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客,1991年7月生于安徽,現(xiàn)就讀于安徽大學(xué)中文系。2011年底,與90后詩人炎石、吳臨安、長沙共創(chuàng)《進(jìn)退》,在“今天”論壇引起反響?,F(xiàn)正籌劃編輯同仁詩刊《進(jìn)退·春》。詩作《隱者》入選李少君編“90后十詩人詩選”(刊于《深圳特區(qū)報》)。
隱者
晴天,他們喜看日出,有鳥鳴不寂寞
披著云彩,熱愛歷史和農(nóng)事
如果世事晦暗,他們將噤聲,將做隱者:
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
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
他們清風(fēng)明月,酒后讀書
他們結(jié)網(wǎng),釣雪,星夜乘涼。月至,抱幼兒入眠
他們是漁翁,獵人,砍柴夫,鄉(xiāng)村語文老師……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們逍遙于天地之間,
而心意自得。清流可飲,至道可餐。
他們將放棄人間常道,任性自然,骨格不折。
他們?nèi)?,全是那無名的死者。
骨頭
午睡醒來,門前已非昨日模樣
杏樹泣渧,黃鳥呆立,口袋里有兩個家鄉(xiāng)
我靜靜地坐著,摸著我的樹——骨頭
而骨頭灌滿七歲時的泥巴,灌滿軟步兵
也應(yīng)灌滿鮑照,李賀,以及以頭搶地的勇氣
以及……陳寅恪,可恨你亦死去
有時,我心有大孤憤,不愿飛翔
坐著、啃著我的骨頭,死人的故鄉(xiāng)
可骨頭?可骨頭!黃鳥你應(yīng)知如許恨
張小七,他不啼清淚長啼血
他的骨頭、窮苦,他的明月,讓他躺下
讓他在暴雨中,一派金黃。
流水筆記
夏日河岸,此起彼伏,腳上的布鞋,仍覺太小。
那就讓我和你一起渡河,到吳國去,到一個
被硝煙煮熟的時代。2011年的燒烤冒著熱氣。
流水湍急,猶如赴死。你看見的景色是:
清風(fēng)不渡,兀自渡人。那里,愁云慘悴
連蛙鳴都那么急躁,連歡愛都是快的,一死不回頭!
有時你烤一串?dāng)?shù)字,焦糊的氣味讓我窒息
有時是三兩只野鶴,一動不動,河谷的水草,百端
交集。
一路上,千巖競秀,萬壑爭流。尤其進(jìn)了城
一只只鐵環(huán),面無表情。它們的褲子使我害怕。
但我只能在日記里暗暗流淚:丹樓如霞,秋天緩慢
流水們猶自縈繞,一遍遍沖刷著兩邊高高的崖岸。
舊衣裳筆記
“花開,需開在骨頭上。
要死,就死在秋風(fēng)里。
瘦的,病的,仇恨的,無所事事的
骨頭,無所事事的秋風(fēng)?!?/p>
以及衣柜里三五件舊時衣裳。
大多是黑色的,它們
真缺少美學(xué)!前襟上,橫撇豎捺,
諸事嘈雜。
況晚來,西風(fēng)正吹得緊。
土豆;雞蛋;白米飯。小徑彎又彎。
但衣裳還是開口說話了,它說:
扣子美人,一二三三。
破輪胎筆記
二月塵土,三月人家,四月流水無度,
一只報廢的輪胎靜靜俯臥。
五月池塘,六月柳綠,七月的童子
閱讀。他的聲音真脆,似滴在耳朵上的。
可報廢的輪胎也曾轉(zhuǎn)動。那時
流云干凈,村子的泥巴路上
拖拉機(jī)突突地冒著愚笨的喜悅
出現(xiàn)了。載一車糧食,
婦女和孩子們。去唐朝,
也或許去吳國。但記得,輪胎
激動得發(fā)顫?!翱欤∫煲恍?,
再快一些!”槐樹與水杉。
狗子也爬山筆記
九月郁熱。
十月,白面婦人牙縫里繡花。
狗子也爬山了
那是正午,閑愁醉風(fēng)塵
還得從小路,柔情似水的腰部
鼻子也浪漫。濕涼的土塊
酸腐的樹蔭,嘻皮笑臉的松鼠
在那廚房和俗世之美里,滑翔機(jī)……
亂石嶙峋,兀自吐著迎風(fēng)的舌頭
路不見一個人。
蛇的藤,鱉的木樁和硌腳石,
均可作小憩方便之妙用
偶亦有黃花蝴蝶供追逐
泥屑蚤虱話平生。
感懷
磬苑疾默,晚飯隨清風(fēng)散步
隨碧池之中那一穗兒搖曳,閃亮
雷聲啼過,而貧賤卻下午般飽滿
我枯坐杏園胸?zé)o點墨的寂靜。
吳江水冷,我敬仰的先人來自貧賤
來自一股清風(fēng),一場向下的梅雨
雨中,身若楸木,鐵下巴怒啖著烈酒
鮑明遠(yuǎn)方是俊逸的參軍
但歡樂總是有限。陽臺濕漉漉的
他蹀躞垂翼,在楸木下練習(xí)飛馳
他生活簡單,獨守著孤直
“況且老夫無夢,只心中懷有幾個圣賢”
禾苗
十年前的午后,千里暴雨,疏食依舊
我手中的語文課本對著門口的涼
對著他膝蓋里尚善的積水。他把著鐵鍬
挖土導(dǎo)水,額頭上亦似汗如水
手臂輕輕地抖著?;腥缛ツ?/p>
他手里的禾苗瘦啊,瘦至我二十年華的骨骼
我永將惦記這一刻,我的親戚們,食金的魚兒
看,他的膝蓋在飛,為人生大恨蓄滿鉛淚
我愛并將繼承這翠綠的禾苗,可以飛翔的
金翼龍。千端萬緒,一片濃云飛過……
九龍路,天鵝湖,廬州薄涼的大雨
杏園深處滂沱的隱疾。
野雀
那時你健步如云,疏朗而遠(yuǎn)
你打過我屁股,唯獨不給零用錢
那時你愛著你的三兒,并為他嘔心
可他二哥的窮日子因無后而熱
合肥般的熱。我忍著杏園樓上的嗟嘆
忍著一口氣,在繁華中倒立
我忍著你的昏聵,你悔恨的棺木
忍著冷水兜頭而下時那鄉(xiāng)間野池的腥。
一年落一次葉,什么都不曾。你可見
你地下的二兒,他還恨嗎?
恨你的腥,恨他野雀的弟弟
恨這么一個到死方知的真相:鳥為食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