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梅
稚氣未脫的孩童仰望著樹上的桑果子,祈禱著鳩鳥不要啄食過多,那屬于初夏的成熟滋味,多了會醉。
陌上有桑,在城之北。陌上有桑,在川之東。陌上有桑,在院之南。
陌上有桑,是家園的象征,桑間葚紫蠶齊老,水面秧青麥半黃,是農耕的寫意。古人以桑梓來指代故鄉(xiāng),看到桑樹想到父母,“古者五畝之宅,樹之墻下,以遺子孫給蠶食、具器用者也……桑梓父母所植”,桑樹是通往過去歲月溫馨的回憶。古人敬桑,是因為桑乃蠶食之葉,蠶吐絲結繭,絲可成衣。
在我們去之前,這棵桑樹無人問津,所以它果實累累。桑樹煢煢獨立,周圍人家已經搬遷,物品悉數(shù)帶走,剩下雜草葳蕤的院落,石礫散落的土路,桑樹沒被帶走,人去屋空樹猶在。這棵桑樹早已不需依賴人對它的呵護,遠看已經亭亭如蓋。春末夏初,正是桑葚成熟時節(jié),它將蓄積的力量給予枝條上的果實。枝條生得低,輕易就能摘到它的果實,紅得發(fā)紫,紫得發(fā)烏。
即使有鳥雀,也啄食不了那么多。再說,現(xiàn)在城里鳥少,看到鳥飛來飛去聽到鳥婉轉啼叫都是奢侈的事。當然,能吃到直接采自枝上的桑葚也是美好的事,不用擔心色素,擔心防腐劑,擔心是否不夠新鮮。
桑葚是文縐縐的叫法,兒時,直接呼之為桑果子。起初是青青的,禁不起誘惑,摘一個放進嘴里,酸得直皺眉頭,那酸味在口腔中久久難以散去,得等桑果子紅紫時才能品嘗到那脆甜可口的滋味?!对娊?氓》中有“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的詩句,似乎讓人看到稚氣未脫的孩童仰望著樹上的桑果子,祈禱著鳩鳥不要啄食過多,那屬于初夏的成熟滋味,多了會醉。
摘得太多了,無法一時食用。無法一時食用的還有楊梅,吃多了會不知不覺牙齒酸軟,吃冬瓜茄子都費勁。梅子留酸軟齒牙,我覺得用來形容楊梅極恰當。因此,即使楊梅多了也不貪吃。泡進酒里,成了粉艷紅艷的楊梅酒。泡楊梅時,起初用低度酒,發(fā)現(xiàn)楊梅半推半就,于是酒味就稍遜一籌,換了五十度的白酒,投以冰糖,楊梅在豪邁的酒氣中盡顯嫵媚。
如法炮制,收獲的桑葚也用來泡酒,幾百顆桑葚在瓶底,如同海底的珊瑚礁。珊瑚礁不會染紅海水,但桑葚會染紅白酒,白酒成紅酒。桑葚讓酒色變紅的時間極短,一夜功夫,玻璃瓶中如同春日桃林映朝霞了。
蘇東坡說佳茗似佳人,將酡紅的酒倒入白瓷小酒盅,“琉璃鐘,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好酒也似佳人,酒色是佳人浮上面頰的紅暈,是對鏡緩然抹上的胭脂。桑葚是江南的小令,桑葚酒就是柔媚的昆曲。
古人給布帛染色,大多取自于植物。種藍成畦,藍草的樸素氣息,是藍印花布的味道,梔子浸液,染黃布匹,初夏的梔子是棉布的氣息,不知有沒有一種紫紅取自于桑葚?每每吃了桑葚,指尖也紅了,紫了,也大紅大紫了一會。這靈動的紫鮮活的紅染上絲綢,桑葉所喂養(yǎng)的蠶吐出的絲織出的絲綢才能配得上這份嬌柔。那么,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經過江南窄長的小巷的女子,也應該有著江南的味道,有著那初夏桑葚的氣息,“采桑子”般清新、婉轉,詩經般悠遠、綿長。
“櫻桃桑葚與菖蒲,更買雄黃酒一壺”,無意中讀到有關桑葚的一首詩,桑葚與櫻桃、菖蒲,不僅是家園的味道,醉人的味道,也是民間的味道。