且她還說要介紹一個朋友給我。

我就這樣認識了崔明。崔明年輕、強壯、充滿了活力，他像迷戀母親一樣迷戀我。周歌說：三十歲以后的女人，與其說是需要愛情，不如說需要激情更多一些。

我想，她是對的。

崔明與我在床上契合無比。他向我求婚，我已厭倦了與魏曉輝的相敬如賓，我提出離婚。魏曉輝說：你瘋了，財產(chǎn)分割你能得到什么好處？

他不愿意離婚。這讓崔明很光火，他說：老子找人做了他。

我以為崔明只是說說而已，他向我要十萬作為請殺手的費用，我以為他不過是貪玩想要點錢，年輕男人的激情，不過是床上開始床上結束。我不曾想過崔明會是例外。

于是，我成了遺孀。遺孀的意思是：漂亮的有錢的新寡婦。

殺手

我叫小A，我是一個殺手。道上的前輩說，殺手這個行業(yè)，自古有之，這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職業(yè)。既然是一種職業(yè)，那最好是做得干凈利落一些，任務完成，不為出錢人和自己留下任何后患是必要的職業(yè)素質。

我是觀察了一個月后才決定下手的。那個男人很高，比我要高一個頭，我先給了他的肚子一拳，我打得很狠，他痛得彎下腰，我的刀正好輕易地抹上了他的脖子。

我戴了手套，并且穿了一件三塊錢的塑料薄膜雨衣，血濺不到我的衣服，那樣的塑料薄膜，隨便找個沒人的地方點燃，幾秒鐘便縮成一團來歷不明的垃圾。

我做得很周到了。然后我?guī)е畯堛y行卡上了一輛隨便去哪個城市的長途客車。十萬塊錢，被我分成不同的部分存在了幾張事先開好的銀行卡里，像我這樣一個看起來不太像有錢人的人，一下子存十萬塊錢，很容易引起別人懷疑的。

出事那天，太陽很好。傍晚，我拎著熟食和啤酒回出租屋，今天我找到了一份做商場保安的工作，明天可以在商場里上班了。薪水不高，但我比較滿意。至少比在工地上好多了。

便衣將我撲倒在地，啤酒瓶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啤酒在地面上開著酒花，白閃閃的像手銬一樣很亮眼。

我以為我只做一次，便能成為那條溜出網(wǎng)外的魚。其實不然，做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

情人

其實，我只是一個無業(yè)游民?，F(xiàn)在正在和一個寂寞的富婆林小環(huán)熱戀。

很久以前，至少，在高中畢業(yè)之前，我并不是這樣謊話連篇的。

那時的我是一個很單純的對愛情充滿了狂熱和純真的男孩子，我那個時候熱戀的女孩叫作周歌，她是一個美麗嬌弱的女孩子。

認識她的時候，我的成績比她還要好。高中時的戀愛，對于一個男孩子來說，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我時常逃課跑到她的教室外偷看她讀書，最后難免成為了落榜生。

可是我愛的女孩考上了大學。我不愿再去復讀，我去了周歌上學的城市打工，在這個城市里，我們度過了最美好的四年。

憑著高大俊朗的外表和聰明的頭腦，我比別人更容易找到工作，我把所有的薪水都用來與周歌戀愛。一切都很美好，直到周歌大學畢業(yè)，她工作了。

而真正的愛情是什么樣子的？就是在她需要你的時候永遠陪著她，在她需要自由的時候離開她。周歌認識了已婚男人魏曉輝，她需要我給她自由。

我于是給了她自由。后來，她又認識了魏曉輝的老婆林小環(huán)，她把我介紹給林小環(huán)。周歌說，和一個對的女人在一起，能讓你在這個城市里少奮斗二十年。

林小環(huán)是一個三十五歲的寂寞女人。這樣的一個女人，成熟得能一口就咬出水來。我曾迷戀周歌的矜持與嬌貴，認識林小環(huán)后才知道，原來，女人還可以這樣直接爽快令人欲罷不能。

我分不清楚是欲望還是愛情。周歌說，如果是林小環(huán)提出離婚，至少也可以分一半的財產(chǎn)。我要魏曉輝，你娶林小環(huán)，不也是圓滿結局嗎？

是呀，這有什么不好呢？可是，魏曉輝居然不愿意離婚。林小環(huán)恨他恨得咬碎銀牙：真想殺了他。于是我找到了小A。我對林小環(huán)說：你給我十萬塊，我找人殺了他。

我想，實際上，最想讓魏曉輝死的人是我。如果不是他出現(xiàn)，周歌便不會與我分手。我也不會認識林小環(huán)。我不喜歡偷情，十分的不喜歡。

紅粉

很久以前，就有人說過，我是一個有心計的女人。高中的時候，為了能少一名競爭對手，我接受了隔壁班高才生崔明的情書。

崔明為了我落了榜，又為了我來這座城市打工。大學四年，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我把一個女孩最美好的四年給了他，我把這當成一種償還而不是愛情。

事實上，我不喜歡這種年輕卻貧窮的男人，從一個小村鎮(zhèn)走出來的經(jīng)歷讓我很明確地知道自己必須要留在這個城市里好好地生活?？墒牵瑔螁螒{我和我年輕貧窮的男友，是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這一切的。

命運安排我遇見了魏曉輝，一個成熟穩(wěn)重的有錢的男人，他就像是我在這座城市汪洋里遇見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我必須緊緊地抓住他。

我知道，一晌貪歡是不可能取代那個跟他同甘共苦十幾年的女人的。所以，我懷孕了。我也決不要做一個以孩子要挾他離婚的一般女人，我要他的離婚，與我無關。

所以，我找到了他的妻子林小環(huán)，試圖和她做姐妹，并且，我把崔明介紹給她。

我知道，重新墜入愛情的女人，是愛得很徹底的。我算準了她必定會和魏曉輝離婚。而我，因為有著和魏曉輝的兒子，他不可能選擇別的女人再婚。

可是，結局為什么會是這樣的呢？魏曉輝死了。他沒有離婚，可是，他被人殺死了。

據(jù)說，林小環(huán)哭得很傷心。甚至，哭暈了過去。呵，世上會做戲的女人，又何止我一個呢？我打電話給崔明，我直截了當?shù)貑査何簳暂x是你們殺的，對不對？

崔明沒有說話。

我找了一處公用電話，給警局打了匿名電話，我絕不允許我和我的兒子到最后還是一無所得，更何況，法治社會，殺人是犯法的，崔明與林小環(huán)都應該為此付出代價。

打完電話，我回到魏曉輝給我買的房子里，抱著熟睡的兒子睜眼到天明，要一個人獨自把兒子撫養(yǎng)長大，僅僅有這一套房子是遠遠不夠的。

如果可以，我必須得到更多。

結局

4月13日，本城富商魏曉輝被殺案告破。警方按一匿名電話指引順利找到買兇殺人的主犯崔明。崔明承認自己與魏曉輝的妻子林小環(huán)的情人關系因而買兇殺人，但不承認林小環(huán)是共同買兇殺人的同犯。4月23日，殺人兇手小A于U城伏法。

魏曉輝的葬禮上，有一個抱著嬰孩的年輕女人遠遠地站在人群的外圍，神色凄然。有人猜測，那是魏曉輝的情人與私生子。

但魏曉輝的遺產(chǎn)繼承人林小環(huán)對此斷然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