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珍
一粒被飛鳥遺忘的種子。一枚大丈夫的符號,一把生命的鑰匙,一面燃燒的旗。
用血與痛的方式,在堅硬的巖石間開鑿扎根的道路;以電與火的剛烈。在蒼涼的禿峰上舒展綠色的情懷。
巖松將根深深地駛進巖縫,以盤根錯節(jié)的姿態(tài)宣示一種氣勢、一種精神,以及一個民族獨有的面貌。
巖松一側(cè)身,便是萬丈深淵,那倒栽的勇氣撓得霧靄麻麻作癢:巖松一昂首,似乎就要擠入藍天。那巍峨的自信攪得云霞呼呼喘息。
千萬個暮雨朝云的日子,從巖松的腳下流逝:千萬縷若隱若現(xiàn)的情緣,在巖松的身邊絲絲斷裂。巖松默默地生長,一心接近太陽的高度。
茫?;脑煨〔涣藥r松的形象,皚皚白雪塵封不了巖松的激情。在寒冷與孤寂相伴的時空中,巖松用根溫暖根,以葉扶持葉。
巖松不曾懈一口氣。也不顯露絲毫吃力的神情。巖松用枝干丈量生命的高度,用根系厚實生命的缺口。
巖石有多堅實,巖松的筋骨就有多強壯;巖縫有多深遠,巖松的脈管就有多綿長;巖棱有多鋒利,巖松的身板就有多硬朗。
巖松時刻在流血的折磨中張牙卷舌,淺淺的吧嗒雄渾得振聾發(fā)聵;巖松始終在狂風的猙獰前摩拳擦掌,舉手投足間晃動著寶劍的寒光。
風平浪靜的歲月里,巖松便禪坐巖石上,慣看夏雨秋霜,聆聽日升月落,用長長的手臂把午夜的星星揣進懷里。
巖松用最大的努力去適應(yīng)環(huán)境,改變環(huán)境。很多時候,沒有選擇才是惟一的選擇,殺出血路才是惟一的出路。
巖石矗立到一定的高度,就不再是一座巖石,生長在巖石上的松樹,也不單單是一株植物。巖松是一種境界、一種向往、一種膜拜。
每一棵巖松都是生命的標準,每一棵巖松都是心靈的圣殿,每一棵巖松都是力量的源泉。巖松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奇跡,也點亮了靈魂的燈。
仰望巖松,就是仰望一種態(tài)度和虔誠。把痛苦視為生活賜予的氧和水,把傷口當作孩子來喂養(yǎng),生命就是一段鳥語花香的旅程。
親近巖松,就是親近一種文化與信仰。從文明的巖層里吸吮鈣和鐵。用臍帶纏緊民族的腰,生命就是一根頂天立地的青銅柱。
然而,再有力的手掌也阻擋不了生命的新陳代謝,再長壽的生命也走不出時光的隧道。
巖松孤獨,崖壁孤獨,狂風孤獨,暴雪孤獨。裝滿陽光的心靈不孤獨。
巖松會枯,崖壁將裂,狂風定息,暴雪必融。挺立的精神與靈魂永遠郁郁蔥蔥。
斑鳩
風跳躍在泛白的草葉上,干脆利落,矯捷輕盈,如點點帆影蕩漾在急躁的波浪上。
被樹枝樹葉篩下來的陽光,踉踉蹌蹌,斑斑駁駁,仿佛一段被風霜溶解過的記憶,仿佛一張在塵世中走累的底片。
淡淡的泥香攪拌著纏綿的濕氣。飄蕩著金燦燦的夢想,飛揚著矮地茶紅艷艷的心事。
徜徉在秋天的林子里,就是徜徉在一曲輕快的音樂里,就是徜徉在一幅美妙的油畫里,就是徜徉在一個斑斕的夢境里。
陶醉中,一聲鳥的哀鳴拐進耳朵,擦出微微的痛。不遠處,一只斑鳩在斜斜地滑行,仿佛降落中的飛機,沒多久就撞在地上。
那是一只成年的斑鳩。頭戴一頂灰色的帽子,頸圍一條用葡萄酒浸染過的錦帶。左翅上零零散散抖落的羽毛證明:它已身受重傷。
不知是哪只貪婪的綠眼。死死地盯住毫無防范的斑鳩;也不知是哪只嗜血的黑手,將潛藏的殺欲偷偷地朝斑鳩扣響。
明槍明刀的對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露痕跡的暗算與謀害。細如毛發(fā)的暗算與謀害,就可以將一個粗壯如象的生命絆倒,甚至勒死。
斑鳩拍打著翅膀。黏糊糊的哀傷訴不盡鐵砂的罪惡,撲棱棱的憤怒道不完人性的兇殘。
斑鳩閃出兩圈溫情的亮色,怯生生地四處張望。他渴望用亮色打掃林子里的陰森和昏暗,渴望用亮色點燃另一種亮色。
斑鳩翕動的長喙剪刀一樣翻卷著瘦弱的良知與仁愛,顫抖的爪子電網(wǎng)一般抓撓著麻木的神經(jīng)。那眸子里滾動的焦灼,比小米辣更燒人。
一只不愿意失去天空的斑鳩,一只不愿意失去林子的斑鳩;一只用翅膀承載生命的斑鳩,一只用歌唱贊頌生命的斑鳩。
然而,那一根根冷血的銃管,總是悄悄地躲在暗處搜尋:那一粒粒殘暴的鐵砂,總是出其不意地給斑鳩劃上血染的句號。
斑鳩曾掙脫過鷂鷹的鐵爪。避開過狐貍的鋼牙,可面對人類有預謀的出擊,卻無能為力。
斑鳩竭盡全力讓自己回到空中。可每一次都事與愿違。那一滴一滴的猩紅無法流盡嵌在骨子里的刺痛,那一羽一羽的落翎卻一層一層地疊加著驚恐和絕望。
斑鳩最終匍匐在地上,頭輕輕地反搭在受傷的翅膀下,低沉的呻吟如同一首悲痛的挽歌。鋪通陰陽兩岸的長橋。
突然,幾枚獵狗的信號彈接二連三地射來。又將密麻麻的林子砸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斑鳩勉力撐開僵澀的眼瞼,拖著泣血的翅膀,東倒西歪地向暗沉沉的前方挪動著。一旦翅膀成為奢侈的裝飾和前進的負擔,飛鳥最慘烈的悲劇就開始上演。
保護翅膀就是保護生命,珍惜翅膀就是珍惜祖先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